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羅曼史》[ 英] 凱特·布萊恩 著何昆侖 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 年4 月
名聲既是一頭狡猾的野獸,也是最精巧的放大器:它可以把一個人身上最壞的特征或弱點放大。
1949 年,《時代》雜志把杰克遜·波洛克推崇為美國最偉大的在世畫家。他的名字,一下子響徹了全美。這不僅激發(fā)了他的自我意識,也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李·克拉斯納一直以波洛克的遺孀身份為人所知,后來她又作為20 世紀最被忽視的美國畫家而聞名。這樣的名聲為她提供了一個平臺,但也夸大了她處于丈夫陰影下生活的狀態(tài)。
不幸的是,這兩位藝術家都沒有從他們的名聲中獲益,并且都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讓生活變得更加苦難的傾向。不僅如此,在他們身上還散發(fā)著一種迷人的,混雜著頑固、不安、絕望和自我毀滅的氣質。
人們總是這樣描述這對夫婦:波洛克是偉大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天才,盡管他的妻子克拉斯納經(jīng)常會有驚人之舉,但波洛克的作品一直深深影響著克拉斯納的藝術創(chuàng)作。這種廣為人知的說法認為,克拉斯納不管在他們的婚姻還是事業(yè)中,都是極為次要的角色。
然而,當藝術家們在20 世紀40 年代于紐約集會時,克拉斯納已儼然成為一位成熟的藝術家,不僅舉辦了個展,與藝術界的關系也很融洽??死辜{對于藝術非常精通,而且采用的表現(xiàn)形式是不善表達的波洛克絕不會采用的。她心思堅韌、直言不諱、性格強烈,這在她所處的前衛(wèi)藝術圈里是必不可少的特質。
波洛克雖然藝術態(tài)度表現(xiàn)得很強硬,但對自己卻不太堅定,他總是在作品中尋找著父親的身影并希求得到父親的贊揚。雖然波洛克本能地覺得自己想成為一名藝術家,但他心懷掙扎,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天分且缺乏自律。與克拉斯納不同,波洛克不是知識分子,也沒有讀書的習慣或欣賞生活中更美好事物的情趣。
1936 年,波洛克第一次見到了克拉斯納,那時他已經(jīng)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也并不如浪漫小說的橋段。波洛克在一次藝術家聯(lián)盟派對上喝了個爛醉,然后強行與克拉斯納一起跳舞。其間,他還略帶暗示地在克拉斯納的大腿上亂蹭,湊在她耳邊低語??死辜{給了波洛克一個巴掌,不過后來她的態(tài)度好像又軟了下來。
盡管波洛克常常行為不端,但他身上仍有一種讓人放棄抵抗的魅力。而且,克拉斯納也不是壁花(舞會中沒有舞伴只能坐著看別人跳舞的人);她是一個堅強的年輕女子,根本沒空軟弱。
那晚之后,一直到1941 年11 月他們才再次見面。當時他們和美國屈指可數(shù)的藝術精英,以及幾位現(xiàn)代藝術巨匠,如亨利·馬蒂斯等一起參加了展覽。克拉斯納如雛鳥一般很好地融入了紐約藝術界,而且她是唯一一位被選中參展的女性藝術家,當時她并沒有在展覽的宣傳頁上認出波洛克的名字,她還一度為此四處打聽。
當她發(fā)現(xiàn)波洛克的住所離她的工作室不遠時,便決定登門拜訪。這顯然就是墜入愛河。盡管當時的波洛克名聲不佳,但克拉斯納的這種迷戀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波洛克酷愛酗酒的習慣和不穩(wěn)定的行為讓人非常憂慮,于是他被送往了精神病院。在克拉斯納輕敲門扉的6 個月前,醫(yī)生認為波洛克“聰明過人,但不擅于表達,情緒不穩(wěn)定,很難建立或維持任何一種親密關系”??死辜{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他情有獨鐘。
1945 年,二戰(zhàn)終于結束,他們懷著洋溢的熱情步入婚姻。兩人搬到了長島的鄉(xiāng)村地區(qū),在那里作畫11 年。雖然克拉斯納是波洛克的絕對支持者,但克拉斯納在波洛克繪畫時卻一直與他保持著距離:“我們分享的是臥室,但不是工作室。我們嚴格地遵守著僅在受到邀請時,才能進入彼此工作室的規(guī)矩?!?/p>
他們終于有了一種能夠平息心境進行創(chuàng)作的感覺,他們都很享受這種狀態(tài)。1946 年是波洛克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年,此后他終于戒酒三年。1947 年,波洛克以“行動繪畫”的方式,將家用油漆滴到或倒在固定于地面上的畫布上。這是一種靈光一現(xiàn)的想法,不管是他本人還是整個紐約藝術圈都前所未見。
1951 年,雖然波洛克的職業(yè)生涯達到了高峰,但他的生活卻已失控。他的名氣太大且成名過快,隨著奉承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批評。波洛克的心理并不健全:表面上咄咄逼人,內心極為敏感脆弱。
1956 年的夏天,波洛克開始與年輕的藝術系學生露絲·克里格曼交往。波洛克沒有試圖掩飾情人的存在,反而帶著她在各個社交場合出現(xiàn)??死辜{雖然從未幻想過波洛克會是一位忠實的模范丈夫,但這種公然出軌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于是她離開了歐洲,拒絕承受這種屈辱。
波洛克則想要毀滅自己:他的行為導致他最堅定的支持者遠走他鄉(xiāng),自己的藝術工作也開始停滯不前—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作畫了。8 月11 日晚,在距離他家不到兩公里的地方,醉酒的波洛克駕駛的汽車失控,當時車上還有克里格曼和她的朋友伊迪絲·梅茨格。一場不幸的災難從天而降,在這場車禍中,只有克里格曼幸免于難。
波洛克死后,人們蓋棺定論,認為他是一個悲劇性的天才,還一心想要摧毀自己。幾年后,克拉斯納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商業(yè)狂潮中,波洛克的故事被戲劇性地流傳開來,其藝術作品的價格也水漲船高。不過,克拉斯納拒絕大賺快錢,相反,她慎之又慎地管理著波洛克的遺產(chǎn)。她把已故丈夫的作品收集歸檔,并將他的許多作品送入了博物館珍藏。
丈夫去世3 年后,克拉斯納開始創(chuàng)作一些新的作品,這些作品讓很多人改變了對她的看法,重新審視了她的藝術價值。在目睹了丈夫的如日中天和災難性的結局后,克拉斯納不再熱衷于靠近藝術界,而是冷靜地與藝術界保持著距離。盡管自20 世紀60 年代以來,克拉斯納就一直被健康問題困擾,但直至70 多歲時仍筆耕不輟。
克拉斯納從來沒有扮演過受害者:她喜歡波洛克,在那個讓他成為藝術偶像的喧鬧世界里,她是波洛克最真實、最忠實的粉絲。在克拉斯納去世前不久,人們問及波洛克給她留下的陰影,她說:“我不覺得自己犧牲了什么,如果一切重來,我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