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立
曾國編鐘
(一)考古視野下的曾國
西周初年的葉家山墓地、東周時期的義地崗墓群和擂鼓墩墓地等考古發(fā)現(xiàn)構(gòu)建起的曾國歷史表明,曾國的政治中心在今湖北隨州一帶。在這一方土地上,曾國通過戰(zhàn)爭、聯(lián)姻、盟會等方式與周、楚、黃、鄧、唐等國,保持著復雜且密切的關(guān)系。曾國位于隨州、棗陽一帶的隨棗走廊上,是銅料由南往北運至周王朝政治中心的重要通道。在周代,青銅器是重要的政治資源,而銅料又是制作青銅器的必要材料,銅料的運輸需要強有力的政治力量的支持,因此位于隨棗走廊的曾國的重要性可見一斑。葉家山墓地發(fā)現(xiàn)的銅錠,湖北京山縣蘇家壟遺址發(fā)現(xiàn)的曾伯桼墓及大面積的冶煉遺存,與傳世的曾伯桼“金道錫行”青銅簠共同揭示了這一史實。
(二)編鐘銘文里的曾國歷史
隨州是名副其實的“編鐘古樂之鄉(xiāng)”。西周早期的葉家山墓地中即出土了一套5件的曾侯犺標音編鐘(其中甬鐘4件,镈1件)。這是西周早期出土編鐘件數(shù)最多的一次。戰(zhàn)國早期的曾侯乙編鐘更以其音域?qū)拸V、鑄造精美、銘文豐富震驚世人。除此之外,曾公編鐘、曾侯夫人嬭加編鐘、曾侯輿編鐘等還帶有豐富的銘文信息,它們是了解曾國歷史及曾侯世系的珍貴史料。
兩周時期,青銅樂器上刻鑄銘文的情況不少。由于鑄刻銘的部位有限,長篇銘文無法容于較小的編鐘之上,因此一篇銘文分載數(shù)器的現(xiàn)象非常普遍。另外,青銅樂器上的長篇銘文比例遠超過其他青銅器。這或許是因為青銅樂器更多地在祭祀、宴樂、賞賜等重要禮儀場合使用,而且在使用等級的限制上較其他青銅器更為嚴格,擁有者多是地位很高或頗有功績者。曾國的大型編鐘組合僅出土于曾侯一級的墓葬中,可見青銅樂器是墓主等級地位的重要標志。按照陳雙新先生的研究,青銅樂器銘文內(nèi)容主要有追孝祈福、征伐紀功、媵女、宴樂、賞賜等類別。不過,很多長篇銘文卻不能絕對地納入某一類別中,而可能同時涉及多方面的內(nèi)容。曾國青銅樂器銘文中常常是先追溯先祖的榮耀,后敘述當代曾侯的事跡,最后是吉祥語等。而曾侯乙編鐘是個特例。
曾侯乙編鐘
全套編鐘共65件,由45件甬鐘、19件鈕鐘和1件镈組成,分三層八組懸掛在呈曲尺形的銅、木結(jié)構(gòu)鐘架上。曾侯乙編鐘及鐘架、掛鉤上共有3755字的銘文。楚王熊章镈鉦部有31字銘文:“唯王五十又六祀,返自西陽,楚王熊章作曾侯乙宗彝,奠之于西陽,其永持用享?!便懳闹刑峒按碎D是楚王熊掌為曾侯乙所作,專門放入這套編鐘之中,為曾侯乙下葬。可見,在曾侯乙的時代,曾楚兩國關(guān)系十分密切。除楚王熊章镈銘文之外的其他編鐘銘文內(nèi)容,則詳細刻鑄樂律知識,編鐘本身的樂律音階又完全能符合這些文字記載,體現(xiàn)出曾侯乙對音樂及音樂理論的鐘愛。
曾侯輿編鐘
曾侯乙墓中出土的大量珍貴文物在震撼著人們的同時,也帶來了諸多疑問:“曾”的族屬是什么?它與文獻中記載的“隨”是什么關(guān)系? 1978年,李學勤先生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了文章《曾國之謎》,提出曾即是隨。此后盡管諸多學者對此仍存懷疑態(tài)度,但近年來曾侯乙先君墓葬編鐘上的銘文為解決這兩個問題提供了依據(jù)。隨州文峰塔1 號墓墓主為曾侯輿。墓中共出土10件甬鐘,有2件僅存殘片,其余8件中6件鑄有短篇銘文,2 件鑄有長篇銘文。長篇銘文鑄于兩件器體碩大的A 組編鐘之上,內(nèi)容基本一致,以曾侯輿的口吻講述了曾國的歷史,可作為“曾是隨”的證據(jù)之一。
曾侯寶夫人嬭加編鐘
2019年,隨州義地崗墓群棗樹林墓地發(fā)掘的169號墓,即曾侯寶夫人嬭加之墓中出土了一套19件編鐘。編鐘可分為四組,各組銘文內(nèi)容基本相同。其中第一組為4件一套,個體最大,銘文首尾完備,記述了伯括受封南洍之地,“文王之孫、穆之元子”到曾地就封,與楚為匹。后加嬭自述丈夫早逝后,治理曾國、保有國土的歷史。
曾公編鐘
同處于棗樹林墓地中的190號墓,即曾公墓中出土有34件編鐘,包括镈鐘4件、鈕鐘13件、甬鐘兩組共17件(其中一組8件、一組9件)。銘文大致分為兩類:其中鈕鐘為一類,內(nèi)容較為簡單。四件镈鐘和兩組甬鐘內(nèi)容為另一類。每個镈鐘單獨成篇,每組甬鐘連讀成篇,完整銘文227字,主要內(nèi)容為:曾公高祖輔佐周文王、武王。伯括有德行,被分封于南土,庇護蔡國、應國,討伐淮夷。周王在康宮召見曾公,重新宣布了冊命。
曾國是考古發(fā)掘揭示出來的周代封國。1978年,曾侯乙墓的發(fā)現(xiàn)震驚世人,墓中出土了著名的曾侯乙編鐘。2012年,葉家山西周早期曾侯墓地當選為“2011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曾侯犺編鐘出土。今年,棗樹林春秋曾國貴族墓地又獲選“2019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出土了帶有豐富銘文的曾公編鐘、嬭加編鐘。這些曾侯乙先君的編鐘與曾侯乙編鐘一樣價值重大,因為它們不但是曾侯乙編鐘的創(chuàng)作源頭,其上豐富的銘文內(nèi)容更是我們了解曾國歷史的珍貴史料。
南越國編鐘
西漢南越王墓是南越王趙眜的陵墓,墓中出土的“文帝行璽”金印、“趙眜”玉印、“文帝九年樂府工造”勾鑃等表明了墓主的身份。該墓葬保存完好,出土器物豐富、精美,對研究嶺南文化和漢文化具有重要的坐標意義。東耳室是放置宴樂用具的場所,出土了鈕鐘一套14件、甬鐘一套5件。這種“5甬14鈕”的組合,與山東章丘洛莊漢墓、江蘇大云山江都王陵所出甬鐘、鈕鐘數(shù)量一致,是戰(zhàn)國中期之后盛行的一種新型禮制,反映出西漢前期皇室的用樂規(guī)范。
除甬鐘、鈕鐘之外,銅鈕鐘旁還出土有石編磬2套18件、勾鑃一套8件。勾鑃一面陰刻篆文“文帝九年樂府工造”,其下每件分別陰刻“第一”至“第八”的編碼,表明南越國設(shè)有專門制作樂器的機構(gòu)“樂府”,這套樂器即在南越國制作。勾鑃多出土于江南古吳越之地,流行于東周時期。南越王墓出土的成編勾鑃在目前已發(fā)現(xiàn)的編勾鑃中,器體較大、器壁較厚,體現(xiàn)出南越國自身的特點。南越國將勾鑃納入樂懸制度,體現(xiàn)了對古吳越樂器種類和使用方式的吸收和改造。另外,還出有銅瑟枘8件,應屬于2件髹漆木瑟。銅琴軫37個,應屬于1件七弦琴,3件十弦琴或6件五弦琴。
墓中編甬鐘、鈕鐘、勾鑃、編磬均按一定的方位陳列放置,琴瑟亦方位明確,體現(xiàn)了南越國實際使用時的情形。從東耳室出土的這些樂器來看,南越宮廷用樂為大型編懸樂,以鈕鐘、甬鐘、勾鑃、編磬等成套樂器為主,輔以琴瑟。這套樂鐘組合,不但能夠體現(xiàn)嶺南特點,而且?guī)в袇浅幕?,特別是在甬鐘、鈕鐘的使用上體現(xiàn)了與中央的一致性,反映了西漢前期皇室的用樂規(guī)范。
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編鐘組合完整,與同時期多座高等級墓葬出土樂器相對照,在體現(xiàn)南越國本地特色、吳楚特色的同時,表現(xiàn)了漢代前期高等級貴族的用樂規(guī)范。
兩周時期,青銅樂器的使用帶有強烈的政治色彩,體現(xiàn)為后世所稱的“禮樂制度”。高等級貴族在各種祭祀、宴饗等儀式場合演奏音樂??梢韵胍?,祭祀儀式上的樂鐘表演、展示,不僅僅是純粹的感官享受,似乎也在一遍遍地為觀賞者及另一個世界的祖先,講述著他們一族的榮耀和過去。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歷史教育。這種用樂傳統(tǒng)延續(xù)至漢代。以曾侯乙編鐘為代表的曾國樂鐘是中國古代“金石之聲”的巔峰。它們與南越王墓樂鐘一起,在為我們呈現(xiàn)古老音樂的同時,也訴說著兩三千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