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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干什么[短篇小說]

2020-05-14 03:00王先佑
邊疆文學(xué)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黃毛老婆

王先佑

1

事后回想起來,那天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征兆。天氣很好,我難得在地鐵上占到了座位。老婆打電話說今晚她做飯,臨下公交車時我甚至還在微信群里搶到了一個8.88 元的大紅包??瓷先?,似乎沒有什么事能讓我煩躁不安。

直到黃毛走進(jìn)家門。

上樓時,我遇到了黃毛。他走在前面,腦門上頂著一叢米黃色頭發(fā),發(fā)梢呈彈簧狀向上盤旋,像一盒冰淇淋,又像……一坨屎。黃毛穿著大背心和大褲衩子,兩邊耳朵里都塞著耳機(jī),右邊胳膊上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背心和褲管在他精瘦的身體上晃晃蕩蕩。即使不看黃毛手上拿著的一疊傳單,我也知道他不是本單元住戶。

我所在的這個老小區(qū)由一家無所用心的物業(yè)公司在打理,保安不怎么管事,住戶也是破罐子破摔,經(jīng)常讓單元大門洞開,阿貓阿狗都可自由出入,我對此已經(jīng)見慣不怪。我和黃毛擦身而過時,他正往樓道上一扇房門的把手里塞傳單。樓道很窄,我不小心碰到他的身體,感覺他在背后瞪了我一眼。我打算跟他說聲對不起,想一想,還是算了。

這個時候,小順已經(jīng)放了學(xué)。我敲了門,小順把門打開。我進(jìn)門脫鞋、放背包,從包里掏出便當(dāng)盒,再放進(jìn)公交卡。忙完了,正準(zhǔn)備關(guān)門,黃毛晃悠到了門口。他瞅了我一眼,又看看我握著的門把手,似乎猶豫了一下,又徑直擠進(jìn)門來,把一張彩色傳單放到我面前的鞋柜上。我一天的好心情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破壞的。我猛地吼了一聲,聲音里滿是厭惡:“干什么?誰讓你進(jìn)來的?”

我感覺一旁的小順身體抖了一下。黃毛也怔住了。他那張又黃又瘦的尖臉上皮肉都皺在一起,一雙受驚的眼里滿是疑惑和茫然。他仍然愣在從大門通往客廳的過道上,伸手從耳朵里扯出耳機(jī),好像沒有聽清楚我剛才說了什么一樣。我用手指著他頭上的黃毛,再一次大聲吼:“叫你出去,聽到?jīng)]有?”

黃毛這次應(yīng)該聽清了。他下意識地并攏雙腳跳出門外,看上去像一只青蛙。我伸手關(guān)門,但有一股力量擋住了我,門沒關(guān)上。門縫越來越寬,一只穿著邋遢球鞋的腳跟著伸進(jìn)門里。是黃毛。他用右手掌頂住房門,臉上的皮肉像是剛剛泡發(fā)過的木耳,顯得舒展和膨脹。他的小眼射出兩道冷光,直直地掃到我的臉上。我的后背突然滲出一層冷汗。

“你剛才說什么?有種再說一遍。”

黃毛的聲音聽上去冷靜、有力,不像是從我面前這具精瘦的身體里發(fā)出來的。小順在我身后喊了一聲爸爸,嗓音里帶著哭腔。我回頭看了一眼小順,又低頭看了一眼門下面那只邋遢的球鞋,嘴唇嚅動了幾下,沒有發(fā)出聲音。黃毛把門又頂開一點,眼神看上去既猙獰,又得意。他說:“你們給我等著!”

那只腳終于退出去了,頂在門上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我收勢不穩(wěn),一下子撲到房門上。從門外傳進(jìn)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我站穩(wěn)身子,把眼睛貼上貓眼,樓道里、樓梯上,已經(jīng)看不到黃毛的身影。我暗暗吁了一口氣,走過去拉住小順的手,摸摸他的腦袋:“順子別怕,那個人已經(jīng)走了。”“爸爸,他是干什么的?”我從鞋柜上拿過那張彩色傳單,上面是一家餐廳開業(yè)的優(yōu)惠信息。我說:“鬼知道??赡苁莻€小流氓。”“他為什么要讓我們等著,爸爸?”我猶豫了一下,說:“他嚇唬人的。沒事,爸爸會解決的?!?/p>

通通通,外面有人敲門,聲音沉悶、急促,力道很足。我把小順帶到房間,關(guān)上房門,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打110,想了想,又到廚房抄起一把菜刀,提著它走到門邊。我把頭湊近貓眼,是老婆,她汗津津的臉上滿是怒氣,正在用腳踢門。我趕緊把門打開。老婆一只手提著一袋雞蛋,另一只手提菜,提菜的手里還攥著一張和鞋柜上一模一樣的彩色傳單。我接過雞蛋,老婆臉上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累死累活的,到家了連門都沒人開……你這是干什么?”她盯著我手上的菜刀。

“在廚房準(zhǔn)備做飯呢,沒聽見你敲門。這傳單是誰給你的?”我問。

“一個黃毛。怎么啦?”

“沒什么,隨便問問。對了,一樓的單元門關(guān)了沒有?”

“兩只手都占住了,我總不能用屁股關(guān)門吧?再說,門鎖堵上了,我想關(guān)也關(guān)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p>

我把菜刀放在桌上,從房間的工具箱里拿出幾把螺絲刀,提上菜刀。剛出門,又折回來,把菜刀放進(jìn)廚房,在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大號活動扳手拎上。老婆問我:“你這是要干嘛?”我說:“去關(guān)門?!?/p>

單元大門上是一副老式自動鎖。鎖并沒有壞,但住戶們?yōu)榱诉M(jìn)出方便,老在鎖上做手腳,讓鎖舌露出鎖孔,再把它固定住,這樣,關(guān)門時門扇就會卡在門框上。我拿螺絲刀在門上鼓搗了一陣子,使鎖舌縮進(jìn)鎖孔,然后關(guān)門、開門,反復(fù)數(shù)次,確認(rèn)門鎖功能正常。上樓之前,我回頭看向門外,暮色已經(jīng)落了下來。

2

吃飯時,老婆興沖沖地說:“我跟你講啊,以后你就是干部家屬了,知道啵?”

老婆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部門主管辭職了,老板要提拔一位新主管,她和另外一個文案是后備人選,老婆自認(rèn)為勝算很大。她在這間公司干了五六年,資歷、經(jīng)驗和能力都比競爭對手有優(yōu)勢。我邊吃著飯,邊想著事。老婆的腳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下,說:“我在跟你說話呢,能不能有點反應(yīng)?”我一臉茫然地看著老婆,她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說的話。我說:“干部家屬不用買菜洗碗,不用輔導(dǎo)孩子功課嗎?”“切。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兒追求?你怎么不想想,我當(dāng)上主管了,肯定會漲工資,每個月就能多給你點兒零花錢,每年能帶著你爺兒倆出門旅一次游?”

前途一片光明,但畢竟有些遙遠(yuǎn)。我更操心的,還是黃毛的那句“你們給我等著”。為啥是“你們給我等著”,而不是“你給我等著”?我們要等著他來干什么?他什么時候來?一個人來還是一群人來?一大堆諸如此類的問題在我腦子里盤桓,我只能機(jī)械地點頭。老婆對我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她說:“你對這個干部家屬不感興趣是啵?那你去當(dāng)干部,我來當(dāng)干部家屬!”

老婆這是存心讓我為難,她給我布置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我這輩子就是打工的命,根本當(dāng)不了老板。我在一間小型貿(mào)易公司混日子,公司總共只有五個人,唯一的干部就是老板,而我只是一個產(chǎn)品造型師,日常工作就是給產(chǎn)品拍拍照、修修圖,上傳到老板在天貓商城上開的時裝店的網(wǎng)頁,再干干其他的雜事。這些事情并沒有太高的技術(shù)含量。今年,電商生意沒有以往好做,老板放出話來,如果形勢一直持續(xù)下去,公司可能會裁員。如果真要裁員,我會不會首當(dāng)其沖?這是一個問題,但我現(xiàn)在還顧不上為此焦慮。

半夜里,我聽到外面有聲音。我在床上支棱起耳朵,聲音似乎越來越清晰。我悄悄下了床,走到客廳,開了燈,去廚房拿起菜刀,眼睛又貼上客廳門的貓眼。走道上黑魆魆的,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壓低聲音喝了一聲:“誰在外面?”走道上的燈亮了,兩只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大貓,一溜煙地跑下了門前的樓梯。燈又滅了。我靜立片刻,窸窣的聲音消失了。又站了一會兒,確認(rèn)門外再無異響,我才重新回到臥室。我輕手輕腳地上了床,跨過老婆的身體,回到我的地盤?!澳愀陕镅??”老婆朦朧的睡音像是平地里一聲驚雷,炸得我頭皮一陣發(fā)麻。“剛才好像有人在外面,我去看看。你怎么還沒睡?”“你像烙餅一樣,誰能睡得著?”“沒事了,睡吧睡吧。”

還是睡不著。我盡量控制住自己不翻身。我以為老婆已經(jīng)睡著了,她卻猛然朝我挪過來,右臂勾著我的脖子,前胸貼著我的后背。我吃了一驚,說:“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讓你弄醒了。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切,喘氣聲比拉風(fēng)箱都響,還說睡著了,騙誰呢?你老實交待,是不是有心事?是和你們女老板搞上了,還是有了別的相好?”老婆動不動拿這個話題開半真半假的玩笑,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讓我很是膩煩。這會兒,我實在沒有心情像以前那樣跟她解釋、爭辯,只得對她說了黃毛的事。

“怪不得。他讓你等著?”

“讓我們,不是我。”

“也許他只是嚇唬你,不用放在心上?!彼挠牡卣f。

老婆把我的脖子摟得更緊了。她不再說話,呼吸聲變得和我的一樣粗。過了一會兒,她摟著我脖子的那只手輕輕掐了我一下,說:“外面好像有人敲門?!蔽覀?cè)耳傾聽,客廳那邊似乎真有什么響動?!耙苍S只是貓。剛才就有兩只貓,也不知道在門口干什么?!薄安皇秦垺X埮鰜淼穆曇舨豢赡苓@么大。你還是去看看?!?/p>

我又提著菜刀,貼著客廳門喝了幾聲。走道上的燈亮了,外面空空蕩蕩。我在門里站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回到臥室,燈開著,老婆靠在床背上,臉色委頓?!澳闳リP(guān)了樓下的大門是吧?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又把它打開了?!崩掀畔袷亲匝宰哉Z,又像是在對我說話。她看著我,又補(bǔ)充一句:“要不,你下去看看?”“總不能每天晚上下去看門吧?”“那……寫一張紙貼在門上吧,讓大家隨手關(guān)門,防賊防盜?!?/p>

我覺得老婆的話不無道理。反正睡不著,索性現(xiàn)在就把這件事情落實了。小順?biāo)谜?,我悄悄走進(jìn)他的房間,找出一張白紙和一支大頭筆,在餐桌上坐下,想了想,寫下這么幾句話:

親愛的鄰居,本人家中物品近日莫名其妙丟失,懷疑是外來小偷所為。為了維護(hù)本單元住戶的財物安全,請大家不要破壞單元門的門鎖,注意隨手關(guān)門,并謹(jǐn)防陌生人尾隨進(jìn)入,謝謝!本單元,603 室。

老婆在一邊看著我?!氨締卧?03 室,這幾個字就不要了吧?”她說。我想了想,也對,就用大頭筆把這幾個字涂掉了。再看看,似乎有些不妥,又去小順房間拿出一張紙,把上面那段話重寫了一遍,除了落款。老婆從茶幾抽屜里翻出雙面膠,說:“我跟你一起去?!?/p>

我在門邊聽了聽,拉開門。樓道闃無人息,我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單元大門仍舊關(guān)著,門外已有天光。我打開門,老婆把雙面膠粘在門上,我把那張紙貼上去,看了看,又把紙張翹起的一角粘牢,這才上樓回屋。老婆說:“這幾天,你送小順上學(xué)吧?!?/p>

3

六點半,我掀了小順的被子,喊他起床。小家伙睡得正酣,抻抻胳膊蹬蹬腿,擰著身子,面朝床里又睡了,撂給我一個后背。我不得不把他拉起來,拿著校服就往他頭上套:“快點,我送你上學(xué)。再耽擱一會兒,爸爸就要遲到了?!毙№樕先昙?,學(xué)校離小區(qū)不到一公里,一直都是自己去上學(xué),以往要到七點才磨磨蹭蹭地穿衣起床。他氣鼓鼓地揉著眼睛:“誰要你送?我自己又不是不會走!”

胳膊扭不過大腿,小順還是被我押著下了樓。已經(jīng)到了上學(xué)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前面一家早餐店的門口,有幾個人正圍著買包子,其中有個人一頭黃發(fā)。我牽過小順的手準(zhǔn)備繞開,那人卻提著包子迎面走了過來——不是黃毛,是一個把頭發(fā)染成金黃的中年女人。我放下心來,松開小順,買了早餐,催著他邊走邊吃,一直把他送到學(xué)校門口。我交待小順,下午放學(xué)后一定要等我到學(xué)校接他??粗哌M(jìn)大門,我才疾步奔向公交車站。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下午快下班時,老婆發(fā)來微信,說昨晚沒睡好,晚上不想做飯,在夜市街隨便吃點算了,讓我下班了先帶小順過去。

七點鐘,老婆才到夜市街。夜市街就在小區(qū)對面的城中村,街長百米,兩側(cè)沿馬路排開各色風(fēng)味小吃攤,不時有車輛從路上駛過,人來車往,塵煙飛揚(yáng)。我們坐在一家蒸菜攤的桌子前,剛動筷,一輛電單車疾駛而來,“嘭”的一聲,撞上了蒸菜攤的液化氣鋼瓶,氣瓶倒地,正在忙活的老板嚇得不輕,脫口而出一句“我操”。一個滿臉橫肉、嘴里叼著煙的中年壯漢停了車,走到老板身邊,一把叉住他的脖子,問:“你罵我?”老板的腦袋動彈不得,一臉驚恐地囁嚅著:“沒……沒有。”電單車后座上一個敞著懷的眼鏡仔走過來,一個巴掌扇到老板臉上:“罵沒罵?”“沒……”又是“啪”的一聲,老板另外半邊臉也挨了一個耳光?!斑€沒罵?”“對……對不起……”呆在一邊的老板娘似乎這才回過神來,尖著嗓子喊:“打人了……打人啦!”壯漢回身上車,說:“昨天的事還記得不?叫你們給我長點記性!”說完,發(fā)動車子,載著眼鏡仔,揚(yáng)長而去。

事情發(fā)生得如此突然。我和老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夜市街上這陣短暫的騷動就已經(jīng)平息。我們的胃口被這段插曲破壞,匆匆扒了幾口飯菜,就帶小順回到小區(qū)。樓底的單元大門又被誰做了手腳,輕輕一推就開了,昨晚貼在門上的啟事已經(jīng)杳無蹤跡。老婆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么。

臨睡前,我拿著螺絲刀去樓下關(guān)門,還在單元門上貼了一張和昨天一樣的啟事?;匚輹r,老婆還沒睡。上了床,老婆爬到我懷里說:“老板接了一個樓盤廣告,讓我和那個同事分別做一套促銷文案,說誰的文案更有創(chuàng)意,誰以后就是部門主管?!彪y得老婆如此溫柔。我說:“好啊,那我很快就是干部家屬了?!薄暗俏艺也坏揭稽c感覺,腦子里亂糟糟的。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可能是這兩天睡眠不足。別急,慢慢來,我相信你的實力?!崩掀陪@進(jìn)空調(diào)被,摟著我的脖子,又抬起頭看著我:“你送小順上學(xué),應(yīng)該沒有遲到吧?依我看,你得買一件防身工具了。”我說:“家里不是有菜刀?”“你能老把菜刀帶在身上?再說,讓小順看見了也不好?!蔽蚁肓讼?,說:“知道了,明天就買。早點睡吧。”老婆說聲“嗯”,卻仍然摟著我的脖子,還把睡衣脫了,又把胸脯貼上了我的后背。我被撩得性起,回身抱緊她?!暗鹊?,我去拿安全套?!崩掀耪f。套上了,剛?cè)敫?,老婆一臉陶醉,卻又睜開眼睛,說:“你聽聽,外面好像又有聲音?!蔽彝O聛恚]有聽到什么。老婆讓我再去看看門外??戳耍€是沒有異樣。老婆說:“來,咱們繼續(xù)吧?!彼侔銣卮?,我卻一蹶不振。

第二天下班,我多坐了一站公交,下車后,走上一座人行天橋。這座橋上,不時有一些小販在擺攤。我記得,以前常有一個年輕人,在橋上擺賣諸如球拍、臂力器、啞鈴之類的體育用品。果然,年輕人今天出攤了。我踅到他的面前,一眼就在鋪在地上的墊子上看到了三根甩棍。它們通體黑色,在我眼里發(fā)出凜冽的寒光。年輕人看看我,拿起甩棍,“唰”地抖開,做出幾個格擋、劈刺動作,姿勢瀟灑、利落?!霸趺礃?,不錯吧?這玩意現(xiàn)在很流行,買一把防身,不吃虧?!彼f。我蹲下身子,甩棍的金屬棍體映出了我的臉。我拿起一把甩棍,放在手上反復(fù)掂量、摩挲,手心里沁出的汗液濡濕了手柄。年輕人審視了我?guī)酌腌?,說:“這是真正的好東西。你試試吧,試試就知道。”

我拿過甩棍,掂了掂,收了棍,學(xué)他的樣子,抖棍、格檔、劈刺,做最后一個動作時,甩棍打到了天橋的不銹鋼欄桿上。年輕人一把從我手里奪過甩棍,仔細(xì)觀察,棍梢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凹槽?!皼]辦法,你只能買下了。一百塊,賣給別人也是這個價?!睕]有什么好說的,我只能掃碼付了款,收起甩棍,裝進(jìn)背包。我立刻感覺到了甩棍的份量。我大踏步地走在天橋上,橋下車流穿梭往來,馬路邊的綠化樹樹葉鵝黃、嫩綠、深黛參錯,在風(fēng)中飄搖起舞,讓我感受到了夏天的勃勃生機(jī)。

4

吃過晚飯,趁小順洗澡時,我向老婆展示了甩棍的功用。抖棍、格擋、劈刺,表演順利圓滿。我把甩棍塞到老婆手上,說:“你也試試。”老婆觸電一樣把手甩開:“別給我,我又不用……你說,它會不會打死人?。俊薄澳挠心敲慈菀状蛩廊?,主要還是防身。下班回來時我看單元大門是鎖著的,門上的紙也還在,今天晚上不用再下樓看門了,你就放心睡吧?!?/p>

睡覺時,我把甩棍放在枕頭底下。但這并沒能減輕老婆的擔(dān)心。她說:“我覺得你還是下去看看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我只好又拿上螺絲刀下了樓。老婆擔(dān)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fā)生了——單元大門的鎖舌又被誰弄出來,頂住了門框。

晚上,迷迷糊糊中,我聽到老婆起了幾次床,臥室和洗手間的房門也響了好幾次。她也許不想吵醒我,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她頻繁翻身時床墊的震動。我睡意漸消,坐起身來,捉住老婆的手,問:“睡不著?”“在想文案呢。今天做了一套方案給老板,被他否了。實在沒有思路,愁死人了?!薄澳且膊荒懿凰X啊。休息不好,更找不到靈感。”“道理我知道,但就是睡不著,以前從來沒這樣過。明天一天估計又夠嗆?!?/p>

翌日早上,我把甩棍放進(jìn)背包,送小順上學(xué),趕公交、乘地鐵。和以往一樣,地鐵站早高峰的乘客從站廳一直排到了站外的馬路上??蓯旱氖?,不管人再多、再擠、再趕時間,地鐵安檢都按部就班,從來沒有例外,連檢查稍稍馬虎一點的時候都從未有過。我好不容易跟著人流排到站廳,習(xí)慣性地把背包放上安檢機(jī)的傳送帶,通過安檢門時,背包也正好被安檢機(jī)吐了出來。我急匆匆地抓過背包,卻聽到一個聲音:“你好,請把包打開檢查一下。”我一愣,抬頭看時,一個安檢員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包里除了一把雨傘、一個便當(dāng)盒,剩下的無非是幾樣紙巾帕之類的小物件,還能有什么違禁物品?我把背包的拉鏈拉開,對那位看著我的安檢員晃了一下,背到肩上,拔腿就走。走出沒兩步,一個矮胖敦實的安檢員擋住了我的去路,還有人從后面抓住了我的胳膊?!澳悴荒茏撸覀円獧z查你的背包。”“剛才不是給你們看了嗎?我趕時間。”“對不起,剛才沒有看清楚。我們還要再檢查?!蔽抑坏迷俅伟驯嘲孟聛恚蜷_,抓住我胳膊的瘦安檢員伸手進(jìn)去摸索幾下,掏出了那根黑色的甩棍。他把甩棍拿在手上,舉到我的眼前,慢悠悠地說:“這是什么?按規(guī)定,甩棍不能帶上地鐵。要坐地鐵,甩棍就要沒收。”我有些懊惱——沒想到,連這個小東西也成了地鐵違禁品。我掃了站廳一眼。有幾個乘客停下腳步,看看我,又看看瘦安檢和他手上的甩棍。遠(yuǎn)處,有幾個安檢員正朝這邊奔來。我知道繼續(xù)和他們爭執(zhí)下去,或者強(qiáng)行闖關(guān)會有什么后果——我會被他們控制住;只要一個電話,警察就會馬上趕來。顯然,這些都是我不能承受的。再借我一個膽,我也不敢這樣做。雖然眼看著就要遲到了,但一想到這根甩棍花了一百大洋,我還是心有不甘。我說:“把它給我。我不坐地鐵了。”

我快步走出地鐵站,來到馬路邊的人行道上。熙來攘往的人們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我。我從包里拿出甩棍,迅速把它塞進(jìn)綠化帶里一株假連翹的枝葉下面,又站在原地觀察了幾秒鐘,確定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這才一路小跑,重新站到排隊乘地鐵的隊伍尾巴上。過安檢時,站在安檢機(jī)邊的那個胖子看到了我。他抓過我的包,仔細(xì)地在里面翻看。把它還給我時,他的臉上浮起一層笑容,有些意味深長。我是多么想在他的胖臉上甩上一個巴掌。

5

毫無疑問,這一天我遲到了。但我對此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按照老板定下的規(guī)矩,遲到一次要被扣掉五十塊錢的工資。被扣工資當(dāng)然讓我不爽,但一想到那根花了我一百塊買來的甩棍,我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很英明。不過,后來的事情證明,在這樣的時間節(jié)點上,我對遲到的理解遠(yuǎn)遠(yuǎn)不夠深刻。這不僅是五十塊錢的事。

甩棍也不見了。下班的路上,我沒能在地鐵站下的綠化帶里找到它。剛開始,我以為自己記錯了位置,沿著綠化帶找了幾十米,還是一無所獲。路邊,有個手里抄著大掃把的清潔工遠(yuǎn)遠(yuǎn)地瞅著我,仿佛我正在尋機(jī)破壞他的清潔工作。我想走過去問一下他,有沒有在綠化帶里看到過一根甩棍,想了想,又放棄了這個打算。轉(zhuǎn)公交時,我又多坐了一站路,走上天橋,來到那個年輕人面前。我拿起一把和昨天那根一模一樣的甩棍,放在手上掂量,年輕人看我的目光有些詫異?!按蟾纾骱糜冒??”“用是好用,但是質(zhì)量不怎么樣,已經(jīng)壞了。再買一把,能便宜點兒不?”聽我這樣說,年輕人的臉上掠過一絲愧色,忙不迭地說:“行行,誰讓大哥你是老主顧呢,便宜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您若真要,給八十就行了?!?/p>

歐陽江河 書法

老婆到家時,小順正在寫作業(yè),我剛剛把晚飯做好。老婆今天回家的時間比平時晚了快一個小時。一進(jìn)門,她就歪在沙發(fā)上,不說話。我把飯菜端上餐桌,喊她吃飯,也不見應(yīng)聲。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俺燥埌?。再大的事兒,也沒有吃飯睡覺事大。”老婆這才去房間喊出小順,坐在餐桌邊。我悄悄瞅了老婆幾眼,看到她的臉上有濕痕。她搛了一口菜送到嘴邊,又停住,幽幽地說:“你的干部家屬,當(dāng)不成了?!?/p>

臨睡前,我照例去樓下檢查了大門。進(jìn)了房間,老婆問我:“那個黃毛……你這兩天沒什么事吧?”那根甩棍一下子從我的腦海里掠過。老婆心情不好,不能再給她添堵。我從枕頭下面抽出甩棍,說:“沒什么事。他也許只是嘴上說說,沒有膽量做什么。”“還是小心點好。我當(dāng)不上主管就算了,但是你和小順不能有什么事。你送小順上學(xué)的時候,多留意點兒路上的情況?!?/p>

老婆不用再想那個文案了,但晚上仍然睡得不安生。我也是這樣。我們兩個輪流在床上翻身、坐起,我們都發(fā)覺,睡了幾年的床墊突然變得這樣硌人。老婆提議,過段時間換個新床墊,在新床墊買回來之前,先睡客廳的沙發(fā)。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我們總算在沙發(fā)上迷糊了一兩個小時。出門時,我發(fā)現(xiàn)老婆的黑眼圈更加明顯,連眼袋似乎也長了出來。

我吸取昨天的教訓(xùn),和小順分手時,把甩棍塞進(jìn)了他的書包,叫他不要拿出來玩?!谶@些方面,小順大體上還是一個讓人放心的孩子。但就在上午十點多,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小順的班主任郭老師打來的。郭老師說,同桌在小順的書包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甩棍,幾個男同學(xué)搶著要玩,小順不給,混亂中,小順被人打破了頭,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已經(jīng)做了包扎,需要家長立刻趕到學(xué)校。接到電話,我一下子慌了神。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把這事報告老婆。但轉(zhuǎn)念一想,老婆昨天競爭主管失利,不能再讓她為這事著急上火。我找老板請假,老板聽我說完,皺著眉頭說:“剛剛來了一款新品,等著上架,我覺得你還是要先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好。再說,孩子傷得也不重,讓你老婆去學(xué)校就好。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形勢,我沒記錯的話,你昨天遲到了,是吧?”我說:“對不起老板,不管你批不批準(zhǔn),我都要走。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的孩子出了事,你會怎么辦?”剛開始,老板還和顏悅色,但是聽我說完這句話,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她坐在位子上,什么也沒有說。

郭老師正帶著小順在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等我。一看到我,他就劈頭蓋臉地批評了一通,說我糊涂透頂,毫無安全意識,不是一個合格的家長,等等等等。我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罵完了,郭老師說:“還好沒什么大礙,打破小順腦袋的同學(xué)也已經(jīng)查出來了,但是我建議你不要追究,畢竟是你做錯在先?,F(xiàn)在,你最好帶孩子去醫(yī)院再檢查一下,我們也好放心?!蔽覡恐№樀氖终郎?zhǔn)備離開,郭老師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我的面前。他的手里握著一樣?xùn)|西,是那根甩棍?!拔蚁M粫倏吹剿恕!彼f。

6

我?guī)№樔チ酸t(yī)院。除了頭部有一處皮外傷,小順的身體沒有其他異常。下午,我給小順請了假,陪他在家里看電視。中途接到一個電話,是老板打來的,她告訴我,從明天起,我不用再去公司上班了。晚些時候,她會讓財務(wù)把工資打到我的賬上。好歹也跟著她干了三年,我沒有想到老板會這么絕情。那邊已經(jīng)掛掉電話了,我還拿著手機(jī)在發(fā)呆。

老婆下班回到家,看到頭上纏著繃帶的小順,臉色大變。她連拖鞋都沒顧上換,沖進(jìn)客廳就把小順摟進(jìn)懷里,一邊聽我講述事情的原委,一邊淚流不止。剛剛闖過禍的小順,這時候看上去倒很懂事。他用手擦著老婆臉上的淚水,說:“媽媽,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了,醫(yī)生說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你要關(guān)心一下爸爸,他的老板叫他明天不要去上班了……”老婆把頭轉(zhuǎn)向我。我看著她,無奈地點點頭,老婆的淚水更加洶涌?!包S毛,都是那個黃毛!”她突然松開小順,沖到鞋柜邊,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那張彩色傳單?!白?,我們現(xiàn)在就去找他,問問他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老婆的想法,那個黃毛即便不在彩色傳單上那間叫美味軒的餐廳,也多少和這間餐廳有些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難找到他。我們下樓時,她從洞開的單元大門上扯下了那張啟事,把它撕成兩半,又用力踩了幾腳。一路上,我把右手插在褲兜里,甩棍的把手被我摸得汗津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經(jīng)決定了,如果在“美味軒”找到黃毛,一定要盯著他的眼睛,惡狠狠地這樣問他。如果他不服氣,我就掏出甩棍,照著他的那頭黃毛一棍子砸下去。他要是膽敢還手,就再給他幾棍,一直打到他老老實實,打到他徹底打消上門尋仇的念頭。我忽然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鼓舞了,腳底下不覺加快了速度。

我們按照傳單上的地址找到了美味軒,它在離我所在的小區(qū)不遠(yuǎn)的另外一座城中村。這是一間規(guī)模很大的餐廳,有三扇落地玻璃門,招牌上的“美味軒”三個大字張牙舞爪。正值用餐高峰,店里賓客滿座,服務(wù)員往來穿梭。我和老婆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打量了一會兒,牽著小順的手走到門口。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很快迎了上來。

“您好,三位是吧?里面請。”這是一位年輕人,笑容可掬的臉上洋溢著一股似乎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情。從精瘦的身體和那張尖臉,我立刻就認(rèn)出他是黃毛。與上次不同,他那頭標(biāo)志性的、彈簧造型、呈螺旋狀向上盤旋的黃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丘剪成平頭的淡黃碎發(fā)。我悄悄握了一下老婆的手。黃毛似乎對我毫無印象,他仍然笑容可掬,走在前面給我們帶路。我手里緊緊攥住甩棍,往前搶進(jìn)一步,像一堵墻一樣杵在他的面前。我發(fā)現(xiàn)自己至少比他高出一頭,如果往前一撲,一定能毫不費力地把他撲倒在地。我狠狠地盯著黃毛?!澳愕降紫敫墒裁??”我正打算這樣問他,語氣要粗暴、兇橫。但就在這時,老婆對我眨了一下眼睛,又輕輕搖了一下頭。她的臉頰紅紅的,像是做了什么錯事。

黃毛驚訝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我從黃毛面前走開,他摸摸腦袋,繼續(xù)在前面引路,帶我們到一個卡座。我們坐下,黃毛拿來菜單,我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從菜單上掠過。老婆把頭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你確定是他?”“當(dāng)然是他。燒成灰我也認(rèn)得。”“不太像啊。是不是他故意裝作不認(rèn)識你?我看,等下你跟他道個歉、認(rèn)個慫,這事就算了了,咱們也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了。你說呢?”我猶豫了一下,不太情愿地點了點頭。老婆拿過菜單,我站起來,看著黃毛的眼睛。

“對不起,那天是我錯了,不該沖你發(fā)火?!蔽遗D出笑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真誠一些。我看到黃毛的一雙小眼睜得大大的,嘴巴也微微張開,瘦小的鼻尖上閃爍著汗珠的亮光?!澳愕降紫敫墒裁矗俊秉S毛的聲音有些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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