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怡妹
摘要:庾信作為南北朝的詩人,其作品風格受他自身坎坷人生經(jīng)歷的影響,在后期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入北后,庾信的作品多有悲涼愁苦之風,其中不乏對悲秋這一主題的書寫。庾信的悲秋之作涉及多個意象,且意旨不一,融入了情感與現(xiàn)實兩個因素,具有濃厚的個人色彩與鮮明的時代特色。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和時代因素,使其悲秋的書寫方式,難為后人復制。
關(guān)鍵詞:庾信 悲秋 書寫方式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2-0107-02
庾信,字子山,小字蘭成,祖籍為南陽新野(今河南新野縣)。庾信生長于文學世家,其父庾肩吾、其伯庾於陵等皆富才華。早年庾信詩風綺麗,善寫宮體詩。其時庾肩吾、庾信父子與徐摛、徐陵父子因詩風綺艷,被稱為“徐庾體”。
庾信一生可分為兩個時期,侯景之亂是他人生轉(zhuǎn)折的開始,也是其作品風格轉(zhuǎn)折的開始。前期庾信生活安穩(wěn),其作品風格偏向綺麗,辭藻華麗,缺乏深刻的思想。后期庾信經(jīng)由侯景、江陵之禍,人生軌跡發(fā)生重大改變,其作品風格也就轉(zhuǎn)向注重現(xiàn)實,多為吐露情感、抒發(fā)心志之作。也正是在后期的庾信作品中,悲秋之作開始出現(xiàn)且不在少數(shù),如《擬詠懷·其十一》《傷心賦》等都是經(jīng)典的悲秋之作。
庾信早年并非沒有寫秋之作,但生活平穩(wěn)、閱歷淺薄,其所寫秋景與后期悲秋之作大有不同。就早期庾信名作《奉和山池》中后半段“桂亭花未落,桐門葉半疏。荷風驚浴鳥,橋影聚行魚。日落含山氣,云歸帶雨余”便是描寫秋景之典型,其所呈現(xiàn)的秋景清新可喜。直到后期庾信羈留北朝,國破家亡之痛與離別、思念故土不得歸等因素交織,現(xiàn)實的苦悶融入庾信的作品中,可以說,正是現(xiàn)實與情感的交融成就了庾信的悲秋之作。
一、亡國思鄉(xiāng)之悲
庾信一生最大的悲哀便是國家滅亡。經(jīng)由侯景之亂與江陵之禍,梁朝逐漸走向滅亡。此外,庾信常年羈留北朝,日日思鄉(xiāng)不得歸,更加劇了庾信的悲涼之感。亡國與思鄉(xiāng),是庾信一生愁思的根源,亦是其悲秋之作中刻畫力度十分深厚的主題。
庾信的《擬詠懷》二十七首,承阮籍《詠懷》之作,多為沉郁之風。其時,庾信羈留北朝已達十年之久。庾信基于當時處境,或為郁憤之作,或嘆身世痛國家,凄壯振奇,在庾信的眾多作品中當屬精品,故又有“賦則《哀江南》,詩則《擬詠懷》”之說。庾信的二十七首作品中不乏悲秋佳作,其中,《擬詠懷·其十一》側(cè)重于為亡國之悲,而《擬詠懷·其二十六》則多側(cè)重思鄉(xiāng)之悲。
擬詠懷·其十一
搖落秋為氣,凄涼多怨情。
啼枯湘水竹,哭壞杞梁城。
天亡遭憤戰(zhàn),日蹙值愁兵。
直虹朝映壘,長星夜落營。
楚歌饒恨曲,南風多死聲。
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后名!
這首詩開頭悲秋化自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但與《擬連珠·其二十八》有所不同的是,此詩更顯亡國之悲,而后者則更傾向于個人之悲。江陵之戰(zhàn),梁元帝戰(zhàn)敗,梁朝軍隊亦潰不成軍,由此導致后來整個梁朝的覆滅。此處悲秋是悲國亡,但更悲江陵君臣的麻木不仁。庾信在追思古國亡敗的過程中,憶起那時的蕭條之景,草木凋敗,十萬民眾被押送長安,不免添其悲涼。此詩真實講述了江陵之禍的場景,其中又深深透露著對故國的嘆息與痛心,情景交融,實在令人嘆息。
北地秋景不同于南地,多呈蕭條凄冷之狀。庾信在入北之后,由于見到異地不同秋景,除卻浮現(xiàn)亡國之悲外,也常生思鄉(xiāng)之悲。
擬詠懷·其二十六
蕭條亭障遠,凄慘風塵多。
關(guān)門臨白狄,城影入黃河。
秋風別蘇武,寒水送荊軻。
誰言氣蓋世,晨起帳中歌。
此詩由北地秋景入筆,透過北地的景象,引發(fā)庾信的哀思。而李陵在秋風中送別蘇武,自己卻不得歸,恰與庾信送別友人南歸而自己卻不得歸境遇相同。荊軻一去不復返,自己會不會也同荊軻一樣永不得歸呢?梁朝曾經(jīng)也如項羽般強大,終是難免覆滅,自己也不能施展遠大抱負。這里之悲是由北地景象引起的,北地的水土、氣候與南地有很大的區(qū)別,因而一景一物都極易引起庾信對于家國的思念。其所想到之事、人皆與亡國、不能歸聯(lián)系在一起,未來之于庾信,是沒有希望的。
同是寫歷史人物,其在《擬連珠·其二十八》中寫耿恭、班超、韓非、信陵四個離國長久不得歸之人,一開始就以悲秋透露出無限的凄涼,思及歷史上有相似遭遇之人,自己卻是日日思念故國,終盼有歸時之日,同樣寫出了庾信的思鄉(xiāng)之悲。歸南之心愈甚,悲哀之音愈重。而在《和庾四》一詩中,庾信通過虛寫秋景,用春與秋的對比來書寫自己的悲涼?!盁o妨對春日,懷抱只言秋”,因身處異朝,心有離關(guān)思鄉(xiāng)之恨,故即使面對充滿生機無限美好的春日,心中也只能想到秋季的悲涼與肅穆,春日悲秋,雖非實秋,卻別有一番韻味,倒更顯心中悲涼。
亡國思鄉(xiāng)之悲,可謂是庾信悲秋之作中的重點,道盡了庾信悲苦之最。
二、別離之悲
庾信一生多災,其在北朝生活雖然安穩(wěn),但后期庾信在他人歸南之時只能一一送別,加劇了庾信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孤苦寂寞之感。這些別離之悲,亦成為庾信悲秋的一個主題。這類悲秋之作中,比較經(jīng)典的應(yīng)是:
重別周尚書二首
陽關(guān)萬里道,不見一人歸。
唯有河邊雁,秋來南向飛。
庾信與周宏正曾同在梁朝為官,后江陵失陷,大批江南名士被俘虜送至長安,成為周朝之臣,庾信與周宏正亦在其列。但其后周陳通好,應(yīng)陳朝要求,周朝先后遣還部分名士,但庾信與王褒未能還國。后周宏正自陳赴長安迎安城王陳頊回南,至三年春正月成行,此便為庾信與周宏正第二次分別。此時庾信想到萬里之外的故土,自己遲遲不能踏上歸途。唯有黃河邊上的大雁,秋天來時能向南飛去。庾信借此詩表達對秋雁的羨慕,感傷自己不得歸國的境遇,借此說明自己對于自由的向往。但庾信以此詩贈別周宏正之時,是為春季,因此此時秋雁乃是虛寫。秋雁的南歸,一指周宏正歸陳,二是鴻雁秋去春來,來去自由。故土不得歸,縱是秋來無自由,自身的際遇也在與秋雁南歸的情況下顯得十分悲涼。沈德潛評此詩“從子山時勢地位想之,愈見可悲”,作者非但自己不能歸,還要送別友人歸國,不傷離別,但傷自遣。這種離愁憤慨在此情況下更顯其悲,故雖未見秋雁,卻借秋雁傳其悲音,歸國之愿在與友人的離別之悲中顯得越發(fā)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