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是一個學習的時代。生活于一個學習的時代,并在這個時代里教書,不能不說是“大確幸”。在學習的過程中,我們一邊領(lǐng)悟自身的自然本性,一邊漸漸發(fā)現(xiàn)自我優(yōu)勢,在此基礎(chǔ)上賦予自己確鑿的人生意義從而實現(xiàn)自我,并衍生快樂、獲得幸福。如果這個學習的過程不僅有垂直方向上的提升,還有水平方向上的跨界擴展,那幸福指數(shù)就更高了。工作之后的在職學習,特別是其中的跨界學習,給我的職業(yè)生涯勾畫出一種別樣的勝景。
尊重:跨界的底線
30多年前初到南師大附中,最期待每天上午大課間時辦公樓走廊里彌漫的那股大肉包子和鮮牛奶的香味。第二周,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大課間,就是在這樣誘人的香氣中,我在走廊里遇見迎面走來的胡百良校長。他笑容可掬地問我:“孫老師啊,你下節(jié)有課嗎?”我說:“有啊!”校長問:“我能去聽嗎?”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歡迎啊!”回答時配以燦爛的笑容,表明了我的自信甚至期待。
課題是地理中的一個經(jīng)典難點——等高線地形圖。把地表的高低起伏表達在平面圖上,需要地理學科經(jīng)典的工具思想之一——等值線判讀。借助前輩們的教具,以及自己還不錯的數(shù)學功底,這節(jié)課的容量、深度以及師生近乎行云流水的快樂交流,讓我覺得沒有理由不得到校長的贊譽。在一番“厚功底”“高素養(yǎng)”的肯定后,胡校長閃著深邃光芒的雙目讓我忽然感受到稀有的緊張。他非常嚴肅地以一種語重心長的口吻說:“孫老師你要記住,以后,你不能為了突出本學科的特點就曲解其他學科的內(nèi)涵;不了解其他學科的要求,就不能妄解?!?/p>
校長所針對的是我課堂上的那段錯解了美術(shù)學科的階段性總結(jié)語,幾十年來我真的一天也不曾忘記過。當時我是這樣說的:“在等高線之間設不同的顏色,就成了我們今天的分層設色地形圖。注意啦!這些顏色都是根據(jù)海拔的數(shù)值來定的,黃色、淡綠色、深綠色都代表不同的海拔范圍,不能像你們美術(shù)課上那樣隨便選顏色作畫噢!”胡校長的指正,就是最后一句“不能像你們美術(shù)課上那樣隨便選顏色作畫噢!”。
那一年,我21歲。從那節(jié)課到今天,每一次備課,以及之后常常坐在各種各樣的評委席上,我對于跨界的深度考量、越界后的謹小慎微與深思熟慮,都來自在南師大附中第一次被胡校長聽課后的告誡??缃鐚W習的起點即源于此:跨出本專業(yè)的領(lǐng)域,必須以一顆尊重之心敬畏其他專業(yè)。
縱享地理美學
工作12年后的在職碩士學位攻讀,是第一場在工作場景和工作思維下要隨時切換到學習場景和學習思維的修煉,本應有很多煎熬感、疲憊感和力不從心感,但幸運的是,當時的學生和導師雙向選擇機制讓我榮幸地成為時任南師大地理科學學院院長沙潤教授(也曾是我本科時的老師)的弟子。基于對我本科四年學習的了解,他鼓勵我跨出地理,補修美學,哪怕從閱讀余秋雨的散文開始,慢慢來,一定得讀進去。還記得沙老師給我的第一本精讀文獻是從他的大書櫥里抽出的陳望衡的《當代美學原理》。一讀,就停不下來,并開啟了一讀再讀的模式,最終把老師這本有作者簽名的書占為己有了。之后,李澤厚的《美學四講》《美的歷程》等讓我不得不再添兩個書櫥了!一輪又一輪一發(fā)不可收的閱讀,有精有泛地引我領(lǐng)略地理之外的種種勝景。當再次回眸全球綱領(lǐng)性文件《地理教育國際憲章》(1992年在第27屆國際地理學大會上發(fā)布)中的那句“地理在各個不同級別的教育中都可以成為有活力、有作用和有興趣的科目,并有助于終身欣賞和認識這個世界”時,我忽然悟到:用“欣賞”來做謂語,它的賓語該是何等美麗的事物!而那美不勝言的天地之大美,就是地理學科所探究的對象。地理美學的視角漸漸鋪展開來,一切變成了更美的模樣。
就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史來看,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美,皆直接或間接地以自然美為摹本。因此,自然是人類最重要的審美之源。日月星辰之美、山岳河川之美、林木花草之美、飛禽走獸之美等,均是自然審美的審美對象(美學客體),而這些自然景象的發(fā)生、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即自然地理學經(jīng)典的研究對象。因此,自然地理學所研究的對象亦是人類自然審美的對象。愛因斯坦曾說:“如果我趕上一束光線去看世界,它會是怎樣的呢?”人類對客觀世界最初始的認識,是從追光開始的。生活在密林中的先人們,投向天空的視線常常被高大的林冠所遮擋,但仍然可以感受到陽光絲絲縷縷,星光月色撲朔迷離,日出日落,天亮天黑……今天,光在一年中走過的路程,被天文學家用來丈量天體之間的距離。而高中地理的光明開篇就是孕育生命的日光之美。豈止是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詩經(jīng)·蒹葭》),就是在季風開始交替的白露節(jié)氣大自然的盈盈詩意;地球運動的地理意義,帶來了歐陽修的“若夫日出而林霏開,云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醉翁亭記》)所表達的傳世韻律之美。至于愛情宣言中的“??菔癄€”,又怎能離得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質(zhì)作用?你不感動都不行!
于是,地理美學宛如一朵美艷的復瓣雙色花,盛開在我的講臺:盡力引導學生一方面欣賞自然世界的美,一方面體會人類各種不同的生活境況,關(guān)注后代的居住條件和環(huán)境的質(zhì)量與規(guī)劃,時刻準備充分地和負責地把地理知識應用于私人、專業(yè)和公共生活上。
眼淚紛飛中的深度跨界
一場在眼淚紛飛中完成的救贖式修煉,始于2008年秋南京市教育局啟動的與南師大聯(lián)合建設的當時在全國獨一無二的碩士后工作站項目。在經(jīng)歷嚴格篩選之后,我幸運地得以首批進站,之后又很幸運地被工作站推薦給我曾讀過其專著《學習風格論》的譚頂良教授,開始了一年半的工作站研修,主攻教育心理學。面對跨界研修的我,譚教授安排我高密度地旁聽劉昌教授和鄧鑄教授的實驗心理學碩士課程。同一個實驗案例或同一篇文獻我能聽到兩個教授不同角度和風格的深度點撥,簡直是享受極了!考入譚門讀博后,譚老師又把我推薦到吳康寧教授和楊啟亮教授的博士生課堂里,開啟了我無比新鮮的跨學科探索之旅。在兩位教授的悉心指導下,我的課程作業(yè)都得以順利完成并分別在核心期刊上發(fā)表,從此我迷上了社會學,愛上了課程論。這一段最享受的跨界之旅是敬愛的教授們基本根據(jù)我的特點提供的最合適的教育。其間還在譚老師的指導和推薦下遠赴美國,出席世界積極心理大會年會和國際學習風格論壇,領(lǐng)略國際話語體系下的積極心理學和教育心理學研究方向。
之后的研究創(chuàng)新之路則趔趄接踵:當研究設計采用的FACE-READER軟件的實驗方案(已成功在世界積極心理大會年會上發(fā)布部分階段性成果)并不能解決研究的主體問題而必須改回量表方法時,我?guī)捉罎ⅰV挥浀糜幸惶?,再遇“娘家學院”敬愛的沙老師,我忍不住哭訴時,他看都沒看我,說:這種哭,哭哭也好的,因為你開始了最深度的跨界,研究一旦做出來就是一片天。之后,譚老師果斷地推薦我跨入基礎(chǔ)心理學蔣京川老師的結(jié)構(gòu)方程模型課堂,學習驗證分析的基本方法。蔣老師不僅有針對性地指定我的學習任務,實時給我推送她自己不斷更新的結(jié)構(gòu)方程模型研究中的新文獻,還在我施測后連夜運行Lisrel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時間緊迫時,安排自己的研究生出手相助。那段暗無天日的生活,讓連續(xù)通宵的我從未感到時間的流逝,每一天,都不知道今晚的運行是否需要從頭再來。這一跨,竟使自己難以置信地系統(tǒng)掌握了研究的驗證方法!
是的,當前功盡棄、從頭再來已經(jīng)成為家常便飯之時,我已然不知不覺走出了現(xiàn)在看來是人生彌足珍貴的至暗時刻,完成了沙老師所說的深度跨界。一直到某天突然來到一所剛由民辦轉(zhuǎn)公辦的超大規(guī)模初中學校擔任校長時,我已經(jīng)是那個字典里沒有“困難”兩字的“鐵娘子”(陸葉:《敢拼的“鐵娘子”——南師附中樹人學校孫小紅校長訪談》,《教育視界》,2018年第10期,62-65頁),眼淚早已飛向遠方。
就這樣,一邊火焰,一邊海水,抑或說一邊修煉,一邊縱享,構(gòu)成了我在職跨界學習的靈魂風光。
(孫小紅,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副校長,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樹人學校校長,210011)
責任編輯:楊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