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元明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5年了,我對父親的思念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漠。相反,伴隨著對人生更深的感悟及對生命的更加珍惜,我對父親的思念越發(fā)深重,我多么懷念他老人家……
2014年4月11日晚,我出差到達陜西省綏德,一住下來就覺得應當給大哥打個電話,詢問94歲的父親的病況。
一個多月前,我從北京回到故鄉(xiāng)重慶北碚,當時父親低燒躺在床上,我們以為吃點藥,過兩天就沒事了。兩天過去不見好轉,只是喝水,不想吃東西,口齒不清。隨后送醫(yī)院,經(jīng)過治療,有起色。
父親對我們說:“怕啥子嘛?!闭f得我們大家都笑了。他還要我多住幾天。還說,三月二十九(農(nóng)歷),你媽生日,拿一萬塊錢去下館子。顯得很大方的樣子。我們連連答應,說您要早點好起來才能吃上生日酒。因為父親住院了,看護工作主要由年逾七旬的大哥負責。兩個弟弟都在上班,大弟是醫(yī)生,父親就住在他們醫(yī)院,老人的治療他責無旁貸;小弟負責送飯和替換大哥;妹妹在家照顧九十老母。我和大哥輪流在醫(yī)院看護他,見有好轉,3月10日我才回北京。
大家都預計父親再住幾天就會出院的,因他生命力很頑強。退休前身體不太好,退休后坐茶館,身子骨卻越來越硬朗,很少生病。90歲以后,不但腦子非常清晰,還能自己洗澡、洗衣,收拾自己的衣柜、床鋪,只是眼睛幾近失明,耳背,不然做飯、炒菜都沒問題。母親身體要差得多,生活不能自理。因為父母年事已高,弟兄們搞了個“家庭養(yǎng)老工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些年來主要由妹妹照顧他們。
父親在陽臺收衣服,腳絆上了什么東西,摔下去大腿就骨折了。我們哥倆從外地趕回去,輪流在醫(yī)院照顧。經(jīng)過手術,老爺子挺過來了。半年后,他已經(jīng)可以扶著下地了。他高興地說:“我快好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走。”連給他做手術的骨科主任也奇怪,這么大年紀躺了大半年居然沒得并發(fā)癥。
回京一個月,我不斷得到父親有好轉的信息,說今天吃了一個雞蛋,明天又吃米糕了??傊谐鲈旱南M?/p>
這天,我到了綏德,不知為什么,心中惴惴不安,還是想問問近況。電話那頭大哥剛說一句:“情況不太好”。在旁邊的大弟就接過電話,說父親有心衰跡象。我決定馬上回家,當時最快的票是后天中午兩點從太原飛重慶。隨后大弟發(fā)來信息說父親“近二日心衰發(fā)作,呼吸急促,現(xiàn)進水也困難”。
我辦完事情,匆匆趕回家中,大弟開車到機場接我,直接去醫(yī)院。途中弟弟說,父親這兩天念叨:“給二哥打電話,我可能不行了……”也許是父親冥冥中的召喚,我才得以及時回來。在五個子女中,我是唯一遠離家鄉(xiāng)的游子,長期與父母離多聚少,成了他們最大的牽掛。我的兒子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每年生日前都會收到爺爺寄來的“紅包”。
走進病房,小弟陪護在床邊。一個多月沒進多少食的父親,已處于昏睡狀態(tài)。我拍拍他的肩膀,叫醒他。他睜開眼睛,張開嘴,吃力地卷著舌頭問:“是元明回來啦?”我低頭在他的耳邊說:“我又回來看您了,您會好起來的?!彼?,只是那么望著,他已經(jīng)一點視力也沒有了,完全憑感覺在注視著我。從監(jiān)測儀器上看,脈搏、呼吸、血壓等項指標還算正常,我心稍稍平靜了些。
回到家里看看母親,老太太狀況還可以,但她已然失智,除了吃飯、冷熱外,對世間的一切已經(jīng)茫然。這樣也好,她不會因為父親病重而痛苦了。我們都清楚,老人好起來的希望已經(jīng)渺茫,但支持一段時間是可能的。大家商定,從明天起,兄弟們輪流值班,二十四小時守護,護工也不撤。
半夜里,我被對門大弟的手機響聲驚醒,心突突地跳,感覺不好,連忙坐起來。這時,大弟推門急說:“老漢不行了?!睍r針指向2014年4月14日4時,在我回來的幾個小時之后,父親就這樣平靜地走了。
父親生前多次說過自己的身世:他生于1920年農(nóng)歷七月初四,兩三歲時死了娘,十幾歲外出打工,挑過爛泥巴,抗戰(zhàn)時經(jīng)歷了重慶大轟炸,結婚成家主要靠他舅舅幫襯。他工作努力,入了黨,多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先后在重慶城、北碚、澄江等地工作過。他的退休證記載著他退休前的工資:月薪48元。我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三四十元,養(yǎng)活了一家7口,要供5個子女上學,每一分錢都得省著。我清楚地記得,上高中時從父親手里接過一學期學費、書費、一月生活費等共16元,一下就拿走他近半月的工資。可知他平時穿草鞋走路上班,在單位自己腌泡菜,他常說,改革開放好,養(yǎng)老金逐年增加,也許是心態(tài)好,人知足,才長壽。
在收拾父親遺物的時候,那枚中國共產(chǎn)黨誕辰九十周年時發(fā)的“入黨紀念章”,還亮锃锃的。他眼睛和聽力都很差,說不清自己有什么貢獻獲此殊榮。他高興地說,是單位領導送到家里的“大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