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日 星期五
問: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多了,我又從你的身體,確切點說是從你的腦袋里鉆出來了。別人都睡覺了,反正你也睡不著。這些天,我總是看著你呆呆地等時間消逝在更黑的夜里,還不如和我們聊聊天。我希望你能坦誠一點兒,就像在澡堂子,把自己脫光。你雖然中年了,但還沒像那些中年油膩者那么討厭,所以也不必遮掩。有一說一,我不是法官,也是不是審判者,我就是另一個你,你也是另一個我。我在你的身體里,和你年齡一樣大,但被你發(fā)現(xiàn)的比較晚,最近才被你安置到了腦袋里,但那里亂七八糟的,說實話待著也很難受,絲毫不比你因為疫情蔓延而被迫躲在家里令人不爽。蔓延的疫情給我們這樣一個機會,接下來的一些日子,我會經(jīng)常來陪伴你,煩惱你,希望不要見怪。好了,你準備好了嗎,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答:準備好了。開始吧。
問:我們相識這么久了,以前你都見不到我嗎?不是我不在你身邊,而是你根本看不到我,說不好聽的,是你太忽視我了。
答:你說得也對,青春年少,白衣飄飄,意氣風發(fā),那么多正在成長的胸脯和長腿,大把的時間和那么多無處安放的青春,只能在籃球場上跑得驢臉淌汗。然后和幾個男孩一邊抽煙一邊聊聊女孩,或者應付老師留下的山一樣的考卷,有那么一點兒時間,還要睡覺,誰有工夫理你。
問:但我不一樣啊,我可是一直注視著你,都是你在需要我的時候,我才出現(xiàn),我還不算討厭吧?
答:不討厭,來得正是時候。
問:今天是初八,以往都上班了,從初一到今天,實際上已經(jīng)不能再像平常一樣自由出行,你們在家里適應嗎?
答:不適應,生活節(jié)奏突然改變,宅在家中看似平靜,照顧家里人的情緒,內(nèi)心的煩躁也會被暫時壓抑一下,但煩躁是很顯然的。越想回避,它越往外冒。你發(fā)現(xiàn)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雖然大家覺得獲取信息更方便了,但想獲得真實的信息反而更難,各種真?zhèn)涡畔⒒祀s一處,令人眼花繚亂心境不安。外面的世界什么樣,我們了解的并不真切,我們只知道疫情很嚴重,每天被感染者的數(shù)字和死亡的數(shù)字都在攀升,社會現(xiàn)象也很亂,心態(tài)更難平靜。
問:這么糟亂的外部環(huán)境,還能靜下心來讀書嗎?
答:開始的時候,我試著去讀小說,但不太好進入狀態(tài),我在書架上拿了一本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卡爾維諾這本小說特別有名氣,我第一次讀的時候書名還是《寒冬夜行人》,這次卻很遺憾,我只看了一個開頭就放下了。
問:為什么呢?
答:他開篇就寫你閱讀的這是卡爾維諾的大作,并讓人先放松一下,然后集中注意力。說實在,這種疫情時期,真的很難放松,無論采取什么樣的閱讀姿勢,坐著、仰著、蜷著或者躺著,就像卡爾維諾說的那樣,理想的閱讀姿勢是找不到的。所以就把它放下了,雖然在這個疫情蔓延的時間里,在家讀書可能是一種比較安全的行為。但也不必強求,順其自然吧。
2020年2月2日 星期日
問:昨天晚上有人在微信朋友圈發(fā)布藥店已經(jīng)可以限量購買酒精了,你今天去買了嗎?
答:我昨天熬夜寫作,今天起來得比較晚,醒來時已經(jīng)上午十點多了。拿手機點開視頻一看,嚇了一跳,藥店門口排著長隊,還有打仗的,一個老太太被推倒在地,在哭。我不太愛湊熱鬧,也感覺這種盲目哄搶的行為很不好,政府和商業(yè)機構缺乏理性引導,媒體也沒有發(fā)揮好作用,必然會導致醫(yī)療資源緊張情況下的擠對。
問:你要是起得早,是不是也會去?
答:我肯定不去,我寧可在家圈著。百姓的恐慌心理造成行為的不理性。烏合之眾,盲從,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而且這個疫情要避免群體性聚集,好不容易把人限制到家里,通過這個信息又把人聚集起來,這不是好事。還有那些搶購雙黃連的,非典那年,搶板藍根,真是無奈,都不長記性。非典那年的疫情,也很重大,它到底給我們留下了什么經(jīng)驗和教訓,都沒有仔細反思。
2020年2月4日 星期二
問:疫情正在嚴峻起來,你怎么還帶孩子出去玩?不出門不行嗎?
答:不行,不出門走走容易制造家庭矛盾,有些人在家憋得難受,要找發(fā)泄對象,這時候,我通常會變成一個撒氣筒,出來放放風,透口氣,能緩和不少。昨天傍晚吃完飯,我們?nèi)チ讼娼珗@,堆個雪人,孩子說,應該給雪人也帶個口罩。
問:你可以寫書法、看書,你不是還能篆刻嗎?就這個假期,好好練練,提高一下自己吧。
答:總弄這些也會煩躁和無聊。吃飯還得總換換樣呢,是吧。
問:那就哄孩子吧,我看你還比較喜歡小孩子。
答:嚴峻的疫情剝奪了孩子親近自然的權利。在家里看他百無聊賴的樣子,我就扮成導游,帶他從臥室到客廳再到陽臺,進行短暫的“穿越旅行”?!八l(xiāng)溫泉鎮(zhèn)”是一個虛構的沒有被疫情感染的凈土,這個名字來自電影《汽車總動員》,那是拖車板牙的故鄉(xiāng)。在小鎮(zhèn)的“陽臺山”上,略有涼風,但可以看到四通八達的公路網(wǎng),山腳下就是孩子小學校的操場,在那些沒有病毒的日子里,我有時候會看到他們一群小孩子在操場上打鬧,那是陽臺山上最好看的風景,但這種歡樂的時光,已經(jīng)好久沒有出現(xiàn)過了。小鎮(zhèn)的“圖書館”,也是本次旅行規(guī)劃中的重要一項,“圖書館”中藏著上千冊歷代大師的圖書、繪本以及名人墨跡,它們分門別類地放置在木質(zhì)書架上,孩子曾喜歡“圖書館”收藏的一本由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編著的《意大利童話》,我常常用這本書哄他睡覺。博爾赫斯說圖書館應該就是天堂的樣子,按理說,在這個小小的天堂中,足夠他消磨無聊的時光,但他卻不喜歡,他更鐘情于電子游戲展現(xiàn)的視覺世界。家里養(yǎng)了一只叫艾米麗的小貓,在這次旅行中,變成了“小鎮(zhèn)野生動物園”里唯一能夠參觀的“野生動物”。旅行中的晚餐還算精致,中西結合,葷素搭配,營養(yǎng)均衡,但他更喜歡吃雞蛋炒飯。餐飯期間,孩子喝飲料,我喝白酒,妻子喝紅酒,碰杯祝賀,終于可以一起旅行了,說完再也繃不住了,都哈哈大笑。飯后,在溫泉小鎮(zhèn),又體驗了一下洗浴,最后在號稱五星級的臥室大床上哄他睡覺。一日的旅行到此結束。
問:你還教他寫書法嗎?
答:偶爾說說,但他的興趣點完全不在這上,今天找了塊石頭,給他篆刻了一封名章,讓他寫一幅書法作品,參加一個為抗擊疫情而發(fā)起的少兒書法線上展示活動,他寫的“春天來,櫻花開”六個大字,寫得還不錯,孩子有童真,在字的造型和感覺上,特別有趣味,這種感覺長期按照傳統(tǒng)方法訓練出來的書法家很難搞出來。搞藝術的人,最稀缺的就是童真,現(xiàn)在的藝術家都是被醬缸浸泡過的,失去了藝術最本真的東西。
2020年2月8日 星期六
問:紅十字會在疫情中登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你給他們捐贈了嗎?
答:沒有,紅十字會這次又被人質(zhì)疑了,事情能實錘,說明他們沒有了公信力,老百姓已經(jīng)不相信這些事了。救災是政府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我們小民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我家里原來存了一部分口罩,在疫情爆發(fā)前幾天,讓我媳婦給一個來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了,也算捐助了吧,就是超前了一點兒。
問:你怎么看李文亮之死?
答:我昨天在夜里一直關注這個信息。我不能說李文亮是一個英雄,他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的時代和歷史意義。他被約談,被污蔑是造謠,這是網(wǎng)民聚焦的一個焦點,這相當于不讓人說話,限制發(fā)言權,沒有言論自由。導致的后果就是疫情蔓延擴散到今天這種地步。李文亮被賦予了符號性的意義,被稱作吹哨人,這是李文亮的意義。
2020年2月13日 星期五
問:現(xiàn)在哈爾濱有什么變化?
答:從今天開始小區(qū)封閉了,不讓出門,管理更嚴格了,一個家庭每兩天只允許一個人出門買菜。
2020年2月14日 星期六
問:翻譯家戴驄去世了,你讀過他翻譯的作品嗎?
答:我看新聞了,戴驄是七日在上海去世的,八十七歲。我讀的布爾加科夫的《大師和瑪格麗特》、巴別爾的《騎兵軍》和帕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都是他翻譯的。布爾加科夫和巴別爾我都特別喜歡,很大因素在于戴驄先生的譯筆。中國文學和中國作家以及讀者應該感謝這些優(yōu)秀的翻譯家。比如李文俊先生翻譯的??思{《我彌留之際》、羅念生的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優(yōu)秀翻譯家對中文以及中文寫作的貢獻不亞于盜火者,老一輩翻譯家工作不僅認真,而且工作條件也很艱苦,戴先生的很多譯作都是在廚房里翻譯出來的??催^一個采訪戴驄的報道,說他在上海的房子并不寬敞,寬敞的給了女兒,他和老伴一起住一個小房子,老伴喜歡打麻將,就得把大一點兒的臥室讓給老伴打麻將用,他只好躲到廚房里做翻譯工作。這是不是有點委屈老先生了?
問:你喜歡《大師和瑪格麗特》和《騎兵軍》的什么呢?
答:作家寫作要對自己內(nèi)心高度負責,對現(xiàn)實不屈服,通過文本抵達真實。布爾加科夫生活在蘇聯(lián)的高壓時代,在高壓狀態(tài)下,用一種曲折的方式反應了現(xiàn)實中的真實。《大師和瑪格麗特》寫得很魔幻,如果他再用托爾斯泰的寫作技術,已經(jīng)完全表達不出他內(nèi)心對這個世界真實的判斷。因此,他選擇了一種前輩作家沒有使用過的表達方式,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了那個魔鬼橫行的世界;巴別爾相對于俄羅斯小說龐大笨拙的文本,他應該屬于異類,但總體上說,巴別爾還是相對寫實的作家。他對戰(zhàn)爭的描寫十分殘酷,他用一個兒子給母親寫信的方式,講述了戰(zhàn)爭中父親和兒子的悲慘故事:父親參加的是鄧尼金的“白匪”部隊,是紅軍的敵人,兒子是紅色騎兵軍的一員。在一次戰(zhàn)斗中,父親抓住了自己的兒子,然后在兒子身上一刀一刀地往下割肉,一邊割一邊罵,一直割到親生兒子死去。后來,紅軍中的另一個兒子,捉到了這個父親,把父親打死了。這個父子相殘的故事何其殘酷啊,巴別爾寫得很冷靜,讓人不寒而栗。他的作品特別有力量,因為他太直接反映現(xiàn)實了。
2020年2月17日 星期一
問:你最近對白酒很感興趣,每天都喝點兒嗎?
答:不是最近,是堅持了幾個月了,幾乎每天都喝一點兒,基本不會超過二兩,今天晚餐買了螃蟹,蘸醬菜,餐桌比較豐盛,更要喝一點兒是吧。
問:網(wǎng)上說白酒能防疫,你覺得可信嗎?
答:基本上沒有什么科學根據(jù),75度的酒精可以殺菌,但53度的白酒還沒那么大的作用,這個時候不能迷信,要相信科學。但是酒在中醫(yī)藥里面是一種藥引子,估計是能提高藥效吧。喝酒要適量,量力而行,不能太過,否則傷害很大。我喝點兒酒,活躍一下身體的血液,否則體寒。
問:喝酒有助于寫作嗎?
答:有那么一點兒,但那是短期行為,長期堅持寫作更需要智力、毅力和體力三位一體,不能光靠酒精刺激,更要保持充沛的體能和大腦思維的靈敏。喝酒對寫詩歌有好處顯而易見,詩和酒混合在一起就有一種浪漫主義色彩,杜甫《飲中八仙歌》,八個人中賀知章、李白都是能喝酒的大詩人,張旭是書法家。對于像書畫這種藝術創(chuàng)作,喝點兒酒可能筆下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王羲之《蘭亭序》就是酒后之作,據(jù)說酒醒了就怎么也寫不出那種神采了,唐代的張旭、懷素啊,這些人的傳世之作很多也是酒后的作品。書法和寫意類型的中國畫,需要很多“意外”的發(fā)生,也就是創(chuàng)作中的偶然性,這讓人回味無窮。寫小說,也存在寫作過程中的偶然性,靈光乍現(xiàn)的幾筆,都是不受作者控制的。
2020年2月18日 星期二
問:快遞收到了嗎?
答:收到了,是一堆過期的《世界文學》。
問:要不是對文學感興趣,或許沒有人訂《世界文學》這種刊物,好小眾。昨天你在稿紙上寫作,怎么不用電腦?
答:今天所有的文學刊物都是小眾的,也是正常的,文學是大眾的嗎?據(jù)說上世紀80年代有過文學狂熱的時候,我沒趕上那個時代,很多前輩都很懷念,但這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時代在變化,文學終歸要在喧囂中變得孤獨。過去都用手寫,現(xiàn)在只有少數(shù)老派的作家在用手寫了,我找一找手寫的感覺。有電腦之后,有手稿的作家越來越少,過去的作家手稿如今越來越珍貴了。我去年“十一”在齊齊哈爾一個舊書店買了十本大稿紙,第一次用,寫了一個短篇小說的開頭,先起名字叫《蛇吃土》。已經(jīng)寫了五千多字了,感覺手寫思路不堵塞,挺好玩的。我現(xiàn)在還保留了2000年代寫的小說手稿。那時候上大學,也沒有電腦,幾乎都是手寫,再到網(wǎng)吧敲成電子版。那是一段挺值得懷念的舊時光。
2020年2月25日 星期二
問:昨天是二月二,二月二龍?zhí)ь^,理發(fā)了嗎?
答:沒有,早上看手機上朋友發(fā)來的短信,再到窗前看看外面,就算龍?zhí)ь^啦!我沒有出去理發(fā),頭發(fā)的長度還能忍受,再說理發(fā)店都關門呢,只好在家用剪子在鬢角處剪了兩下,意思一下吧。我看到在武漢工作的一些女護士,都把一頭長發(fā)剪成了假小子狀,還挺讓人心酸的。
問:你出去跑步了?
答:是跑步了,但沒有出門,就在家里跑的,從客廳跑到廚房,再跑到臥室,洗手間,反反復復,跑了6公里。用了47分鐘,平均配速7分46秒。很慢,幾乎創(chuàng)造了歷史最慢的配速。但運動效果還好,出一身汗,提振精神,一會兒接著寫作。
2020年2月28日 星期五
問:昨天說到寫作,你在寫什么呢?
答:開始寫一個中篇小說,從去年開始對中篇小說發(fā)生興趣,覺得中篇的篇幅更容易展開,也不像長篇那么對體力要求那么高。但一些歐洲作家的中篇小說寫得也不短,有的都十來萬字,比如我正在重讀的黑塞的《德米安》,以及他寫佛陀的《悉達多》,篇幅都類似于我們所說的小長篇了。
問:前幾天修改的《無名之輩》是多少字,改得滿意嗎?
答:這篇小說三萬多字,修改小說的過程比較痛苦,修改后還是有收獲的,給朋友看過,說是完成度高了。這個小說從去年三月份就開始寫,一直到十月份才寫完,放了幾個月,再看,再改,還是有進步的。
2020年3月3日 星期一
問:一晃,進入了三月份,看你已經(jīng)不像我們第一次聊天的時候那種焦慮了?
答:確實不像剛開始封閉時候那樣焦慮了,似乎已經(jīng)適應了這樣的生活方式,不上班,上午寫作,下午買菜做飯,晚上和孩子打游戲,哄睡覺,然后看書,寫作。但也焦慮,生活規(guī)律也改變了,睡得越來越晚,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果不寫作,就胡思亂想一些事情,越想越難入睡。
問:對工作呢,你有職業(yè)的焦慮嗎?
答:當然有,我從2010年脫離體制內(nèi)的工作,為了謀生活,也換了幾份工作,有時候有一種迷茫,文學在這個時候,給了我一些安慰,但還不能給我生活。有時候也往反方向想,是不是自己不夠堅決,沒有奮不顧身的精神。在過去的十年中如果蒙上眼睛堅持寫作,會是什么樣子呢?呵呵,但這些都是如果,再想,如果未來十年堅持寫下去,奮不顧身地寫下去,又會是什么樣子呢?能否真的放下其他的一切,敢不敢賭一把呢?
問:人生是一場賭局?是不是有時候感覺人生太虛妄?
答:中年的焦慮,我是一個比較悲觀的人,虛妄的感覺時常存在??匆豢茨切┮驗榉窝纂x開這個世界的人,我們還能自由地呼吸,應該感到幸運。今天看一個馬上就要結婚的女孩講述了自己被確診肺炎、治療康復的過程,她很堅強,沒有被摧毀,出院后還捐獻了血漿。她說,我不是罪人,也不是英雄。作為這個時代的無名者,我覺得我的內(nèi)心還不夠強大,真的,虛妄一直困擾著我,或許這種感覺會一直持續(xù)到死。
2020年3月4日 星期二
問:你在聽什么?
答:《切爾諾貝利的祭禱》的有聲書,作者俄羅斯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2015年的諾獎得主。
問:這是一部什么樣的作品?
答:寫災難的殘酷作品。一種紀實性質(zhì)的口述文體,講述的人都是前蘇聯(lián)切爾諾貝利核爆炸的受害者,這些被核輻射的人,都是一些等待死亡的人,他們的愛與痛都十分殘酷。每天看疫情地圖的時候,也關注死亡的數(shù)字,那些數(shù)字冰冷的要命,聽這本書的內(nèi)容,也特別傷心。
問:影響你的心情嗎?
答:早上去工作室,天上一直下雪,耳機里播送這本書的內(nèi)容,雪花飄飄揚揚灑在空曠的城市里,像是一首悲傷的歌。耳機里的那人在讀:“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沒有人能逃脫死亡的糾纏,所有人最終都將回歸泥土——善良的人,殘忍的人,有罪的人,除了死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公平的。”這一段我記得很深刻!
2020年3月7日 星期六
問:寫作的人很多都很孤僻,不愿意讓人打擾,疫情期間待在家里,雖然看起來有很多時間可以寫作,但大部分時間也會被老婆孩子占用,這會不會影響你的寫作?
答:我最近在寫一個有關老俄僑的中篇小說,里面涉及了馬迭爾綁架案,寫了兩萬五千多字,基本上快寫完了。當然,有時候也急躁,寫作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有靈魂出竅的感覺。
問:那是一種什么感覺,我是說靈魂出竅?
答:酸爽,痛苦,快樂,憤怒,啥都有,更多的是一些“意外”,就像前面曾聊過的那種“意外”,這東西還無法準確描述,屬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那種。白天雜亂,所以只能熬夜,而且越來越晚睡。感覺最適合靈魂出竅的時間是半夜12點到2點。我的小說基本上沒有寫作提綱,很多都是憑借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下手的。這個過程就是在鍵盤噼哩啪啦的午夜靜下來等待靈魂出竅的過程。寫下來就安靜了,寫之前,有時候像老母雞下蛋之前,也躁動,甚至發(fā)脾氣。關于寫作的狀態(tài),我看到一段話,說的挺有意思,大概是一會兒覺得 “我他媽真有才”,一會兒也覺得“我就是個廢物”,挺矛盾的。
問:你希望能改變這種作息習慣嗎?
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利用上午時間。早晨出去跑步一個小時,回來沖個澡,開始寫東西,那樣不疲憊。熬夜還是挺傷人的,白天精神頭兒不夠。
2020年3月8日 星期日
問:你昨天夜里,一直在書架前面找書,有什么書找不到了嗎?
答:最近總是在看小說,中國的和外國的,昨天突然想看看劇本,然后就滿書架找劇作家的書。
問:你看過的劇本,感覺哪個好?
答:《老婦還鄉(xiāng)》《推銷員之死》和《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
問:你寫過劇本嗎?
答:寫過,大約是2011年寫了一個完整的劇本《堂吉訶德在中國》,把西班牙的老騎士拉到了中國大地上進行一番浪游,可能覺得中國需要更多的堂吉訶德式的人物吧?!短眉X德》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小說,在古典歐洲小說中地位很高。
問:你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堂吉訶德嗎?
答:有時候不是自己希望就能成的。我不希望,但生活有時候會覺得你這種人就像傻呵呵的堂吉訶德。某種意義上,我還不是主動的人,我是一個被動的人。
問: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答:學習了蒸包子,從和面,拌餡,包,蒸,一套下來,都是初體驗。
問:效果怎么樣?
答:吃的人都說香。
問:都誰吃了?
答:媳婦和兒子。
問:今天是三八節(jié),你們過節(jié)了嗎?
答:過了。過不過,這一天都馬上就過去了。況且,我也用八個包子對我家的女性致以敬意了。
問:包子?
答:對,包治百病。
2020年3月9日 星期一
問:今天給孩子讀了什么書?
答:翻出殘雪的《自選集》,找了一個短篇小說《飼養(yǎng)蛇的男孩》給孩子讀了一遍。
問:十來歲的孩子能聽懂殘雪嗎?
答:主要聽故事,有小朋友,有小動物,他就能聽進去。實際上這也是我第一次讀殘雪的小說,挺讓人吃驚,以前總聽人提起,說殘雪多么了不起,所以晚上,在微信讀書上把殘雪的《殘雪文學回憶錄》看完,覺得殘雪有高度的精神追求和明確的寫作目標,而且三十幾年不變方向,難能可貴。殘雪說每天早晨跑步,回來后就寫一千多字,她用手寫,丈夫給打字。殘雪是一個有哲學底蘊的作家,每天都在和自己思辨,作品里有很強的詩意和哲思。這和黑塞是不是有點相同呢?黑塞的《德米安》,前幾天看了一個新的譯本,感覺還不錯。但只看了第一章節(jié)。殘雪死磕西方文學和哲學,對卡夫卡、博爾赫斯、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都有研究專著,放眼看一下,中國作家能做到這個份兒上的少之又少,難怪她自信而又狂傲地蔑視他們。
問:好吧,你今天抽了幾根煙?
答:10根左右。
問:媳婦對此有意見嗎?
答:今天還好。說這幾天要給我買衣服,疫情在漸漸得到控制,商場都開始營業(yè)了,她要逛商場。
2020年3月10日 星期二
問:昨天睡覺很晚吧?
答:是啊,平時大約1點鐘,偶爾兩點多,昨天睡時已經(jīng)3點40分。昨天實際上也是1點多躺下的,但睡不著,反復思考殘雪的論述,還亂七八糟地想一些選題,甚至還有對未來的恐懼。
問:對未來有什么恐懼?
答:因為目前在疫情期間,工作暫時停擺,單位也不開支,現(xiàn)在靠老底,老底又很薄,家庭開支并沒有減少,負擔有點重,沒有安全感。
問:還能持續(xù)多久?
答:疫情能持續(xù)到什么時候?樂觀一點兒說估計到“五一”,天天看著窗下小學操場上覆蓋的白雪在漸漸融化掉,春天來了,心里躁了。
問:但你看起來還比較平靜。
答:是表面平靜吧。內(nèi)心還是比較波瀾的。
問:所以你拼命寫作?
答:或許是這樣的,寫作也是一種抵抗方式,寫作是一種自我的對話,這對我來說很有意義。我的寫作基本上不是從物質(zhì)的角度出發(fā)的,它涵蓋了一種與命運對抗到底的撕扯,寫作是一種高級的精神活動,但它也需要和現(xiàn)實社會既有同構性也有抵觸性,我就是在這種矛盾的蹂躪中一步步走過來的。
問:昨天你提到了殘雪,我覺得可能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是研讀殘雪的日子吧。
答:是的,應該是從閱讀的那一刻開始便進行了思考。殘雪似乎有一種超人哲學在支撐她,她寫作的自控能力驚人,把寫作當成頭等大事,非常有自信,甚至讓人覺得狂妄,但寫作也需要這樣的偏執(zhí),來建立寫作的意義。這種意義是精神的高度,殘雪通過寫作達到她的精神高度。
問:她的作品如何,你怎么評價?
答:殘雪不是以講故事見長的作家,她的寫作追求表達本質(zhì),理性的東西隱藏在文字敘述之中,形成自己獨特的觀念,這種觀念就是認識世界的觀念,也是對人性的思考結果。最近看《飼養(yǎng)蛇的小孩》和《長發(fā)的遭遇》以及《呂芳詩小姐》。雖然殘雪認為自己超越了卡夫卡,或者起碼是和卡夫卡可以比肩,從作品來看,她和卡夫卡的相似度極高??ǚ蚩ǖ膶懽饔惺澜缧裕v故事的方法可以適用于任何一個民族,卡夫卡在作品中不會撕扯民族性,他寫的就是人性,人性是人類的通性。所以殘雪寫的作品,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好理解,并不是看不懂。殘雪的方法:她利用夢,幻覺,潛意識的思考這些非理性的存在,把現(xiàn)實的人變成符號,構成小說的骨頭,再附著肉身,就這樣,并不是什么特別偉大的發(fā)明。但在中國的作家里,也是少見的異類。
2020年3月12日 星期四
問:你平時愿意逛商場嗎?
答:不愿意。除非要去買點什么必須的東西,但今天還是在媳婦的要求下去了一趟商場,買了兩件衣服。其中有一件是她選的小西服。
問:逛商場就當散步了吧?
答:雖然在商場里也是走動,而且也很消耗體力,但我更愿意在戶外散步。而且覺得散步是一個人的事情。昨天想下樓散步,媳婦也想去,我就和她聊了這個想法,但她不接受。因為我走路比較快,我散步有兩個目的,一是讓自己能夠通過快走激活身體和緩解大腦的疲憊,在家待的太久,活動一下喚醒身體,去掉疲倦的狀態(tài),讓身體和大腦更敏感,這很有必要。第二,散步也是一個遐想的過程,可以激發(fā)潛意識里的一些東西,這很神奇,像夢游一樣。這個訴求,如果是兩個人或者多人一起散步,就沒有辦法完成。盧梭說:“我生來就對孤獨和寂寞有一種天然的愛。”“我只有在散步的時候才能寫作,在其他時間,我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的。”他寫過一本書《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夢》,他非常喜歡散步,在散步的時候思考有關人生的一些問題,并把他們寫成偉大的作品。
2020年3月13日 星期五
問:你為什么總是惦記你兒子跟你說的那個事情?
答:我今天晚上到馬家溝河邊散步的時候,還在思考他提出的問題。我覺得他拓展了我的思考。一個十歲的孩子啊,這是發(fā)生在前天早晨的事情,我們兩個在洗手間洗臉,他說,爸爸,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就是一些生命死后的生活。這是一個多么宏大的生命觀,他超越了我們對肉體在世生命的認知,假設說有死后的世界,類似我們說的陰曹地府,地球就是另一種陰曹地府,我們今天的生活又是宇宙中某種生命死后的生活……好恐怖吧。
問: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弄不懂,你以后可以慢慢琢磨,從他身上獲得點靈感,你為什么站著寫作,你有對寫作姿勢的怪癖追求嗎?
答:偶爾為之,不是表演給誰看,是覺得換一個姿勢,讓后背挺直一些,總坐著也不好?;蛘呖梢岳斫鉃檎局拥貧?,思如泉涌吧,呵呵。
2020年3月16日 星期一
問:你們公司現(xiàn)在復工了嗎?
答:還沒有。下午去了一趟公司,寫字樓里已經(jīng)有一些單位復工了。寫字樓管理也比較嚴格,我問了一下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她說一天消毒八次,上午四次,下午四次,進入寫字樓需要用微信掃龍江健康碼,提供復工證明,還要測量體溫。電梯里給準備了面巾紙,用于按電梯鍵?;揪邆淞藦凸l件。我們現(xiàn)在做的是企業(yè)品牌顧問和一個教育平臺,疫情改變了很多,包括互聯(lián)網(wǎng)背景下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我們的工作以網(wǎng)絡線上為主,就沒有著急去復工。
問:好像很多人已經(jīng)適應了這種在家辦公的生活,人類真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物種,在家辦公也好,寫作也好,首先要保證身體健康,我看你好幾天沒有跑步了吧?
答:是的,前幾天氣溫反常,就沒有動彈。身體感覺不舒服,肩膀、頭疼,這周準備做一次大劑量的跑步運動。
問:大劑量是多大?
答:十公里以上吧。
2020年3月30日 星期一
問:哈爾濱的餐飲業(yè)在陸續(xù)恢復營業(yè),有些飯店可以堂食了,沒出去吃嗎?
答:去了,媳婦要吃老佛爺蛙鍋,餐飲解除禁令的第二天就張羅要吃。孩子不想吃,就待在家里,我倆去的。今天中午給樂合網(wǎng)的老王打電話,約他下午吃飯,哈爾濱的餐飲大部分已經(jīng)解禁,但堂食的人還不多,我們找了個燒烤店,吃了點兒串,喝點兒啤酒,聊了一下新媒體合作的事情。回家的途中,在革新市場買了排骨、牛肉和一些蔬菜。
問:和這些日常生活中必須的吃喝拉撒相比較,你覺得文學在這時候有什么用呢?
答:能不能和文學成為一生的伴侶,絕對是一種難以預測的緣分使然,在這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了文學的空洞和無力,在現(xiàn)實面前,也很脆弱,也有人把文學當成工具,鼓舞一些人,感動一些人,我不知道這些是不是真正的文學意義,但對于我來說,它似乎更是一種陪伴,它就在我生活中的某個角落里,并不顯山也不露水,有時候在我無助和困頓的時候,才會更加想起我,才來看看我,才會陪我聊聊無聊、無奈的生活,我要感謝它,但當我意得志滿的那些時候,它反而躲起來,估計也在看我,但這時候卻被我忽略。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在痛苦地面對災禍,以及災禍殃及于我的生活的時候,它一直陪伴著我,讓我在漫漫長夜里多了一份慰藉,多了一點直視自我的勇氣。文學肯定比我們的生命長久,在我短暫的生命中,有文學相伴,應該是一種幸運,在這個意義上說,感謝文學帶給我的一點"財富",它更指向于精神意義上的。
2020年3月31日 星期二
問:一個月又要過去了,時間過的還蠻快的,你感覺是不是這樣呢?
答:平時不覺得如何,到了月末就感覺時間過得快了。
問:今天怎么沒有去工作室,是不是有點兒懶惰了?還是月末要給自己放一天假?
答:早上起來,身體就感覺非常不舒服,可能是昨天寫得比較多,或者是昨天和老王吃串喝啤酒喝的,好久不喝啤酒,有點不適應。早上起來就感覺疲乏,真不想起床,也不想動。一上午感覺打蔫,沒精神頭兒。挨到下午,實在覺得太難受了,找出跑步裝備,到公園里跑了五公里,回來沖了個澡,感覺好像活過來了。于是,開始做飯,燉排骨。孩子和女人吃得比較滿意。
問:明天就要上班了,有什么打算?
答:做好安全防護,盡量不扎堆,安全是服從紀律的結果,還是要在疫情期間保證安全,現(xiàn)在看起來疫情已經(jīng)得到控制,誰知道什么時候再次爆發(fā),我還不能不珍惜生命。這不僅僅是為了文學和寫作,或許也有關系,雖然作品比我們的肉體生命能更長久,但我得先寫出來能有長久生命力的作品再說這些。為此,我應該像捷克作家赫拉巴爾所說的那樣推遲死亡。赫拉巴爾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我為寫這本書而活著,并且為他推遲了死亡”,這本書就是《過于喧囂的孤獨》,篇幅不長,感覺一氣呵成,抒情而優(yōu)美,十分精彩。我也想在這個過于喧囂的孤獨的世界多存留幾天,干點有益于生活的事情,寫點兒像回事的東西。
問:好吧,祝你生活如意,工作順利,妻賢子孝,家庭幸福,努力寫吧,我們拉拉雜雜地聊了兩個月了,以后有機會再深度聊聊,這次就此打住吧,可否?
答:可以。但沒有你,我在深夜中可能會感到孤獨!再見!
作者簡介:梁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長篇小說《馬迭爾旅館的槍聲》《補丁》、短篇小說集《馬戲團的秘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