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昌
每年,當各處的杜鵑花謝了的時候,大熊山的杜鵑花開了。當身邊的朋友早已把大熊山杜鵑看了又看的時候,我來了。朋友說,你為何看物處事老是慢半拍,這哪像杜鵑迎風競開的性格?我說,這就是大熊山杜鵑的性格啊。
大熊山的杜鵑花開得慢,自然有她的理由。好花不是隨時都可以開的,就像人辦喜事要選個黃道吉日一樣,也要選一個好時機。大熊山的杜鵑花開得就很是時候,五一假期正是賞花的最好時節(jié),花選在這個旅游旺季里開,人就自然而然地被吸引過來。當大熊山的杜鵑花成了海的時候,大熊山的人也就成海了。都說凡人都懂花,其實花也很懂人。
這里的杜鵑花開得慢,緣于她高遠神奇。她知道高傲冷艷,所以開在海拔1000多米的17座山峰上,在云天交接處,漫山紅遍,染透天穹;她也喜愛登高望遠,所以連綿數十里,滔滔不絕,蔚為壯觀?;ㄩ_得越高,就越紅火;花開得越遠,就越有神采。聽大熊山的人說,這是為神仙下凡特意鋪就的紅地毯,因為大熊山,先前叫大神山。
大熊山的杜鵑從來都不簡單,從上古一路走來,是如此的厚重與豐腴。這里是蚩尤故里,當年在筆架山兩側的山巒上,精心組編了十里杜鵑,列隊起舞,隆重地歡送始祖的將士出征,歡迎班師凱旋。而今,“十里杜鵑”又以同樣的禮數,高規(guī)格地接待著四面八方的游客。
走在“十里杜鵑”的石徑上,唯一剩下來的,就只有賞花觀景了。
十里杜鵑算得上杜鵑中的大腕,決不像普通杜鵑那么草根。一般的杜鵑悄然開在叢林深處或荒草地里,矮矮蓬蓬,無聲無息。十里杜鵑赫然開在峰巒上偉岸處,巍然屹立,熱火沖天。
在這里,杜鵑是最高最大的樹,一般都有六七米高,最高達到10多米。大樹說,怕遮掩了小杜鵑,所以沒有來;杜鵑說,大樹你耐不住這里的嚴寒,就是來又咋的。一看旁邊一些彎曲矮小的雜木,可見杜鵑說的沒錯。這里沒有松柏,但杜鵑展現出了松柏的風骨。
在這里,杜鵑種類繁多,有猴頭杜鵑、江西井岡杜鵑、紅毛杜鵑、小葉杜鵑、馬銀花杜鵑等20多種。大熊山就是這么包容,她既能容納四面八方的客人,更能容納形形色色的杜鵑。由于受高山氣候的影響,花期各不相同,從4月底到春夏之交,各色杜鵑次第開放,千姿百態(tài),姹紫嫣紅。在花期里,不論你何時來,不論你懷何種心緒來,都能找到你想要的杜鵑,她會為你敞開寬廣靈惠的胸懷,悄然進入你的世界。
有詩云:“日射血珠將滴地,風翻火焰欲燒人?!币谎弁ィ锒霹N爛漫在高高的峰巒,盛開在高高的林梢,舒展在高高的云端。一枝枝,一簇簇,肆意地綻放著;一團團,一片片,忘情地燃燒著。熊熊似火的杜鵑花,召喚著萬紫千紅,匯聚在一起,交織在一起,匯聚著我們的思翼,交織著我們的情感。面對火紅似海的杜鵑,我哼起那首《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細看那透紅的花瓣,分明看見其中流淌著先人的血液,流淌著太陽的血脈。十里杜鵑,她用壯麗的生命,用血的赤誠,在編織當今五彩繽紛的世界。
蹲下身來,讓自己俏麗在花裙下,芳香在花叢中。用手觸摸,發(fā)現花瓣都是連在一起的,花瓣底部點綴著紫色的斑點,瓣尖紫紅,往下色澤慚淡,到最下面變得粉紅,濃淡過度得恰到好處??此浦皇腔鸺t一片的杜鵑,色澤原來如此豐富。豐富得就像我們的人生,那斑點,是遭遇到的駁雜與艱難;那從淡至濃的紅,是沿向成功與收獲的濃縮。再往里瞧,花苞里竟然含著露珠,像珍珠般晶瑩,像眼睛般通透。我提著突突的心跳,像做賊似的把老臉伸過去,想親一親少女般紅潤的嘴唇,結果被這只眸子發(fā)現了,忙把羞赧的臉收回。
再摸摸飄逸斜出的枝干,那么粗糙,那么鐵冷,那么滄桑。別看只有拇指一樣大小,卻經歷了幾十年,上百年的雨雪風霜。俗話說:“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正因為飽受歲月蹉跎,匯聚了日月精華,才開得這么壯麗,這么頑強,這么神圣。2008年,大熊山杜鵑足足比往常拉長了半個月。正在人們大惑不解之時,6月初,奧運圣火來到了湖湘大地。這時候,大地上的杜鵑早已謝落了,而大熊山上的杜鵑依然紅火,原來她是在迎接圣火。遠遠望去,整個大熊山,就像一只巨大的火矩。
杜鵑花開,映得滿山都紅了,所以又叫映山紅。我的故鄉(xiāng)沒有杜鵑,小時候看電影《閃閃的紅星》,忘情地聽那首《映山紅》插曲,唱著那句“若要盼得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每年都上山尋找。找遍了故鄉(xiāng)的山山嶺嶺,就是找不到映山紅。那時候我就想,莫非我們新化沒有盼來過紅軍?到初中的時候,學校請來了一位老紅軍給我們做報告。他說,賀龍、蕭克領導的紅軍于1935年11月來到新化,那時候他只是一個小孩。當紅軍來了的時候,人們以為是敵軍紛紛逃跑躲兵,父母親走散了,他一個人在孟公街上嚇得大哭,紅軍見是一個孤兒就把他抱走了。他說,紅軍不但來過新化,還攻打了縣城,鎮(zhèn)壓土豪劣紳,開倉賑濟饑民,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從那以后,我又想,既然紅軍來過新化,那么新化就一定有映山紅,只是故鄉(xiāng)沒有。后來走出故鄉(xiāng),果然在許多地方看到了映山紅。
在坡上看到一位牧馬的老人,我問他當年紅軍來新化的時候,這里的杜鵑開了嗎?問出后我就后悔了,紅軍是11月來的,那時的杜鵑花怎么能夠開呢?誰知老人突然之間被我的話把眼睛擦亮了,對我說,你說對了,聽父親說,當年紅軍來的時候,這“十里杜鵑”上開了好幾枝。本來是春夏之交開的杜鵑,破天荒地在初冬時節(jié)開放了,這是專門為紅軍開的,真是天意啊!
是啊,紅軍,將中國革命引向了光明;杜鵑,將生命之光投向了太陽。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流有一樣的血,一樣的紅。
緩了一口氣,老人接著說,大熊山的杜鵑就是這么神奇。當年我們的始祖蚩尤大帝駐兵于九龍峰上,在杜鵑花鋪成的絨地上點兵操練,杜鵑默默用身體擦干將士的汗?jié)n和血跡,給他們注入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每當要打仗,在杜鵑花開了的時候祭陣出征,每次都能得勝回朝。凱旋的將士把慶功酒灑在九龍峰上,杜鵑就和將士們一起豪飲勝利的喜悅。
到大熊山看杜鵑,一場心靈的洗滌、歷史的感召、人性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