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洛鋒 楊霞
摘? 要:民國文書學論著規(guī)模并不算小,至今傳世被奉為經(jīng)典的主要有四部,而且經(jīng)歷了一個變化的認識過程,直至錄入《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第一卷而實至名歸。經(jīng)典作品是著者個人稟賦和時代際遇碰撞的產(chǎn)物,對作者的生平考查有助于深化對經(jīng)典的認識。四部文書學經(jīng)典在內容主題、形式特征、成書背景等方面也存在著差異,進行比較有助于增強對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的整體把握。四部經(jīng)典立意深刻、內容廣博,最為重要的是源自實踐,延續(xù)學以致用的學術傳統(tǒng)。
關鍵詞: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著作;作者生平;比較與啟示
Abstract: The scale of the works of document science in Minguo period is not small. There are four classics in documents science handed down. The academia's understanding of them has undergone a process of change until they are included in the classical works of archival science (Series) Volume I. Classical works are the product of the collision between the author's personal endowment and the times. A textual study of the author's experiences will help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classics. The four classics differ in content, form and background. The comparison is helpful to enhance the overall grasp of the classics in Minguo period. The four classics are profound in meaning and broad in content. The most important is that they originate from practice and continue the academic tradition of learning for application.
Keywords: Documents science in Minguo period; Classical works; Author's experiences; Compare and inspiration
近幾年里,檔案界的一大工程是匯集出版了《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叢書),又一次激起了致敬經(jīng)典、重溫經(jīng)典的浪潮。第一卷收錄民國文書學著作四部,其實也就是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迄今,對四部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的研究多夾雜在對民國檔案學整體(即“十三經(jīng)”)的研究中,也有對其中某一部進行內容評述、文本考據(jù)、思想解析的文章。既有研究或“粗”或“細”,角度不一,本文試圖“適中”地考量,將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作為一個整體解讀,回溯學科時代背景、陳述價值再現(xiàn)歷程、介紹作者生平際遇、比較作品異同之處、總結學術精神啟示。
1 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的樹立
1.1 民國文書學溯源。從檔案學的體系看,文書學的研究對象為文書和文書工作,而且主要以公務文書和公務文書處理為主①。文書出現(xiàn)和使用的歷史很早,而系統(tǒng)的文書學研究則始于近代②。中國古代文書長期包容于雜文學的體系,文書寫作要求文質兼?zhèn)洌热缰摹冻鰩煴怼?。一定時期出現(xiàn)過涉及文書學內容的著作,如南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也是吉光片羽,附帶而已,并非專論。從秘書學和應用寫作學的視角看,新文化運動前后,白話文通俗淺近,正宗地位逐漸確立,現(xiàn)代文章一分為二,文學作品專以審美,應用文則以實用為目的。文書寫作,走向以質為主,專論文書的著作也漸漸出現(xiàn)。[1]1913年,上海會文堂書局就出版杜冽泉、韓潮編訂的《修正增訂公文程式分類詳解》,該書以文種為線索,指出使用范圍、性質、用途,然后追本溯源,以后諸書多有沿襲。[2]
檔案學界一般認為近代檔案學、文書學的源頭之一是20世紀30年代初,國民政府開展的“行政效率運動”[3]。受歐美行政理論輸入的影響,“行政效率運動”成為“新政”建設的重要內容。[4]文書檔案改革則成為行政改革的入手之初步運動。[5]1933年6月行政院召開的公文檔案會議,推行公文檔案改良,隨后成立行政效率委員會主持其事。1934年,甘乃光在內政部(后隨公職變動而在湖北武昌)推行文書檔案連鎖法實驗,并交流推廣至各地各機關,聲勢漸廣。[6]文書檔案連鎖法意在通過文書檔案分類、編號和登記的統(tǒng)一,減少重復勞動,提高文件運轉效率,更為重要的是治理分類不一造成的混亂,打擊“卷閥”[7],促進機關檔案的集中管理。與實踐相呼應,一批研究文書檔案的論文發(fā)表在了《行政效率》《行政研究》等刊物上,觸及文書學檔案學所討論的基本內容。[8]此后涌現(xiàn)出為數(shù)可觀的關于文書、檔案方面的研究著述,還出現(xiàn)了培訓文書檔案人才的專門教育,開設有文書處理檔案管理的課程。[9]文書學、檔案學作為孿生學科開始創(chuàng)立。
1.2 民國文書學論著數(shù)量。民國文書學的研究范圍涵蓋四方面的內容:文書寫作、文書處理、文書歷史以及其它問題。論文方面,《行政效率》截至??舶l(fā)表論文202篇,其中專門研究文書、檔案工作的文章有69篇,[10]《行政研究》《建設研究》也有若干論文研究文檔問題。
盡管檔案學界論述起源一般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講起,但北洋時代就有文書學著作問世,這些著作帶有新舊時代過渡的特征,但是嚴格地按照歷史斷代,考慮這些著作的論述主題,應該還是劃歸民國文書學的范疇。多數(shù)民國文書學著作還是出版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1987年,劉文杰著《中國檔案學文書學要籍評述》輯錄了115種文書學檔案學著作[11],進行分類統(tǒng)計,文書學有103種,檔案學只有12種。1991年,楊玉林在榮昌縣檔案館發(fā)現(xiàn)不為《中國檔案學文書學要籍評述》輯錄的民國文書學著作8種[12]??梢姡駠鴷r期文書學著作數(shù)量是遠遠多于檔案學的。
1.3 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的價值再現(xiàn)歷程。民國文書學論著數(shù)量不算少,但其中一些內容重復,顯系抄襲、拼湊而成,而在公文程式介紹的著作里尤為突出[13]。在這些著作中,當時產(chǎn)生影響,后世仍然得到普遍認可的不多,《公牘通論》《文書之簡化與管理》《公牘學史》《公文處理法》是其中的代表。這些著作得以留存、傳播并被奉為經(jīng)典,首要的原因是因為這些著作闡釋的認知源自實踐、本身學術價值過硬、充滿時代精神和原創(chuàng)精神,曾經(jīng)經(jīng)世濟用,產(chǎn)生實效。而以吳寶康先生為代表的檔案學家對這些著作的發(fā)現(xiàn)、選擇、整理、推介也功不可沒。學界對民國時期檔案學(筆者簡稱民國檔案學,包括文書學,下同)經(jīng)典的學科認同、價值認定是有個變化發(fā)展的過程。
1958年,中國人民大學歷史檔案系從20世紀三四十年代有關檔案學著作中,選出13本代表作進行內部翻印,檔案學“十三本舊著”提法即來源于此。當時翻印的目的是“批判地吸收舊檔案學的歷史遺產(chǎn)”(見翻印說明),稱民國檔案學為“舊檔案學”。“文革”中,檔案學慘遭厄運。 [14] [15]撥亂反正后,檔案學恢復重建。1988年前后,檔案出版社曾將上述四部作為《檔案學研究資料叢書》的構成再版。但是,對民國檔案學的認識、認同仍然存在差異,反映在命名上,有稱之為“近代檔案學”[16],有稱之為“建國前檔案學”和“民國時期檔案學”[17],也有稱“傳統(tǒng)檔案學”[18],當然還有繼續(xù)稱“舊中國檔案學”[19]的。20世紀的最后幾年,吳寶康先生認為對文書檔案連鎖法政治上的分析仍是需要的,20世紀三四十年代產(chǎn)生的檔案學只能說是積累了經(jīng)驗知識[20]。進入21世紀,“舊檔案學”的提法仍然存在[21]。2003年,李財富認為近代中國檔案學建立的主要標志是13本檔案學“舊著”的問世[22],此后“舊檔案學”的提法漸漸銷聲。
而對“十三本舊著”學術價值認定、學術地位認可也是變化發(fā)展而來,早在1986年,劉文杰在論文[23]中稱“十三本舊著”為“十三本名著”,認為有其“合理內核”,1987年,在著作中認為對于民國初期的檔案學著作評價普遍偏低,有待實事求是的研究和評價,但并未引起共鳴。[24]2008年張會超認為應確立檔案專業(yè)的經(jīng)典書目,13本舊著應該入選。[25]
1.4 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的最終樹立。2013年,由《檔案學通訊》雜志社編訂的《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第一卷、第二卷率先出版。兩卷收錄“十三本舊著”,策劃人胡鴻杰后面稱之為“十三經(jīng)”[26],褪去“舊”字、化“著”為“經(jīng)”,這個提法更為合理,實至名歸,其實現(xiàn)今“十三本舊著”這個名詞只是沿襲一貫,約定俗成而專用,“舊”僅存其字而已無其義。
《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前兩卷的出版標志著“十三經(jīng)”學術經(jīng)典地位的重塑,以重新編訂出版的形式“搶救”不易搜尋的“十三經(jīng)”版本,為檔案學術著作的評價研究提供了范例和可能,功莫大焉?!耙苍S在西學東漸的學術環(huán)境里,人們更多的關注點是那些‘從西邊那口井里傳過來的蛙聲。然而,從價值定位看,必須成為民族語言和思想象征的東西才能夠成為經(jīng)典?!秴矔分羞@些具有民族學術血脈的著述,就是中國走向世界的起點?!盵27]胡鴻杰教授的這段文字為《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卷一、卷二提供了最佳注腳。
《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第一卷收錄民國文書學四部,即《公牘通論》《文書之簡化與管理》《公牘學史》和《公文處理法》,其實也就是“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四部經(jīng)典版本均依據(jù)20世紀80年代中國檔案出版社已出的版本,當時作為《檔案學研究資料叢書》的組成(共六冊),只是《檔案學研究資料叢書》版本里。周連寬的《公文處理法》和《檔案管理法》合編為《公文處理法與檔案管理法》,此次《檔案學經(jīng)典著作》(叢書)又進行了拆分,《公文處理法》編入第一卷,《檔案管理法》編入第二卷?!稒n案學經(jīng)典著作》第一卷開創(chuàng)一種體例,“每一種舊著之后都編入了學界對其書的評論,以供讀者更好地了解作者及其思想,起到一個導讀的作用”[28]。
2 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作者生平考查
2.1 徐望之。生卒年月不詳,祖籍浙江吳興,1922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哲學系。徐望之歷史聲名主要來自葡萄酒業(yè),1934年前后在中國銀行煙臺分行經(jīng)理任上接管危機重重的張裕公司。百年張裕,“徐望之時代”,三件大事譽載史冊:注冊商標、生產(chǎn)自立,起用和培養(yǎng)本土釀酒人才和創(chuàng)辦中國釀造學社以及《釀造雜志》。而據(jù)英國商人阿美德(A.G.Ahmed)所著的《圖說煙臺:1935—1936》記載,來煙之前,徐望之曾先后在中央財政部、鹽稅局、湖北省軍事法庭等機構任職,但并未詳加說明。[29]張元濟稱和徐望之曾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共事[30],何以哲學系畢業(yè)、出版界之資歷,而能在1929年于河北省訓政學院講授公牘課程,聯(lián)系其父事跡,推斷可能有家學的影響。有文講其父徐賡陛,字次舟,曾在廣東任縣令,以善斷案著稱,人稱“徐青天”,后為李鴻章幕賓[31]。張元濟亦言徐次舟以牧令仕粵中,所致官書、條教,皆博大精深!經(jīng)濟文章,一時無兩!有《不自謙齋文集》行世,望之承家學,有父風[32],《公牘通論》于其父文集的確引用頗多?!豆珷┩ㄕ摗分?,徐望之還著有《尺牘通論》[33],已不局限于公牘。兩書以外,根據(jù)自己的管理實踐和工作體會,徐望之還于1939年寫出一部中國歷史上較早的人力資源管理學專著《人事問題》。[34]由此可知,徐望之先生一生跨界甚多,卻在每個領域都能觀念超前、引領風騷??偟膩碚f,徐望之一生活動和業(yè)績主要還是在新聞出版界和工商界,和文書學的交集不過是一段插曲,卻“無心插柳”地以一部名作成就文書學史上的不朽地位。
2.2 陳國?。?894—?)。1989年韓李敏有文[35][36]介紹陳國琛生平,迄今最詳,而2015年吳宇凡刊文[37]又有所補充。陳國琛別號寄安,祖籍安徽宿松,國立北京政法大學經(jīng)濟系研究科畢業(yè),1927—1934年從戎,在馮玉祥麾下任秘書、秘書長。1935年后為國民黨元老陳儀所重,成為陳主政一方的班底(《我所知道的陳儀》歸陳國琛入“國家主義派”[38]),隨其進退閩、臺、浙三省,均職掌省府秘書處第一科,主管文書檔案工作(在福建兼主人事改革;在臺省先任公報室主任,后兼文書科長;在浙江為省政府參議兼第一科科長)。每在一省,陳國琛殫精竭慮又能因勢利導,推行改革,努力改善文書檔案工作局面。福建文檔改革(1936—1938)歷時最長;臺灣文書檔案改革(1945—1946)為時一年,當年臺灣行政公署的評價是:“主編之本署公報系每日按時出版,對于復性行文,確收簡化之效,續(xù)兼文書科長時,一面整理舊案,一面統(tǒng)一全省文書管理,成績均異常優(yōu)異。”[39]浙江文書檔案改革,始于1948年8月,未及全面展開,次年2月,即因時局變化而收場。對于每一次改革實踐,陳國琛都進行思考總結、著書立說、交流布眾,于福建文書檔案改革有《文書管理和人事管理的改革》,于臺灣文書檔案改革有《文書改革在臺灣》,于浙江文檔改革有《浙江省政府實施文書改革辦法輯要》。韓文[40]認為:陳先生不僅是文書檔案工作實踐家,而且也是一位見識卓越的理論工作者。此等評價,堪稱公允。
2.3 許同莘(1879—1951?)。有關許同莘的研究文獻較多,而新近以錢志偉用力最多,求全補漏,不惜實地搜尋有關材料,而成績也最大,在其論文中仿許同莘《張文襄公年譜》之例而作成《許同莘先生簡譜》。[41]另外,中山大學李欣榮據(jù)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所藏未刊日記、札記、文集,輔以晚清修律的其他相關材料,撰文挖掘作為清末新政之“法政”人物存在的許同莘。[42]綜合二文可作如下交代:許同莘,字溯伊(叔伊),號石步山人,生于江蘇無錫。1899年,隨舅父張曾疇在張之洞府中學習幕事。1902年中舉,1903年會試落第。1909年冬張之洞去世,受其子之托整理編纂其文牘電函諸稿。北洋時期,先后供職外交部總務廳文書科、通商司第六科,任科長,其間致力于檔案文獻編纂,成果頗豐。1928年后任河北省政府主任秘書,1933年出版《治牘要旨》,在《河北》雜志連刊論文《公牘銓義》。抗戰(zhàn)期間曾任河南省政府主任秘書。1947年出版《公牘學史》,1951年病卒于無錫。在超星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輸入“作者=許同莘”進行查詢,結果竟有205條之多,限制1949年以前,也有174條,即使考慮重新結集或再版的情況,這一結果也是驚人的,何況還有未刊作品存在。其著述種類龐雜,哲學(如論文《格物與致知》[43])等范疇也有涉獵。從許同莘生平著述看,其為“兼通新舊”之文史法政通才,濡染家學,事科舉,習幕業(yè),受教于晚清名宦,東瀛學法,亦通西學。時代變換之際,游走于“新舊之間”,大抵“中體西用”、以“舊”為主。法政本其主業(yè),卻成于文牘之事。無論世易時移,公牘之道貫穿始末。盡管在以“逐新”為潮流的近現(xiàn)代聲名并不顯赫,但恰因為如此,新元以后,本職以外,能夠沉浸“故紙舊檔”,窮幾十年之力而遍覽張之洞等名公鉅卿公牘文稿、編纂成集。許同莘又棄“述而不作”,于編纂之外“取向所聞于父、師及覽觀所得者”,著《牘髓》、寫《牘史》。
2.4 周連寬(1905—1998)。周連寬生辰略晚,而壽祚綿長,其生平幾乎貫穿整個20世紀,事跡清晰,《周連寬教授論文集〈前言〉》[44]介紹頗詳。周先生接受的是現(xiàn)代新式教育,著述簡白易讀,著作直接貫通當代。實際上周連寬首先是一名圖書館學家,其次才是文書學、檔案學家,與文書學、檔案學交集集中在國民政府文書檔案改革運動。此外,周先生歷史地理學著述也比較豐富。周先生原名周梓賢,曾用名周釗,身世坎坷,幼時家貧,8歲鬻于開平周家。1920年小學畢業(yè),其后兩年做過學徒和小學教員,1922年在香港讀中學,1924年短期輟學,未及畢業(yè),借用堂兄“周連寬”之名考入國立廣東大學土木工程系,1928年畢業(yè),入私立武昌文華圖書館??茖W校學習,1930年畢業(yè)供職嶺南大學圖書館,1931年復入華中大學社會學系,1932年畢業(yè)后受聘任國民政府內政部圖書館主任。1934年文書檔案改革運動興起,追隨甘乃光,研究文書檔案技術和效率問題,成為文書檔案改革的中堅力量,1935年受命寫成文書和檔案兩部小冊子??箲?zhàn)期間,輾轉數(shù)地,但司職以秘書文書為主,1942年改編舊著,《公文處理法》和《檔案管理法》先后成稿??箲?zhàn)勝利后出任上海市圖書館館長,并在蘇州教育學院講學。建國后近30年,在中山大學圖書館從事普通工作,曾為陳寅恪資料助手。[45]改革開放后,參與中山大學圖書館學、檔案學專業(yè)的重建,是國內最早的圖書館學碩士導師之一。
3 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作品比較
3.1 從主旨結構看?!豆珷┩ㄕ摗泛汀豆珷W史》也被秘書學奉為經(jīng)典,主要論述公牘通史和公牘撰擬,即《公牘學史》“牘史”“牘髓”之分。但是前者講“牘史”意在“通今”,僅限于名稱的考證,所占篇幅不大,重頭還是放在公牘撰擬上,對“當時”通用之文種體例介紹之后,論述內隱的抽象的官吏治牘者(主體)的積學修養(yǎng)問題、行牘擬牘的原則問題,最后論述外顯的具體的公牘撰擬所涉及的結構、敘法、用語、程式諸問題。而后者講“牘史”意在“諫今”,《自序二》中有“若夫名程式,應實用,則有時賢之書在,不具論云”之言,開宗明義,指出論牘旨在“推究其異同得失之故”。全書二編,《牘史》《牘髓》,《牘史》又附有《辭命》二卷,實為三部分。書名“學史”,《牘史》乃重心,所占篇幅五有其四,而且極為詳細,上溯三代、下迄清季,每一代牘史,先總論(公牘)文風、繼之以(公牘)文章批評,文獻援引羅列散布其間,貫穿以公牘理論總結,程式并非所重但亦有交代,并考察變化的社會原因。交伐辭命文書因為重要性和特殊性,其史單獨論述,附于一般“牘史”之后?!稜┧琛酚址謨韧鈨删?,近于前者但內容及詳略不同,內編論述治牘者的才情品質修養(yǎng)問題,外編論述治牘要點技巧原則問題。
《文書之簡化與管理》和《公文處理法》主要論述文書公文處理。但前者出于文化、政治、經(jīng)濟、道德等多重情懷,把文書改革作為系統(tǒng)問題,宏微兼攝,巨細不遺,兼論行政與技術,論行政改革涉及基本認識、行文制度、收發(fā)歸檔制度,并突出公報改良問題而專論;論技術則分行文、收發(fā)、檔案,并設計通用檔案分類表和統(tǒng)一文書管理辦法草案,戰(zhàn)時文書管理有別于平時則專論。后者客觀地視文書為“人生工具之一種”(自序),“處理”則如“工廠之制造過程”(緒論),可以采用新工具,運用科學方法進行“實驗”,從而優(yōu)化技術。是以后者專論文書技術,以“中央第二級機關之部會為假定對象”,分解文書處理為十一個重要階段后又合并收文、擬辦及擬稿、會辦、繕校印、發(fā)文五部分,逐一論之,公文檢查、電報處理、其它涉及問題另外專論。
3.2 從形式結構看。序言提升作品、溝通讀者,而自序猶是。四書均有序言,均有自序,而非均有他序。《公牘通論》他序三篇、自序一篇(書中“緒言”有自序的性質),序一作者張元濟為近代出版巨擘,與作者曾為同事;序二作者張悛不詳;序三作者汪鴻孫,清末民初為縣宰二十年,有布告文書被作者引為范文?!段臅喕c管理》無他序而有自序兩篇(書中“例言”部分有自序的性質)?!豆珷W史》有他序一篇,自序兩篇,他序作者楊壽楠,一代牘“師”大家,清末五大臣出國考察為其中一路的總文案,民元曾為財政部次長,與作者世交。《公文處理法》,他序自序各一篇,他序作者甘乃光為國民政府要員、行政專家,為作者上司。
凡例是著者本人對作品的總括。四書情況不一,《公牘通論》無;《文書之簡化與管理》稱“例言”,兼有自序和凡例二重性質;《公牘學史》有且規(guī)范;《公文處理法》無,但“緒論”實際部分有凡例的功能。
目錄凡書必有,但奇怪的是:《公牘通論》和《文書之簡化與管理》序言、例言在目錄之外,而《公牘學史》和《公文處理法》在目錄之內。此為小節(jié),初版出版社不同,編校存在差異,歷次再版、此次集結又力圖保留原貌。
附錄是對正文的說明或補充,并非必須?!豆珷┩ㄕ摗穼τ凇艾F(xiàn)行政府公布公文程式”直接包容于正文,沒有另行附錄;《文書之簡化與管理》文內有第三章第一節(jié)附錄“皂紙便利制作法”,文末附錄有“中央改革文書法令緝要”,但此次集結出版或因篇幅控制后者已作省略;《公牘學史》附錄有《治牘須知》[46],但此次集結出版不見于目錄,已無;《公文處理法》無。
3.3 從背景初衷看?!豆珷┩ㄕ摗访撎ビ谂嘤栔v義,作者1929年于河北訓政學院主講公牘,據(jù)《公文程式》編《公牘講義》,受眾為基層縣治公務人員,1931年以《公牘通論》出版?!豆珷W史》是作者公牘之“學”與“道”的闡釋,就平生公牘之“聞見”作《公牘叢話》系作者夙愿,多年未成,1933年為河北省地方行政人員講習所學員講習“治事之文”而編有《治牘要旨》[47],同年應“政事學術研究之會”交流之用而寫成《公牘銓義》[48],后對《公牘銓義》“增損改定”,析為《牘史》《牘髓》而又合為《公牘學史》,1947年出版。
《文書之簡化與管理》是作者結合實踐經(jīng)驗對文書檔案改革進行思考并給以全方位多層次的方案設計,預設受眾廣泛,作者1936—1938年主持福建文書檔案改革,1938年底始寫書稿,九年七改,1946年定稿付梓?!豆奶幚矸ā废底髡叨嗄晡臅幚砀母铩皩嶒灐倍皟?yōu)化”技術的介紹,作者1934年起先后在國民政府內政部、武昌行營等處進行試行、推廣文書檔案連鎖法,1935年編成《縣政府文書處理法》[49],后繼續(xù)試驗修改,1942年始定稿。
4 民國文書學經(jīng)典的學術啟示
4.1 立意深刻,高瞻遠矚?!豆珷W史》《文書之簡化與管理》二書均非局限于“名程式、應實用”。《公牘學史》“求濟于世”,作者對文牘之事“探其本源、窮其流失”“推究其異同得失之故”并非就事論事,而是因為“前世立言之君其為道不同,要之必以明學術達事理為本”,是以“取前人之言比而觀之”“思衷之于先正”,希冀“撥亂世而返于正”(見自序二),即楊壽楠之問“雞鳴風雨之思乎”(楊序)。
《文書之簡化與管理》作者設身處地,介于廟堂江湖之間,卻以“全國公文書改革為研討對象”,認為對于“強化行政效率”“復員與建國”“修明政治”意義猶大,是以愿開以“良方”、匡俗濟時。文書檔案改革運動主體指導思想竭力回避“行政人事”改革,恐引“黨爭”,而是書不畏艱險,就“文書行政”一并論述,且“偶作一二批評”,以求淬礪致臻。
4.2 內容廣博,學術價值過硬?!豆珷W史》乃牘界“文心雕龍”,內容和結構于《文心雕龍》均有借鑒[50],作者閱“牘”無數(shù),意在為“牘”立傳樹道,《牘史》《牘髓》恰通“史”“經(jīng)”二途,印證豐富、達數(shù)百種,經(jīng)史子集均有涉獵,又能嫻熟地“穿珠引貝”,佐以己評,卻不生抵牾,“渾然一體”,貫通“文章政事”。是書文言古風,秉承舊學、貫通文史法哲,學養(yǎng)深厚,“體大思精、博約淹貫”[51],原國家檔案局副局長劉國能推其為民國檔案學真正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之作。[52]筆者以為《公牘學史》雖刊于近現(xiàn)代,但以作者其人其道,書中其引其論,實乃“古公牘學”之集大成者,對于今之學人熟悉公牘“古典”幫助猶大,言“古”諫“今”,于學術發(fā)展起到承上啟下、溝通“舊”“新”之作用。
《文書之簡化與管理》作者考量全面。該書已經(jīng)有“系統(tǒng)”思維的影子,遵循“提出-分析-解決”問題的思路,方法分析、歸納兼重,論證以理證為主,引證極少(戰(zhàn)時困境,無書可參),圖表極多;設計統(tǒng)一文書管理辦法草案以“條文代結論”,極富原創(chuàng)。
4.3 源自實踐,延續(xù)學以致用的傳統(tǒng)?!懊駠鴻n案學是在中國社會從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的大轉折中展開的,首要特點是經(jīng)世致用,切近時代需求,孜孜以求、字字句句得自實踐,樸實無華,不尚虛理。”[53]《公牘學史》和《文書之簡化與管理》均為作者數(shù)十年心血所得,作者在實踐領域均有不菲成績。許同莘寫《公牘學史》之前,晚清曾入幕張之洞府,充辦文案,民元以后檔案文獻編纂成就甚巨,匯編滿清七朝外交條約,編成張之洞、許景澄、張曾疇、許玨諸人文集多種,編成《遷錫許氏宗譜》?!豆珷W史》的“誕生”,和許同莘的文牘擬辦,整理編撰實踐密不可分?!段臅喕c管理》作者陳國琛其文書檔案改革實踐經(jīng)歷在整個民國文書檔案領域足稱無遠弗屆,20世紀三四十年代,陳國琛曾轉戰(zhàn)三省,推行文書檔案改革,其中作為《文書之簡化與管理》背景的福建文檔改革歷時最長,歷時三年,其成效在抗戰(zhàn)檔案搬遷中得到驗證:“不曾遺失一卷”,實際上在福建之前,陳國琛將近十年的秘書、文書工作經(jīng)歷,“數(shù)十年心血”之謂,毫不夸張。
“上推八十余年,在一個相對動蕩的國度,具有高等教育經(jīng)歷和管理領域背景的研究者應該歸入賢能的行列。即便今天,具備這種資質的檔案學人也仍然是鳳毛麟角?!盵54]此言不虛!《牘髓》中言,“凡為學者,將以致用”“居官(可引申為從事實務)而不廢學,所得必有勝于閉戶研精者”[55]。學以致用,經(jīng)典之作品必貫通學術(理論)政事(實務)。許著《公牘學史》本身、陳著《文書之簡化與管理》極致地印證了這一論斷。
*本文系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V2016-22)成果之一。
注釋:
①也有學者主張學科用“終極現(xiàn)象”,即以“文書現(xiàn)象”作為學科的研究對象.
②“近代”“現(xiàn)代”歷史分期各個領域也不完全統(tǒng)一,檔案學界似乎以民國為“近代”、新中國成立以后為“現(xiàn)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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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黃洛鋒,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昆明理工大學檔案館;楊霞,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 來稿日期:2020-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