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提奧姚汝奇
第一次看到哥哥的畫時,灰暗,陰沉,不明所以。
那還是你們小時候的事。他大你四歲,他第一次畫素描的時候,你只有四歲。貴族出身的家境對于藝術(shù)而言,有時是韁繩,有時是枷鎖,而哥哥無奈地屬于后者。他終于離家,去追自己的夢;而你念書,選擇走上經(jīng)商的道路。
你知道你們終將重逢。輾轉(zhuǎn)奔赴他家后,眼前只有一間草屋,一扇門,一個爐子,幾塊炭火。他在來信里說過自己如今十分貧窮,雖然這正是你來此的原因,但萬沒料到已到這步田地。
滿臉胡須的哥哥此刻頭發(fā)散亂,端坐在畫架前。只見他一會兒沒有緣由地笑了,像淘氣的孩子搗亂似的隨意涂抹,一會兒又沒緣由地沮喪,就像在和自己賭氣,把畫筆擲到一旁,手托著下巴。他一會兒全神貫注,一會兒又像失了神,如果不確信那是哥哥,你一定會以為這是個瘋子。此時畫紙上的顏色不再是灰暗的,反倒光鮮、亮麗、熾熱、強烈,就像是捧著一顆赤誠的心來到你的面前。你怦然心動,仿佛突然看到了父母、旁人無法領(lǐng)略的華麗之美。
那一刻,你覺得你離他如此之近,離他畫中的世界如此之近。再度分離以后,你決定全力支持哥哥創(chuàng)作,只為讓那壯麗的美不至于是曇花一現(xiàn),而是不斷綻放在哥哥的筆下,盛開在你的眼前。
哥哥開始陸續(xù)給你寄畫。他對你說:提奧,你是我的至親,是我的知音,是我的支柱。有的畫是愁苦的、煩悶的;有的畫是無憂的、明媚的。這些畫不盡相同,意義不一,但你總能看一眼就走了進去。你看到的不只是那些意象、技法,更是哥哥毫無保留的熱情、精神世界的焦灼、個性追求的沉醉。慢慢地,你越來越能明白哥哥的畫,可是他的精神狀況卻越來越差。如果沒有你,也許他早就在難以忍受的貧困和無人賞識的痛苦中崩潰了。可是他知道還有你懂得欣賞他的畫,你也知道他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的藝術(shù)。你們兄弟互相支撐著,這期間,《向日葵》向陽,《星空》璀璨,《鳶尾花》綻放。他笑,你同他一起笑;他流淚,你同他一起流淚。仿佛不光是他在自己的畫中尋覓歸處,你也在他的畫紙上希冀永恒。
你對他說:“哥,你還有我,我會一直支持你的?!钡?,人們對他的不理解、誤會甚至蔑視都沉重地打擊著他脆弱的神經(jīng)。終于,他崩潰了,選擇了開槍自殺,結(jié)束了他貧窮、被歧視的一生。哥哥舊病復發(fā)、開槍自殺的那個下午,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沒了呼吸……再沒有《麥田群鴉》了,再沒有《夜晚咖啡館》。他留下的那些畫都還在,可是對你而言,一切都變了。
再沒有誰能創(chuàng)作出那么多讓你心動、令你癲狂的畫。如果沒有值得欣賞的對象,欣賞又有什么意義呢?在臨終前,你手里還捏著哥哥的畫,慢慢閉上了眼睛,靈魂與這畫作一同飄向遠方。
不是誰都能得到這樣的機緣和垂憐。你在花中見過世界,在心中見過天地。這一生,已然足矣。
(作者系湖南省岳陽市十五中高一·339班學生,指導老師:陳曉康 李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