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詩人、散文家,出版有詩集《沙漏》《空樓梯》《石雕與蝴蝶》、散文集《永遠(yuǎn)無法返鄉(xiāng)的人》等。詩作曾獲《詩刊》《星星》《作品》《芳草》《文學(xué)港》等雜志年度詩歌獎、柔剛詩歌獎、騰訊書院文學(xué)獎、花地文學(xué)榜年度詩人獎、十月文學(xué)獎、魯迅文學(xué)獎等。現(xiàn)居南京。
地平線
是的,無法接近的遠(yuǎn)才是真的遠(yuǎn),即便
它看上去很近——
你肯定嘗試過無數(shù)次了,用你無效的倒退和跟進(jìn)……
是的,奔向天邊者從不曾得到迎迓。
而你若站定,它也會站定,并允許你看見
行走的人慢慢朝它靠攏……
——是的,我們相遇的地方,天空曾垂下來
觸碰大地,因?yàn)槭篱g
除了它,其他界線都是無效的;因?yàn)闀r間
真的有一個虛擬的外延。
——是的,它不允許世界一分為二,沉睡的沙漠,
失蹤的峰巒,一直有人從那里返回,額上
鍥刻的曲線,和遙遠(yuǎn)、無限都取得過聯(lián)系。
而鋒刃、杯口、街巷、廊柱的圓弧,則帶著
地球腹內(nèi)持續(xù)的顫動,繃緊的琴弦
會演奏我們內(nèi)心的潮汐……
——是的,那沉默的線,也是轉(zhuǎn)化成聲音的線,
可見,有呼吸,記得我們的愿望和遺忘,
并能夠被聽取。
燈
一次是在谷底,他仰起頭,深藍(lán)的液體
在高處晃動,某種遺棄的生活如同
海底的石獸,時間,借助它們在呼吸。
“在這樣的地方站得久了,
會長出腮的?!彼辛嘶艁y……
另一次是在山巔,幾小塊燈斑
像不明事物的胎記。他意識到,
所有的花瓣,都有扁平、不說話的身體。
——他在燈影里徘徊。有時,
走上黑暗中的樓梯,為了體驗(yàn)
嚴(yán)峻的切線邊緣,某種激蕩,
永遠(yuǎn)不可能被完成的旋律。
“光高于所有懸空的事物。”他發(fā)現(xiàn),
戀人們接吻時,身體是半透明的。而且,
群山如果再亮些,真的會變成水母;但
沉浸在黑暗中,也有不可捉摸的愉悅。
群星燦爛。這已是隔世的
另一天,不必要再證明什么是永恒。一盞
熄滅的燈也是那留下的燈,疲倦光線
在最后一瞬抓住的東西,藏著
必須為之活下去的秘密。
光
案上的蠟燭,守著一寸寸矮下來的光。
對于煎熬,燈籠從不開口,對于
要在大風(fēng)中不停地晃來晃去,
它抱緊內(nèi)心里燒不完的寂靜。
而盲者、脊背油亮的搬運(yùn)工、從醫(yī)院的座椅上
起身時眼前一黑的人……
你怎樣把光遞給他們?
悲傷慢于閃電,慢于石頭的紋理,和一個在巷道里
爬行的少年。而火車在加速,飛快地
穿過隧道。鋼軌上,濺起的火星硬如沙粒。而在
遙遠(yuǎn)鄉(xiāng)間的祖屋里,父親為了省錢,天黑后,
遲遲不肯打開電燈的開關(guān),
——他習(xí)慣了黑暗,并把一只懸浮在
空中的燈泡,教導(dǎo)成了長夜的親人。
在國清寺
晨光使殿宇有微妙的位移。
溪水,鎮(zhèn)日潺潺卻沒有內(nèi)容。
人要怪誕,并讓那怪誕成為傳說,給追憶者
另外的完整性。
——譬如茶道:方丈正在熟練地洗茶。
這熟練是怪誕的,其中,許多事已秘而不宣。
書記微胖,管宗教的官員會算命,
我想你時,你與墻上的菩薩無異。
他們說,美院的學(xué)生都心有魔障,寫生紙上
出現(xiàn)的總是另一座寺院,從那里
走失的人有時會來禪堂問路。
我也是心有魔障的人嗎?沉默、咳聲、交談中
意味深長的停頓,都可以列入位移的范疇。
中午,我們吃素齋,然后,去“閑人免進(jìn)”的
牌子后面看梅樹、陰影濃重的院落。
一頁頁石階覆滿青苔,仿佛
來自某個更加罕見的版本,讓我記起有人
曾在此踱步,望空噪罵,去廚房吃友人留的剩菜。
這午后的長廊自然適合告別。
游人止步的地方隱入高人。
我也抬起頭來,想你就是抬起頭來
向更高、晴朗、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方眺望。
僧舍旁,花朵過于紅碩,風(fēng)卻一直無法說服它們。
如今,我把方丈送的《寒山子集》放在書架上,
用剩下的部分寫成一首詩。
鐘表之歌
我不替誰代言。
我這樣旋轉(zhuǎn)只是想表明
我無須制造漩渦也是中心。
在我這里沒有拖后出現(xiàn)的人也不存在
比原計(jì)劃提前發(fā)生的事。
一切都在我指定的某個時刻上。
我在此亦在彼,在青銅中亦在
鏡像中。當(dāng)初,
是我從礦石中提煉出鐵沙,
是我讓大海蔚藍(lán)山脈高聳,
是我折磨月亮讓它一次次悔過自新因?yàn)?/p>
這也是真理產(chǎn)生的方式。
所有的上帝和神都從我這里出發(fā)
又回到我這里。
我建立過無數(shù)已毀滅的國家今后仍當(dāng)如是。
除了我的滴答聲并不存在別的宗教。
我的上一個念頭是北歐的雪崩下一個
會換成中國屋檐上的鴿子。
我讓爆炸聲等同于咳聲,
我讓爭吵的政客和哭泣的戀人有同一個結(jié)局。
我是完美的。不同的語言述說
同樣的鳥城市天空這是我的安排。
我創(chuàng)造世界并大于這世界。
我不哭不笑不解釋不嘆息因?yàn)?/p>
這永遠(yuǎn)不是問題的核心。
當(dāng)我停步我仍能把你們抓牢猶如
國王在宮殿里打盹遠(yuǎn)方
軍隊(duì)在消滅它能找到的東西。
夢
總有人在我夢里出現(xiàn),
一些熟悉或從未謀面的人。
總在夢里陌生的地方,目睹陌生的
城市、原野、怪物和深淵。
夢見的祖父是個農(nóng)夫,我記不起
他舊軍人的身份。
夢里的祖母如此年輕,她是從
一張舊照片上走下來的,彼時,
我還沒有出生。
我夢見一群警察,他們來自熒屏,又像
來自某個古老的體系。他們
是怎樣長途跋涉并準(zhǔn)確地
找到了我的夢?
我夢見的老虎熱愛魚類,
一塊草坪像個罪人。
美夢中沒有神,噩夢里必有鬼,
我夢見過我會飛,卻從未因此
長出翅膀。而那與我夢里相逢的人
據(jù)說是假人,因?yàn)?/p>
他們死去多年,總想借助我的夢
重回已經(jīng)不存在的光陰。
夢,是否也是種確鑿的經(jīng)歷?
——它一直在篡改我的人生,甚至,
想把我從我的生活中帶走。
從前的女友也曾來過,我是否該相信
我會再次被愛?
——當(dāng)她離去,醒來的我
已近暮年,仍有與年輕時同樣的傷悲。
丹江引
河流之用,在于沖決,在于
大水落而盆地生,峻嶺出。
——你知道,許多事都發(fā)生在
江山被動過手腳的地方。但它
并不真的會陪伴我們,在灘、塬、坪之間
迂回一番,又遁入峽谷,只把
某些片段遺棄在人間。
丙申春,過龍駒寨,見桃花如火;
過竹林關(guān),陣陣疾風(fēng)
曾為上氣不接下氣的王朝續(xù)命。
春風(fēng)皓首,怒水無常,光陰隱秘的縫隙里,
亡命天涯者,曾封侯拜將,上斷頭臺。
而危崖古驛船幫家國都像是
從不顧一切的滾動中,車裂而出之物。
戲臺上,水袖忽長忽短,
盲目的力量從未恢復(fù)理性。
逐流而下的好嗓子,在秦為腔,
在楚為戲,遇巨石攔路則還原為
無板無眼的一通怒吼。
教堂
我去老城尋找一座教堂,
它的鐘聲撒落在街區(qū)間。
像走在太久遠(yuǎn)的傳說中,我一直
沒能找到那教堂。
那些街區(qū)像復(fù)雜的迷宮,像一只只
巨大的耳蝸。
直到離開,我只有關(guān)于一座教堂的描述:
它小,陳舊而寧靜,蠟燭
在它內(nèi)部徹夜燃燒。
繩結(jié)
繩上有個結(jié)。繩子
就是在那里找到自己的。
一個死結(jié)。任你怎么用力也無法
把它從里面拉出來。
通常,繩子活在一根平滑的線上。
但它內(nèi)心起了變化,一個結(jié)
突然變成身體陌生的部分,被縛住,
并于繃緊中一再被確認(rèn)。
如同連自身
也不肯放過的仇恨,這用力
拉拽過的結(jié)已很難憑回憶解開。
——它認(rèn)出了思慮無法捕捉的東西,
束緊它,不松開。
在下雨
在下雨。雨
不緊不慢下著,天下無事。
衣服掛在墻上,我們的屋檐滴著水,
沒有讓雨分心的東西。
在下雨,雨點(diǎn)連成一串,又?jǐn)嗟簦?/p>
來不及做的事沒人做就像
一首詩恰是那不存在的詩。
在下雨,沒有停的跡象,像無數(shù)雨之前
無法追憶的某場雨:彼時,
天下無事,略同于眼前,人間
無語可論,無偏可執(zhí),
只下雨。
印刷術(shù)
有時是褪色的油漆,
讓我看見斑駁的日子
和其中的幸福。
有時是變形的符號
讓我同時在幾條路上走著。
我經(jīng)過殿堂,并知道它們是不存在的,
因?yàn)榱硪粭l路上有它的廢墟。
有時我遇見漂浮的夢,
夢中的情人有孤獨(dú)的肩膀。我不知道
那是離開了誰的胸膛的肩膀。
時間向未來傾倒而去,
但這不是人生失衡的原因。
我遇見燒焦翅膀的鳥,
像一群失眠者。
遇見印錯了的字,筆畫和結(jié)構(gòu)
是陌生的幾何學(xué)。
——它鎖住的事物鮮為人知。
卵石
——依靠感覺生存。
它感覺流水,
感覺其急緩及從屬的年代,
感覺那些被命名為命運(yùn)的船
怎樣從頭頂一一駛過。
依靠感覺它滯留在
一條河不為人知的深處,
某種飛逝的力量
致力于創(chuàng)造又癡迷取消,并以此
取代了它對歲月的感受。
——幾乎已是一生。它把
因反復(fù)折磨而失去的邊際
拋給河水,任其漂流并在遠(yuǎn)方成為
一條河另外的腳步聲。
裂紋考
深入我們的完整,
以裂變占有。
所有悲劇都沒有理論。所以
凡是疼痛開始的地方,
戰(zhàn)栗一定先于語言:是一聲
低低的抽泣,
在認(rèn)領(lǐng)我們身世的源頭。
當(dāng)它喊叫,我們?nèi)棠?。在?/p>
任性的爬行和斷裂中,
我們尋找過生活的方向:它耗盡了我們
盛年的閃電和哀傷之光。
現(xiàn)在,它停在我們共同的空虛中。
——并沒有和解,但它
像一個知道錯了的器官,如此安靜,
已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
瑪曲
吃草的羊很少抬頭,
像回憶的人,要耐心地
把回憶里的東西
吃干凈。
登高者,你很難知道他望見了什么。
他離去,丟下一片空曠在山頂。
我去過那山頂,在那里,
我看到草原和群峰朝天邊退去。
——黃河從中流過,
而更遠(yuǎn)的水不可涉,
更高的山不可登。
更悠長的調(diào)子,牧人很少哼唱,
一唱,就有牦牛抬起頭來,
——一張陌生人的臉孔。
發(fā)辮謠
光陰再現(xiàn):它從少女們
河流般的發(fā)辮開始了……
從腳踝,到篝火的躍動,
從陶罐,到回鶻商人蒼老的胡須。
……長裙上碎花開遍。樂聲
滑向少女那神秘未知的腰肢。
一曲終了,斷壁殘?jiān)?。回?/p>
盤旋在遙遠(yuǎn)而陌生的邊陲。
——追憶韶華是容易的。難的是怎樣
和漫長寂靜在一起。怎樣理解
所有人都走了,一輪明月
卻留了下來——
……像被遺忘在高高天頂?,F(xiàn)在,所有空曠都是它的。
影子
——沉默而平靜。間或,
用猛烈的搖晃
表達(dá)不屬于它的焦灼。
當(dāng)你沉思,它謙遜地
陪著你沉思。
有時,則拉長又拉長,像你留在
生活中的把柄。
但從沒有誰能抓住它。
當(dāng)你起身,它也立即
從復(fù)雜的現(xiàn)場抽身離去。
隨時變形,并用變形
保留一種很難被理解的真實(shí)。
追逐光對你的
每一種敘述;觸摸世界以其
萬物難以覺察的手,
不被注意,但從未離開,只是你
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偶爾,會用突然的站立在墻壁上
迎面出現(xiàn),
嚇你一跳。而當(dāng)你朝它問詢或吼叫,
它卻認(rèn)為:
有聲音的事物都是荒謬的。
馬戲團(tuán)
不可能一開始就是鑼,
一開始就是猴子和鈴鐺。
狗熊裹著皮大衣,心滿意足,
理想主義的鹿卻有長久的不寧。
不可能一開始就是鐵籠子,
就是算術(shù)、雪糕、繞口令。
不可能一開始馬就是馬,
獅子就是獅子;不可能
一開始就到了高潮,就宣稱
沒有掌聲無法謝幕。
不可能一開始就和氣一團(tuán);
就把頭伸進(jìn)老虎嘴里。
觀眾鼓掌,打唿哨,連獵人
也加入了進(jìn)來。不可能一開始
獵人就快樂,老虎也滿意。
撒旦酣睡,藝術(shù)馴良,
天使從高處憂心忡忡飛過。
在這中間是馬戲團(tuán)的喧嘩。
不可能一開始就這么喧嘩。
不可能一開始就是火圈、
糖塊、道德的跳板;
金錢豹,不可能一開始就愛錢;
頭掛銳角的老山羊,不可能
一開始就是素食主義者。
蝴蝶
顫抖的光線簇?fù)?,蝴?/p>
從一個深深的地方
浮向明亮的表面:
——一件古老、受罪的遺物,
穿過草叢、藤蔓、痙攣、
非理性……把折痕
一次次拋給空氣,使其從茫然中
恢復(fù)思考的能力。
翅膀上,繁密的花紋在對抗
制造它的線條,有時
疊起身體,不動,像置身于一陣風(fēng)
剛剛離去的時間中。
當(dāng)它重新打開,里面是空的,
沒有任何我們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次次重新
飛臨的蝴蝶,仿佛
于回聲外的虛無中獲得過
另外的一生。
風(fēng)
也許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
風(fēng)在怎樣經(jīng)過。
當(dāng)一個人遠(yuǎn)去,沒有音訊,
只有風(fēng)聲。當(dāng)一個人
從遠(yuǎn)方歸來,
已變成一段難以把握的感情。
也許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
風(fēng)在帶走,還是在放下,
穿過某個事件時,它曾怎樣
與那中間的火苗相遇。
它吹著巖石,推敲其沉默;
吹著水,吹著患有不孕癥的平面。
有時,你以為一切都過去了,
但風(fēng)在吹,過往的一切
又在風(fēng)中重來。
有時沒有風(fēng),寂靜
像一種面向虛無的呼吸。
有時,風(fēng)吹著吹著就散了,
帶著根深蒂固的傷感。
有時大風(fēng)過后,碼頭和船
像剩在世間之物。
但你仍然不知道,風(fēng)
是個虛構(gòu)的秘密,
還是某種無法探究的實(shí)體。
定風(fēng)波
紅粉亂世,關(guān)山雞鳴,
滅門的大火中有人逃生,
十年,送葬的隊(duì)伍出長安,
十年,君子報(bào)仇,順手把國家拉出火坑。
十年樹木。北風(fēng)急,琴未成,
傳說里盡是不甘心的人。
下游
江水平靜,寬闊,
不愿跟隨我們一起回憶,也不愿
激發(fā)任何想象。
它在落日下遠(yuǎn)去,
像另有一個需要奔赴的故鄉(xiāng)。
雨
1
雨落在巨人的肩膀上。落向
要在雨中完成的事。
雨落向廣場。沒有人。
雨落向一片被遺棄的空曠。
2
雨不是淚水。
一個可怕的比喻是:烏云在產(chǎn)卵。
雨來了,它穿過虛空,穿過
所有無法撒謊的時辰。
北方謠曲
※
白云、長青樹……
我通過你們辨認(rèn)北方的秋天。
秋天啊,多么寂靜。
北方的田野,平疇,默默流淌的河水。
還有你:長青樹。
當(dāng)枯葉如家書,
當(dāng)花瓣如瘦小、卷曲的心。
※
長青樹,一個悲傷的詞,
淡淡清香是深淵般的過失。
北方的秋天呵,我愛、哭泣……
在你的白云下。
多少日子,像水底的荇草,
多少話語,像桂樹的枯枝。
北方,月光與菊花,
北方,秋天里一無所知的巖石。
※
北風(fēng)吹,天氣涼,
樹林里枯葉落了厚厚一層。
雖然這幾天太陽好,
我心仍凄惶;
雖然有棠棣樹相陪伴,
我心仍凄惶。
※
傍晚的光線多么完美,
窗外的峰巒、丹楓、老工廠、
白楊樹小徑。
紙上是一只剛畫好的蝴蝶,
玻璃和清水都是好奇心。
歲月空曠、自由,
我們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風(fēng)吹向芒果,和它新鮮的香氣。
※
曾經(jīng),綿羊低頭,
我們從那低頭中學(xué)習(xí)感恩。
曾經(jīng),溪流沖下山澗,
你的軀體在薄衫內(nèi)戰(zhàn)栗。
雷雨之后,光
順著草尖滑行到很遠(yuǎn)。
——仿佛在另外的空間中,我學(xué)會了
處理閃電,以及
如何向你輕聲細(xì)語。
※
素樸宅院,舊雨新枝。
北方,你最小的家神流連的溫暖。
又一個秋天,落著雨,
郊外的碼頭干干凈凈。
小街里有人在叫賣菊花,
叫賣一種不真實(shí)的香氣。
那是必然的秋天,蕭索,無言。
我在絕望中愛著你,
像已很久不在人世。
像許多世紀(jì)過去后,
一只陶罐的完美無缺。
※
看看甕中清水,
看看藍(lán)色天氣。
看看心中歡喜的人,
她像九月的草木一樣干凈。
飛行的大雁,
像一隊(duì)僧侶。
美妙的歌調(diào)消散了,
石頭變白了。
※
我愛你,高山;
我愛你,羞怯的人兒,醫(yī)學(xué)的苦味。
我記得枯草、低語,荒廢的古道,
歡娛的短暫。
你像月亮灑下的清輝,
你像長青樹消失在黑暗中。
秋風(fēng)吹動,漫無目的。
我愛你,如愛水波和光暈,
我愛你,如愛空缺與霜痕。
※
蟋蟀的叫聲,
仿佛失散的年代。
群山緩緩沉落,
在做了一半就醒來的夢里,
親人們建造房屋,
塵土收留了沉重的腳印。
棧道上的旅客,
桌子上的鎮(zhèn)紙,
改變了方向的星空。
山腳下默默的廟宇、流水,
孤單的家譜。
蟋蟀在叫,
寂寞是一張枕席。
雕花荒蕪,心靈遙遠(yuǎn)。
苦澀的夢陪伴著我們,
仿佛紙上新鮮的墨跡。
河岸上的石獸飽含熱切,
許多古老的事物,
剛剛來到人間。
※
哦,靜謐的長青樹,
站立在北方的長青樹。
漫長、薄如草紙的光陰,
明亮、穿過床榻的影子。
那是淚水才能報(bào)償?shù)臅r辰。
那將名字給過我的長青樹。
親人般的秋天再次來臨,
我再次成為植物的孩子。
哦,圓月般的北方,
安頓在云水間。
責(zé)任編輯? ?丘曉蘭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