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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那一邊

2020-04-24 00:33舒怡然
山西文學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卡羅琳愛德華

1

參加葬禮回來后,瑞蒙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不愿意跟太太講話,一個人待在書房里,盯著電腦發(fā)愣。

鴻鴿在書房門口躑躅著,瑞蒙一動不動的背影像是一道無聲的逐客令,她端著剛煮好的咖啡,走來走去。瑞蒙不回頭,她想他是故意的。他不可能聽不見她的動靜,即使他聽力每況愈下,太太的腳步聲于他還是耳熟能詳?shù)摹?/p>

她站了一會兒,想他已打定主意,便默不作聲地回到廚房,把咖啡杯放回到冰冷的大理石吧臺上。她頹然地坐到吧臺的高腳凳上,從通向陽臺的落地窗透進來一縷晨光,映著她的臉。沒抹粉底液的臉有些泛黃,沒畫眼線的眼睛輪廓暗淡,一件米白色睡袍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過肩長發(fā)凌亂地披散著,一副十足的邋遢女人相。半個月前她可完全不是這樣的,簡直可以說是判若兩人。都是卡羅琳,她的死把一切都攪亂了,鴻鴿無法抑制地這么想著。

灶臺上的熱水壺嘟嘟地響個不停,她走進廚房,沖了一杯鐵觀音,茶是泡給自己的。自從五年前她搬進這座豪宅,一直是這樣的模式,瑞蒙喝咖啡,她飲茶,兩人相安無事。瑞蒙總是坐在她對面,邊喝咖啡,邊翻看當天的報紙。他還是堅守著老派人的傳統(tǒng),說是不能被E時代統(tǒng)統(tǒng)淹沒。瑞蒙的咖啡杯孤零零地立在那兒,鴻鴿拿指尖觸摸了一下,還溫熱著。她再一次端起咖啡,穿過起居室會客廳,一直朝書房走來。

“德芙嗎?進來吧。”他終于開了口。她有點受寵若驚,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謝謝,”他接過咖啡杯,喝了一口,抬眼看著她。他的眼窩深陷,看上去好像幾夜未眠的樣子。

“瑞,吃點什么吧,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p>

“啊,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嘛?!比鹈烧f完,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概是動作太猛,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鴻鴿伸手去扶他,他卻擋住了她的手,“不用,我能行?!?鴻鴿趕緊縮回了手,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他這么提醒她。雖然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他可不愿意別人覺得他老了,尤其是他年輕的太太。

“去陽臺坐一坐吧?今天很涼爽的?!?/p>

“好,就聽你的?!彼?,像個順從的孩子。任性別扭鬧完了,總得有個收場,他是懂得把握分寸張弛有度的。

鴻鴿忙不迭地把杯盤從廚房端出來,放到陽傘下的玻璃面桌子上。水果盤裝點得很講究,草莓獼猴桃哈密瓜大櫻桃,一圈一圈地層層綻放,五顏六色爭相斗艷。

瑞蒙拿了一顆鮮草莓,遞到鴻鴿的嘴邊,她猶疑了一下,還是張開了薄薄的嘴唇,他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幾乎每次吃草莓,他都會重復(fù)這個動作,好像是必備節(jié)目。而她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伯爵家的苔絲,苔絲給她的感覺并不怎么好,她從未跟他提起過,她不清楚他是不是也在想著苔絲。想他也不會料到,一個中國女人的腦殼里竟然還藏著個苔絲。

這座房子坐落在社區(qū)最隱秘的一角,后院對著一大片農(nóng)場,綠茵茵的草地一眼望不到邊際,遠處是隱隱約約的山巒,山巒是無形的,看見的只是一道輪廓,但卻像是一堵墻,把這世界隔成了兩邊。瑞蒙眺望著遠山,看得出神,不自覺地輕輕哼唱起來?!暗缴侥且贿??!?/p>

“你有多久沒唱這歌了?”鴻鴿站在他身后,瑞蒙轉(zhuǎn)過臉,她盯住他的眼,那淺淺的灰色似一層屏障,一種疏離感油然而生,她不自然地把臉別了過去。

“我以前唱過嗎?”瑞蒙似乎真的不記得他曾經(jīng)唱過,或者曾經(jīng)給她唱過。

“噢,上帝,你可真是好記性,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幾乎每天都唱的?!?/p>

“哦,是嗎?那我可太壞了?!比鹈蛇肿煨α诵?。

“瑞,準有什么故事吧?不然唱個歌有什么壞的呢?”

瑞蒙伸開手臂,摟住了鴻鴿,“德芙(Dove),別胡思亂想了,我敏感的小精靈?!?/p>

“Dove”是他對她的昵稱。第一次在中餐館遇見做侍應(yīng)生的鴻鴿,他便執(zhí)意要送給她這個英文名字,“和平鴿”與鴻鴿剛好吻合,他十分得意自己的創(chuàng)意。從那以后,Dove就不只是個名字,還成了他的一份牽掛。從開始的每周一次,直至發(fā)展到每天必去,他心甘情愿地成了餐館的“會員”客人,就是為了能多看她一眼。

癡心如同發(fā)酵劑,終于釀成蜜果。在那個陰雨連綿的感恩節(jié)黃昏,他把她擁入懷里,耳語般喃喃地問她,“Dove,你知道它的涵義嗎?”她迷茫地搖搖頭。

“Do You Love Me? Thats Dove.” 他給了她最長久最動情的親吻。直到很久以后,每每想起,她依然陶醉于那個吻。

鴻鴿踮起腳,吻了一下他的面頰。“瑞,我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不知道為什么?!?/p>

瑞蒙松開了鴻鴿,用探究的目光凝視著她。“你相信 reincarnate 嗎?”

“什么叫reincarnate, 我不懂,讓我去查一下字典。”

“算了,別費神了,咱們吃飯吧,咖啡和茶都涼了?!?/p>

鴻鴿抽了個空子,躲進衛(wèi)生間,把那個詞快速敲進手機的谷歌搜索,她一下子懵住了。

“轉(zhuǎn)世”,瑞怎么會知道“轉(zhuǎn)世”?他為什么忽然問起這個?難道他信佛了?這怎么可能呢?她的腦子被這一連串的疑問攪成了一團糨糊,猛一抬頭,她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眼眶泛黑,臉色蒼白,一副憔悴和疲憊的樣子。她的背后還立著一個人,應(yīng)該說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那影子一閃便不見了?!芭?,不!” 她大叫一聲,嚇得閉上了眼睛。又是她,卡羅琳!她根本就沒有死,或許她從未離開過這間房子。

2

夜里,鴻鴿發(fā)起了高燒,吞下去好幾粒泰樂都壓不住體溫飆升的氣勢,她感覺渾身像被一團烈焰包圍起來,一直燒到骨頭縫里,酸痛麻酥到了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杌璩脸恋貜囊粋€夢境游蕩到另一個夢境,恍恍惚惚地總有個人牽著她的手,她緊緊地跟隨著。

他們先是在一片杳無人煙的野地里踟躇,不斷地被一塊塊石碑絆倒,蹲下身一看,禁不住大驚失色,一塊石碑上赫然刻著“卡羅琳·威爾森之墓”。她心中狐疑,怎么夢里也繞不開她,如魔咒一般的卡羅琳。那人又把她帶進了一條巷子,巷子很深,一眼看不到盡頭。走著走著,他卻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緊緊地抱住了她。她急欲掙脫,可是手腳麻木得不聽使喚。她想大喊,可喉嚨像塞進了棉絮,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那人的胳膊越箍越緊,卡得她簡直快要窒息了。

鴻鴿掙扎著一骨碌坐了起來,黑暗中看見瑞蒙躺在她身邊,正握著她的一只手,鴻鴿下意識地把手抽了回來?!皠e怕別怕,是做噩夢了吧?”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寬闊的胸肌緊貼著她的乳房。

自從一個星期前他的前妻卡羅琳去世,瑞蒙就沒再進他們倆的臥房。每天他都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直到深夜,拒絕談話,拒絕陪伴。雖然是仲夏,可整個房子里的溫度似乎降到了冰點。她想和他聊幾句,緩和一下氣氛。他卻擺擺手,“去休息吧,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p>

她越想越委屈,眼淚索性無所顧忌地奔涌而下。他可容不得她任性地哭,俯下身來,用舌尖吻去她臉上的淚痕,邊吻邊說,“還有多少,都流出來吧,我可憐的小鴿子?!?/p>

“這些天,你發(fā)泄夠了嗎?”她滿懷幽怨地問。

“別質(zhì)問,這樣的口氣可不好。咱們還是做愛吧,想念彼此,別的什么都不重要?!痹捨凑f完,他就吻住了她薄薄的嘴唇,那么有力深沉,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的雙臂纏繞著他的脖子,身不由己地回應(yīng)著他,身體的余熱好似化成了一股巖漿,終于找到了出口,噴涌而出。黏黏糊糊的愛,說也說不清楚,腦子在愛的熱度中,顯得愈發(fā)混沌了。

鴻鴿并不是糊涂的女人,瑞蒙總是這么夸獎太太。至于他是不是一語雙關(guān),她不愿意往深處琢磨。她極少深思,尤其是對過去的事情,除非生活的窘境逼迫她不得不想。十六歲她就離開了家鄉(xiāng)太湖,到了人人都向往的人間天堂杭州上大學。那時讓她牽掛的人只有外婆,是這個江南水鄉(xiāng)女人把她一手拉扯大的。還在很小的時候,她就不甘心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她成了父母的累贅,人前人后總是礙手礙腳的。不管她多么花心思示乖巧,他們都不喜歡她。他們是自顧不暇,走著走著便山窮水盡了的那樣一對,只有外婆是最心疼她的那個人。她暗下決心,要活出個模樣來,才對得起外婆,也才能報答外婆??蓱z的外婆卻沒能等到那一天,看她的外孫女活成了自己喜歡的模樣。

她喜歡活成什么模樣,自己倒也不甚清楚。但她喜歡新鮮刺激的事情,討厭庸庸碌碌地活著。來美國算是個奇跡,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能拿上一本私人護照還是特權(quán)階層的事兒。鴻鴿大學主修的英文專業(yè)助了她一臂之力,她人還沒畢業(yè),就給省外事局看重了。陪同領(lǐng)導出國訪問作隨行翻譯,成了她的日常工作,往返美國就跟家常便飯一樣。她終于找到機會留了下來,可留下來容易,混下去難哪。到這時她才猛然發(fā)覺,自己的英文專業(yè)連混碗飯吃都找不到門檻。無可奈何,只有一頭扎進中餐館打工。

就在這時,另一個奇跡不期而至,瑞蒙走進了她的生活,“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張愛玲真不愧是愛情寓言家,鴻鴿是張愛玲的鐵粉,她不能不欽佩祖師奶奶的奇思異想。

第一次遇見瑞蒙,他手捧菜單,怔怔地看著她,脫口而出的不是菜名,卻是一句“what a charming girl!” 她迎著他的目光,臉上沒有害羞的緋紅,卻睜大了好奇的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高大有著栗色頭發(fā)的男人。他們的交流脫離了語言,彼此眼神一擦而過,卻碰出了一連串的火花。他再也放不下這個迷人的中國女孩,幾乎每天中午都跑到鴻鴿打工的餐館。他喜歡看她明澈如水的眼睛,喜歡看她跑前跑后輕盈如燕的樣子,這是后來他們親密得如膠似漆時,他告訴她的秘密。很快她也知道了,瑞蒙是一家大律師所的合伙人,他的寫字樓就在她餐館的對面。

律師都是大忙人,更何況瑞蒙還是合伙人,他不可能每天來泡餐館,可若是幾天看不到美麗的鴿子,他會郁郁寡歡。等再見到她,顧不上眾目睽睽,他徑直沖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還好吧?這幾天我沒來的時候……”他的話語無倫次,聽得她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別在這兒干了,我不忍心你聽人家吆喝?!?/p>

“不在這里,我又能去哪呢?”

“到我的律師所,做我的秘書,成嗎?”他祈求她。

鴻鴿低下了頭。她需要身份,需要綠卡,沒有這些,她一天都無法在美國待下去。

沒多久,鴻鴿穿上了流行的職業(yè)女裝,走進街對面的寫字樓,她名正言順地成了瑞蒙·威爾森律師的法律助理。

3

門鈴響到第三聲時,鴻鴿誠惶誠恐地走到門廳,打開門,外面站著的果然是瑞蒙的獨子愛德華。他高個頭,栗色頭發(fā)和父親的一模一樣。他沖她禮貌地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自從她搬進這個家,他還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總是以微笑打發(fā)面對面的尷尬。鴻鴿比他只大幾歲,充其量也只能作他的姐姐。年齡倒不是癥結(jié),他是越不過心理上那道坎兒,這個她懂的。

昨天晚上她聽到他們父子在手機上通話,瑞蒙叫兒子過來,是想和他商量給母親卡羅琳開追思會的事。愛德華從法學院畢業(yè)以后,去了紐約一家投行,子承父業(yè)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每次愛德華走進這個家門,鴻鴿都覺得自己馬上變成了局外人。她看著他朝書房走去的背影,悵然頹然惘然,五味雜陳。

她在廚房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道該做點什么才好。猛然想起切好的菠蘿還在冰箱里,她把果盤拿出來,擺在吧臺上,那是她特意為愛德華準備的。瑞蒙說過兒子從小愛吃菠蘿,每次愛德華回家來,她都會擺上一盤新鮮菠蘿,像是奏響了迎賓序曲??少F賓的眼神似乎從沒注意那菠蘿水果盤的存在,就像沒在意她的存在一樣。即便如此,她照舊要切菠蘿,富貴家庭面子上的禮節(jié)少不得,不過最終都給瑞蒙一掃而光,他是替兒子領(lǐng)情的。

鴻鴿坐進會客廳的軟皮沙發(fā)里,臨窗而立的三角鋼琴不再那么閃亮,琴的光澤被一層薄薄的微塵遮蓋了。瑞蒙上一次彈鋼琴是什么時候了,一年前嗎?彈的曲子她至今都還沒忘,她怎么會忘呢?就是他常常哼唱的那首歌。瑞的眼神沉醉迷茫,讓她心里隱隱作痛。她想象這歌里一定隱匿著一段愛的故事。

有一個女孩,有一個男孩。

如果他們相遇,他們會找到一個快樂世界。

但她住在山的晨曦這一邊,

他住在山的暮色那一邊。

他們從未見面,他們從未親吻。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錯過了什么幸福。

因為她住在山的晨曦這一邊,

他住在山的暮色那一邊。

原先擺在鋼琴上面的家庭合影,不知什么時候讓瑞蒙拿掉了。她第一次走進這個家,使她震撼的不是這間豪宅富麗奢華的裝飾,也不是靜立在每個房間里那些酷似古董的家具擺設(shè),卻是那張三口人的合影,讓她屏聲靜氣了好一會兒。照片上的女人安詳?shù)匚⑿?,那一定是卡羅琳了,瑞蒙跟她談起過太太,一位小學音樂老師,比他大一歲,他們是高中同學。他們倆中間是童年的愛德華,五六歲的樣子,眼睛像極了媽媽,平靜柔和,宛如一汪湖水。照片傳達出的靜謐氣氛,讓鴻鴿覺得自己像是誤闖了私家花園,想馬上逃脫卻又找不到出口。

這戲里戲外扮演什么角色,常常是身不由己的。尷尬的境地莫過于進退兩難,她已經(jīng)等了他七年了。每次他去她的公寓幽會,肌膚相親之后,總是無法逃避那個令彼此窘迫的問題,“往下該怎么辦呢?” 她做了他的私密情人,如若終究只是一朵無果之花,那所有的擁抱親吻做愛不都成了逢場作戲?她還沒有淪為欲望的囚徒,她想要的是名正言順的身份。但在瑞蒙懷里,她就是他的情人,他需要的只是她的這一面。

“再等等吧,德芙,給我點時間,我答應(yīng)你?!比鹈傻脑挷幌袷翘摶玫暮J纳矫耍f話一向是算數(shù)的。她從來不敢催促他,不是她不著急,而是覺得那樣只會適得其反。她默默地等待,反而給了他一種壓力和自責,他對東方女人竟多了一層另眼相看。

可后來的峰回路轉(zhuǎn),卻讓她陷入永遠的迷惑不解。她不清楚瑞蒙和卡羅琳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卡羅琳向瑞蒙提出離婚的。她以為卡羅琳會來找她的麻煩,可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他們的婚姻就像那艘泰坦尼克號,于瞬間崩裂后沉入海底,只留下破碎的冰片在海面上漂浮。

瑞蒙兌現(xiàn)了諾言,沒過多久她便成了威爾森太太??伤睦锊⑽刺?,至少沒有預(yù)想的那么心安理得。瑞蒙很傳統(tǒng),婚后就讓她辭去了工作,待在家里做全職主婦。可她怎么也開心不起來,周圍的鄰居她一個都不認識,偶爾在街上散步碰到別人家的太太,那些女人們毫不掩飾滿臉驚訝的神情,仿佛是她走錯了地方。

那時愛德華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正在申請法學院,他早就搬出去住了,很少回家。鴻鴿不喜歡一個人獨守空房,這房子里彌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息,不管她走到哪兒坐在哪兒,那股氣息無時無刻不緊緊地纏繞著她,讓她難以喘息。她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在每一個角落,她無所不在。她坐在琴凳上,她就站在她身后,她掀開琴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在琴鍵上跳動,可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根本不會彈鋼琴的。她氣急敗壞地回過頭來,大吼一聲,“走開啊!”她被自己的失魂落魄嚇住了。

瑞蒙勸她說,“要不然去上學吧,在家閑著太悶,會憋壞的。拿個法律碩士也好,我給你付學費?!彼龘ё∪鹈傻牟弊?,拼命地吻他,像個孩子一樣,直到吻累了。瑞蒙又救了她一次,把她這只鴿子放飛了。那年秋天,她走進了美國大學校園,開始了兼職學生生活。

4

鴻鴿開著車,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兒。有愛德華陪著瑞蒙,父子交談默契,她待在旁邊,反倒成了多余的人。小時候父母就把她視為累贅,那道傷痕一直刻在心底。愛德華不愿意搭理她,掛在臉上的微笑那么勉強,她只好假裝看不見。開始瑞蒙還努力打圓場,可兒子并不想買老子的賬。愛德華回到家里不自在,瑞蒙自然會感到自責和愧疚。為了瑞蒙,她什么都可以忍。離開那間房子,就兩全其美了。

平時都是瑞蒙開車,她很少記路。她開著白色寶馬一路朝西,這條路她是熟悉的。盛夏的驕陽明晃晃地刺眼,她戴上了墨鏡。路上車很少,兩邊的草坪被曬得發(fā)蔫,偶爾有幾座房子看上去破舊不堪,年久失修的樣子。又開了一會,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開闊地,她記起來了,自己曾經(jīng)來過這里??墒裁磿r候來的呢?她搜腸刮肚地回憶著,是在夜里,她跟著一個人,游游蕩蕩地闖進了一片野地。她心里一驚,那是個噩夢啊。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會闖入夢境,難道是白日夢嗎?

鴻鴿握方向盤的手有些發(fā)抖,她迷路了。來回來去兜了好幾圈,總是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她把車停在一條小路邊上,摘下墨鏡朝外一看,她嚇得愣住了。怎么回事,這不是安葬卡羅琳的墓園嗎?幾天前他和瑞蒙才來參加過葬禮,她絕不會記錯的。是什么力量把她牽引到這里來了,是神還是魔鬼?

極度驚怵攫住了她的心,“不,她的死和我沒關(guān)系!” 她默默地重復(fù)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好像這樣就能說服自己,讓自己確信,讓自己解脫。可她也聽到了心底里的另一個聲音,你敢肯定真的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嗎?卡羅琳死于乳腺癌,她的母親也死于乳腺癌,這是基因遺傳所致,醫(yī)學解釋就這么簡單。可事情果真這么簡單嗎?卡羅琳什么時候得上的癌癥?有誰陪在了她的身邊?

她的頭嗡嗡作響,心像是給什么撕裂了一樣。她把頭趴在方向盤上,想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耙苍S,我應(yīng)該單獨去看看她?!边@么想著,她又發(fā)動了車子。

等她終于找到了卡羅琳的墓地,卻意想不到地看見了他們,瑞蒙和愛德華。墓碑前擺放著兩大束鮮花,一束紅玫瑰,一束白玫瑰。她遠遠地望著父子倆的背影,夕陽照在他們身上,照在寂靜的墓碑上,也照在鮮紅和潔白的玫瑰上。生與死,就那樣被定格在一個畫面里。鴻鴿靜靜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流下淚來。

回到家里,她直奔瑞蒙的書房,這是他的工作室,也是他最私密的地方。直覺告訴她,她想知道的秘密一定藏在這里。她坐在他的皮搖椅里,環(huán)顧這間書房。靠一面墻壁是紫檀木書架,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各種書籍,寬大的寫字臺面對著兩扇玻璃窗。舉目遠眺,草坪、農(nóng)場、遠山,一道道風景盡收眼底。她沒有心思看風景,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發(fā)現(xiàn)什么,她順手拿起桌角上一個深褐色木盒,打開一看,原來這是一個做工精細的CD光盤盒,有金絲絨襯里,一張看似極普通的光盤嵌在里面。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光盤,把它插進了自己的電腦。

“瑞,我把這張光盤留給你,也留給我們的兒子愛德華。我愛你們,愿上帝保佑你們?!?那女人的聲音純凈又空靈,好像來自遙遠的另一個星球。

鴻鴿屏住呼吸,一張張照片在她眼前飛轉(zhuǎn),她看見了她,活生生的卡羅琳,年輕時的卡羅琳,她和瑞蒙手牽手站在舞臺上,他們在對唱,“有一個女孩,有一個男孩,” 卡羅琳落落大方,瑞蒙面帶羞澀,背景音樂就是那首歌,“到山那一邊”。

音樂像是一股湍流,在鴻鴿的身體里掀起一陣陣狂瀾,從腦子飛流直下,帶著一種粉身碎骨的力量,鴻鴿完全給擊倒了。她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竟會以這樣的方式,纏進男人的記憶里,不棄不離。那她鴻鴿算什么呢?她能滿足的不過是他的欲望,他心里的天平,早就把她定位在那一邊,他以為那就是她這類女人想要的。

不知什么時候,瑞蒙站在了她身后,喚著她的名字,“德芙,德芙!”

她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瑞蒙瞥了一眼電腦上的畫面,便明白了一切。他盯著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是這樣的,五年前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癥,就執(zhí)意要離開我?!?/p>

“所以你才離婚的,你們預(yù)謀好了的。”

“不,你錯了,當時她并沒有告訴我得病了。直到病重她才跟我道出真相,她受了好多苦?!比鹈傻拖骂^,眼睛濕了。

鴻鴿也低下了頭。正是五年前,她走進了這個家,成了威爾森太太。歡愉與痛楚就這樣在兩個女人之間轉(zhuǎn)了個個兒。

鴻鴿站起身來,捧著那個深棕色光盤盒,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到了鋼琴上。然后走到瑞蒙面前,“你也錯了,真不該瞞著我,你,太看低我了?!?/p>

瑞蒙詫異地看著鴻鴿,不甚明白她在說什么。他走過來,抱緊了她。她沒有掙脫,依在他懷里,喃喃地說,“不要等來世,不要,那樣就太晚了?!边B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

瑞蒙摟著懷里柔軟的肉身,心里想的卻是卡羅琳。這是個怎樣的女人哪,直到死她都沒有戳穿他,孑然一身去了山那一邊。他倒真希望有“轉(zhuǎn)世”,也好再給他一次機會。

沒過多久,有人看見那個中國女人從瑞蒙律師的豪宅搬了出來,沒有人再見到她的身影。

注:MorningSide Of The Mountain 是一首六十年代的美國流行歌曲。

【作者簡介】舒怡然,著有散文隨筆集《千萬里追尋著你》。小說及散文發(fā)表于 《青年作家》 《鴨綠江》《散文百家》《新疆文學》,美國《僑報》《世界日報》,香港《文綜》。曾獲第二屆全球華文散文大賽優(yōu)秀獎,第二十二屆美國漢新文學小說及散文佳作獎。作品入選多種文集?,F(xiàn)居美國華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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