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開大學，天津市津南區(qū) 300350）

內容提要：借助CiteSpace軟件與文獻研究法，近十年的國內問責制研究可總結概括為兩大主流——行政問責制研究與黨內問責制研究。其中，行政問責制研究遵循著“問題—回應”框架，主要圍繞著問責主體、問責對象、問責程序、問責范圍、問責法律這五大方面對我國的行政問責制展開問題分析與相關回應；黨內問責制研究整體偏少且并未形成清晰的研究體系，大致可劃分為對黨內問責制存在的問題及解決策略的研究、對某一方面的黨內問責的細化研究以及對黨內監(jiān)督和其他監(jiān)督形態(tài)關系的探討。盡管這十年間問責制研究的總量不低，但整體研究狀況卻不容樂觀，主要體現在機制層面的重復性研究過多、黨內問責制研究過少以及沒有形成新的研究熱點，而要建立真正行之有效的問責制，從體制層面入手是未來問責制研究不可忽視的重要方向。

于中國而言，“問責”一詞是一個舶來品，受2002年中國香港實行高官問責制的影響，問責概念和問責制度才正式傳入中國內地［1］。2003年，一大批黨政領導干部在非典疫情中因處理不力被嚴肅問責，由此正式開啟了中國的問責風暴。此后，各地方政府相繼開展了建立問責制的實踐探索，出臺了一系列的行政問責制試行辦法（如《天津市人民政府行政責任問責制試行辦法》），但大多沒有涉及對黨內系統的問責。直至2009年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了《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guī)定》（以下簡稱《暫行規(guī)定》），將問責范圍擴大到了黨委系統，標志著中國問責制建設的初步完備并進入到了全國推廣階段。

自2009年至今，《暫行規(guī)定》已經頒布十年，而在這十年間，學界也以問責制為研究主題產生了數量眾多的研究文獻。為總結梳理近十年來的問責制研究成果，以期為問責制的進一步研究與實踐提供學術參考，本文以CNKI為文獻檢索源，文獻來源類別選擇CSSCI，文獻來源時間限定為“2009—2019”，以“問責制”為檢索主題，在人工排除了教育問責、學術問責、校長問責以及企業(yè)問責等無關主題之后，共得到了231篇有效文獻，并最終將這231篇文獻導入到可視化分析工具CiteSpace（版本號為5.5.R2）進行共詞分析與突現詞分析，以此來洞悉近十年國內學界問責制研究的主流與熱點。

表1

一、近十年國內問責制研究的主流與熱點

為探尋2009—2019年間問責制研究的主流，本文將借助CiteSpace軟件進行共詞分析。軟件具體設置如下：“Time Slicing”選擇從2009年到2019年，“Years Per Slice”選擇1年；“Node Types”選擇Keyword以實現關鍵詞共現分析，為使得最終的共詞分析圖譜反映的信息更為全面，本文還選擇了能夠更深入到文本內容的Term選項，與此相配合的，還需在“Text Processing”中選擇Title，Abstract，Author Keywords，Keywords Plus以 及Noun Phrases選項；在“Selection Criteria”中，所有選項保持默認，主要設置選擇包括Top 50，Top 10%，Thresholds的前、中、后分別為（2，2，20），（4，3，20），（4，3，20）；由于此次文獻分析數量只有231篇，且主要為同一研究領域，因此無須在“Pruning”中選擇剪枝操作。在經過上述軟件設置與選擇之后，得到如表1所示的共詞分析表格與如圖1所示的共詞分析圖譜。

圖1

從表1來看，共詞出現頻數在10以上的關鍵詞主要包括“問責制”“行政問責制”“行政問責”“責任政府”這四大主要關鍵詞。而從圖1的細化來看，“問責制”主要與領導干部、公共危機、政治責任、責任政府、財政支出、社會性管制、全面從嚴治黨等關鍵詞相連接；“行政問責制”與問責對象、責任政府、常態(tài)化、問題、對策等關鍵詞相連接；“行政問責”與同體問責、異體問責、問責對象、對策、問責主體、行政責任、地方政府等關鍵詞相連接；“責任政府”則與問責制、行政問責制、政治責任、常態(tài)化以及政府問責制等關鍵詞相連接。這四大主要關鍵詞以及他們所連接的關鍵詞即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近十年國內問責制研究的主流。在對已有的問責制研究文獻進行共詞分析之后，為揭示該研究領域在這十年間是否存在研究熱點以及該研究熱點究竟在何種年代產生，還需借助CiteSpace軟件進行突現詞分析。在保持共詞分析時的軟件設置的基礎之上，取消選擇“Text Processing”中的Noun Phrases，選擇Burst Terms并點擊Detect Bursts按鈕以進行突現詞檢測，最終CiteSpace軟件提示共發(fā)現0個突現詞。為使該結果更為直觀，本文將突現詞分析圖譜以Timezone視圖展現，得到如圖2所示的時間區(qū)圖表。由圖2可知，2009—2019年國內問責制研究的主要研究熱點同時也是后來的研究主流絕大部分在2009年就已經出現，而在后續(xù)的十年間則并未形成任何新的研究熱點。

圖2

基于CiteSpace軟件的共詞分析與突現詞分析，本文發(fā)現了國內學界近十年關于問責制的主要研究內容。通過對這些主要關鍵詞去重（如問責制、責任政府等）、刪除無效關鍵詞（如問題、對策等）以及分類整合之后，筆者總結概括了三大方面的研究內容：特定情境下的具體問責，包括公共危機、財政支出、社會性管制、全面從嚴治黨；問責制的具體討論，包括問責對象、問責主體、同體問責、異體問責與常態(tài)化；行政問責，包括責任政府、行政責任、地方政府、行政問責制與政府問責制。但CiteSpace軟件中的共詞分析與突現詞分析畢竟主要是針對文獻的摘要、關鍵詞等的分析，并不能深入到文獻正文的具體內容。因此，在結合CiteSpace軟件分析的基礎之上，也十分有必要借助文獻研究法來對CiteSpace軟件所歸納出的近十年國內問責制研究中的主流研究內容進行修正與完善。通過進一步的文獻閱讀，筆者發(fā)現近十年問責制研究的主流內容最終可歸為兩大類：第一類是對行政問責制的研究，主要研究內容涵蓋“問責主體、問責對象、問責程序、問責范圍、問責法律”等，盡管現有文獻確實存在在具體情境（如公共危機、財政支出）下的問責［2-5］，但除了黨內問責之外，其研究內容都大致雷同，本質上仍是圍繞著“問責主體、問責對象、問責程序”等對行政問責制展開的研究；第二類則是對黨內問責制的研究，這一類的研究明顯要少于行政問責制，雖然部分關于黨內問責制的研究文獻也存在著跟行政問責制的研究內容相類似的情況［6-8］，但仍不乏建立容錯機制、處理好黨內問責與行政問責之間的關系等建設性研究內容。在借助CiteSpace軟件與文獻研究法總結歸納出了近十年國內問責制研究的兩大主流——行政問責制與黨內問責制之后，筆者將在下文進一步論述與評析這兩大研究主流的具體內容，并在文章最后提出進一步的研究展望。

二、基于“問題—回應”框架的行政問責制研究

所謂行政問責制，是指特定的問責主體針對各級政府及其公務員所承擔的職責和義務的履行情況而實施的、并要求其承擔否定性結果的一種規(guī)范［9］。國內學界近十年關于行政問責制的研究文獻，絕大部分都遵循著“問題—回應”式的寫作框架，體現在具體的研究內容上，就是從問責主體、問責對象、問責程序、問責范圍以及問責法律這五大部分入手去探究中國行政問責制存在的具體問題并對此提出相應的改進回應。

（一）問責主體

問責主體，即由誰來發(fā)起問責。現有研究大多將行政問責制的問責主體劃分為兩大類——同體問責主體與異體問責主體，其中同體問責主體主要包括上級黨委或政府，異體問責主體則主要包括人民代表大會、民主黨派、司法機關以及涵蓋社會組織、媒體與公眾等在內的社會實在［10-13］。同體問責，即上級黨委或政府問責是我國目前行政問責的主要問責途徑，雖然具有問責反應及時、高效迅速的優(yōu)點，但由于屬于同一黨政系統內部，往往會因為利益與關系等問題而最終導致相關責任人逃脫應有的處罰［14］。因此，除了同體問責之外，還必須要依靠異體問責的補充監(jiān)督，但這幾大異體問責主體在我國卻都存在著一定程度的“話語缺失”現象［15］。首先是異體問責最為重要的主體——人民代表大會，作為我國的權力機關，盡管《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委員會組織法》規(guī)定了地方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對地方政府的質詢權、調查權、撤職權等，但在實際政治生活中卻鮮有由人民代表大會主動發(fā)起的行政問責；其次是各民主黨派，依托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各民主黨派雖然擁有政治協商、民主監(jiān)督以及參政議政的職能，但由于一系列職能細化規(guī)定的缺乏，致使其問責監(jiān)督的權限最終難以落實；再次是司法機關，主要包括審判機關與檢察機關，我國現有的司法機關問責較為被動，常常滯后于行政處分、黨紀處分，甚至還出現了以行政處分、黨紀處分代替司法處分的現象；最后是社會實在，我國的新聞媒體問責缺乏可操作性與獨立性，同時自身新聞報道的真實性與權威性存疑，社會組織與公眾問責則存在著問責監(jiān)督渠道不暢通，各項民主權利如知情權、參與權與監(jiān)督權缺乏保障等問題。針對上述各大異體問責主體存在的“話語缺失”現象，既有文獻也提出了相應的改進回應：處理好黨的領導與人大監(jiān)督之間的關系，通過相關法律法規(guī)確保人大各項監(jiān)督權利的落實；依托政治協商會議，規(guī)定具體可行的民主黨派問責權利與問責程序，并設立專門的問責機構；協調好司法機關與黨政紀檢監(jiān)察機關之間的關系，將行政行為主動納入到司法審查的范圍之中；通過立法確立新聞媒體的一系列問責權利與獨立性，同時也要加強自身的新聞規(guī)范性建設，暢通并拓寬各項公眾問責制度，保障公眾的行政問責主體地位。

對于行政問責制應該涵蓋哪些問責主體，有學者還提出了不同的聲音：行政問責制的主體應僅限于行政系統內部，不應也不可能包含所有的責任體系，人大對行政機關的監(jiān)督屬于政治問責范疇，司法機關問責屬于被動式的行政行為合法性問責，民主黨派、媒體與公眾只是有助于行政問責的啟動，黨組織雖然可以對行政官員進行責任追究，但最終處理還是要落腳到上級行政機關［16-17］。

（二）問責對象

問責對象，即向誰問責。政府及其公務員自然是行政問責制的主要問責對象，但我國行政問責制的具體問責對象卻難以明確，這主要是由于黨政之間、正副職之間、層級政府之間、橫向政府之間、集體與個人之間，直接責任人與間接責任人之間存在的一系列責任不清現象所導致的［18-20］。從黨政之間來看，中國各級地方政府實行行政首長負責制與黨委領導制，而行政首長同時也是黨委成員，黨委成員也往往擔任行政領導，在出現具體問責時便難以區(qū)分黨政責任；從正副職之間來看，行政機關的正職領導負責統籌決策，而副職領導則負責專管各項工作執(zhí)行，在責任追究過程中往往會出現只注重對副職領導的問責而忽視對正職領導的調查；從層級政府之間來看，每一層級的地方政府不僅要接受同級黨委的領導，還要接受上級政府的領導，一旦出現問責事故，究竟是追究本級政府責任還是上級政府責任，追究上級政府責任又要往上追究多少級，這都是層級政府之間難以厘清的問題；從橫向政府之間來看，各政府部門之間仍然存在著“多頭管理”現象，雖然都具有一定的管理權力，但具體責任由誰來承擔尚不明確；從集體與個人之間來看，各級地方政府既要行政首長負責，又要講究民主集中，許多個人決策便會隱藏在集體決策之下以逃脫責任追究；從直接責任人與間接責任人之間來看，面對某一行政問責，直接責任人容易尋找并問責，但與之相關的間接責任人卻難以定論。面對這一系列的問責對象模糊現象，不同的學者提出了與之相對應的、形式各樣的改進建議，但總結概括來看，這些意見建議的核心訴求都可以歸根于劃清權責邊界與明晰責任歸屬［21-22］。

學界關于行政問責制的問責對象也同樣存在著不同的觀點，有學者認為行政領導干部才是行政問責制的主要問責對象，而對于政府公務員的問責則屬于另一個問責追究范疇［23-24］。

（三）問責程序

問責程序，即是在問責過程中所必須要遵守的方式、步驟、順序與時限的總和。我國目前實施的行政問責仍帶有一定程度的“人治”色彩，現有法律條文所規(guī)定的問責程序也大多籠統且不健全，既有文獻因此主張建立包括啟動、調查、申辯、決定、通知、（申訴）、（復議）、執(zhí)行、公示、（復出）等在內的一整套完備的問責程序［25-27］。其中，官員在問責過程中的權利救濟以及官員復出問題是問責程序研究的兩大熱點。

對于問責官員的權利救濟，相當數量的法律規(guī)章都做出過相關規(guī)定。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2018年最新修訂）第六十三條規(guī)定“公務員違紀違法的，應當由處分決定機關決定對公務員違法違紀的情況進行調查，并將調查認定的事實以及擬給予處分的依據告知公務員本人”以及“公務員有權進行陳述和申辯”；《暫行規(guī)定》第十四條規(guī)定“做出問責決定前，應該聽取被問責的黨政領導干部的陳述和申辯，并且記錄在案”以及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被問責的黨政領導干部對問責決定不服的”可以在接到決定書之日起15天內“向問責決定機關提出書面申訴”。盡管如此，這些有關問責官員的權利救濟規(guī)定在本質上仍屬于行政機關的內部程序，其效果究竟如何值得我們懷疑，而且最終的行政問責主要是由上級政府部門作出的，司法機關也很難參與到問責官員的權利救濟之中［28-29］。此外，隨著近年來社會公眾借助網絡向政府官員問責的現象日益普遍，網民的人肉搜索、以訛傳訛等也極易對問責官員的名譽權、隱私權等人身權利造成損害［30］。因此，為保障問責官員的權利救濟，不僅要確保法律規(guī)章中的相關程序得到真正實施，也要注重拓寬官員的權利救濟渠道，同時也要依法打擊網絡問責中因造謠誹謗而導致官員人身權利受到侵犯等新現象。

對于問責官員的復出問題而言，“高調問責，低調復出”等官員復出失范現象頻發(fā)，極大損害了政府問責的公信力與權威性。根據既有研究，我國問責官員復出仍存在著現行法律規(guī)定籠統不完善、官員復出條件不明確、官員復出程序不健全以及缺乏官員復出任職監(jiān)督機制等一系列問題，對此，仍須完善問責官員復出的法律制度建設，必要時應制定一部《問責官員復出法》；明確問責官員復出的資格條件、時間條件、實績條件與復出任職的職位、職級條件；官員復出需要經歷推薦、考察、公示、任命等在內的復出程序；構建對復出官員的跟蹤評估、績效考核與立體監(jiān)督機制，確保其能匹配新的崗位要求，減少或杜絕失責現象的再次產生［31-37］。

（四）問責范圍

問責范圍，即對問責客體在何種情況下的哪些行為開展問責［38-39］。我國行政問責的問責范圍整體表現為過于狹窄，具體表現為：抓事故不抓日常，我國行政問責的啟動往往伴隨著重大的安全生產事件、公共安全事件、群體性事件等突發(fā)性事故，卻往往忽視對效能低下、重復建設、用人失察、少作為以及不作為等日常性事故的問責；抓事后不抓事前事中，只注重對事后的問責懲戒，忽視對事前監(jiān)督機制不完善、日常管理不到位以及事中應對機制不健全的問責；抓執(zhí)行不抓決策，只抓對具體執(zhí)行人的問責，忽視對決策制定者的問責［40-42］。因此，為解決我國行政問責的問責范圍過于狹窄的問題，有必要將少作為、不作為等日常性事故、事前與事中事故以及決策事故等納入到行政問責的問責范圍之中。但需要注意的是，問責范圍既不可過于狹窄，也不可過于寬泛，問責范圍的過于寬泛意味著政府各部門官員所承擔責任范圍的過于寬泛，最終將導致政府各部門官員的積極性與開拓性受損，無法承擔其應有的責任［43］。

就行政問責的問責范圍而言，有學者存在著不同的見解：行政問責的范圍應主要包括對非常態(tài)事件的問責，即重大安全事故、重大社會問題、重大突發(fā)事件等，對于日常行政管理過程中發(fā)生的執(zhí)行不力、效能低下、服務質量差等問題應通過其他責任追究制度來實現［44］。

（五）問責法律

問責法律，即隨著問責制的建立而逐步形成的一系列法律制度規(guī)范。我國的行政問責立法總體上仍處于不完善的狀態(tài)，主要表現為現有法律位階低、規(guī)定不一以及規(guī)定籠統［45-46］。對此，絕大部分的學者都主張在條件成熟時制定全國性的《行政問責法》，統一行政問責的主體、客體、程序、范圍、事由、標準、原則等，以加強行政問責的法律依據，使其在運行過程中能夠真正做到有法可依［47-49］。但也有學者認為“行政責任的多樣性決定了問責機制的多樣性，決定了問責制建構的多維性，也決定了問責制之分散性”，建立一部統一的問責法典只不過是對“法律帝國主義的迷信”［50］。

除了上述涵蓋問責主體、問責對象、問責程序、問責范圍以及問責法律在內的行政問責制的主要研究內容之外，也存在著一定數量關于行政問責制問責標準、問責文化、問責制配套供給制度（如績效評估制度和政府信息公開制度）的研究［51-53］。

三、黨內問責制研究

所謂黨內問責制，是指在政黨內部要求黨的領導機關和黨的領導干部對其職責履行情況進行說明與解釋，并對其違反職責要求的行為承擔黨內責任的制度［54］。受政治體制中黨政關系的決定性影響，我國在推行行政問責制的同時必然要發(fā)展黨內問責制。黨內問責制在我國的建設與發(fā)展歷經了多個歷史階段，但直到2009年《暫行規(guī)定》的出臺首次將問責范圍擴大到了黨委系統，黨內問責制才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制度性文本規(guī)定。然而在后續(xù)的具體實踐過程中，《暫行規(guī)定》卻逐漸暴露出了位階低、缺乏可操作性以及抓行政問責多而抓管黨治黨少等弊端。為此，中共中央于2016年6月正式出臺了擁有更高位階和更高權威性的《中國共產黨問責條例》（以下簡稱《問責條例》），從問責主體、對象、內容、程序、方式、情形等各個方面規(guī)定了黨內問責制的制度組成，突出了黨內問責制的關鍵地位，標志著黨內問責制正式走向成熟。

相較于行政問責制，學界在這十年間關于黨內問責制的研究整體偏少且并未形成一個清晰的研究演進脈絡，而縱觀這十年間的黨內問責制研究，可將其大致劃分為以下三大方面。

首先是對于目前黨內問責制存在的問題及解決策略的研究。呂永祥指出了現行的黨內問責制仍存在著問責主體缺位與越位并存、問責泛化以及問責決定執(zhí)行不到位等問題，主張通過推動黨內問責主體積極履責與依法行權、完善《問責條例》的容錯條款與權利救濟程序，培育問責文化與構建問責主體的再問責機制以解決上述問題［55］；谷志軍認為目前黨內問責制雖然形成了一整套比較完備的制度體系，但從細化來看仍然存在著問責主體中的“黨組織”概念相對籠統、需要明確問責過程中負主要責任的具體領導者、問責程序中相關規(guī)定較抽象等不足，仍須通過制定黨內問責制的配套實施辦法以及建立問責典型問題通報曝光制度來加以解決［56］；呂永祥與王立峰基于“問責主體—問責對象—問責情形—問責程序—問責結果”五維分析框架發(fā)現了黨內問責制存在問責主體單一、黨組織極少作為問責對象、問責情形設置不均衡、問責程序缺乏可操作性和約束力以及被問責官員無序復出削弱公信力等突出問題，提出了健全問責主體格局、對問題黨組織進行集體問責、設置均衡的問責情形、提高問責程序的可操作性與約束力以及健全問責官員復出機制等五條具體解決路徑［57］。

其次是對某一方面的黨內問責的細化研究，主要包括意識形態(tài)工作問責制、黨風廉政建設問責制與黨建問責制。胡洪彬從問責主體、客體、情形與程序構建了意識形態(tài)工作問責制的理論架構，其中問責主體涵蓋各級黨委（黨組）等主導性主體與人大、政協、人民等參與性主體，問責客體涵蓋以意識形態(tài)工作直接責任人為對象的直接性問責客體和以意識形態(tài)工作間接責任人為對象的間接性問責客體，問責情形重點涵蓋政治責任、宣傳責任與管理責任，問責程序則應包括責任明確、責任評估、責任調查、權利救濟、受理復核以及最終裁定等六大關鍵環(huán)節(jié)［58］；劉紅凜指出了要想全面從嚴治黨，落實管黨治黨責任，就必須要打好黨建責任制、監(jiān)督制與問責制的制度組合拳，具體的實踐途徑包括建立科學完善的黨建責任清單與綜合評價體系，建立科學的黨建監(jiān)督體系與機制，在貫徹執(zhí)行《問責條例》的同時各省市應盡快出臺具體實施細則［59］；胡洪彬在明晰了構建黨風廉政建設問責制的理論與實踐基礎及現實成就之后，發(fā)現了目前黨風廉政建設問責制仍存在著問責主體單一、問責程序模糊、問責啟動大多是上級主導以及問責過程缺乏全面化等問題，并主張通過積極構建與完善黨風廉政建設問責實踐中的獨立運作機制、多元參與機制以及信息公開機制等加以解決［60］。

最后是對黨內問責與其他監(jiān)督形態(tài)關系的探討，主要包括與行政問責、紀律處分以及黨內監(jiān)督之間的關系。從黨內問責與行政問責的關系來看，我國問責制的健康發(fā)展離不開黨內問責與行政問責之間的協調發(fā)展，但二者在問責對象、內容以及功能上都存在著較大差異，為實現二者協調發(fā)展的目的，應明確黨政職能界限、整合各類問責制度以及完善不同問責主體之間的協調機制［61］；從黨內問責與紀律處分的關系來看，要明確黨內問責與紀律處分在主體、對象和程序上各有側重，不能將二者等量齊觀［62］；從黨內問責與黨內監(jiān)督的關系來看，黨內問責是黨內監(jiān)督體系的重要組成，《問責條例》需要與黨紀處分條例和黨內監(jiān)督條例進行有效結合才能形成完備的黨內監(jiān)督體系［63］。

四、結論與展望

自2009年頒布《暫行規(guī)定》至今，國內的問責制研究圍繞著行政問責制與黨內問責制產生了數量眾多的研究文獻。但盡管研究總量豐富，整體的研究狀況卻不容樂觀，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三點：

機制層面的重復性研究過多。以行政問責制研究為例，從2009年到2019年，絕大多數的行政問責制研究都遵循著“問題—回應”式的寫作框架，致力于從機制層面探討如何完善我國的行政問責制度。這種機制研究在我國初創(chuàng)問責制時是十分必要且有效的，但我國自2003年開始著手建設行政問責制至今已然過去了將近20年的時間，各項問責機制早已趨于穩(wěn)定，各種完善方向也早已明確，但學界關于行政問責制的研究卻仍然跳脫不開以“問題—回應”式的機制研究為主導。而且，這些研究所發(fā)現的行政問責制問題以及相應的改進策略也都存在著驚人的重復之處。例如，根據筆者自己構建的問責制研究論文庫，就有前后至少29篇文獻，研究時間從2009年一直橫跨到2018年，都談到了行政問責制的問責主體存在人大、媒體、公眾等異體問責主體缺位的問題，并都主張采取多種機制來發(fā)揮異體問責主體之作用。

黨內問責制研究過少?？紤]到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黨地位以及我國現有的黨政關系，我國的問責制建設必定是需要行政問責制與黨內問責制雙管齊下，而且黨內問責制還要擺在更為重要和緊迫的位置之上。但與這客觀需求相反的是，現實中學界關于問責制的研究卻大多集中在行政問責制上，而關于黨內問責制的研究卻并沒有引起重視。同樣以筆者自己構建的論文庫為例，從2009年到2019年，明確關于行政問責制的研究論文至少達到了65篇之多，與之相對比的，黨內問責制的研究論文卻只有寥寥13篇，且大多出現于近三年。

沒有形成新的研究熱點。從之前基于CiteSpace軟件對231篇CSSCI論文所做的突現詞檢測結果中，我們就可以直觀地看到國內學界十年間在問責制這一研究領域并沒有形成任何新的研究熱點，而筆者通過進一步的文獻閱讀研究也證明了上述突現詞檢測結果的正確性：這十年間絕大多數的行政問責制研究都以“問題—回應”式的機制研究為主導，而另一大研究主流——黨內問責制研究則因為研究總量太少而不能成為新的研究熱點。

“如果在調整機制之后仍未解決現實問題而且還很嚴重，那么只能去考慮是否在相關體制上存在問題［64］?！睆膰鴥葐栘熤蒲芯康膬纱笾髁鱽砜?，機制層面的行政問責制完善研究已然是汗牛充棟，但在現有的政治體制背景之下，縱使各種完善機制再怎么名目繁多，再怎么考慮周全，我國行政問責制的問責主體缺位、問責對象模糊等問題也無法徹底得到解決，這十年間不間斷地出現行政問責制的機制完善研究也從側面印證了這一現象；關于黨內問責制的研究雖然整體偏少，但對于既有的三大研究方面而言，只要不觸及體制層面，這三大方面的研究最終都將不可避免地流于表面?？偠灾?，從體制這一根本性層面去研究我國的問責制度理應成為我國未來問責制研究不可忽視的重要方向，也只有從體制入手，我國才能建立真正行之有效的問責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