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平

我的文學(xué)前輩，人生中給我慈母般關(guān)愛的米脂籍著名女作家賀抒玉老人辭世，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正坐在開往西安的列車上，因為接近中秋，車票非常緊缺，我買了需要走12小時才能到達(dá)的慢車。我小心地呵護(hù)著我給她老人家?guī)У募亦l(xiāng)月餅，一次又一次想象著見到她的激動心情。

我想象著見到賀老的情形笑了，我想這次見面一定再摸摸她的臉，抱一抱她的身，因為她為我新書《貞節(jié)》題字時寫了撕、撕了寫，最后決定不寫了，說她的字太臭。她撕了往地下扔，我在地下往起撿，最后我拗不過她，便施展了往日慣用的手段：撒嬌。我搖著賀老的肩膀，說著幾歲小孩子的情話，見她心軟了，就摸摸她的臉;她一高興，再次拿起筆。賀老說：這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題字。我說：我愿意我的新書仍然有“賀抒玉”這個在我心里很重要的名字。我在火車上翻閱我剛出來的新書——長篇小說《貞節(jié)》，想著賀老見到她寫的字一定會高興，誰料想，未曾謀面的文友魯源用微信發(fā)過來一條信息：你的恩師賀抒玉老師去世了！

我被這一條信息嚇傻了，我不會相信他的話，他又截屏他和賀老的兒子李珩老師的對話。天哪！我覺得老天和我開得這個玩笑實在是太大了，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就一天。隨即，我的手機(jī)不停地響著，熱心的文友都在向我傳遞著一個同樣的消息：你的恩師賀抒玉已不在人世。我不住地回復(fù)著熱心文友或網(wǎng)友的信息，不住地接著相同的電話。手機(jī)沒電了，我拿出充電寶，指頭哆嗦著按響了賀老家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當(dāng)聽到對方說話時，我希望出現(xiàn)奇跡，我希望保姆像上次電話里說的一樣：狀態(tài)不錯，暫時兩個月不會有問題。令我遺憾的是，接電話的是賀老的女兒李小英大姐，當(dāng)我證實這個不幸的消息，得到了她的肯定，我抑制不住自己在電話里哭了起來，更令人難過的是明天早上出殯。我看著我身上亮麗的大紅衣服，頓時覺得天地一片黑暗。

我默默在心里不住地埋怨著賀老，您總是說關(guān)心我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可是您就一天的時間也不等我，難道就這么討厭我嗎？

寫到這里，我哭了。我覺得我和賀老二十多年的感情交往不是今天一頁兩頁能寫清楚的，我之所以遲遲不愿動筆，就是不愿意接受這個鐵一般的事實。賀老，您知道嗎？我再不敢去省作協(xié)，我要是下次去作家協(xié)會路過您的樓下，我該給誰打電話？又有誰會溫馨地對我說：“午飯備好，吃了休息一會兒再走?！边@熟悉的聲音在我心海里紛紛擾擾，我的心在滴著血。

遙想起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僅抱著一摞書稿闖進(jìn)您的家門，您以老鄉(xiāng)的名義熱忱接待了我。此后這個家門對我是那么熟悉，我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吃過多少飯，我知道那里的每一個角落，知道您的哪盆花養(yǎng)了多少年沒開花。一次我剛到，陽臺上的花卻意外地開了，您在地上興奮得踱來踱去，一向不講迷信的您，安慰我說，看來小平的運(yùn)氣可要來了，十幾年從未開過的花兒見你來就開了。我不服水土中暑，您帶著我到樓下做檢查，我說沒事，您怪我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叮囑我一定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

當(dāng)然也忘不了和您頂嘴，現(xiàn)在覺得和您頂嘴那陣子是最幸福的時刻。因為只有和您頂嘴的時候，我才有了回到了童年時期和母親撒嬌一樣的感受。

我心里太亂，我不想說您對我文學(xué)的幫助，這個能知道我的人沒有不知道是您當(dāng)初以一副菩薩心腸像哺育自己的幼子澆灌著我這個黃土高原野地里長出的枯苗。只可惜我沒能像您所期待的那樣有能耐，讓您在九泉下失望了。

這些天我心緒不寧，您的影子一直伴我左右，我覺得您沒有離去。直到前兩天您的兒子李珩老師在米脂代您參會，我第一次見到了您經(jīng)常談到的兒子，我就您的事與他進(jìn)行了一番促膝交談，這時的我才知道您是真的離開我們這些愛您的人了。

賀老，我又想起您寫給我的那一箱子信件，全是討論《深山女兒魂》修改方案的，您信里說您的眼角膜發(fā)炎了，我從心里面感到內(nèi)疚。您在信筒里寄來裝有陜西重量級作家的作品，寄來《三秦都市報》刊登您為我寫的長篇自傳體小說《深山女兒魂》（現(xiàn)已更名《陜北女人》）序言，上面還刊有咱倆的照片。因為不住地搬家，因為諸多原因，您寫給我的信，幾乎是一月一封，我已經(jīng)不再保存，但那張載有咱們照片的報紙我卻一直帶在身邊珍藏著。您每一份信件的內(nèi)容和您那熟悉的字體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里，我多么想能再拿出來看看，我多么想回到從前。這輩子，我寫信收信最多的人就是您。前幾天，意外從電腦獲取我當(dāng)年做手術(shù)住院時您寫給我的信件，當(dāng)時兒子用手機(jī)拍了照，您鼓勵我戰(zhàn)勝疾病，希望很快見到健康的我。我哭了。

賀老，我在哭泣中想起您的擁抱，想起您的音容笑貌，想起了您懷念恩師李老與我談到您當(dāng)初與他結(jié)識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我想您時就打開您的書看您的照片，從照片里尋找舊時的記憶。哭賀老，愿您和李老這一雙文壇鴛鴦在另一個世界再開出文學(xué)之花，碩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