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
《聽雪》是向瑞玲第二部詩集,是向瑞玲人生旅程中的一種印證:有面對自我靜靜的獨白,有在人在事之前款款的傾訴,有對景對物對時光的點到即止,讓感觸、感悟與心性、心地凜然站立,把生命的詩情和詩歌的空白、意境的獨特與文字的禪韻一一呈現(xiàn)出來。其主題明朗,色彩多姿,意象巧妙,情懷赤誠,語言清潔,簡約而快速地刻寫出外在參與的社會人境與內(nèi)在參悟的心靈話語,可分為七個方面:
一寫自我直接參與的現(xiàn)實生活,包括物質(zhì)的,也包括精神的,如《在壤巴拉》的行走、打坐、觀望、傾聽和敘說的感想和感悟,《大藏行》讓身心與神界人境的接洽、融入,《在九寨,抱住一滴水深潛》那份漫游獨處的心境,《在喜舍,茶敘》與大德高僧或佛教信徒之間的茶飲與敘談,《梨花深處》的信步和心地領(lǐng)會。
二寫生命親情處境生況的落地生根、生生不息與刻骨深邃,有母親、母親的母親(婆婆)、有父親、有兒子、有愛人、也有自己,四世親情融鑄詩人生命,如《立春》傳遞出生為子女的深愛和無助,與《七月的雨》《陪母親行走》《十二月》一樣,傾訴自己與慈母的生命同頻、心魂同震、悲歡同在,而《清明與父親》《清明,點一盞燈》記憶了失去父親的離落、離索與冷靜、清醒、希望和祝愿,《五十五朵玫瑰開了》道出夫妻之愛的“鮮艷透徹”之誠、之美。
三寫臨近社會層界的人物生存情狀,予以關(guān)注、關(guān)愛和關(guān)懷,如《央金與鋤頭》通過“第一鋤”希望、“第二鋤”苦澀、“第三鋤”收獲,將其一生濃縮在向菩薩的祈告和訴說之中,《托哈達的達娃》卻因達娃的人生而自己的人生,達成外部世界與內(nèi)部世界的對應(yīng)與和睦一體,《擦鞋女》《銀匠》深入社會底層人物的勤勉及其心地的真善美,而《同鄉(xiāng)》勾勒出身邊人物同鄉(xiāng)之間鄉(xiāng)愁的隱秘和尖銳。
四寫腳步和身心介入的人文旅途,如《在天水飲酒》的友情出乎女子性情,古典而蒼茫,豪邁又細膩,《登麥積山》的流連回首,給人以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閱讀審美,《門頭溝》的京城別韻,藏滿歷史與現(xiàn)實交融的厚度。
五寫時令時辰花物雪月風霜在生命中的印痕體悟,如《遇見,藍花楹的夢》在虛與實、遠與近、我和你、樹與人之間自由進出,《桃花打亂春天的常態(tài)》漫寫世俗對“春”對“姑娘”的常態(tài),予以勸導(dǎo),《野桃花》的“野”和“美”,因景襯人,因景照人,《桃夭》的爛漫與宿命,《曇花》和《雨中》對待生活的方式和態(tài)度,《致太陽》的無奈與悲命,《杯中水》從靜看到動,從微觀世界看到宏觀世界,《雪,或者其他》《雪蓮或詩的意象》《一把月牙》讓文字走進天地萬象,看見詩人慈悲與冷暖的胸懷。
六寫時代災(zāi)難的關(guān)情,如《再寫九寨》《諾日朗》《遙望汶川》,是關(guān)于汶川和九寨溝這兩個地方先后兩次發(fā)生的牽動億萬人心的大地震,表現(xiàn)出災(zāi)難給地方及其生命帶來的死難、苦難、困難和艱難,也影印著詩人對于幸存者幸福生活的企盼和想象,既是內(nèi)情與外景的深度交織,也是災(zāi)情與關(guān)懷的真誠擁抱。
七寫自我生命與靈魂光陰的關(guān)照、關(guān)乎,如《風燭》立根自我,抒寫自己的大驚大痛、大靜大悟、大分大解,閃爍著自渡的悲憫和溫情,《聽雪》是新舊思想割裂交替的疼痛帶給肉體的沉淀和靈魂的站立,《抵達》以隱喻和象征的手法,刻畫一個倔強、堅強的自我,《褶皺》《三月,我遠去的青春》《光陰的觸須》《淪陷的陣痛》等都是靜心自觀自救的好詩,小詩篇洋溢著現(xiàn)實主義的濃郁氣息和理想主義的瑩瑩光彩。
《聽雪》是向瑞玲對所歷經(jīng)體察的人和事、情與景、意與緒進行甄別和篩選后的詩意結(jié)晶。通過詩篇,一方面可以捕捉到詩人的身心所觸、所念、所動和所感的異于他人的獨到和個性,一方面可以窺看到向瑞玲感知自我和外部世界所愿意體認的詩意詩境的一份記憶和記敘,二者之間緣情而起,賦詩而成,既有時間空間的抒寫差異,又有詩情詩意的共同營造,其審美著力和書寫出發(fā),在于一顆呵護心靈、關(guān)愛生命、感念時令風物環(huán)境的心。這顆心獨立而敏感,隨時隨地因詩情的注意和禪思的探照而閃射出憐憫、慈愛、悲切關(guān)注的光芒,純粹自我的內(nèi)在,也照亮周圍的事物,讓那些平凡平淡平常的自然時辰景物和社會人倫人生展示出非凡的藝術(shù)魅力。譬如《一雙球鞋》讓詩歌的光芒與一雙球鞋交錯映照,給讀者以嶄新的發(fā)現(xiàn)和體驗認同。
物我兩存,悲喜同在,意象別致,詩情典型,是詩集《聽雪》最為顯著的詩歌特征。《野桃花》寫出田園之外荒野之上野桃花的情態(tài)、意態(tài)、姿態(tài)和狀態(tài),因景襯人,因景照人,因物觀我的精神沐浴和自省、反愧,似如《褶皺》《三月,我遠去的青春》一樣,以點及面,以小襯大,總能牽動詩人敏銳卻不脆弱的神經(jīng),從而深刻體味出這懸崖峭壁似的、驚濤駭浪一般的人生滋味。
《聽雪》聽到的是“內(nèi)部事物”生長出“新的思想”“悄無聲息地替換割舍不掉的舊枝枯藤”“在干凈得不忍落痕的驛站”,這是生命把握與靈魂復(fù)活,在詩人內(nèi)部和人境外部之間“猶如裂帛”,悄無聲息地驚心動魄。
向瑞玲是個女子,雖沒有出家,但天機聰慧,勤于體察感念,表現(xiàn)在詩歌中的人生玄想、頓悟與禪韻,著實豐富而自然。這是其身心文學(xué)修為的人生表現(xiàn),仿佛陣雨中夾雜的陽光般通透,又好似喧囂的塵埃中的一泓清泉,自我率性,自我通達。之前詩集《心門》中《葡萄樹下之偶感》已有這樣的體驗和表白:“葡萄樹下的秋天,一群人,盤根錯節(jié)”“陽光里,暗藏陰影,裂變的果實,或酸或甜或澀。”再如《六月的落葉》:“我正好出門,烏鴉正好叫了,一片輕生的樹葉,在灰色塵霧里匆匆墜落”“四周空曠而寂靜,那只多事的烏鴉,已不知去向,唯有默然的樹,和我,一動不動望著?!焙喼本褪且粋€典型的小說式的人境心語,“我”既是一個敘事主角,同時又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也是貫穿全詩的線索與主旨所在。
可以說,《聽雪》是《心門》的擴展,將更多世界萬物的悲歡離合彌漫在詩句中卻不顯隔離,點到即止的暈染效應(yīng)從容地交給讀者的眼睛和心靈,有的一目了然,有的需要讀者閱歷與生命情懷的介入、回響,其禪韻、其滋味方顯出妙美無窮。
《年輪》的超然得驚人:“穿行其間的萬物皆為過客,時間是個空殼概念?!薄锻蝗弧返钠婷裕娭幸庀蠓路鹪趫鲇址路鸩淮_定,《抵達》象征著倔強而自尊的自我“抵達,一條逼仄的峽谷”“抵達,帶著痛楚,逆向生長”,還有《致太陽》的無奈與悲命等,從不同側(cè)面、不同界面、不同層次、不同程度體現(xiàn)出向瑞玲獨有的體察感悟和禪韻詩情。
對于人生、生命、尊嚴和內(nèi)心,詩人向瑞玲坦然面對又仿佛游刃有余,其詩歌體悟與勾畫在文辭詩境中翩然飛翔,如《沐》的奇妙在于寫情態(tài)、照自我,一明一暗,一美一襯,簡直就是一幅黑白分明的中國畫?!对谛『庸沛?zhèn)》這首小詩“小河古鎮(zhèn)短短的街道,用半生來走也沒走完,斜陽從城門頂潑下,萬千光線結(jié)滿傳奇,我邊走邊解,越解陷得越深,直到把自己走丟。”對于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小說和詩歌的巧妙運用,表現(xiàn)出語言的亦輕亦重、古鎮(zhèn)時空的古今交錯,以及詩歌意象和心境情致的取舍編排之成熟優(yōu)美?!遁喕厮芍荨?,既寫出松州歷史的粗礪、恐怖、原始和空曠,同時寫出充滿生機和母性青春的生活旋律,表達出詩人的歷史觀、哲學(xué)觀和人生觀。
小河古鎮(zhèn)
短短的街道
用半生來走也沒走完
斜陽從城門頂潑下
萬千光線結(jié)滿傳奇
我邊走邊解,越解陷得越深
直到把自己走丟
云彩下的守望
春天的野桃花,手提
桃紅浸透的生活
從故鄉(xiāng),一路開至南川,開至
南兩高速路工地,開至
貴州橋梁簡陋的棲所
守望,戴桃紅安全帽的男人
攀登云梯,采擷云彩
用筋骨、血肉和青春
架起溝通世界的彩虹
云彩下走動的女人
沒有太多奢求
只要那一抹桃紅在
愛情就在,希望就在
流光中,她們用沙石的柔軟堅硬
反復(fù)打磨每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