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她問:“為什么有人能對小動物毫無愛心呢?”
她說,有一次,放學(xué)路上,她看到一只小貓橫死在路上,看似被車碾壓了。路過的人們只是瞥了一眼,就匆匆走過。她快步上前,把小貓的尸體挪到了旁邊的花壇里,以免它再次被碾壓。
這種情況見多了之后,她開始疑慮:動物再小,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呀,值得我們尊重,為什么這些圍觀者可以如此冷漠?
我終于決定給她回信,雖然我身在疫區(qū)。入夜后小區(qū)里連亮著的燈都沒有幾盞。沒有車聲,只有救護(hù)車偶爾尖利的駛過——我家不遠(yuǎn)處,就是一家大型三甲醫(yī)院,正在日夜搶救病人。每天面對生死的醫(yī)患人員,是沒有任何理由要為之哭泣的——她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不是因?yàn)椋麄儗θ祟愡@一物種,不再有同情與憐惜。只是,不能停下來,因?yàn)橛懈匾氖乱觥?/p>
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認(rèn)同他。
關(guān)于冷漠,我想有兩種,一種叫“太下不及情”,另一種叫“太上忘情”。
我做小寶寶的時候,從來不是個壞小孩。但是我很自然地把蚯蚓一撕兩半——我知道它們會再生,我以為我在幫它們繁殖,我以為我會令這地球上的蚯蚓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直到無窮億;我捉蜻蜓,而且讓蜻蜓吃自己的尾巴,覺得很好玩兒;我玩死過麻雀,它死了我就滿不在乎地把它扔掉……
這個階段,就是我說的“太下不及情”,太小太幼稚,還不能理解愛與同情。我做這一切,不說明我是個虐待狂,只是因?yàn)椋何也恢浪鼈円矔纯?,像我一樣?/p>
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我漸漸意識到了:那被釣在鉤上的魚在激烈地掙扎;那被小石塊打中的流浪貓發(fā)出可憐的叫聲;我在書本上讀到了“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盼母歸”的句子, 深震動,不得不關(guān)上書頁想了很久。像一張保鮮膜被撕開,我觸到了這世界新鮮的血與肉。
我看過一集一集的《動物世界》,為失去寶寶的羚羊媽媽哭過,也為獵不到食物而痛失寶寶的獅子媽媽哭過。
我更在生活中,為遠(yuǎn)方的饑荒哭過,為切身的悲歡哭過,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感情,都值得尊重——但,尊重和停下來哭泣,是兩回事兒。
我如果路遇被碾死的小貓,應(yīng)該也不會停下來。我要為它做什么呢?停不停,都救不了它的命。
而且,我直言不諱對她說:我不認(rèn)為你應(yīng)該去挪它的尸體,它應(yīng)該是在車行道上吧,你上車行道并且彎腰,沒有在身前身后豎一塊警示牌,你的高度低于機(jī)動車駕駛員的視線范圍,你想過這意味著什么嗎?
當(dāng)你在覺得其他人冷漠的時候,他們其實(shí)在擔(dān)心你的安危;你舍生忘死做的事,我想來想去,不知道誰從中受益。
我的想法,說“我要”,比說“我不要”更重要。
我要錢,我去賺;我要異性的愛慕,我去尋求;我要功名利祿,我去打怪去探險去走遍萬里路;我要退隱山林,我就像摩西奶奶或者波特小姐一樣,親手建造屬于我的家園。
為了這份“我要”,我執(zhí)著,我努力,我不畏艱險,不怕苦厄,我不抱怨我不叫喊,我知道我得到的,是“我要”的,即使有時候所得非所求,也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要。
我是我。
而要,是索取、希望、向往、請求、應(yīng)該、必須……
而“我不要”,是個人生的守勢,已經(jīng)很難不失城損地了。
我不要蠅營狗茍的生活——那你要什么?你不知道,你說什么,你腦子里有一片迷霧,迷霧深處有你看不見的國度。
我不要生活在這里——別處在哪里?海上有仙山嗎?
我不要他離開我——有人說,這其實(shí)相當(dāng)于“我要”他留下來。當(dāng)然不一樣,是他先有了去意,是你意識到了這不長久,你做出的呼求。你的行動你的想法,并非完全出自你的本意,已經(jīng)是一個被迫的對策了。
那幸福成功的人,多半是在人生的初年,就早早定下了:我要。要到或者要不到,至少沒白白來一遭。
我要,像買菜,我愛吃什么我買什么,什么性價比合適我買什么,我拿得動多少、我需要多少,我拿多少。
我不要,像挑食,明明是沒得挑沒得選,有什么就得吃什么,卻偏偏不滿意,這個不吃那個不吃——有用嗎?想吃什么,自己買去。
編輯/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