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努埃爾·阿萊格雷 郎思達
曼努埃爾·阿萊格雷(Manuel Alegre,1936-),葡萄牙當(dāng)代著名詩人、作家、政治家。生于葡萄牙阿格達,1961年在亞速爾群島服兵役,一年后被派往安哥拉參加殖民戰(zhàn)爭,1963年因反對薩拉查獨裁統(tǒng)治被捕并監(jiān)禁6個月。他的第一本詩集主要是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寫就。1964年被迫離開祖國,流亡阿爾及爾亞長達十年。1974年葡萄牙發(fā)生推翻獨裁統(tǒng)治的“康乃馨革命”后,他返回葡萄牙,加入了社會黨,在政治舞臺嶄露頭角。他長年代表社會黨擔(dān)任國會議員,2005年曾以獨立候選人身份競選葡萄牙總統(tǒng),擁護者甚眾,可惜屈居第二位。他幾乎獲得過葡萄牙所有重要的文學(xué)獎,如葡萄牙作家協(xié)會詩歌獎(1998年)、佩索阿文學(xué)獎(1999年),2017年榮獲葡語國家最高的文學(xué)獎——卡蒙斯文學(xué)獎。
手
手創(chuàng)造和平,也挑起戰(zhàn)爭。
手造就一切,也毀滅一切。
手寫下詩歌——它屬于土地。
手能打仗——它本是和平。
手撕開大海,也耕種農(nóng)田
蓋起房子的不是石頭,而是雙手。
手在果實里,也在詞語里
手是歌唱,也是武器。
手像長矛一樣刺進時間
改變了你所看到的事物
迎風(fēng)而舞的簇葉:綠色的豎琴。
每朵花,每座城,皆出自雙手。
它們是無人能敵的寶劍:
自由從你的雙手開始。
風(fēng)之吟
我向吹來的風(fēng)
打聽祖國的消息
風(fēng)扼住不幸的喉嚨
什么也沒有告訴我。
我問流過的江河
多少夢隨水漂流
為何不能給我慰藉
流水帶走了夢,留下苦痛。
帶走了夢,留下苦痛
唉,葡萄牙的江河!
我的祖國隨波漂流
漂往何方?卻沒有人告訴我。
風(fēng)啊,如果你摘掉綠色的三葉草①
去打聽祖國的消息
就請你告訴幸運的四葉草
我甘愿為祖國去死。
我問走過的人
為何低頭前行
身為人奴
沉默——便是他們的所有。
我看見綠色的枝條綻放花朵
筆直地朝向天空生長
而跪在主子前的人
我只看見他們彎下的腰。
風(fēng)什么也沒有告訴我
也沒有人給我捎來任何消息
人民伸開十字架的雙臂
祖國被釘在了上面。
我看見祖國滯留在
河岸,無法匯入大海
本是熱愛海上航行
卻注定要留在岸邊。
我看見航船離港
(祖國隨波漂流)
我看見祖國綻放
(綠的葉子,新的傷口)。
有人要把你忽視
又假借你的名義空談
我看見你受盡折磨
被饑餓的黑手緊鎖。
風(fēng)什么也沒有告訴我
只有沉默在蔓延
我看見祖國滯留在
悲傷之河的岸邊。
如果我依然打聽祖國的消息
人們還是什么也不會告訴我
在人民空空的手中
我曾看見祖國如花綻放。
黑夜
在同胞的心中生長
我向風(fēng)打聽祖國的消息
風(fēng)什么也沒有告訴我。
但總有一盞油燈
會在痛苦中被捻亮
總有人在吹過的風(fēng)中
播種歌唱。
即使黑夜再悲傷
被奴役的時代里
總會有人去反抗
總會有人說:不!
西風(fēng)短歌
西風(fēng),他必定會來
他必定會來,必將帶走
你寫下的空洞之詞
他必將攜預(yù)言而來
還有那播放冬天之音的留聲機
西風(fēng),他必定會來,必將抹去
這貌似永恒的夏天。
他踏著慢板節(jié)奏而來
他的樂隊,從甲板沉入海底
他必定會來,必將抹去
字跡、誓言,還有世間的虛幻。
每一句詩里都有一艘沉船
我不知哪一首詩不是大海。
青松開出的花
我本可以這樣叫你,我的祖國
給你葡萄牙語里最美的名字
我可以給你以女王之名
愛你一如佩德羅愛茵內(nèi)斯②。
可是沒有形式和詩句來盛放這
團愛火,
也沒有河床來容納這條河流。
一顆跳出胸口的心,該怎么形容?
我的愛滿溢而出,而我卻沒有船。
愛你是一首我說不出來的詩。
是無法用杯盞盛放的美酒:
沒有六弦琴,也沒有友情之歌:
沒有花,沒有青松開出的花。
沒有船,沒有麥子,沒有苜蓿:
沒有詞語能唱出這支歌。
愛你是一首我不會寫的詩。
有一條河沒有河床,一如我沒有心臟。
自由
在這一頁我寫下
你的名字,我把它寫在胸膛上,一直帶著
你的名字是甜橙,是青澀的檸檬
又苦又甜。
在這一頁我寫下
你的名字,它由許多名字組成
水、火、木柴與風(fēng)
春天、祖國與流亡。
在你的名字里我流亡我棲居我歌唱
這個是你:船。
我曾是這艘船的船員
并在你的名字里沉入海底。
在這一頁我寫下
你的名字:暴風(fēng)雨
除了這個名字,你還是:血
愛與死。是船。
這團火焰在我胸中燃燒
我為它而死,因它而生
這名字是玫瑰,是荊棘
為做自由人,我甘為囚徒。
在這一頁我寫下
你的名字:自由。
誰
我不知道如何
在復(fù)活之日
從每個音節(jié)里復(fù)活
也不知道是否
有詞語可以
將我從忘川遣返。
不知道在復(fù)活之日,是否
有人把我等待。也許沒有人。
在每首詩中我都舉起石頭
在每首詩中我都問誰在把我等待。
除了你的身體
除了你的身體,我還要你的羞怯
要你的命運、你的靈魂,想要星辰
要你的快樂,也要你的痛苦
要清晨,黃昏,還有帆船
為的是想讓愛比愛更愛。
這是卡蒙斯③說起過的快樂與不幸
以及我不知道的一些事物
似水一般逃出指縫,每當(dāng)快樂
擠成傷痛,它們才會顯影。
走進你,如同有人離開你
就這樣彼此交付,給予不可給予的
我想迷失于你,又想找到你
像一個身體融入另一個身體。
注:①葡萄牙民間把三葉草和四葉草視為幸運和希望的象征。②葡萄牙國王阿豐索四世安排繼承人佩德羅迎娶卡斯蒂亞的康斯坦絲公主,佩德羅卻對陪嫁侍女茵內(nèi)斯一見鐘情,在康斯坦絲公主過世后,不顧父親反對秘密娶其為妻。出于政治擔(dān)憂,阿豐索四世于1355年命人將茵內(nèi)斯暗殺于科英布拉。佩德羅繼位后,找出殺害茵內(nèi)斯的兇手并挖心處死,將愛妻遺體遷往阿爾科巴薩修道院,以王后身份重新下葬。佩德羅終身未再娶。③卡蒙斯(約1524-1580),葡萄牙最偉大的詩人,其史詩《葡國魂》是葡萄牙文學(xué)最崇高的經(jīng)典著作,據(jù)說其部分章節(jié)在澳門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