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軍
“華清,對不起!我這樣做是有苦衷的,就是擔(dān)心劉佳的未來。我曾多次想當(dāng)面向你說明,但怎么也張不開口,只能在我死后讓你看到這份遺囑。你現(xiàn)在的感情我非常明白,可幾年后我沒有把握;到那時你又娶妻生子,可就苦了我兒子,有了這份遺囑,我也就走得安詳了……”
這是一位妻子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為了兒子的未來所留下的財產(chǎn)遺囑,對丈夫來講,這份遺囑更像是一道附著魔障咒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直到一位好女人的出現(xiàn),才讓他峰回路轉(zhuǎn)……
今年30歲的高華清是地道的四川金堂縣人,高中畢業(yè)后到成都荷花池市場做服裝批發(fā)生意。剛開始的幾年還做得順風(fēng)順?biāo)髞硪蚴芑ヂ?lián)網(wǎng)沖擊,服裝市場越來越疲軟,生意也只能勉強維持。
2014年這一年可謂背運十足,因?qū)κ袌雠袛嗍д`,倉庫里壓下了大批貨物賣不出去,為了籌措周轉(zhuǎn)資金,他只得低價甩賣。心想只要有了周轉(zhuǎn)資金,還可以進一些新貨東山再起。
兩個月后,他帶著虧本后剩余的全部資金6萬多元現(xiàn)金,與幾個生意上的朋友一道,坐上了開往廣州的大巴車。不幸的是,從未丟過錢的他在車上裝錢的挎包被人換了,一夜之間成了窮光蛋。
到廣州后,他把自已關(guān)在賓館里不吃不喝,望著天花板發(fā)呆,連死的心都有了。這天傍晚,同行的一個叫劉紅玲的女人來到他的房間安慰道:“高哥,一個男子漢,這點挫折算什么,在商場打拼哪有不嗆水的?跌倒了再爬起來,我?guī)湍恪?/p>
高華清目光有些呆滯地?fù)u搖頭。他明白,這么背運又身無分文,怎敢再借錢?他知道劉紅玲雖然有些錢,但丈夫因車禍去世后帶著個不足周歲的兒子,也靠經(jīng)營服裝過日子。要是借她的錢還不上,那還怎么做男人!
看到高華清猶豫的眼神,劉紅玲笑著說:“我對你還是知根知底的。這樣吧,我們合作怎么樣?我知道你搞這一行是高手,我也懂一些。但我畢竟是個女人,兒子還小,不方便經(jīng)常出來跑。我倆合伙干,你出來進貨,我坐鎮(zhèn)家里……”高華清既感動又信任地點了點頭!
不久,高華清和劉紅玲一同去上海進了一批服裝,結(jié)果這批服裝非常搶手,一個月不到就賣光了,凈賺5萬多元。這讓兩人非常開心,為他們的合作增添信心,緊接著又做了幾筆業(yè)務(wù),生意越做越好。高華清越來越感覺到劉紅玲是個溫柔體貼又聰明能干的好女人,而且對他有明顯的愛意,隨著時間的推移,兩顆真誠的心相在互靠攏。
2015年春節(jié),他們在父母及親友的祝福聲中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楹蟛痪?,劉紅玲高興地對丈夫說:“把我店鋪改到你名下吧,你是男人,是戶主嘛,劉佳也別跟我姓劉了,也改成你的姓。高華清聽妻子這樣一說雖然很高興,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有今天都是妻子給的,況且夫妻恩愛,改來改去也沒啥意義。想到這兒他笑著說:“改起來麻煩,不改了;店鋪姓劉還是姓高,沒什么區(qū)別?孩子跟你還是跟我姓都是我們的兒子,我早就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兒子了?!?/p>
由于高華清的堅持,改名事件就這樣平息了。從這以后,小兩口非常開心恩愛,生意越做越好,一年后夫妻倆添置了一輛小車,還買了一套花園洋房,一家三口的日子就像掉進了蜜罐里。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2016年11月底,劉紅玲突發(fā)胃部劇烈疼痛,被急送醫(yī)院,檢驗結(jié)果顯示已是胃癌晚期,高華清如五雷轟頂,大腦一片空白。他走進病房抱著妻子,感到絕望的她全身都在抖,顫抖地說:“華清,我不想死,兒子還這么小,跟你的好日子才剛開始,我真不想這么快死呀!”高華清深情地安慰道:“別怕!現(xiàn)在醫(yī)療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dá),相信醫(yī)生總會有辦法的!”
2017年4月19日,劉紅玲終于走完了生命之路,臨終之際,她依依不舍地握著丈夫的手,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高華清悲痛地送走了愛妻,一連幾天都沒睡個安穩(wěn)覺,已經(jīng)被勞累和痛苦折磨得變了形,感覺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但他還是在葬禮后趕到岳母家去接劉佳。岳母擔(dān)心地說:“你一個大男人怎么照顧孩子呀!你還有生意,還得常去外地進貨,還是我?guī)湍銕О伞!彼X得岳母說得有道理:“好吧,您白天幫我照看孩子,晚上我一定來接他,我想跟兒子在一起?!?/p>
從那時起,只要不去外地進貨,他謝絕一切應(yīng)酬,天天晚上陪著兒子。
妻子去世一個月后,一位律師來找高華清:“你妻子去世前,曾留下一份遺囑和一封信,遺囑已經(jīng)過公證,這一份給您!”高華清被搞糊涂了:“什么遺囑,從來沒聽她說過,怎么回事?”律師笑了笑說:“你看過就知道了?!?/p>
律師走后,他認(rèn)真看起了亡妻的遺囑公證書。家里共有住房一套,價值約120萬元,產(chǎn)權(quán)證是劉紅玲的;共有銀行存款80萬元,也是用劉紅玲的名字存的;店鋪的法人也是劉紅玲的,資產(chǎn)和貨物總值在160萬元左右。這就是全部家產(chǎn)。劉紅玲的遺囑要求是所有財產(chǎn),丈夫高華清和兒子劉佳各繼承一半。但有個特殊的附加條件:高華清必須承擔(dān)起撫養(yǎng)劉佳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如果再婚,在劉佳年滿18歲前不得生育孩子,否則將失去繼承權(quán)。一切財產(chǎn)憑證,先由劉紅玲的母親保管。
看到這里,高華清感覺一股心酸襲遍全身,自言自語道:“紅玲,我真心愛你,也真心愛劉佳,你這樣做讓我寒心呀!”正在此時,他發(fā)現(xiàn)公證書里夾了一封信,連忙打開,一種熟悉的字體展現(xiàn)在眼前:“……華清,對不起!我這樣做是有苦衷的,就是擔(dān)心劉佳的未來。我曾多次想當(dāng)面向你說明,但怎么也張不開口,只能在我死后讓你看到這份遺囑。你現(xiàn)在的感情我非常明白,可幾年后我沒有把握。到那時你又娶妻生子,可就苦了我兒子,有了這份遺囑,我也就走得安詳了。請你原諒一顆母親愛兒的心情,我是真心愛你,只是擔(dān)心劉佳的將來……”
這天傍晚,高華清接回劉佳,感覺非常別扭,心想:我對劉佳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我愛紅玲,也會善待兒子的??涩F(xiàn)在,知道遺囑的人就會說,我對孩子好是為了得到一大筆錢,那樣的話,我又成了什么人了,真是進退兩難?。?/p>
第二天,高華清找到岳母,岳母也收到了遺囑和信。通情達(dá)理的岳母替女兒的遺囑不好意思,歉意道:“華清,我知道紅玲這樣做傷害了你,希望能原諒她一個做母親的心。其實你一個大男人,本不應(yīng)該來照顧孩子,孩子就交給我吧,你是個好男人,那些錢財放你那里我放心!”
岳母的這番話感動了高華清,他動情地說:“我們還是按紅玲的遺囑辦吧。我一直把劉佳當(dāng)成自己的兒子,有沒有錢我都會愛他照顧他。這些財產(chǎn)的憑證放您這里。只是生意還得繼續(xù)做,店鋪的法人只能改成我,貨款算我借的,我寫借條?!彪S后,他寫下了一張借據(jù),簽名的那一刻他心如刀絞,對亡妻的愛消失殆盡,內(nèi)心深處升騰起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恥辱。
時間就是一劑良藥,痛苦的日子一直延續(xù)至2018年春天,高華清的臉上才有了一絲笑容。
4月初,經(jīng)朋友介紹認(rèn)識了25歲的重慶姑娘汪靜。此時的汪靜也剛結(jié)束了一段不幸的婚姻,感情正處于低谷期,或許是同命相憐的緣故,兩人一見面都給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2018年7月底,高華清和汪靜一同去廣州進貨。在廣州一間咖啡廳,汪靜主動提出結(jié)婚的事,還說一定要給他生個女兒,這樣就可以“兒女雙全”了。高華清卻低頭不語,快言快語的她見狀生氣了:“華清,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是不是我配不上你?我說結(jié)婚后給你生個女兒你不高興,究竟是怎么回事?”高華清急忙聲明:“小靜,你是了解我的,我非常高興,只是劉佳他媽在去世前有一份遺囑……”直到這時,他才很無奈把亡妻的那份遺囑的事說了出來。
汪靜耐心聽完后沉默了,她被這份特殊的遺囑搞蒙了,竟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意味深長地問道:“華清,這樣的遺囑你也認(rèn)嗎?你還是不是男人?我們婚后要不要孩子,總不能讓一個死人說了算吧!現(xiàn)在我告訴你,你在劉佳和我之間做個選擇吧,我無法讓我所愛的人接受一個死人的管制!”
高華清低下頭說:“有了這個不平等遺囑,我也倍感恥辱??墒?,我不能離開劉佳,紅玲臨終前我向她發(fā)過誓,永遠(yuǎn)不離開劉佳。一個男人,怎么可以違背自己的承諾……”
話還沒說完,汪靜哭著跑遠(yuǎn)了,他沒有追過去。不是不想去追,而是追過去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
與汪靜分手后,高華清又一次陷入絕望中,他不敢奢望再擁有愛情,而是一心一意地照顧劉佳,平平淡淡地維持著生意,心如死灰般過著平靜的生活。
2018年10月初,百無聊賴的高華清在朋友的勸說下,把生意交給弟弟照看,背著行囊加入了一支“驢友”隊伍的行列。他本來對徒步?jīng)]有多大興趣,加入的目的只是想讓自己吃苦,身體上的勞累,精神和心靈的痛苦就會降低。他跟著10多個隊友走進了云南的大山里。
同行的人大多是喜歡運動,好像永遠(yuǎn)有用不完的力氣。只有他和另一位女隊友蘇小梅不愛說話笑,大家取笑他倆是“一對沉默羔羊”。
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幾天后,他倆在大山里與同伴們失去了聯(lián)系。蘇小梅跟他一樣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野外徒步,沒有一點經(jīng)驗。按理說,面臨生死時刻,他們應(yīng)該慌張無措、悲觀絕望、互相指責(zé),可現(xiàn)實是,他倆都異常的平靜,嚴(yán)格按隊規(guī)停在原地不動,等待著同伴的救援。
夜深了,還是蘇小梅最先打破了沉寂:“高大哥,這荒山野外的,感覺你一點都不害怕?為什么這樣平靜?”高華清苦笑道:“我不是個合格的‘驢友,只是想勞累一下自己,現(xiàn)在目的達(dá)到了?!碧K小梅笑了笑,在心里暗想:“這是一個很有個性的男人,只是心里裝了太多的痛苦和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在接下來的交談中,高華清知道了蘇小梅的一些情況,27歲的她,在成都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剛離婚不久,因心情不好才出來散心,高華清也講了他與劉紅玲和劉佳的故事,但不知為什么,他始終沒講那份遺囑的事。
凌晨十分,極度疲倦的蘇小梅緊依偎著高華清進入甜蜜的夢鄉(xiāng)。第二天,當(dāng)同伴們找到他們的那一刻,高華清和蘇小梅不由自主地?fù)肀г诹艘黄?,愛情的種子從此在倆人的心里萌芽了。
2019年春節(jié)后,被亡妻那個所謂的遺囑折磨了幾年的他終于忍不住了,但又不敢向蘇小梅說明實情,于是他找到律師詢問是否可以更改亡妻遺囑的相關(guān)法律。
羅律師告訴他:以前的財產(chǎn)按法律規(guī)定,應(yīng)該是自己個人的財產(chǎn);婚后的財產(chǎn),就是夫妻的共同財產(chǎn),夫妻分離要平等分割;而一方死亡,另一方自然分割一半的共同財產(chǎn),然后還有繼承權(quán)。同時還指出,劉紅玲的遺囑中關(guān)于劉佳18歲后他才能生育孩子的條款于法無據(jù),是無效的。但是,高華清無法認(rèn)定哪部分是婚前財產(chǎn),哪部分是婚后共同財產(chǎn),要認(rèn)定就要打官司,而要打這樣的官司,他又覺得太丟人了。
2019年5月的一天晚上,蘇小梅找到高華清:“我聽朋友說你去找過律師,才知道你那份所謂的遺囑的事。你不告訴我是害怕因為這份遺囑失去我,你是想獨自尋求解決的辦法嗎?”
蘇小梅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辦法我找到了,肯定是個好辦法!”這時的高華清顯得驚慌失措,心懸到了嗓子眼,他擔(dān)心這個好辦法就是讓他離開劉佳。
蘇小梅微笑著道:“辦法就是,把房子、存款等所有的財物都改成劉佳的名字,我們分文不要!我認(rèn)識你時,可不知道你有錢呀。至于劉佳,我們照樣撫養(yǎng),你認(rèn)定他是你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這點小事看把你愁的!錢財都給了你最愛的兒子,有什么不好嗎?沒有錢我們可以再掙,再掙的錢就是我們自己的了……”
國慶節(jié)前夕,高華清和蘇小梅去婚姻登記處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然后帶上劉佳去了西餐廳,一家三口美美享受了一頓大餐。
2019年10月2日,高華清和蘇小梅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一周后,夫妻倆攜兒子登上去泰國度蜜月的航班,當(dāng)飛機直沖云霄的那一刻,他緊握妻子的手,深情地說:“小梅,謝謝你幫我卸下了恥辱的遺囑枷鎖,還這么大度地接受劉佳,今后我會好好珍借,一定不辜負(fù)你對我的一片真情……”
蘇小梅臉上蕩起了幸福的小酒窩,她拉著兒子的小手,頭枕著丈夫的肩膀,甜甜地說:“華清,是你的善良和責(zé)任感動了我,你對劉佳的愛讓我看到了你金子般的心,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因為有你和兒子,我的生命才變得更有意義,相信未來的生活一定會更加幸??鞓?!”
(為尊重當(dāng)事人,本文均采用化名,未經(jīng)許可不得轉(zhuǎn)載或上網(wǎng))???????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