余潔
[摘要]19世紀(jì)中后期,俄國正處于社會、政治變革的風(fēng)云詭譎之中,也正是在這樣的巨變中誕生了一批不朽的優(yōu)秀作家,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其中的一位。作為一名作家和思想家,他的作品具有文學(xué)巨擘共有的特質(zhì):通過一件事和一群人的描述折射整個社會乃至全人類的共性。小說《罪與罰》僅以一個犯罪事件作為貫穿全文的主線,但卻承載了當(dāng)時俄國社會各階層龐大紛繁的怪狀與眾多奇崛詭異的思想,既有人物代為敘述的社會思想也有作者自己的思想,其中“受難即救贖”這一看似矛盾的思想恰是作者對人性與宗教最透徹的揭示。
[關(guān)? 鍵? 詞]《罪與罰》;偉人思想;人性的兩重性;苦難意識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國文學(xué)史上眾多優(yōu)秀的作家和思想家之一,他的《罪與罰》是一部集犯罪學(xué)、社會心理和宗教信仰為一體的巨著,它經(jīng)受住了時代的洗禮并被世人推崇為經(jīng)典,正是由于它具有一些超越時代的人類的共性思想,在這些思想中尤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對人性和宗教的理解最為奧妙。
一、《罪與罰》的創(chuàng)作
根據(jù)艾布拉姆斯的文學(xué)四要素說,一部作品的誕生,尤其是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社會時代以及作者的經(jīng)歷必定會對其施以不可抗拒的影響,《罪與罰》也不例外。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于莫斯科的一個醫(yī)生家庭,在16歲剛經(jīng)歷母親去世后,和哥哥一起被送到彼得堡學(xué)習(xí)。小說中的主場景位于俄羅斯的圣彼得堡一處臟亂、光怪陸離、充斥著貧窮與疾病的街區(qū),這樣的地方是滋生罪惡的溫床。當(dāng)時俄國的貧苦民眾普遍帶有麻木的絕望,而俄國的貴族和上層階級卻過著紙醉金迷、縱情聲色的生活,作者通過卡捷琳娜·伊萬諾夫娜的死前瘋語一筆勾勒,那是一個已經(jīng)沒落的昔日貴族向整個上層社會的控訴,然而也是一種懷念。全書從開頭到結(jié)尾都是處于這樣的一個沒有出路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中,城市中的中下層人民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當(dāng)時整個俄國的社會是多么壓抑與黑暗。這些林林總總的社會丑狀給少年和青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與大城市下層人民的接觸也給他極大的感觸,他始終對下層人民保持著同情與憐憫。
與其他的作家不同,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極為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因為參加激進(jìn)的政治組織被當(dāng)局逮捕,并且判處死刑。后來雖然改判為流放西伯利亞服苦役,但仍然對他執(zhí)行了死刑儀式,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經(jīng)歷了臨死前的死亡恐怖體驗①,這使得他對宗教信仰的受難、復(fù)活和重生有了超于常人的認(rèn)識,此后的4年苦役和5年兵役更是對他的一生的思想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蹲锱c罰》中的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拉斯柯尼科夫的原型正是源于作者在服苦役時遇到的一位囚犯奧爾洛夫——“他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他藐視一切苦難和懲罰,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使他感到畏懼。在他身上,我們看到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力量。”②作者這一段特殊的人生際遇豐富了他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素材,于是一個由于堅信偉人思想并通過殺死惡人來實踐的無宗教信仰的羅佳就在作者筆下誕生了。
二、《罪與罰》的人性思想
人性的兩重性是許多作家的作品中反復(fù)刻畫的重點,陀思妥耶夫斯基尤其善于將人性中的服從與反抗、善良與殘酷、虔誠與反叛、高貴與卑賤這些背道而馳的品質(zhì)如兩股麻繩緊緊地擰到一起。因此,《罪與罰》中的人物多是病態(tài)的、割裂的,似有兩股力量將他們拼命拉扯,人物的命運幾乎無法自控,背負(fù)罪惡的人卻偏有著良善之心,身份低微的人擁有高尚的靈魂,但是他們卻在一個共同體上存在著,而且渾然天成。
文中的拉斯科尼科夫是人物兩重性代表的極端體現(xiàn)。他深信個人的犯罪如果是為了大多數(shù)人的幸福那便不是犯罪,可是他又在意想之外殺了無辜可憐的麗莎維塔,這使得他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在潛意識中對自己所持的思想產(chǎn)生懷疑,因此,開始了精神上的自我責(zé)備與辯護(hù)。拉斯科尼科夫不是單純地以殺人為樂或者貪圖錢財?shù)淖儜B(tài)人物,相反,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強(qiáng)烈的自尊心,他在殺人后并沒有揮霍所得的金錢,也沒有選擇逃離,甚至將自己身上僅剩的盧布布施給僅有一面之緣的馬美拉多夫用于他的葬禮。他的朋友評價他好像身上有兩種相反的性格并輪流表現(xiàn)出來??梢?,拉斯科尼科夫釀下的悲劇根源于他人性中殘酷面的勝利,但他仍是一個有教養(yǎng)的高尚的人,他恒定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做出更卑賤、無恥的事情,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中提到的:“最為可悲的是,其實我們并非惡人,卻自認(rèn)為是惡人,并干出確實是罪惡的事情來?!?/p>
《罪與罰》人性的兩重性還從人名中體現(xiàn)。主人公全名中的Raskol在俄語中是分裂的意思,小說前半段敘述一直以Raskol稱呼他,而當(dāng)他下定決心投案自首時,代表“向心力”的Rodion戰(zhàn)勝了Raskol,諸如此類的人名象征在書中還有很多,這里就不再贅述。
小說中有一處人性描寫極為矛盾、沖突又給人以震撼的場景:拉斯科尼科夫來到索尼婭家中,讓她念《圣經(jīng)》給自己聽。是什么讓這樣兩個囿于黑暗和罪惡而不幸的渺小之人,在這一瞬間散發(fā)著神圣的光芒呢?是什么讓他們?nèi)诵灾械淖飷好娌粩嗟叵礈?,這是作者想要引導(dǎo)讀者思考的,這正是宗教的力量。
三、《罪與罰》的宗教性思想
俄羅斯民族是一個充滿信仰的民族,將東正教奉為最正宗的基督教。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自傳中,他如是說:“在當(dāng)今世界,只有一個民族擔(dān)負(fù)著神的意旨,能夠以新的上帝名義改革和拯救世界,開創(chuàng)新的生活和文明,這就是俄羅斯民族?!雹偻铀纪滓蛩够鶑男∩钤谶@樣一個宗教信仰濃厚的地方,尤其是在西伯利亞的4年苦役中,他失去了任何權(quán)利,身邊只有一本《福音書》。這種關(guān)押與流放在客觀上使他遠(yuǎn)離了塵世的喧嘩與躁動,使基督教的思想更純凈地滲透進(jìn)他的靈魂,因此基督教思想從根源處就滲透入他的作品中。
小說中的主人公拉斯科尼科夫從出場就是一個空想和虛無主義者,他是在消極、無望的現(xiàn)實社會中慢慢衍生出超人主義的思想苗頭,這一想法正是作者苦苦探索改造社會的發(fā)問:如果把一切過錯和罪惡都?xì)w咎于環(huán)境, 歸咎于制度, 那么人在哪里?在這里,作者認(rèn)為人的本性中是有罪的。由于作者在現(xiàn)實世界無法找到出路,于是借拉斯科尼科夫的內(nèi)心斗爭和索菲亞的引領(lǐng),將目光投向了宗教,通過受難的方式救贖自己的靈魂。
主人公拉斯科尼科夫自從犯下殺人罪后,便時時在經(jīng)受精神的磨難,這也是受難的一種。他的良心不斷遭受各種感情的折磨,親人雖在卻不能親近,友人忠誠卻不能向他坦誠,還要無時無刻提防著來自警察的試探和心理的博弈。雖然沒有人真正掌握他犯罪的證據(jù),但是精神的審判卻比肉體的酷刑還要難以忍受。索尼婭則是書中一個帶有非現(xiàn)實色彩的角色,她早年喪母、父親酗酒而且工作無著落、繼母雖心善但因生活和疾病的折磨脾氣暴躁,純潔善良的她為了維持全家生計被迫走上了歧路。雖然如此,但她的身上卻沒有沾染一絲來自陰暗混亂底層的污濁氣,她像孩子一樣純潔、像少女一樣靦腆,又像圣母一樣高貴,作者給出了答案,因為她虔誠地信奉著基督教。
命運使兩人戲劇般相遇了,對宗教的不同看法使他們常有爭論,拉斯科尼科夫甚至想殘忍地打破索尼婭的信仰,質(zhì)問她:上帝到底帶給了你什么?他們的爭論的焦點就在于上帝是否能夠從苦難中拯救自己,從現(xiàn)實意義上來說確實是不可以的,但是索尼婭從宗教信仰中得到的精神平和、寧靜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希望。兩人對于宗教的分歧是推動拉斯科尼科夫逐步走向救贖的思想動力,拉斯科尼科夫在向索尼婭坦白殺人真相后得到的擁抱和同情使他開始感受到基督教的仁愛與寬恕,當(dāng)他決定自首時猶疑和恐懼幾乎使他放棄,但他還是從索尼婭那里獲取了坦誠和直面自己的勇氣……最后,索尼婭與他一同背上十字架前往西伯利亞。擺脫精神痛苦的最佳方式是能夠認(rèn)識并且反省自己的罪,拉斯科尼科夫在苦刑初期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在否定善的泥濘中停滯不前,因此雖然他的身體在受苦,但是并沒有能減輕靈魂上的罪惡感,直到他在痛苦中領(lǐng)悟了一件事:信仰不是任何人強(qiáng)加在自己的思想中的,而是個體自覺地與上帝建立聯(lián)系。至此,他才真正找尋到了一條救贖自己的道路,信仰基督也象征著他在精神上的復(fù)活。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是作者從人性和宗教角度對人生乃至社會思考的結(jié)晶,它從根本上承認(rèn)了人性兩重性的存在,并且設(shè)法找尋救治良方。通過拉斯科尼科夫的墮落與重生,作者認(rèn)識到超人主義最終將走向毀滅而只有苦難可以洗清人身上的罪,最終獲得救贖,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受難即救贖。
參考文獻(xiàn):
[1]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M].耿濟(jì)之,譯.北京:外文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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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董磊.從《罪與罰》中管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學(xué)思想[J].文學(xué)評論,2012(6).
[4]紀(jì)德.陀思妥耶夫斯基[M].桂裕芳,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17.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xué)教師教育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