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玨玢 潘曄
繼2019年“獻血加信用分”引起熱議后,今年疫情防控期間,信用管理話題再刷一波存在感。
記者梳理“信用中國”網站發(fā)現,多地出臺規(guī)定,將隱瞞疫病史、接觸史等列為失信行為,并將失信信息歸集至全國信用信息平臺。南京、廈門等地,還將拒不執(zhí)行小區(qū)封閉式管理、公共場所故意不佩戴口罩等,認定為失信行為。
近年來,社會信用管理的觸角,已經延伸至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細化社會治理的同時,也引發(fā)人們對信用懲戒泛化的擔憂。
征信漸成“大籮筐”
信用,這一最先出現在經濟領域的概念,如今已與日常生活關系密切。
據記者統(tǒng)計梳理,2019年以來,浙江、江蘇、陜西、深圳、北京等多地發(fā)布信用新規(guī)。比如,過馬路闖紅燈、職工頻繁跳槽、使用軌道交通工具霸座等不良行為,以及做子女的沒能盡孝“?;丶铱纯础?、欠繳公用事業(yè)服務費等等,都有可能納入失信懲戒機制。一些地方還推出了各具特色的“地方信用分”,比如宿遷的“西楚分”,杭州的“惠信分”,福州的“茉莉分”,廈門的“白鷺分”等。
這些五花八門的信用分,更將各種社會表現納入統(tǒng)計,直接與入學、就業(yè)、社會救助等掛鉤??梢哉f,普通人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經被籠罩在信用這張大網之下。
不斷擴張的信用邊界,引發(fā)人們的擔憂和質疑。2019年11月,國家衛(wèi)健委、央行、銀保監(jiān)會等接連下文,將無償獻血和ETC欠費,分別作為“加減分項”納入征信。
“無償獻血納入征信系統(tǒng)”“無償獻血成為個人信用加分項”“ETC欠費超期將上報征信”等多個話題,輪番登上微博熱搜,瀏覽量達數億人次。
由多家媒體發(fā)起的網絡投票顯示,超七成網民認為,信用概念有被泛化、甚至濫用之嫌。記者在上海、江蘇、安徽等地采訪發(fā)現,多數人不贊同失信懲戒泛化。有市民直言,社會信用管理不應變成啥都能裝的“大籮筐”。
信用問題和百姓生活關聯度高,關注度也高。一些地方社會信用管理之所以飽受詬病,被吐槽為無所不包的“大籮筐”,主要來自兩方面的質疑:
首先,是否所有社會問題,都能以“文明”“道德”“誠信”三者之名,納入社會信用管理?
比如闖紅燈、公交霸座、沒有“常回家看看”、欠繳物業(yè)費,都已有專項法規(guī)管理,再上一把信用鎖,雖然方便了管理者,卻無異于是雙重處罰。
其次,失信懲戒過于隨意,如何避免“土政策”任性加碼?在一些地方,失信處罰包括限制報考公職、子女入學、申請信貸等,其尺度值得商榷。
目前社會上對信用體系出現的質疑,已經引起主管部門高度關注。由于國家層面尚無統(tǒng)一的信用立法和概念釋義,公眾對信用的不解和質疑,可能還會持續(xù)下去。
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王偉認為,要解決當前“泛信用化”問題,必須解決“什么往里裝”以及“如何裝”的問題。
對失信行為認定的“泛化”,即哪些違法行為應當被認定為失信行為?法律根據是什么?現行立法還不夠明確,邊界不夠清晰。
“對于一些輕微的違法行為,采取較為嚴厲的懲戒措施,不符合過罰相當、不得連帶懲罰等法治原則?!蓖鮽フf。
缺乏規(guī)制受詬病
記者調查發(fā)現,隨著信用體系建設不斷加快,信用管理缺乏規(guī)制的弊病逐漸暴露。
一方面,明顯不適合信用管理的行為,也用信用機制調整,引發(fā)公眾熱議。南京市人大法制委主任委員姚正陸介紹,失信懲戒機制作為社會信用的“核心部件”之一,可以達到“立竿見影”的實施效果,這讓地方政府看到了強有力的“抓手”。
一些地方推動失信懲戒創(chuàng)新的積極性很高,實際上,不少地方的“政策創(chuàng)新”不夠慎重,解讀社會信用建設存在隨意性。
個別地方在信用評分體系里,甚至設置了“招商引資加分”“鬧訪、纏訪扣分”的條款。信訪人的行為,一旦被評定為嚴重失信,將處處受限,如限制評優(yōu)、評先,緩評職稱,限制參加政府招標等,嚴厲程度不下于懲治違法。
另一方面,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信用管理成為“特大號工具箱”。記者注意到,一些地方、行業(yè)信用建設工作強力推進,政務誠信、商務誠信、社會誠信、司法公信等各個體系如雨后春筍。特別是一些地方政府,爭先恐后地要成為“試點”“示范”,有“獨出心裁”做出點信用制度創(chuàng)新的沖動。
針對“失信懲戒泛化”問題,中國市場學會信用學術委員會主任林鈞躍撰文指出,當前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已經推進到了一個新階段,所施行的一些舉措,現在看來有越界之嫌。
“征信萬能”有可能誤傷
目前,中國的失信懲戒“黑名單”體系主要有三種:
一是人民法院依照民事訴訟法建立的失信被執(zhí)行人黑名單體系,針對“老賴”可實施禁坐飛機、禁止高消費等懲戒措施。
二是人民銀行系統(tǒng)的信用報告,主要影響當事人的信貸。
三是國家發(fā)改委牽頭建立的鐵路、民航“黑名單”系統(tǒng),文化和旅游部設立的游客不文明行為記錄系統(tǒng)等。
縱觀這些“黑名單”體系,均是由司法、執(zhí)法機關所構建,有著法律法規(guī)或部門規(guī)章的賦權或依據。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沈巋認為,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存在有效性邊界,需要找準其政策定位,按照依法治國原則對其加以型塑。
“如果無論大錯、小錯都列為失信,罰不得當,就有可能出現事事皆失信、人人皆失信局面,社會信用制度的權威性可能會大打折扣?!敝袊萌司W總干事兼總編、中國好人基金主席、華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談方說。
失信懲戒泛化有可能帶來大面積的信用問題,加大執(zhí)法成本,淹沒更嚴重的信用違規(guī)問題。
林鈞躍教授認為,失信懲戒一旦被濫用,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被納入征信管理,普通市民乃至征信系統(tǒng)都有可能不堪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