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飛泉
尋訪
槳櫓聲起,蒼茫如帷幕降臨、立于眼簾。蒼茫蓊郁如華蓋,遮蔽我的眼、我的皮膚、我的呼吸。蒼穹像一片荒原倒立,我立于埠口,看烽煙彌漫,單調(diào)如隱士。
而我不在荒原,腳下的水波拉扯我。若隱若現(xiàn)的波紋恰似一場無目的的旅程圖,它布滿我的掌紋、我的毛細血管,以及我縹緲的目光。
暮靄之下,我要乘舟歸來,我要踏水而去。我要放逐身下之水,掀起萬頃波濤。
我不想在波紋中衰頹,我要汲取你蒼茫的藍色。
水的包容,因她與渡舟相濡以沫;她是溫柔的妙齡女子,粉紅色的手伸向我。她沉靜,如一朵凌霄花;她帶著醉意,如一朵迷人的薔薇。
我目光邈遠,掠過水草、湖草、水鴨。萬物沉睡,萬物此時安然如波光。萬頃波瀾由蔚藍熔成金黃,又凝成翡翠。鳥兒從一株苦楝樹跳到另一株苦楝樹。
我被水的時間撫摸,奔放的思維如被封凍的人。
駐守
玉龍雪山的襁褓撫育出的高聳豐碑,洛克故居藏在下雪嵩村。它在那里迎接風(fēng)雪、日光和月。
東巴人在此移交靈魂,納西人在此掌管靈魂。
烏黯的時代,有圣人誕下的痕跡。洛克帶來精神食糧,讓苦難與鴉片成為化石。
納西人成為見證者:“他們給洛克牽馬、做飯、種花,他們是洛克虔誠的教徒。”
雪嵩村肅然聳立,山毛櫸在山脊迎風(fēng)處颯颯作響。洛克與之比鄰而居。他們都是神靈的伴侶,院子里杜鵑涂抹著先人的血,它們朝向天穹和星辰綻放。
洞外面的絕壁巖石之間,蒼涼歷史被封存,長出了黑色翅膀。
那么多黑黝黝的、皮如老鱗的山毛櫸。山毛櫸,碗碟般獻上神靈的糧食和力量。
無法想象,“當(dāng)一個山毛櫸被當(dāng)作碗碟時”,戰(zhàn)爭在哪里?山毛櫸是納西人的武器,山毛櫸是洛克的圣杯。
我舉目,夕陽烙刻在山洞。洛克的小小故居,我要揭示你威嚴(yán)的起源:這間簡樸肅靜的房屋,于蒼穹一隅矗立,是開拓者的方尖碑。
四周幾無人聲,風(fēng)兒依舊在低吟,花兒爛漫得如納西女兒破碎的裙裾。
今日,我汲取著他的榮光。
我要用亙古的沉默,訴說短暫的相見。我和他,既天涯,又咫尺。
歸去
夢境從未醒來。
左手邊的村莊、水車、槳聲、絲竹、垂柳……鋪開的什錦花叢中,有凝望者的淚痕。
我透過右側(cè)的屋頂,遙望雪山倒影,草甸溢香,高原明媚的春天如我身體的血管奔流。穿透骨骼和肉體的阻隔,它在耳鼓里上下波動,在心室里上下翻騰。
佇立水岸,槳聲燈影里褪去了秦淮風(fēng)月,天雨流芳里擱淺了文人情懷,別離的淚在眼眸中流轉(zhuǎn)。
一聲聲珍重,敲打著我的夢田。
納西女孩輕盈的步履走遠,純潔的紗裙是月光最后的饋贈。
我們在最圓滿的月下輕歌曼舞,拉動了故鄉(xiāng)的琴弦:
風(fēng)骨柔軟的小城啊,我不愿被你的溪流送走,它蜿蜒成親人的思念。
紅燭高懸的案臺上,一抹月光,照亮我。
青石板路的青苔上,脊骨高聳,來自遙遠家園的聲音,如鐘擺,如母親撥動著念珠。
找一處燈籠閃爍處,坐進去,半閉雙眼的老者唱著: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一晌貪歡后,歸去,歸去。
走出喧嘩,將思想在光明的平靜處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