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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暖

2020-05-11 12:10許仙
雪蓮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鐵柱王妃

王妃坐在第一排,孤零零的。邊上的座位空著。

去療養(yǎng)的都是一線工人,誰不熟悉主管生產(chǎn)的王廠長?但誰也不敢老三老四地坐到她邊上。

難得有機會遠離機聲隆隆的廠房,工人們都像打了雞血,笑話葷話爆滿車廂。但熱鬧是他們的,王妃一直游離在外,倍感寂寞和寒冷。大巴剛開出杭州城,大雨就鋪天蓋地砸下來,車窗外黑得像世界末日,司機打亮了車頭燈,減速,在杭金衢高速公路上小心行駛?;秀遍g王妃感覺自己躺在空蕩蕩的靈車上,靈車在黑暗的大地上奔馳。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渾身直打冷戰(zhàn)。王妃想叫司機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但見大家熱火朝天的樣子,也就忍住了。五月天不應該這么冷吧?前兩天已儼然是夏天了。王妃縮著身子,拼命克制著內(nèi)心的寒意。她想自己之所以發(fā)冷,是因為昨晚幾乎沒有睡、身體虛的緣故。

昨晚吳潔夫又出去了,而且直到天快亮才回家。

吳潔夫不愿意呆在家里,不愿意面對她王妃;這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要歸結(jié)于去年年底最后一次流產(chǎn)。那次流產(chǎn)差點要了她的命。大出血。醫(yī)院給她刮宮、清宮,告訴她不能再懷孕了。她的子宮薄如蟬翼,再懷就死路一條了。這等于是宣判了他們的“死刑”,終身剝奪了她做母親和他做父親的權(quán)利。之后吳潔夫就沒有再碰過她。昨晚,王妃叫他別出去,但他說不去不行,老總要他一起去談個項目。天知道是真是假?一百二十個平方米的家空蕩蕩的,連空調(diào)吹出來的熱風也是冷颼颼的;王妃手腳冰涼,整夜暖不過身來。每次她想跟他溝通,但他總是滿臉倦意地打斷她:“等我忙過這段時間再說,好嗎?”王妃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而他所說的這段時間又是多久?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有消極抵抗。客廳里開著空調(diào)和電視機,她把自己裹得像個圓滾滾的棉球,縮在沙發(fā)里看電視。其實她不喜歡看電視,也看不進去,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一下一下蹦出來她對吳潔夫在夜店鬼混的種種猜想。等他開門進來,她就關(guān)了電器一聲不吭地回房睡了。王妃常常失眠,睡過去就是夢,有個女人總是在她的夢里哭泣。她懼怕柔軟而又平整的眠床,或許是每次流產(chǎn)后她就得像挺尸那樣挺在床上的緣故吧。床,讓王妃內(nèi)心恐懼。

吳潔夫和她是東北工業(yè)大學的同班同學,一個瀟灑男,一個漂亮女,天生地造的一對,讀大學時不知傾倒多少師哥學妹;分配時他倆一起來到半鋼集團。“東工”在半鋼集團被戲稱為“東宮”(東宮乃是正宮娘娘寢宮,東宮所生自然都是太子皇儲),半鋼集團從一把手到基層班組長,各級領(lǐng)導大都來自“東宮”,人脈粗壯;所以吳潔夫和王妃一來就有校友鼎力相助,事業(yè)一帆風順,倆人從一線迅速直升,早已是副處級干部。事業(yè)的風順恰恰反襯了他們婚姻生活的坎坷,這十年來王妃一直保不住胎兒,動不動就流產(chǎn)。最初幾次,她以為是工作的緣故。生產(chǎn)副廠長賽過救火兵,哪兒出事就往哪兒沖,搶修起來幾天沒得合眼;平常半夜來個電話,她就得從夢里拔腿往廠里趕;成天爬高落低的,不小心的地方不是沒有,而是太多了。王妃為此內(nèi)疚得一塌糊涂。吳潔夫話不多,冷不丁地用方言刺她一刀:“你來冬作孽呀!”“又是一條命給你弄煞哉,罪孽深重呀!”他的冷嘲熱諷讓王妃倍感凄涼;尤其他說話時看她的眼神,好像王妃是個殺人犯。王妃再懷孕時,吳潔夫就去找她分廠的一把手,要求撤她的職;一把手拍胸擔保,一定把王妃像大熊貓一樣保護起來;但就是爬個樓梯都比人家慢三拍的王妃,又流產(chǎn)了。這就奇了怪了,都大熊貓了還流哪?王妃意識到毛病不可能全出在自己身上,就硬拉吳潔夫去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令人震撼:是吳潔夫的精子有問題,他的精子缺少一種成分,與卵子結(jié)合就會造成流產(chǎn)。這個結(jié)論一出,吳潔夫態(tài)度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他哀哀怨怨、自暴自棄,甚至提出與她分手。王妃悲從中來,想到先前的種種委屈,想到今日的種種委屈,她大哭一場。他們跑了很多醫(yī)院,吃了很多藥,去年終于把胎保住了;她一懷就回鄉(xiāng)下老家休養(yǎng)保胎,誰知都養(yǎng)到五個月大了,最后還是流產(chǎn)了。

事后,王妃問吳潔夫怎么辦?吳潔夫反問她你說怎么辦?王妃說我們已經(jīng)不能再有孩子了。吳潔夫冷笑道:“丁克家庭不是更清爽嗎?”嘴還這么硬。但他真的能接受這個事實嗎?吳潔夫的老家在農(nóng)村,他又是獨子,父母盼個傳宗接代的孫子都盼了十年,你說他們能做丁克家庭嗎?再說王妃自己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憑什么她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她前世沒有作孽,今生清白做人,老天怎么能這樣待她呢?斷子絕孫!那是要犯多大的罪孽才應受的懲罰呀?之后夫妻倆就僵在那兒,誰也無法接受去領(lǐng)養(yǎng)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這么一個殘酷的方法。

大巴到金華服務(wù)區(qū),外面只下著毛毛小雨,或許是地域的關(guān)系,杭州的大雨下不到金華;剛剛還像死了過去的一車人,立即都活了過來。男人們下車,成群結(jié)隊地抽煙;女人們趕緊上廁所,完了也扎堆閑聊。王妃等大伙兒都下了才起身,恍惚中一腳踩空,差點摔倒。她感覺自己要病了,而且是場大病。外面并不比車里暖和,甚至更冷;王妃到服務(wù)區(qū)超市轉(zhuǎn)了一圈,想買杯熱茶暖暖身,卻不能如愿,索性又回到車上。

一會兒車開動了,大伙兒又精神飽滿地插科打諢,男調(diào)女情,笑聲陣陣;更有甚者,在車廂的最后兩排上急不可待地斗起地主來。大巴從杭金衢高速公路轉(zhuǎn)入金麗溫高速公路,最后下了高速公路走省道,來到武義縣城;從壺山街上來一個地導(當?shù)貙в危?,像個鄰家小姑娘,扎兩只羊角辮,齊眉劉海,眼睛不笑還有點縫,笑起來就只有一條線了;嘴巴倒是蠻能說的,一上來就叭嘰叭嘰說了一籮筐;內(nèi)容不外乎武義環(huán)境如何好、房價如何低、女人如何漂亮……幾個男職工就瞎起哄,吵著要在武義購房落戶;還恬不知恥地問地導有對象不?

郭洞——本次療養(yǎng)的第一站到了。山里倒沒有下雨,雖然云霧繚繞,但它們像是得了軍令狀,急急地散去,云邊漸次鑲上火紅的霞色。地導直夸大家是福人,昨夜還大雨,今天知道你們要來就放晴了,這山色要有水襯才靈動,你們瞧義鄉(xiāng)橋下溪水多肥呀!一個“肥”字把大家都說笑了。但王妃笑不出來,山里這么冷,襯衫薄得就跟沒穿似的;山風吹過,山林不見得動,她卻直打冷戰(zhàn)。大家走過義鄉(xiāng)橋,沿著崎嶇濕滑的羊腸小徑,爬上其貌不揚的龍山;王妃落后,斷后的導游問她身體不舒服嗎?一摸王妃的手跟冰棱似的,就叫道:“這么冷啊。”王妃慘笑了一下。

她的心更冷。但她不說。

十多分鐘后,他們就來到山下的郭下村。地導說:“還有個郭上村,在云深不知處;今天因為時間關(guān)系,我們就不去探幽了?!惫と藗儌€個像闊佬,不把錢當錢,在村里搶購土特產(chǎn)和土雞蛋;王妃傻呆呆地走了一圈,也不知自己來干嘛?這破山連廠門口的半山都不如,就早早地回到大巴上,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去本次療養(yǎng)的第二站——清水灣溫泉度假村。

下午,王妃換上泳衣,就惹得女工們尖叫。平常她裹在堅硬厚實的工作服里,驕人的身材完全被忽視了;現(xiàn)在該露的都露出來了,瓷白的膚色,秀長的雙腿,洶涌的乳房,渾圓的臀部,以及飽滿的三角洲……驚艷得女工們忘了更衣,圍著王妃嘖嘖稱贊,搞得王妃很不好意思。這件泳衣還是十年前剛到杭州時,吳潔夫買給她的,只穿過一兩回。泳衣有點小,泳褲邊緣勒緊了屁股,領(lǐng)口雖然鑲著花邊,但開得太低,乳房有一半露在外面,乳溝深得能淹死人。王妃趕緊用浴巾將自己包裹起來,出了更衣室,出了大樓,就是大池。

男職工在大池邊大呼小叫,一個個沖鋒陷陣地搶著濕(失)身;他們有著好好的臺階不下,非要一下蹦得老高,再從高處落下去,王妃轉(zhuǎn)身去找小池,但低溫池不夠熱,高溫池又太燙,折騰好久才找到合適她的魚池?;蛟S熱帶魚合適的水溫正好合適她。王妃漸漸暖和過來,她終于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池里無數(shù)小手指頭粗的熱帶魚,大概是食人魚的遠親吧,有人下池就亢奮不已,群起而攻之,啄得人忍俊不禁,奇癢難耐;有人爆發(fā)出白癡般的笑聲,有人迅速離池。王妃也怕癢,但她沒有落荒而逃;而是漸漸適應了魚的騷擾。這倒不失為一種享受。王妃舒展四肢,讓水沒到下巴處,閉上眼睛靠在池壁上,一動不動,怕嚇走了忙碌的魚們;熱帶魚沒有人類的羞恥感,它們啄王妃的全身,包括大腿根部、胸乳和胳肢窩等敏感的地方,王妃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覺、沒有激情和性欲了;而這一切卻因為熱帶魚不停地“耍流氓”,在這么一個不適時宜的場合下,突然躥到她的體內(nèi),令她欲仙欲死。王妃咬牙切齒,生怕自己哼出聲來。一條得寸進尺的熱帶魚嗖地探入領(lǐng)口,往她的乳溝里直鉆;嚇得王妃尖叫著從池里站起身來,與此同時,一股熱流嘩地沖出下體,引來更多的熱帶魚啄她。

池里那么多人盯著她,王妃捂住胸口蹲下水去,喘著粗氣,渾身發(fā)燒似的。泳衣是緊身的,熱帶魚被卡在乳溝里,進退兩難,它拼命的掙扎倒是給王妃帶來了驚心動魄的感覺。那是吳潔夫也做不到的。王妃在水下折騰了半天,才總算把魚弄出來。但魚已經(jīng)肚子朝天。好奇心也害死魚呀。這時候就聽有人喊:“沖浪啦!沖浪啦!”大家就去沖浪。王妃也去了。因為驚險刺激,大家都尋死覓活地往前沖;王妃經(jīng)過魚療,心情直線好轉(zhuǎn),也緊跟其后。起起落落皆是喜悅,有驚無險便是頓悟;所謂風口浪尖險惡與否?就看你選擇多高的山巔、多大的浪潮。王妃在被迫喝了兩口溫泉水后,終于抓住一棵大樹,并順著大樹爬出水面。生產(chǎn)乙班職工楊鐵柱人高馬大,中流砥柱;他見王妃被嗆,咳嗽不已,就輕拍她的背道:“王廠長,你不會游泳呀?”

此刻,王妃急白了臉,已經(jīng)嚇傻了。

楊鐵柱玩笑不像玩笑道:“王廠長,你好勇敢呵!”

王妃這才緩過神來,發(fā)覺自己死抱住大樹不放,就不好意思地松開手,要回岸上去。

楊鐵柱卻抓住她的手道:“有我在,沒事的?!?/p>

王妃猶豫了。

楊鐵柱鼓勵道:“出來就是為了玩?zhèn)€開心嘛。沖啊!”

他不容王妃反對,就把她往深水處帶。

有楊鐵柱細心保護,王妃再怎么沖浪,也終究是在溫泉中;但這份刺激和快樂,卻令她終生難忘的。她叫啊笑啊,牽著楊鐵柱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扎入巨浪中。

下午四點半,他們離開清水灣溫泉度假村,去省總工會建在金華山的工人療養(yǎng)院。大巴到工人療養(yǎng)院時,王妃被人從沉睡中叫醒,她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睡了一路,而且無夢。李干事指揮人將整箱的白紅黃酒和飲料從車上搬下來。王妃站在一邊,貪婪地呼吸著山里充滿植物清香的新鮮空氣,感覺舒服多了。

晚宴剛開始氣氛就異常熱鬧,鋼鐵工人大嗓門,說話基本靠吼;喝酒更是豪爽,火辣辣的白酒手到杯空。這桌那桌劃起拳來,“哥倆好呀!”“五魁首呀!”劃拳聲此起彼落,好生鬧猛。王妃從不喝酒的,但楊鐵柱給她倒了杯啤酒,她居然沒有推辭。大伙兒見王妃喝酒,個個稀奇得不得了,紛紛過來敬領(lǐng)導;王妃招架不住,請楊鐵柱代勞。王妃醉了,酒精將她渾身的困意激發(fā)出來,她在椅子上坐不住了。王妃搖晃著直起身來,偉人似地朝大家揮揮手,說你們慢用,我得回去睡了。楊鐵柱見她腳步都跨不穩(wěn)了,就趕緊扶她回房。

王妃倒在床上,卻邪了門了,剛才還源源不斷涌上來的困意,居然被她全“睡”跑了。樓下的餐廳就像在她門口,吆喝聲、碰杯聲、罵娘聲,男女斗嘴聲,放蕩笑聲……那么近,又那么遠,將她下午剛剛有的一點暖意,吵得無影無蹤;寒冷又像蛇一樣爬上身來,她扯過棉被捂得嚴嚴實實的,卻仍然冷得發(fā)抖?;蛟S是體內(nèi)無法消停的酒精在作怪吧。吳潔夫喝酒也會發(fā)冷,而且越喝越冷;但他現(xiàn)在對她不顧不聞,情愿去捧令他發(fā)冷的酒杯。他真的是跟老總一起談項目嗎?

她和吳潔夫的將來會怎樣?王妃缺乏方向感。

王妃又一次被深深地拋入寒冷的冰窯里,床上濕漉漉、冷颼颼的,有股刺鼻的霉味兒。她打開空調(diào),風是冷的。她關(guān)了空調(diào),就出了房間,下樓,經(jīng)過療養(yǎng)院東側(cè)時,看到一個男人在墻角根兒方便,那人忙側(cè)過頭去,她快步走了出去。月亮已經(jīng)上山了,從東山頂上將皎白的月光灑落在山間,像披了一層薄紗。山里真靜,唯有自己的腳步聲。不,不,好像還有別人的腳步聲。別人?王妃嚇壞了,側(cè)身,不得不去看身后的山道,怯怯地問:“誰?”

“是我,王廠長。”那人說。

聽對方稱自己王廠長,王妃的心又回到原位。

那人快步上前,王妃才看清楚是楊鐵柱。

剛才就應該想到的,這么人高馬大的,除了楊鐵柱還會有誰呀。

王妃問:“你怎么來了?”

楊鐵柱有些不好意思道:“剛剛我……看王廠長走出來,就……”

王妃噢了一聲,繼續(xù)往前走。

楊鐵柱忙勸道:“已經(jīng)很遠了,我們回去吧;黑燈瞎火的,山里不安全?!?/p>

王妃也不知怎么啦,冷冷道:“怎么你怕了?”

楊鐵柱小心道:“我是怕你……”

王妃反問道:“怕我被狼吃了?”

楊鐵柱說:“這種地方,難說!”

王妃說:“呵呵。吃了才好,一了百了?!?/p>

楊鐵柱問:“王廠長有什么心事嗎?”

王妃冷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呀!”

楊鐵柱就不吭聲了。

王妃像是故意跟他鬧別扭似的,走得很快;楊鐵柱也不敢多嘴,默默跟著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多少彎,他們被一道高高的黑墻擋住了去處。王妃想也沒想,拾階而上,發(fā)現(xiàn)前面是一個水庫。王妃站在高高的壩上,彎腰拍打著硬梆梆的雙腿,竟一屁股坐在大壩上。楊鐵柱忙說:“別坐!坐了就站不起來了?!?/p>

王妃說:“站不起來就算了?!?/p>

楊鐵柱說:“你怎么像個孩子似的?!?/p>

王妃說:“任性一回不行嗎?”

楊鐵柱索性也坐了下來。

王妃就笑他:“還說人家呢?!?/p>

楊鐵柱也笑了:“我聽領(lǐng)導的?!?/p>

王妃說:“這里沒有領(lǐng)導。”

水庫叫鹿湖,很大,月亮像一只船兒蕩漾在湖心;夜風像個勤快的漁佬兒,扯著一網(wǎng)網(wǎng)的鱗鱗波光;天地間很靜很靜,整個世界就像一個沉睡的嬰兒,依稀可以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王妃和楊鐵柱靜靜地坐著,誰也不敢驚動她。過了好一會兒,王妃才輕輕地問楊鐵柱:“你說,這山里的樹是不是也和人一樣會說話、會唱歌、會吵架、會愛啊恨啊……”楊鐵柱一時摸不清她到底要說什么,就反問她:“你說會嗎?”王妃說:“我說會的。只是它們生活在它們的世界里,說著它們的話,做著它們的事,我們無法聽到或看到而已?!?/p>

楊鐵柱想了想道:“這倒是有可能的?!?/p>

王妃說:“不是有可能,而是真的。我覺得這座山上的一棵樹還會跑到那座山上找另一棵樹談情說愛呢。”

“那不可能。你說故事呀?”楊鐵柱笑道。

王妃卻依舊照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你不覺得這山上的樹,比人活得久遠,比人看得透徹,比人過得幸福嗎?很多人都自以為是,生來就不可一世的樣子,其實在樹面前他算老幾?樹只是不屑于和我們?nèi)祟愑嬢^罷了。我要是一棵樹就好了,來世我一定做棵樹。”

楊鐵柱沒讀過什么書,插不上嘴,但他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王妃轉(zhuǎn)而問他:“你家里怎么樣?”

楊鐵柱說:“唉,老樣子?!?/p>

王妃問:“老樣子是什么樣子呀?”

楊鐵柱苦笑道:“我就這點死工資老婆還能有好臉色嗎?你問我年收入多少?碰頂五萬,拿到手也就三萬八。兒子讀高中。老婆成天作死作活的,我知道她外面有人。她當我不知道,我也就當自己不知道。你問我怎么知道的?這樣事情做丈夫的怎么會不知道呢?她本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人,最早我們一起在廠里上班時,她就吵死吵活要出去,出去了又一直東不成西不就的,最后給私人老板打工,她就變了,打扮得像個妖精,香水噴得跟有狐臭似的,熏得死人。她收入還可以,但一分錢也不肯拿出來,全花在自己身上。她說同樣的是女人,為什么有的金貴?有的下賤?關(guān)鍵就在于她們身上那張皮,穿上去金貴,脫下來才金貴。所以她渾身上下名牌,夜夜在外面。你說她都這把年紀了,應該不會了吧?嗨,這跟年紀沒有關(guān)系。女人一旦起了花心,年紀再大也是一樣的?!?/p>

“那你……”王妃若有所思地問。

楊鐵柱說:“唉,不說這些破事。王廠長,你們都是中層干部,那才叫好呢?!?/p>

王妃說:“你是一家不知一家事,我們好什么呀?”

楊鐵柱說:“你騙誰呀?”

王妃說:“真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信不信由你,有時候我想死的念頭都有?!?/p>

“??!”楊鐵柱吃驚道:“這怎么可能?”

王妃就把她和吳潔夫的事情說了。

這是她第一次跟人說,而且說得那么徹底;就像閨蜜促膝而談,毫無保留。倆人被沉重的話題壓得透不過氣來,誰也不吭聲,默默地凝視著靜靜的湖水,湖面上月亮船蕩啊蕩,蕩啊蕩……良久,王妃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看上去很美滿的家庭往往是不美滿的?!睏铊F柱嘆了口氣道:“我們回去吧?!钡蹂鷵u搖頭,她說:“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

“不回去了?”楊鐵柱又吃了一驚。

王妃說:“是的,難得出來一趟,我想坐到天亮,看日出?!?/p>

楊鐵柱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他只說:“可是我沒有帶衣服出來?天氣這么冷?!?/p>

王妃問:“你冷嗎?”

楊鐵柱說:“我是怕你冷。”

王妃說:“沒有關(guān)系。借你的肩靠一靠,行嗎?”

楊鐵柱輕輕地說:“我聽領(lǐng)導的?!?/p>

楊鐵柱往王妃邊上移了移,輕輕地,把他粗長的手臂摟住她的肩膀。

王妃說:“天亮別忘了叫我看日出?!?/p>

他嗯了一聲。

不一會兒,王妃發(fā)出均勻而又輕微的呼吸聲。

楊鐵柱就像一尊神,靜靜地守護著靠在他肩上的女人。

東方漸漸亮了,天盡頭掛上幾絲淡淡的粉紅色。楊鐵柱輕輕叫醒王妃。王妃揉著眼睛問:“這么快就天醒了?!彼坪跤肋h不想要天亮似的。粉紅色的絲兒越掛越多,越來越紅,鮮艷得跟雞血似的。王妃對楊鐵柱說謝謝。他淡淡笑道:“謝什么呀?!蓖蹂鴹铊F柱站在高高的壩上,眺望太陽在東山頂上彈了彈,噌地躍上天空;鹿湖水啊頓時嘩地紅了出來,艷艷麗麗的。

王妃的手機響了。是李干事打來的,說要吃早飯了,問她人在哪兒?王妃說她在鹿湖看日出,和楊鐵柱在一起。她叫李干事帶點吃的過來,他們就不回去了。因為上午的行程就是參觀鹿湖,以及湖邊的黃大仙廟。李干事說好的,有這等好事領(lǐng)導咋不招呼一聲呢?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大伙兒都來了,聽說王廠長看到與眾不同的日出,都后悔不已。王妃就笑話他們:“你們昨夜喝酒喝到幾點?打牌又打到幾點?”那些昨夜喝醉酒的,打牌打通宵的,就搔搔頭皮道:“其實你叫我們也起不來?!蓖蹂f:“就是。你們這些人啊,還是楊師傅靠得住?!贝蠡飪貉刂购鶘|走,來到黃大仙廟??磸R的老人說黃大仙很靈的,楊鐵柱破例買了香燭,在黃大仙前三磕九拜,祈求他老人家保佑王妃幸??鞓?。

王妃也緊跟其后,和他一樣燒香拜仙,一臉虔誠,嘴里念念有詞。

下午,大家乘大巴返回杭州。上車時,王妃叫住了楊鐵柱,讓他坐在邊上。車一開,王妃就叫楊鐵柱好好睡一覺。楊鐵柱倒也聽話,大巴還沒上金麗溫高速公路,呼嚕就打得震天響。車到義烏,王妃本不想叫醒他的,他倒是自己醒了。

楊鐵柱睡出一身汗,口干舌燥,他在廣場水果攤上買了兩片哈蜜瓜,和王妃邊吃邊逛市場;王妃看到浪莎連褲襪,說:“這個牌子不錯的,好便宜呵。”老板見是零售,不冷不熱,也不肯降價;二話不說,就從貨柜里挑出幾樣,啪啪地丟到楊鐵柱面前。楊鐵柱買了兩包。回廣場的途中,楊鐵柱幾次想送給她,卻始終開不了這個口。

大伙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跟白撿似的,車頂兩邊的貨架被塞得滿滿當當?shù)?。大巴繼續(xù)趕路,女工們還沉浸在瘋狂購物的興奮中,你看我買的東西,我看她買的東西,放上放下,一片忙亂。王妃瞧她們一路熱議著誰買貴了,誰撿了便宜,喋喋不休的,覺得不可思議,這有意思嗎?她和吳潔夫出去買東西,都是去正規(guī)大店,而且從不問價。

隨著杭州的臨近,王妃的心情迅速灰暗下來。

她邁著漸漸沉重的腳步回到家。當她把鑰匙插進鎖眼時,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她多么希望這次療養(yǎng)能夠延長到明天后天……有可能的話,無限制地延長下去。此刻,她一打開家門,就意味著徹底結(jié)束了。她遲疑了片刻,心里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才緩緩地打開門。她知道迎接她的,是一套空蕩蕩的房子。

王妃推門而入,卻見吳潔夫笑微微地從沙發(fā)上直身來道:“你回來了。”他迎上去,去接她身上的坤包;王妃側(cè)身經(jīng)過他身邊,只顧自己坐到沙發(fā)上。吳潔夫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好像有話要說。王妃心里咯噔了一下,這一天終于來了。是到他們倆攤牌的時候了。她瞧著他滿臉陌生的笑容,冷冷地問:“你想跟我說什么,就趕緊說吧?!?/p>

吳潔夫激動地搓著雙手道:“前段時間被老總拖去跑一個項目,天天跑得夠嗆,前天夜里終于把項目搞定了。老總很高興,他答應過段時間給你換個崗位。你那個生產(chǎn)副廠長出力不討好,太苦了,是該換個輕松的崗位了?!?/p>

王妃沒有吭聲。

吳潔夫繼續(xù)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昨天我爸打電話來,說我大伯家的兒媳婦又有了,前面已生過一個女兒,還可以生第二胎;如果我們要的話,大伯家答應把這個孩子讓給我們領(lǐng)養(yǎng);現(xiàn)在就等我們的電話了,你看怎么樣?”

王妃問:“你的意思呢?”

吳潔夫說:“我想總比領(lǐng)個無親無故的孩子好吧?!?/p>

王妃傻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她才出去兩天,過了個夜,好像一切都變了。

一個月后,這天下午楊鐵柱換下班來,從工具箱里拿出那兩包東西,夾在工作服里,來到廠部機關(guān)大樓,提心吊膽地敲開廠長辦公室的門。王妃請他進屋,泡了杯茶,問他有什么事嗎?口氣冷冰冰的。這一問就把楊鐵柱拒人于千里之外,畢竟一個是大廠長,一個是小工人,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楊鐵柱用左臂緊緊夾住工作服里的東西,像夾著炸藥包似的;門外的走廊上人來人往,他心不在焉地答應道:“沒事沒事?!彼恢廊绾伍_這個口,既怕王妃當面拒絕,又怕被走廊上經(jīng)過的同事看到;這一矛盾而又緊張的心情,讓他渾身冒熱汗。

王妃請楊鐵柱喝茶。

楊鐵柱聽話地喝了一口。

她又問:“楊師傅,你真的沒事嗎?”

楊鐵柱倏地紅了臉,說:“沒沒……真的沒。”

她就直起身道:“沒事就好,我兩點鐘還有個會,不好意思?!?/p>

楊鐵柱一看墻上的鐘,都一點五十五了,就起身告辭。

王妃把他送到門外的走廊上,請他有空過來坐坐。

楊鐵柱落荒而逃,回到班組,將“炸藥包”重新放回工具箱。他知道它將在工具箱里呆到他退休了。他嘆息了一聲,在心里說道:“這樣也好,至少留個念想在身邊;要不然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一生中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個夜晚?!?/p>

半個月后,王妃打電話到班組叫楊鐵柱去一趟她辦公室。組長吩咐他趕緊去。楊鐵柱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心里惴惴不安的。王妃泡了茶,并關(guān)上門。楊鐵柱忙問:“王廠長您有什么事嗎?”王妃笑笑,用那種口吻問道:“怎么?沒事就不能找你聊天嗎?”那種口吻,就是那個夜晚的口吻,鹿湖壩上的口吻。楊鐵柱再次聽到這聲音,心里就像干草遇上火,“蓬”地燃燒起來;原來她沒有忘,她還記著那個晚上……

楊鐵柱就傻在那兒了。

王妃問:“現(xiàn)在怎么樣?”

楊鐵柱被那把火燒得昏頭昏腦的,居然沒有聽到她說話。

王妃繼續(xù)問:“家里還好嗎?”

楊鐵柱終于聽清楚了,他遲疑了一下,答道:“老樣子?!?/p>

其實他家里不好。那天他回家,結(jié)果把女人和禿頭在床上逮了個正著。女人以為他出去療養(yǎng)總要三五天才回來。如果沒有鹿湖壩上那一夜,楊鐵柱或許就把禿頭做了。這太欺侮人了,都欺侮到家里來了。他大吼:“這是我的家!給我滾!”女人和禿頭滾了。即使捅破了又怎么樣呢?女人還是老樣子,天天夜里在外面,日子還得這么不淡不咸地過下去。

王妃噢了一聲,又問:“工作上有什么想法沒?”

楊鐵柱說:“沒。”

王妃說:“想換個工作,你現(xiàn)在跟我說,我還可以想想辦法?!?/p>

楊鐵柱搖搖說:“我沒啥文化,老行當做了十幾年,熟了,挺好?!?/p>

王妃微笑道:“那行,就這樣吧?!?/p>

王妃送楊鐵柱到走廊東頭的樓梯口,在他再三勸阻下,她才止步,并輕輕地說道:“楊師傅,謝謝你?!睏铊F柱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周后,王妃調(diào)走了,任半鋼集團某個部門一把手,楊鐵柱才慢慢地辨出味兒來,心里暖暖的。

【作者簡介】許仙,本名許順榮,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長江文藝·好小說》《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江南》《十月》《北京文學》《天涯》《清明》等刊發(fā)表五百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關(guān)于我漂亮母親的一切》等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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