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橋:且去機場看桃花
一日太促。長安太遠。不要霸業(yè)和功名
且去機場看桃花
讓心情試飛一會。然后飛起來的
是臂膀和裙裾。挽著我,噓,小情人
我們中了春天的埋伏。草莓地雷陣
蜜蜂裝甲兵。桃花上紅粉軍團
流云掛彩。向天際
一再潰退。跟春風(fēng)死纏爛打,周旋到底
從了我吧。別落單,慎入春天的深處
古人不打誑語。此間
開家雜貨店,賣米醋,干花,茶葉,果脯
或是摶土,制陶,釀酒,績麻
于小兒女,便是定國安邦,便是千秋之事
在這里屯營。在這里
像老境頹唐的藩王,帳下慢慢消磨
醇酒婦人一樣的粘人長夜
月光在林子里開始梳洗
白天宣告過的,再一次低低的耳語
鳥歸巢了。由它們嘀咕
由它們,交疊著頸子
廉橋:那些年,我需要一味藥
天下承平久矣。不平的,是那些
氣喘的,胸悶的,口干嘴苦,眼睛赤紅的人
早年派在這里的法庭。自命使君子
我的日常,和潑濺到案頭的口水相關(guān)
和丹參,白術(shù),黑豆,紫蘇相關(guān)
我也是草本。我和他們同根生
其時庭中多種花草。墻外多蒿萊
幾株香樟水杉,前人手植,亭亭如蓋
晨起灑掃,仰望。垂露如銀針,在日光下倒懸
道路打通所有經(jīng)脈。開窗牖,出院子,過小橋
那頭,是南國最大的藥市
財神領(lǐng)路,集散五湖四海的游仙
人命分厚薄。薄如對賬單,厚如貨運箱
貴的按克數(shù)細算,賤的,上磅以公斤粗粗計量
市場何繁華。人間多疾患
一柄法槌如藥杵,給自己當(dāng)頭棒喝。庭上天平
如藥秤,先掂自己的斤兩。背轉(zhuǎn)眾人
獨對處方一樣的筆錄紙,我近視,怯懦
我需要一味藥,明目,利膽
對面燈火漸漸暗淡。夜深了。我坐在石階
一遍遍研磨月光
佘田橋:最小的姑姑叫慈姑
世居白云來處。有云水襟懷,清白家世
取一瓢,可以灌園,可以浣衣,可以蒸米酒
南山理荒穢,石頭縫獨辟蹊徑
戴月荷鋤的人,不急,讓露水先走
種瓜的得瓜。種豆的,秋收八斗
閑時男人打鐵,女人打下手
水火其實講情分。勁道到了,坩堝里的鐵水
跟方言和糍粑一般,綿柔,軟糯
棉布衫須用米湯漿洗。日子須是月白色
意態(tài)酣足的人們記起了菩薩
須得繞一段竹林。再繞一段層層疊疊青石板
山上菩薩在人間無所事事
順眼低眉,自求多福
蒸水河承歡膝下,紅日清風(fēng)題寫門頭
豆腐蘿卜,大姑二姑,才許了人家
姊姊妹妹愛白凈,會當(dāng)廚
學(xué)做女紅的是小姑。月光地里
剛剛洗腳上田的小姑,挽著金笸籮
閨名叫慈姑
洪橋:喚明月再鑿一孔
現(xiàn)今六孔。四百多年了
每逢河道漲水,就幽幽咽咽
晴天我來過。卒子過了河不知所終
在那里打坐的,只有石棋盤。雨天我來過
結(jié)伴來看雨。當(dāng)家婦人在橋邊埋頭擇菜
老天喋喋不休難消停,無妨她煮茶,做飯
講古的人今年作古。去年講到
官轎,銀元,大軍,災(zāi)荒,橋上往來的多年生意
務(wù)工的年輕人就都回來,敲敲打打
煙雨里舞起水袖,咿咿呀呀唱著白蛇傳
傾覆的是前朝。飛檐瓦片,如今翻了新篇
制桐油,沿用古法。新做了面敷的畫中仙子
裙袂飄飄,在霞光里飛升,去往蓬萊
匠人在榫卯上做功夫。做足功夫
讓刨花墨斗線,為萬古江河,也為升斗小民
描紅,點朱,著墨。造化多情
落日在水面鋪滿油彩
沙鰍,白鰱,錦鯉,稻花魚
游嬉歲月,不時上來納涼,透氣
我是一尾洄游的魚。此時濤生兩岸,沉璧弄影
拍欄桿,喚明月,加個晚班,再鑿一孔
守衛(wèi)著海晏河清。守衛(wèi)著一草一木,安身,立命
致太平
白馬鋪:走失過一匹馬
流水隨性,有一千個去向
門當(dāng)戶對的白云,有一千種寫法
路軌可做鎮(zhèn)尺,青山磨墨。光陰太速
秋風(fēng)里茅竹行跡草草,不喜工楷
早年頭次從白馬鋪經(jīng)過。向當(dāng)?shù)厝?/p>
問過白馬
一定有過的。但凡上路的人,便是腳夫
胸有丘壑,鎖骨底下,總有一匹
拴不住的白馬。落日嵌在槽口
梁上有臘肉,壁間糯米酒。樅木引火
半晌炊熟。半晌耳熱。夜闌之際,每認
店家為本家。起夜的人,在薄涼霧氣里
抖擻下身,喂過白馬
走失一匹馬。一匹白馬
年來梨花院落,夢里芳草天涯
千里奔襲,那晚暮色里緩緩歸來
撇開高速走老路。過坳口,劈面看見
一彎微紅新月,如剛剛鍛打的上等馬蹄鐵
中年折返的昔時少年人,鬢間
掠過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