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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小說及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英譯: 漢學家、翻譯家金介甫訪談錄

2020-05-11 06:21張蓓
外國語文研究 2020年1期
關鍵詞: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漢學家英譯

內(nèi)容摘要:金介甫(Jeffrey C. Kinkley)教授長期致力于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研究和譯介,他作為沈從文研究專家和沈從文作品的主要英譯者為國內(nèi)學界所熟知,他對沈從文作品乃至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英譯都有著豐富經(jīng)驗和獨到見解。在本訪談中,金介甫教授指出其沈從文小說的英譯以傳遞出原文讀者可能能夠體會到的原文風味為著力點,在忠實于原文的語義與美感和保持譯文語言的自然、簡潔與優(yōu)美之間,在避免過份彰顯譯文的異域情調(diào)和防止譯文的過度本土化之間尋求平衡,并提出通過兼顧鄉(xiāng)土和非鄉(xiāng)土作品的英譯來提升沈從文的世界文學地位這一可能途徑,他強調(diào)只有在英譯中專注于全面展現(xiàn)中國文學作品的文學價值才有望擴大其在英語世界的影響力。

關鍵詞:金介甫;漢學家;沈從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英譯

作者簡介:張蓓,博士,南京醫(yī)科大學英語系教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英譯研究。

Title: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Shen Congwens Fiction and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 Interview with Jeffrey C. Kinkley, a Sinologist and Translator

Abstract: Professor Jeffrey C. Kinkley has long been devoted to the research and translation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is widely known to Chinese academia as an expert in Shen Congwen studies and one of the worlds foremost English translators of Shens works. He has rich experience in and unique understanding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both Shen Congwens works and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present interview Professor Jeffrey C. Kinkley reveals that his translation of Shens stories focuses on conveying the flavor of the ST that the ST readers might be able to experience and meanwhile he strives to strike a balance between fidelity to the sense and aesthetic features of the ST and naturalness, conciseness and elegance in the TT, between steering away from excessive exoticism and avoiding undue domestication. He also sees equal attention to both native-soil works and the long neglected non native-soil ones in the selection of the ST to be translated as a possible way to elevate Shens literary fame in world literature. Moreover, he points out that only by striving to fully represent the literary qualities of Chinese literary works in translation can Chinese literature expand its influence in the English-speaking world.

Key words: Jeffrey C. Kinkley; sinologist; Shen Congwen;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English translation

Author: Zhang Bei, Ph.D., works in the English Department at Nanjing Medical University (Nanjing 211166, China). Her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study of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modern Chinese stories. E-mail: zhangbei027@163.com

訪談按語:金介甫(Jeffrey C. Kinkley),美國著名漢學家、沈從文研究專家、翻譯家。他于1972年開始研究沈從文,在此領域的主要論著有Shen Tsung-wens Vision of Republican China(1977)(《沈從文筆下的中國社會與文化》)和The Odyssey of Shen Congwen(1987)(《沈從文傳》)。此外,他還積極向英語世界譯介沈從文作品。迄今為止,他共計翻譯了11部沈從文小說(其中包括合譯小說1部),是英譯沈從文小說數(shù)量最多的譯者。2018年9月25日—10月1日,金介甫教授應邀出席“上海市博士后學術論壇——中國文學在海外的譯介與接受”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在海外的譯介與接受國際研討會”,筆者負責其上海之行期間的全程陪同。本訪談原定于2018年9月30日與金介甫教授在其下榻的賓館面對面進行,后因其行程安排過滿而未能進行。金介甫教授回國后,訪談以電子郵件形式得以完成。本訪談即由電子郵件內(nèi)容整理而成。

張蓓(以下簡稱張):您是沈從文研究專家,也是沈從文作品的主要英譯者,但您曾經(jīng)提到,您早期翻譯的大多是“(中國)當代小說,比如張辛欣,陸文夫等人的作品” (Minhui Xu,“The Voice of a Scholar”2),您的翻譯生涯實際始于中國當代小說而不是沈從文作品的英譯,是嗎?是什么促使您開始翻譯中國當代小說的呢?

金介甫(以下簡稱金):是的。我翻譯這些小說是因為它們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而且迥異于“十七年”文學,這些作品似乎代表了中國的文化復興。和五四時期的小說一樣,這些小說探索新技巧,表達新思想,挖掘新視角剖析中國社會,而且也不是宣傳品。1986年我在上海金山參加了王蒙召集的“中國當代文學國際討論會”,期間見到了一些當代作家,進一步堅定了我翻譯他們作品的決心。

張:您當時是為了進一步研究沈從文才翻譯他的作品的嗎?

金:不是。我翻譯沈從文作品時主要從事的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和歷史研究,當時我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法制文學、反腐小說和新歷史長篇小說這幾個方面。翻譯對我而言一直是副業(yè)。中國文學的譯文不容易找到出版商,除非出版商主動找你翻譯?!恫煌昝赖奶焯谩罚↖mperfect Paradise)(1995)是在金隄的提議下開始翻譯的,后來我們都退出了這個翻譯項目,多年以后我又將其重拾起來,因為沈從文作品的譯文實在太少了?!哆叧恰冯m然已經(jīng)有人翻譯過,我還是又翻譯了一遍,因為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當時在為哈珀·柯林斯(Harper Collins)出版集團編一套新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經(jīng)典系列叢書,他邀請我翻譯《邊城》??上н@套叢書讀者太少,未能為出版商盈利,最終只好擱淺。

張:盡管沈從文是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上被譯介到英語世界頻率最高的小說家之一,但截止到目前,他的200部小說中也只有45部被英譯,他的另一代表作《長河》尚無全譯本。進入21世紀以來,沈從文小說新譯本數(shù)量銳減。您是沈從文小說最主要也是在中國倍受推崇的英譯者,假如有知名出版社的出版保證,您是否愿意繼續(xù)從事沈從文作品的翻譯?

金:很抱歉,我暫時沒有這樣的打算,其他人也可以翻譯沈從文作品。在完成手頭的研究項目之后,我打算重返沈從文研究。

張:您在編輯沈從文作品英譯選集《不完美的天堂》時是如何選擇譯者的?我注意到其中一位譯者威廉·L·麥克唐納德(William L. MacDonald)也是沈從文研究專家。譯者的學術研究背景是否是您挑選譯者時的考慮因素?

金:不是。我選擇這些譯者是因為我知道他們之前發(fā)表的譯文質(zhì)量非常高,比如卜立德(David Pollard),卡羅琳·梅森(Caroline Mason)和李培德(Peter Li)的譯文。威廉·L·麥克唐納德之前發(fā)表了《靜》的英譯文,譯文質(zhì)量高,于是我問他可否將其收錄進來?!恫煌昝赖奶焯谩分羞@種類型的小說非常少,所以有現(xiàn)成的譯文可用實屬幸運。所有譯者都是我的舊相識。我對所有譯文都作了潤色,統(tǒng)一了不同譯者的中文術語譯法,還做了其他一些工作。

張:您在各位譯者開始翻譯之前是否為他們設定了一些需要共同遵守的翻譯原則?

金:沒有。我憑經(jīng)驗就知道他們都會譯出好譯文。

張:按照徐敏慧①教授的界定,似乎這些譯者當中大多數(shù)人都是“學人譯者”。

金:是的,即便是卜立德,也依然應該算作學人譯者。在其職業(yè)生涯后期,他為《譯叢》(Renditions)工作,但其晚期作品《魯迅正傳》(The True Story of Lu Xun)卻是一本傳記,并不是翻譯。參與《不完美的天堂》翻譯工作的譯者是學者,這一點是無法避免的,因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職業(yè)英譯者幾乎是不存在的,戴乃迭(Gladys Yang)可算作一位,如今為紙托邦(Paper Republic)效力的譯者也屬于職業(yè)譯者,盡管他們當中大多數(shù)人都擁有杰出的教育背景。

張:您在《沈從文代表作<邊城>的英譯本》(English Translations of Shen Cong-wens Masterwork, Bian Cheng [Border Town])(下文簡稱《邊城英譯本》)一文中提到,“內(nèi)部編輯、總編輯Tim Duggan和業(yè)內(nèi)最優(yōu)秀的翻譯家葛浩文”都改進了您的《邊城》譯文(Jeffrey C. Kinkley 48),這些改進主要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金:他們?yōu)橐恍┒陶Z和詞提供了別的措辭供我考慮。有時候他們的建議確實改進了我的譯文,但有時候我并沒有采納他們的建議,因為我認為在那些情況下我的措辭更好,他們也接受了我的最終判斷。

張:能否請您談一談編輯通常在哪些方面對中國文學的譯文作出調(diào)整?

金:編輯幫助譯者對譯文進行潤色,以增強譯文的可讀性。出版商則常常出于經(jīng)濟原因?qū)ψg文進行刪減。他們在英語書籍標題的選定方面可能也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我很幸運,我譯的《邊城》篇幅相對較短,而且語言簡練,因此沒有人要求我對譯文作出刪減。我寫上一部專著《中國新歷史小說的反烏托邦想象》(Visions of Dystopia in Chinas New Historical Novels)時,編輯/出版商要求我砍掉手稿篇幅的30%,盡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認精簡之后書稿質(zhì)量確實提高了不少。

張:您在《邊城英譯本》一文中指出“金隄、白英譯文可能是《邊城》四部譯本中最為精妙(elegant)、文學性最強的一部”(Jeffrey C. Kinkley 43),您是基于譯本語言的地道性作出的判斷嗎?

金:是的。當然,我的看法比較主觀。

張:您對《邊城》英譯本質(zhì)量高低的評判與國內(nèi)眾多翻譯研究者截然不同。他們多認為金隄、白英譯文多刪減,對原文文化元素和文學性的再現(xiàn)不夠充分。相比之下,國內(nèi)譯界研究者大多更加青睞您的譯文。

金:謝謝。在理想狀態(tài)下,若能讓白英(Robert Payne)和他在喬治·艾倫&昂溫出版有限公司(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的編輯們起死回生,并由他們來擔任我的《邊城》譯文的編輯和潤色者,結果可能會好得多。

在這篇論文中我犯了個錯誤。論文第39至40頁中我說沒有任何譯者就其譯文向沈從文廣泛征求過意見,事實上我至今還是這樣認為。但是在寫這篇論文的時候,我忽略了一點——沈從文在為由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再版的《中國土地》(The Chinese Earth)做新序時曾提到金隄常常向他請教小說中的人物和地名(Shen Tsung-wen, Preface to the Morningside Edition 3),事實也許的確如此,但或許他應該更加頻繁地向沈從文請教。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并不知道是誰對沈從文小說作出了刪減,可能是兩位譯者所為,也可能是編輯、出版商所為,他們或許事先征得了沈從文本人的同意。然而,1947年中國處于內(nèi)戰(zhàn)當中,英、中兩國都在由二戰(zhàn)所導致的貧困和破壞中苦苦掙扎,兩國之間的溝通恐怕并不容易。

張:在這篇文章中,您還提到“我認為金隄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應算作‘學人譯者?!保↗effrey C. Kinkley 44)我們都知道,金隄、白英合譯的《中國土地》對沈從文小說作出了大量刪減,而且他們似乎也不太關注作品中文化元素的保留和文學性的再現(xiàn)。為什么您還把金隄稱作學人譯者?是基于他的學者身份還是翻譯風格?

金:我說他是學人譯者并不是基于他在合譯《中國土地》時所做的工作(畢竟譯文中許多刪減可能是應白英的要求而為之,也可能是該書經(jīng)驗豐富的英語編輯所為,他們顯然十分清楚怎樣表達才算精妙),而是基于我與他聯(lián)手翻譯沈從文小說(這個翻譯項目最后成型為《不完美的天堂》)時的經(jīng)驗。與我的意譯風格相比,他更傾向于直譯。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對翻譯理論感興趣。1984年金隄與奈達(Euegne A. Nida)合著了《論翻譯》(On Translation)一書。

張:您曾經(jīng)對“學人譯者”和“職業(yè)譯者”作過區(qū)分,您認為“職業(yè)譯者希望忠實于原文,希望譯文具有較強的可讀性,同時也關注自己的聲譽,關注譯文的文學性或文學魅力。他們這樣做算不上十足的利己主義,但確實與學人譯者有所不同?!保∕inhui Xu, “The Voice of a Scholar”6)據(jù)我對您譯文的分析,您的譯文似乎比職業(yè)譯者比如戴乃迭的譯文更加忠實于原文,而且更加關注譯文文學性的再現(xiàn)。

金:回頭看看我當時的論斷,現(xiàn)在我只認同它的前半部分,至于職業(yè)譯者和學人譯者在翻譯動機方面存在很大差異這一說法聽起來有些夸張,不過二者在從事翻譯是不是為了謀生這方面確實存在差異。兩類譯者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學人譯者非常清楚他們的讀者大多是學者和學生,在學界之外可能還有少量讀者,因此,他們可能更加強調(diào)譯文準確與否,能否全面呈現(xiàn)原文風貌,他們將譯文視為了解作者通過原文所傳遞出的思想和所表現(xiàn)出的文化影響力的窗口,并在可能的情況下,將譯文作為引導讀者閱讀中文原文,甚至學習中文的助推器。職業(yè)譯者更加關注譯文對目的語讀者的吸引力,而這些讀者是絕不會有時間學習中文的,而且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譯文乏味,就會果斷放棄閱讀。

對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而言,職業(yè)譯者幾乎不存在。即便像葛浩文夫婦這樣在翻譯方面投入的精力多于學術研究的譯者,終究還是學人譯者。他們受到了良好的學術訓練,對中國文化有著豐富的個人體驗,對世界文學有著廣泛的閱讀經(jīng)歷。他們主要在商業(yè)出版社(而不是在譯文銷量通常不高的大學出版社)出版譯文。盡管商業(yè)出版社的編輯有時候會改進葛浩文夫婦的譯文(我相信他們一定對此心存感激),但是出于對經(jīng)濟利益的追求,商業(yè)出版社常常對譯者施加更多限制,提出更多要求,比如要求縮短手稿篇幅,譯者對此很可能會感到十分苦惱。然而商業(yè)出版商如今也意識到對于某些類型的作品比如驚悚小說,讀者實際上是愿意去讀長篇巨著的。

張:在《邊城英譯本》一文中,您評價“金隄、白英譯本無疑是最簡潔,也是最不關注對原文中各個文化、文學或大眾文化的細微差別進行再現(xiàn)的譯本。這個譯本大概最能讓英語世界讀者體會到《邊城》是真正偉大的世界文學作品”(Jeffrey C. Kinkley 43)。您是否認為偉大的世界文學作品中文化元素應該越少越好?

金:我并不是說最優(yōu)秀的世界文學作品就應該是民族特色文化元素最少的作品,事實常常相反。我的意思是金隄、白英譯本語言簡煉,用語精妙,與我的譯文風格相比,他們的譯文也許更能向英語世界讀者展現(xiàn)沈從文作為真正偉大的世界級作家的形象。

張:周作人曾說:“我相信強烈的地方趣味也正是‘世界的文學的一個重大成分”(轉引自丁帆,《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史》12)。魯迅(《至陳煙橋》81)也說過:“現(xiàn)在的文學也一樣,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蹦鯓涌催@兩個觀點?

金:很多時候情況確實如此。地方色彩能夠為文學作品贏得一些外國讀者,因為外國讀者喜歡讀帶有異域風情的作品,但如果作品過度依賴地方特色而不具有普世價值,其吸引力終歸有限,它們只會被看作地方文學。在我看來,作家應該把作品深深植根于某種文化當中,這種文化應當是作家最為熟知的,如果一味去模仿某種假想的、抽象的“普世性”文化,最終只能寫出做作的文學作品,不過這種做法在心理小說和先鋒小說中或許能行得通。

張:您在論文中還提到您的“《沈從文傳》提供了如此多關于沈從文及其家鄉(xiāng)的背景信息,這可能會加速甚至直接導致他被認定為地方作家。”(Jeffrey C. Kinkley 51)您在翻譯沈從文作品中的地域文化元素時所采取的面面俱到的翻譯策略(Jeffrey C. Kinkley 47)是否也會加速沈從文被認定為地方作家的進程,并加速其作品被認定為地方文學的進程?

金:有可能。然而,就算1970年代我沒有從地域文化視角分析沈從文的作品,中國的文學評論家和湘西學者在1980年代可能也會這樣做,蘇雪林就曾強調(diào)過沈從文作品中地域文化的重要性。夏志清在其文學分析中,項美麗和邵洵美、金隄和白英在他們的譯文中可能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意淡化了沈從文小說的地域特色,意在證明沈從文不只是一位地方作家。

張:您在這篇論文中還提到要通過采用面面俱到的翻譯策略來“最大限度地對譯文讀者進行文化教育”(Jeffrey C. Kinkley 48),但同時您又希望將沈從文的文學地位從地方作家提升為世界級作家(Jeffrey C. Kinkley 51),您如何協(xié)調(diào)這兩大目標之間的矛盾?

金: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既翻譯和分析沈從文富有地域色彩的小說,又翻譯和分析他沒有地域特色的小說。即便在分析沈從文極富地域特色的小說時,也不應忽視沈從文對于普遍人性的關注。

張:地方色彩是中國鄉(xiāng)土文學的突出特點,它因彰顯了中國文學的民族身份而為中國文學贏得了一批海外讀者,然而地方色彩(主要體現(xiàn)為地方文化元素)卻為中國鄉(xiāng)土文學的翻譯帶來了較大困難。如何既做到對譯文讀者進行地方文化教育又能保證譯文的可讀性和文學性,您有沒有好的建議?

金:如果地方色彩是文學作品的唯一特色,那么地方色彩的存在是遠遠不夠的。散文可以只專注于地方色彩,但小說必須要有情節(jié)和人物,或者其他一些能夠超越感官世界并讓人大開眼界的元素。地方色彩只是成就了部分中國文學作品的獨特品質(zhì),并對外國讀者產(chǎn)生了吸引力,它無法讓所有的中國文學作品都對外國讀者產(chǎn)生吸引力,正如它不是成就優(yōu)秀的中國文學作品并吸引中國讀者的唯一元素一樣。對于鄉(xiāng)土文學的英譯,我認為葛浩文在英譯莫言和賈平凹小說時就極好地保留了獨特的漢語表達方式,而且也沒有讓譯文顯得怪異,但方言幾乎是無法在譯文中再現(xiàn)的。

張:您知道,中國現(xiàn)在正在積極推動中國文學和文化走出去。有學者認為,如果在中國文學作品的翻譯過程中以適當方式將其中蘊含的文化元素予以保留,將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助推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的作用。這樣一來,就同時實現(xiàn)了推動中國文學和文化海外傳播的雙重目的,可謂一箭雙雕。您怎樣看待這個觀點?

金:在某些情況下可能確實如此,但如果翻譯文學作品的目的不在于傳遞其作為文學作品本身所具有的文學價值,勢必會削弱譯文的文學性及其對譯文讀者的吸引力。外國讀者不喜歡《紅樓夢》,因為它是一部反映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家族制度的小說,不過外國讀者可能會對此略感好奇,畢竟在當今社會一夫多妻制早已不復存在。如果說翻譯《紅樓夢》是為了讓外國讀者相信中國古代的一夫多妻制很好,外國讀者也應該嘗試去喜歡,或者是為了讓外國讀者信仰佛家、道家,相信生命輪回等,這豈不是很荒謬嗎?就讓曹雪芹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運用佛家和道家的宇宙觀吧,不管是出于藝術目的還是基于哲學動機,畢竟他創(chuàng)作《紅樓夢》的初衷并不是為了宣傳中國文化;就讓我們從他這部講述舊社會上層階級家庭故事的小說所反映出的那點現(xiàn)實主義中去發(fā)掘一些他意欲向我們展現(xiàn)的東西,以及一些甚至是他并不知道他正在向我們展現(xiàn)的東西吧。

張:您對于借助中國文學的翻譯傳播中國文化的做法持保留態(tài)度,但是您采用的面面俱到的翻譯策略似乎又在客觀上起到了促進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的作用。比如您之前提到,通過將音譯法和釋義法相結合,把俗語“熱米打粑粑,一切得趁早”中的“粑粑”譯為 “baba, biscuits made of corn and rice”,能夠讓譯文讀者學到一個在英語中沒有對等語的中國詞語“baba”(2019年10月13日電子郵件),這種譯法不是正好有助于推動中國文化的傳播嗎?另外,您先前在談及學人譯者和職業(yè)譯者之間的區(qū)別時就指出,學人譯者強調(diào)“將譯文視為了解作者通過原文所傳遞出來的思想和所表現(xiàn)出來的文化影響力的窗口,并在可能的情況下,將譯文作為引導讀者閱讀中文原文,甚至學習中文的助推器”,這難道不是您對于包括您在內(nèi)的學人譯者的翻譯活動所應承擔的文化傳播使命的最佳闡釋嗎?

金:我的說法可能確實存在矛盾之處,不過這主要是因為我所信奉的是一種中庸之道。我的英文文采無法與沈從文的中文文采相提并論,也無法與比我英文更好的譯者(如白英)或者創(chuàng)意作家的文采相提并論。于是,我就在其他方面作出了努力。我想,至少我可以傳遞出原文讀者可能能夠體會到的原文某些方面的風味。我相信在這方面,我比白英做得更好。誰是更好的譯者?這取決于你如何定義“好”。是的,作為學人譯者,我想,我大概從未完全失去過對讀者進行“教育”的渴望,不過,說教也有說教的風險。如果譯者傳遞信息的意圖過于明顯,就會引起讀者的反感。譯者終究需要作出妥協(xié),權衡得失。比如,如果譯者能夠在英譯中保留中文原文的詞序,就有可能讓譯文對諳熟英漢雙語的漢語母語讀者產(chǎn)生更加接近于中文原文對其所產(chǎn)生的心理影響。然而,一般而言,過于刻意地保持原文詞序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因為這樣做通常會導致譯文缺乏美感,甚至顯得怪異。(這是許多新手譯者都會犯的錯誤。閱讀英譯文時,讀者能夠欣賞到英語文本的美,卻無法像原文讀者那樣欣賞到中文原文表達的美。)因此,我的主要觀點是,無論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應該讓譯文中的最佳表達發(fā)生扭曲。譯文終究是妥協(xié)的結果,它既要忠實于原文的語義和美感,又要保持自身表達的自然、簡潔和優(yōu)美。譯者畢竟不希望譯文引起讀者對其譯文身份的關注。不過,我在譯文中使用拼音,確實會讓讀者意識到他們是在讀譯文,而且是在讀一個發(fā)生在中國而不是美國的故事。

其他方面也存在一些矛盾之處。比如,譯者想讓《邊城》英譯本中的翠翠用地道的英語表達她的想法,就好像英語就是她的母語一樣,同時,又不希望她講的英語英國腔或美國腔過重,更何況翠翠口中談及的還是只在中國,甚至也許是只在她所生活的那個中國小小一隅才存在的事物。譯者并不希望讀者將翠翠想象成一個在位于英格蘭北部的一條河流上擺渡的姑娘,當然,也不希望讀者將她想象成一個在位于內(nèi)布拉斯加州兩片玉米地之間的河流上擺渡的姑娘。這樣,譯者就不得不作出判斷,進行妥協(xié)。譯文在語言表達方面要自然流暢,同時,在文化氛圍方面又不能過于本土化(既不能英國化也不能美國化),也不能過份彰顯其異域情調(diào),否則可能會勾起英語讀者對中國文化氛圍已有的某些不恰當聯(lián)想,甚至引發(fā)文化偏見。到底怎樣做才算“恰當”或者“正確”,這是個問題,尤其我們探討的還是像中國這樣幅員遼闊且擁有古老文化的國度。

因此,我的基本立場是,譯者不得不作出妥協(xié),但教育性目的可能會讓譯文發(fā)生扭曲,除非目的就是對讀者就文本本身的意義進行教育。試圖用一個特定的文本發(fā)表關于中國整體情況的特定看法,或者讓讀者愛上或討厭中國或中國文化等等,都將削弱譯文的價值。就讓文本為自己說話吧。

沈從文小說譯文的出版商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小說譯文會讓讀者高度評價沈從文的小說藝術,盡管有些小說會讓讀者對中國文化更加友好,而另一些小說一開始會讓他們對中國文化更加不友好。不管怎樣,讀者還是會欣賞中國文化,因為中國文化能夠造就像沈從文這樣偉大的作家。

張:作為杰出的翻譯家、漢學家和英語世界的專業(yè)讀者,您對于如何更好地推動中國文學和文化在英語世界的傳播有何建議?

金:我的看法是譯者應該專注于將中國文學的所有精妙之處全部展現(xiàn)給外部世界?!爸袊幕笔且粋€比“中國文學”要大得多的概念,而且在許多方面都更為多樣化。讀者可能會喜歡中國文學,卻并不一定喜歡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要將中國文化傳遞給外部世界,尤其是還想讓外部世界喜歡中國文化,或者中國這個國家,這個負擔對于中國文學而言實在是太過沉重了。外國人不可避免地會接受中國文化的某些方面而排斥其他方面。中國讀者和思想家也是如此。我們譯者的職責是忠實再現(xiàn)中國文學作品,讓它們的文學價值通過譯文展現(xiàn)出來,讓讀者讀到更多,學到更多,即使無法做到吸引讀者接下來開始學習漢語。即便真的做到了這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英語世界讀者依然無法接受當今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有些人可能會喜歡上與當代中國文化截然不同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畢竟以前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文學和文化都關涉心理。

注釋【Notes】

①徐敏慧教授(2010:225)曾指出,“學人譯者是指那些在其翻譯作品發(fā)表之時,翻譯并不是其唯一或主要發(fā)表的作品。他們發(fā)表更多的是學術研究方面的作品?!?/p>

引用文獻【W(wǎng)orks Cited】

丁帆:《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Ding, Fan. A History of Local-color Stories. Beijing: Peking UP, 2007.]

Kinkley, Jeffrey.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Shen Congwens Masterwork, Bian Cheng (Border Town) .” Asian and African Studies. Washington D.C. : Sage Publishing, 1 (2014): 3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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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 Xun. “To Chen Yanqiao.” Complete Works of Lu Xun.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2005. 80-82.]

Shen, Tsung-wen. “Preface to the Morningside Edition.” The Chinese Earth: Stories by Shen Tsung-wen. Eds. Ching Ti and Robert Payne. New York: Columbia UP, 1982. 3-5.

徐敏慧:沈從文小說英譯述評?!锻庹Z教學與研究》3(2010):220-225.

[Xu, Minhui. “A Survey of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Shen Congwens Novellas and Short Stories.”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3 (2010): 220-225.]

---. “The Voice of a Scholar—Translator: Interview with Prof. Jeffrey C. Kinkley.” Translation Review. New York: Taylor & Francis Group, 1 (2018): 1-13.

責任編輯:胡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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