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妮?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旁邊總有人告訴我說:
“發(fā)現自己越來越宅了?!?/p>
“一到周末啥都不想干,就只是貓在家里?!?/p>
“明明知道外邊有很多活動,但是感覺沒啥興趣,沒有出去的欲望?!?/p>
……
宅作為少數人的屬性似乎有逐漸擴大化的趨勢,感覺周圍自稱宅男、宅女的人已越來越多。經常會聽見:
“周末干嘛去了?”
“哪都沒去,宅在家里。”
與此相關的是,有一種與宅緊密相關的文化早已在青年人中得到廣泛認可和共鳴,那就是喪。喪文化最初的流行是從在網絡上瘋傳的葛優(yōu)躺照片開始,這個照片傳達出的疲憊無力和頹廢感因其準確地傳遞出了當前年輕人的心態(tài),而迅速得到共鳴。
我想說的是,宅喪一族的興起,正是時代在我們身上投下的壓力的反射。
有一種宅,是對關系的回避。一個人如果很難從關系中獲得滋養(yǎng)感覺舒服的話,通常他就會回避關系,外在表現就是會比較宅,他可能更愿意待在家里打游戲、睡覺,做這些對他來說更有控制感的事情。
有一種喪,是自己的無能為力。心理學上有個詞語叫“習得性無助”,指的是如果一個人反復地經受失敗,在不管怎么做都會失敗的情況下,他就會逐漸進入抑郁狀態(tài),對自己能力漸漸喪失信任感,而產生無力絕望感。
當然還有很多年輕人,他們選擇宅喪,相反是在大時代的背景下自嘲精神的體現。在外界巨大的成功壓力要求下,他們可能已不再執(zhí)著于過度追求外在的光鮮,這群人接納了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我覺得躺著什么都不做的狀態(tài)挺棒的”,它是一種無奈的幽默的表達,也是重壓之下人們能找到的一個出口。即便這個出口看上去真的讓人疼惜,但這可能已經是當代的年輕人所能找到的不多的合適姿勢之一了。
有人說,喪正是這個時代的正能量的體現。從每個承受著高壓的個體來說,確實如此。但是從一個更廣的范圍和更高的精神高度來說,這個時代該有多么逼仄,會讓人們需要用宅喪來作為自己的正能量出口?
我們的生活究竟在經歷著什么?讓生活于其中的我們變得如此無力?
再來看一個極端的例子:2014年10月,生于1990年年僅24歲的青年打工者同時也是青年詩人的許立志在深圳富士康墜樓自殺,他死后留下的詩篇掀起了一陣陣的熱潮。
這是一次細膩反映工業(yè)時代與人性搏殺斗爭是如何殘酷的自殺,得益于許立志本人有極強的文學天賦,很多的感受都得以通過他的詩篇被一探究竟。
……
我不會吶喊,不會反抗
不會控訴,不會埋怨
只默默地承受疲憊
駐足時光之初
我只盼望每月10號那張灰色的薪資單
賜我以遲到的安慰
為此我必須磨去棱角,磨去語言
拒絕礦工,拒絕病假,拒絕事假
拒絕遲到,拒絕早退
流水線旁我站立如鐵,雙手如飛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樣,站著入睡
——《我就那樣站著入睡》
這何嘗不是我們正在遭遇的?許立志的自殺并不是死于物質貧窮,更多的是因為精神高壓,這種精神高壓一方面通過公司的硬性制度,比如上班時間、打卡制度、KPI等表現出來,另一方面通過對周圍人的圈馴影響進而造成的人際壓力表現出來,比如許立志的組長對許立志說的“你是出來打工的,沒人逼你”(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出來打工就要學會服從”,等等。
是的,生活孤立無緣,沒有人關心你的內心、你的需求,關心你是個“人”,但一堆人關心你是否達標,關心你是否遵守規(guī)則,甚至不理解你怎么可以不遵守規(guī)則。規(guī)則是多么天經地義啊,唯獨每一個個體的人不是。在規(guī)則面前,個體沒有發(fā)言權。
通常情況下,即便我們把許立志的組長說的這兩句話看了又看,也覺得其實沒有問題,這聽上去太熟悉了,相信很多人都被自己的上司這么教育過,并且自己當領導的話也這么教育過別人。但是我在這熟悉的話里卻嗅出了另一種味道:粗暴和無情,還有簡單和冷漠,而后者應該是前者的基礎。
這個時代或許沒有戰(zhàn)爭,但殘酷從來沒有消失。我們的敵人不是一個明顯的暴徒,但它可以借著理所當然的借口把人置于暴力之下。在一個極度推崇成功、極度推崇錢的社會里,現實和效率才是真正的核心競爭力。一個人不是因為極不務實而被淘汰,而是因為有一點不務實就會遭遇更多的指責、壓力、不理解和被邊緣化,才是這個社會最大的變態(tài)。
當這樣的文化和價值觀逐漸占領人們內心的時候,那些基本的人性或許正在消失,人們自覺不自覺地會對自己身上具有的一些沒用的品質進行閹割,而強迫自己去適應發(fā)展這個時代和社會要求的品質,比如特別上進,比如口才好,比如擅交際,比如顏值高,比如一定要服從,比如一定要成功,等等。因為如果你不這樣做的話,你就會承受大量的社會壓力,沒人會看得起你,以至于你自己也會認為自己毫無價值。
一個人會在內心對自己進行暴力改造,通常我會把這叫做“去人性化”。更多去人性化的過程不是一個缺乏反省的普通個體所能控制的?,F代的企業(yè)管理理論以科學為大旗,大聲宣布企業(yè)是無情的,因為它以追求利潤為價值。它鼓勵每個個人為了一個龐大的企業(yè)前途而放棄自我,這被稱為職業(yè)化,個體的自我和價值被無限放低,甚至很多組織的安排從一開始就按照螺絲釘的方式來設置崗位,為的是確保公司的運轉不會受制于任何一個個體。
所以在工業(yè)時代,很多的人可能都要面對這個命題:也許你終其一生的努力只不過是為了做一個不被淘汰的螺絲釘。我們是我們時代的參與者和構建者,同時又是它的受害者。
我們在用宅與喪,對這個世界表達反抗
再回到宅喪這個主題上。
為什么某種消極的宅喪會在人群中蔓延?這些人為什么會變得這么沒有活力、頹廢、閉門不出、回避關系?為什么人們只能用小確幸和自嘲去安慰自己?
一個人越來越宅,可能有以下原因:
原因一:不愿面對關系
越來越多的人不愿去結交關系,回避關系,很有可能說明我們外在的關系評價模式出了問題。比如關系的維度如果更聚焦于攀比:比是否有錢,比社會地位,比顏值等等,勢必會給一個人造成攀比壓力。
這個社會真的是越來越表面了,“顏值即正義”,“何以解憂,唯有暴富”等等口號滿大街地飛,現在流行的很多觀念會給人造成很大的評價負擔。如果我們過多地關注這方面,就會有很多人發(fā)現自己不達標,從而出現自我效能感低下,缺乏活力的狀態(tài)。久而久之,越來越多的人可能會開始回避關系,因為至少在家里,把門一關,我可以隨便邋遢,自由自在。
這個世界對人的要求太高了,索性讓我躲在家里吧。
原因二:過多的實用主義思維
實用主義已經流行了很多年,以至于在我們心中這么地根深蒂固,沒有用的事我們不會做,這大概就是在物質時代長大的人的一種典型思維方式。但遺憾的是,我們的人性需求不會分有用無用,我們的靈魂需求不會分有用無用,有用無用只是用于物質世界里基于社會需求去判斷事物的一個分類方法,但是我們現在已經把有用無用嚴重地泛化了。
如果每個人都如此去看待別人,其實都是把別人當作我們實現自己目標的工具。在一個社會里,把他人工具化的傾向越厲害,人們對關系的厭惡就會越厲害,人們對關系的回避傾向就會越厲害。
原因三:失控感
當今世界,最大的問題就是個人價值的渺小感,工業(yè)化的發(fā)展讓流水線、螺絲釘的理念深入人心,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只能屬于某條流水線上的一個螺絲釘,人在科技、組織、商業(yè)甚至現代管理學面前都渺小得可憐,因為這些東西都不是為個體設計的,它們都龐大,意志強大,最開始的意圖就凌駕在個體意志之上。
在這樣的一種整體的精神氛圍里,作為單個的個體,它的自由度在哪里,價值在哪里?都會讓人感到無力、失控。一個人對外界的失控感越厲害,就越容易躲在自己的窩里,因為在這個窩里,我有掌控感,而在外面那個世界里,我沒有。
原因四:成功的奴隸
這一條可能是上面三條的深層原因。
是的,成功,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成為一種宗教,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成為了它的奴隸。我們?yōu)槭裁磿剩恳驗槲覀冇X得自己離成功的標準太遠,遠得無能無力,就只能靠喪尋找一下生命的出口。我們被成功捆綁,對自己施行去人性化,把別人工具化。
它坐立不安,一會抑郁一會焦慮,實際上是在對這個世界表達反抗。
人是關系的一面鏡子,關系也是人的一面鏡子,當越來越多的人處在抑郁、焦慮、被動宅喪狀態(tài)時,我想說的是或許我們外面的這個世界早已病了。這樣的社會處境是我們所有人共同導致的,因為每個人要擺脫這種局面就都要去承擔對平庸之惡的反抗和拒絕。
時代的環(huán)境是人性的投射,反過來又會作用于人性,我們既是我們時代的受害者,同時又是它的建構者和創(chuàng)造者。這個時代最大的惡就是急功近利。
不論成功的人還是失敗的人,不論是之前自殺的許立志還是今天焦慮中的我們,甚至大批的空心人,我們?yōu)榱宋镔|的富裕,可能都付出了巨大的精神代價,正是這些代價留下的精神創(chuàng)傷開始彌漫、擴散,讓我們內心不得安寧。
作為一個現代人,是時候去思考一些東西了。因為只有每個人真正去實踐人道主義,真正地做到以人為本,真正地參與到對平庸之惡的拒絕上時,我們的人性才能一點點地回歸,一個人也才能把自己從精神荒漠里拯救出來。
時代病在蔓延,唯一的解決方案可能就是在自己的身上克服這個時代。
活成這個時代的稀缺品,而不是它的犧牲品。
/劉心武
人在羞澀時總是美的。倘若能將羞澀蘊于內而不形于外,那便更美。
羞澀是良知的產物,是一種自我控制,也是對外界事物的尊重,因此羞澀常能使人適可而止、恰到好處。
在我的藝術世界里,羞澀幾乎無處不在。
我羞澀地畫水彩和油畫,不僅是因為我沒受過扎實的基本功訓練,也不僅是因為我害怕別人對我的畫作鄙薄,而主要是因為我對色彩、明暗、筆觸、韻味等充滿了虔誠。對于我來說,那相當于宗教信徒走進了教堂。
我更常常羞澀地面對著大自然。
更具體地說,是常常羞澀地面對著大自然中最瑣屑的細部。
我?guī)缀鯊奈聪衲承┤四菢?,站在高山之巔或大海近旁舉臂傲嘯,卻多次獨坐在小小的一個角落,面對著草叢中一株半球已然飄散、另半球依舊存留的蒲公英,或一株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兔尾草,默默地為自己竟然也是宇宙中的一個存在物而慶幸。
Amy摘自中國工人出版社《深夜月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