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麗姝

印度能不能保住安達曼群島上僅存的石器時代居民？專家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島上的游客越來越多了。

印度正計劃將安達曼—尼科巴群島變成世界級旅游中心。2020年1月，印度中央政府決定全面開發(fā)16座島嶼，以鼓勵旅游業(yè)的發(fā)展。一年前印度就簡化了外國游客進入安達曼—尼科巴群島的手續(xù)：在前往群島首府布萊爾港的飛機或輪船上就能得到許可，而不必提前申請，只要有印度簽證，就可以停留30天。

2020年年初印度機場管理局還宣布，要在群島上修建由7座大型現(xiàn)代機場組成的交通網(wǎng)，供“水上飛機”降落。所有這些措施都是為了促進旅游業(yè)的發(fā)展，而旅游業(yè)被認為是孟加拉灣群島地區(qū)最有前途的領域。

安達曼群島久負盛名，每年都有大量游客到這里來享受細膩的沙灘，欣賞海里的珊瑚。然而這里的旅游設施不像印度半島另一端的馬爾代夫那么發(fā)達，因此安達曼群島的游客多半是印度當?shù)厝撕湍切┎恍枰廊A賓館和“熱情服務”的外國人（平均每年到這里來的外國游客約1.5萬人）。顯然，印度當局已經(jīng)考慮在不遠的將來向馬爾代夫發(fā)出挑戰(zhàn)了。1970年以前馬爾代夫還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地方，現(xiàn)如今它幾乎成了最昂貴的海島旅游的象征。安達曼群島也有機會完成類似的飛躍，因為這里有一個馬爾代夫群島、加那利群島甚至復活節(jié)島都不具備的優(yōu)勢——直到現(xiàn)在，安達曼群島的某些島嶼上仍住著傳統(tǒng)部落的居民，他們似乎還生活在石器時代。毫無疑問，這成了一種獨特的旅游品牌。

最后的部落

說實話，要見到這些石器時代居民并不容易，他們住在專門區(qū)域，想到那兒去得費一番周折才行。盡管如此，游客還是能夠隨時“遇見”安達曼群島的土著居民，例如在賓館的展板上、當?shù)厣痰甑募o念品上和明信片上。現(xiàn)如今，這些土著居民的命運也受到印度和世界各國民族學家的關注，他們擔心日趨消亡的獨特的土著文化會淪為蓬勃發(fā)展的旅游業(yè)的犧牲品。

有趣的是，如果說今天“安達曼野人”是吸引游客的名片和獨特景觀的話，那么不久前他們還是島上最恐怖的一群人，被稱為惡魔和吸血鬼。早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時期，安達曼群島居民就素有不善、危險和野蠻的惡名，是不愿接觸文明社會的“怪人”。

柯南·道爾在其著名長篇小說《四簽名》中描述安達曼群島時寫道：“這地方糟透了，熱病肆虐。我們駐地外面住著吃人部落，他們的愛好是隨時隨地用有毒鉤刺射殺囚犯?！逼鋵嵃策_曼群島居民的主要武器不是噴射有毒鉤刺的管子，而是弓箭。

世人最近一次談及安達曼居民的兇殘本性是在2018年11月，一位名叫John Allen Chau的美國人來到隸屬于安達曼群島的桑提內(nèi)爾島，希望說服當?shù)鼐用裥欧罨浇獭＿@個美國年輕人認為島上居民生活在惡魔的壓迫之下，“天哪，難道這座島是撒旦最后的堡壘嗎？難道這兒的人從沒聽說過、也從沒機會聽說過上帝的名字嗎？”John Allen Chau在日記中寫道。這位自告奮勇的傳教士（他不是神職人員）帶上《圣經(jīng)》和禮物（幾條魚、一些小禮品和一只足球）前往桑提內(nèi)爾島，打算去教化一個堅決拒絕接觸外界的部落。種種資料顯示，他曾多次試圖讓土著居民接受文明和《圣經(jīng)》。這名27歲的美國人在日記中寫道，一開始島上居民沒理他，并示意他滾蛋，后來他決定再試一次……唉，這位業(yè)余傳教士一意孤行的結(jié)果就是，最終被當?shù)厝擞霉渌馈?/p>

這是后來在搜尋失蹤的John Allen Chau時，被捕的漁民兼翻譯說出來的。他們還告訴警方，他們看見土著人將Chau的尸體埋在了岸邊的沙灘上……

閑人免進

Chau的故事引起一片嘩然，然而對外界來說，這件事的主要教訓是，桑提內(nèi)爾島居民認為有危險的地方并不是他們生活的那一小塊區(qū)域，而是目力所及之處。應該說這話不無道理：讓他們感到陌生的那個外部世界甚至不知道他們怎么稱呼自己，全世界的媒體只把他們叫做桑提內(nèi)爾島居民，沒人知道也沒人懂得他們的語言，沒人能說出這一小塊地方到底住著多少土著。因此即使在21世紀，距離印度安達曼—尼科巴群島首府布萊爾港不遠的北桑提內(nèi)爾島幾乎仍是這個星球上最神秘的地方。

現(xiàn)如今安達曼群島的主要居民是從印度半島遷移過來的印度人，但這里還住著一些島嶼部落，他們當中有的比較開放，有的比較閉塞。桑提內(nèi)爾島人是最閉塞的，他們不許外人上島，誰來就殺死誰，Chau先生并不是第一個犧牲品。就連當?shù)貪O民都不敢接近那些守島的“哨兵”，各種失蹤事件更是傳聞不斷。2006年據(jù)印度媒體報道：兩名漁民到桑提內(nèi)爾島捕蝦，并希望跟當?shù)鼐用裾務劊麄兞⒖叹捅淮蛩懒?。警方乘直升飛機去島上收尸的時候，還以為土著人看見這只會飛的機器必定四處逃竄，可他們并沒有逃竄，反而頻頻向直升機開弓射箭。最終，警方只來得及帶走一名漁民的尸體就慌忙離開了。

其實，很難說安達曼島居民是野蠻人，因為在跟外界接觸的過程中，他們沒得到過任何好處。比如2004年東南亞海嘯之后，當?shù)卣芍鄙龣C向安達曼群島空投食品和生活必需品時，一袋救援物資恰巧砸死了島上的一名居民。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桑提內(nèi)爾人會用弓箭攻擊直升機了，因為這種“鐵鳥”只會帶來死亡。

然而也不總是這樣。19世紀末，將安達曼群島變成“帝國最恐怖的苦役犯監(jiān)獄”的英國殖民者偶爾也跟桑提內(nèi)爾人有接觸。從史料記載來看，表現(xiàn)最突出的一位是貴族波特曼大尉，他在試圖讓島上的土著部落了解現(xiàn)代社會的時候，所用的方式還挺奇特。1880年代，波特曼幾次率隊造訪包括桑提內(nèi)爾島在內(nèi)的安達曼群島，考察期間，英國人從各部落抓來一些安達曼人，給他們拍照，測量他們的頭骨、身體甚至生殖器?？茖W家得出的結(jié)論是，對所有安達曼群島居民來說，傳染病是他們的最大災難，因為這些長期與世隔絕的部落對外界的很多流行疾病都沒有免疫力。

然而，這些所謂的文明傳播者不止研究島上居民的民族特征，有證據(jù)表明，英國人（后來是日本人，他們曾在“二戰(zhàn)”期間占領過這里一陣子）曾像獵捕野獸一樣獵捕安達曼島人，有些外來者還喜歡對土著婦女進行“性剝削”。事實證明，跟外界的各種接觸對島上居民沒有任何好處：自18世紀末“文明”踏上安達曼—尼科巴群島之后，島上原住民的數(shù)量大大減少了。

保護石器時代

“印度政府的想法是，不讓任何人接觸桑提內(nèi)爾居民。”印度最著名的人類學家之一、德里大學教授阿努普·卡普說。他表示，當局希望保護土著居民不受外界侵擾，外人不得靠近桑提內(nèi)爾5英里之內(nèi)的地方。印度還有一份“受保護”部落清單，要到這些部落去，得有專門的許可。這項政策不僅適用于安達曼群島，也適用于印度其他地方的土著部落。

雖然印度有規(guī)定，但上面提到的美國人Chau并沒有被一份許可束縛住自己的手腳，他雇了幾名漁夫就上島了。總的來說，這位美國公民違反的條款還不少：要參觀不對外開放的部落，只有獲得印度種族事務部和其他部門的批準才行，更何況要從事傳教活動，還必須有印度當局的許可，而Chau并沒有得到許可。安達曼警方告訴媒體，Chau很可能跟All Nations組織有聯(lián)系，該組織的目的是在零星分布的種族和部落中普及基督教。Chau的父親認為，美國傳教士協(xié)會應該對他兒子的死負責，正是他們慫恿這名年輕人拿生命去冒險，并使他的宗教熱情發(fā)展到了激進地步。

傳教歸傳教，在安達曼群島旅游業(yè)日益發(fā)展的大背景下，另一個問題就顯得特別尖銳了，那就是在經(jīng)濟全球化時代，到底能不能保護得了島上居民。“雖說海岸保護隊的快艇定期在海島周圍水域巡邏，但我們也看到，船只是可以過去的，總不能把北桑提內(nèi)爾島用軍艦圍起來，槍殺所有靠近的人吧！等著瞧，將來準保有人效仿Chau的做法?！碑?shù)匾幻浾咂绽ㄊ舱f。在他看來，Chau的事影響太大，很多人也想出名呢。

“真希望這次悲劇成為一個教訓，永遠不再重演?！毙碌吕镉^察家研究基金會研究中心科研組長阿布希吉·辛格說，他堅信外人不該去打擾島上居民。人類學教授阿努普·卡普也同意他的觀點：“印度政府認為這些人有權不跟任何人接觸，并以現(xiàn)有的方式生活下去。任何人都無權干涉他們的生活和文化！”

然而也有人表示懷疑：話雖這么說，但良好愿望總是難以實現(xiàn)。顯然，暫時不會有大量游客涌入桑提內(nèi)爾島，因為這么做太危險了，但還是有人不顧禁令去其他部落參觀。

筆者幾年前就去過安達曼群島，導游在建議前往土著部落居住區(qū)參觀時說：“不保證一定能看見他們，先生，而且無論如何都不能下車，也不能公開拍照。如果看見他們的孩子，可以給他們巧克力，但也得小心……”

很多印度政治家和維權主義者都要求停止這種“游獵行為”，但顯然游客數(shù)量的增長使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一些人類學家認為桑提內(nèi)爾人和安達曼群島的某些部落是5萬年前住在印度半島的早期非洲移民的后裔，這么一來就更讓人感興趣了。到此一游，無異于穿越時空！這種熱情怎么阻止得了呢？

“印度政府遵循的是‘不加害原則，并在法律層面禁止人們到有代表性的獨立部落居住區(qū)去。也許從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角度來說，這么做是對的：既能減少外界對他們的傷害，又能使他們在文明世界之外有生存下去的可能?！倍砹_斯科學院東方學院科研組長亞歷山大·斯托利亞羅夫說。

只是不知道這種官方“保護”能持續(x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