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開提 況志勇 徐光榮
China是中國,china是瓷器。
中國是瓷器的故鄉(xiāng),
瓷器讓中國聞名于世界。
—— 題記
江西高安,地處贛中偏西,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半丘陵半山區(qū)縣級市。四十年前,這里曾經(jīng)挖掘了一批國寶元青花釉里紅瓷器,從而使它馳名神州,享譽世界。
當年,這批窖藏的出土轟動了全國,震驚了世界。下面,讓我們穿越時空的隧道去還原那波詭云譎、驚險無比的發(fā)現(xiàn)與挖掘過程。
喧囂的工地
1980年11月29日中午,初冬的太陽高高地懸掛在蔚藍色的天空,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給人們帶來了絲絲溫暖。那稍許驕燥的紅霞照耀在碧波蕩漾的錦江河面上,映襯出半江瑟瑟半江紅。
江西第二電機廠座落在錦江河畔的高安縣城南岸,一群民工正揮舞著鋤鎬狠命地鋤向地面,他們正在為新建車間挖掘地基。只聽耳邊“咚”地一聲響,民工程余良手中的鋤頭重重地砸在地上,鋤頭把斷了,鋤頭被彈出了老遠,程余良右手虎口被震開,殷紅的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好在程余良年輕力壯,握力大,那彈出的鋤頭僅從民工程光華耳邊飛過,將程光華的上耳輪削破了一塊,只流出了點點血跡。倘若偏一公分的話,非削去程光華的半邊腦袋不可,那后果不堪設想。
“光華,怎么樣?”程余良見狀驚出了一身冷汗,忙奔至程光華的跟前,關切地問道。
“沒事?!背坦馊A用右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耳朵回答道。稍頃,他挺起腰桿定了定神,悄聲反問道:“余良,鋤到什么啦?什么東西竟然把鋤頭震飛了?”
“不曉得。喲,謝天謝地!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程余良愧疚而又感慨地說道,見程光華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程光華見程余良右手鮮血淋漓,趕快從地上撮起一撮碎黑土敷在他的傷口上,從口袋中掏出手帕為其包扎好。然后走至那鋤頭落地處低著頭看了看,道:“咦,這縣城街上該不會有古墓吧?”
“唏,小聲點!”程余良示意程光華別吱聲,又轉身看了看四周,見其它民工一個個都在低頭干活,這才放心。他彎下腰用鋤鎬將松土鏟掉,地上露出了一塊麻條石,心中不禁一驚,然后盯著程光華道:“光華,說不準這還真是一座古墓,咱兄弟發(fā)財?shù)臋C會到了?!?/p>
程光華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于是,二人顧不得傷痛快速地拿起鋤鎬,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塊大麻條石掀開。
這一掀不打緊,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地洞,地洞不大,洞口僅有一尺來寬,里面黑呼呼的,似乎藏有什么寶貝。程余良伸手取出了最上面一只粘有不少泥土的碗,他用那受傷的右手擦去泥土,只見那碗通體雪白,如豬油一般晶瑩剔透,在陽光的映照下發(fā)出耀眼的白光。他覺得這碗是個寶貝,顧不得許多,便偷偷將白釉碗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外套包裹好藏在河岸附近的一棵大榕樹樹洞中。
“余良,是什么好東西?”程光華邊問邊迫不及待地趁機用鋤鎬將洞口挖開,又是“咚”的一聲響,一只陶罐被鋤破,里面的古錢幣“嘩啦啦”地滾落出來。
這下工地上炸開了鍋。民工們見狀紛紛放下手中的活,朝地洞蜂擁而至。一時之間,七、八個民工你推我搡爭東搶西,攪在了一起,有的衣服扯爛了,有的鞋子踩掉了,有的臉被抓破了,整個現(xiàn)場亂成了一團。偶爾,還傳來了一陣陣民工們的打罵聲與陶瓷古幣的碰撞聲……
急促的鈴聲
眼看基建工地一片狼藉,轉眼間便可由哄搶釀成斗毆。正在這危急時刻,只見一位身穿泛黃軍裝年愈花甲的老同志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出辦公室,穿過廠房兩旁的樟樹林朝工地走來。此人正是江西第二電機廠黨委書記、老紅軍周則勝。
說起這個周則勝,那可有些來頭。他十三歲上井岡山參加紅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身經(jīng)百戰(zhàn),為中國革命的勝利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早年,他當紅小鬼時,原本沒有名字的,戰(zhàn)士們都叫他“周伢仔”。后來,在著名的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中英勇殺敵,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又機智靈活地穿過敵軍的炮火偵探得敵軍的哨所位置,使紅軍一炮將敵人的哨所炸飛,從而打跑了敵人,贏得了勝利。戰(zhàn)后,紅軍首長嘉獎了他,風趣地笑著說:“你這個娃娃有勇有謀,不戰(zhàn)則已,戰(zhàn)則必勝!”因此,為他取了個響響亮亮的大名——周則勝!周則勝跟隨毛主席從井岡山轉戰(zhàn)陜北,驅逐了日寇,打敗了國民黨,在戰(zhàn)場上多次身負重傷,從一名普普通通的放牛娃成長為正團級干部。全國解放后,他本可以到榮復軍人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可他謝絕組織的關照,不顧自己的傷痛,毅然投身于火熱的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之中,轉業(yè)來到江西第二電機廠任黨委書記。他不計個人名利與得失、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守在同一個工作崗位上,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忘我地工作。
這不,他一吃完午飯,顧不上休息便匆匆朝廠基建工地走來,遠遠地就聽到工地上傳來一陣又一陣民工的爭吵與喧鬧聲。
這時,民工程干生因故晚到工地沒有撿到一枚錢幣,兩手空空如也。他聽說有人撿到各種“寶貝”后,心有不甘,一到工地便氣呼呼地舉起手中的鋤頭向窖藏狠狠地砸去。
“住手!”這一聲大吼猶如晴天里打了個霹靂,暴雨中響了聲驚雷。就在這關鍵時刻,周則勝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將程干生手中的鋤頭奪下。
“好險呀!”這一鋤剛好砸在一條縫隙上。事后得知,倘若再向前砸去五寸,窖藏內的瓷器將毀于一旦,那后果不堪設想。
周則勝就像當年在戰(zhàn)場上指揮戰(zhàn)士們向敵人沖鋒陷陣那樣,威嚴地朝民工們厲聲喝道:“大家都給我放規(guī)矩點,一切地下文物都屬于國家財產,統(tǒng)統(tǒng)給我放下,任何人不準據(jù)為己有!”
民工們見眼前這位聞名遐邇的老紅軍滿臉嚴肅的神情,心里雖然有一千個不情愿,也只好乖乖地將手中和口袋里的錢幣掏了出來丟在地上。
周則勝見此情景腦海里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莫非這是一座古墓么?保護國家文物要緊,千萬別讓不法分子拿走文物!想到這,他趕忙讓身邊的廠保衛(wèi)人員維持秩序,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后心急如焚地向辦公室奔去。他來到辦公室拿起電話便撥打了起來:“喂——總機嗎?給我接縣博物館劉館長辦公室電話!”
這個劉館長,名叫劉裕黑,是個剛進入不惑之年的漢子。諸位看官,你千萬別望文生義,認為他是個李逵式的黑鐵塔漢子。他瘦高個,渾身充滿著朝氣,看起來倒像個聰明文靜的白面書生。劉裕黑十八歲參加工作,二十二歲進入縣公安局當偵察員,憑著他對偵察工作獨有的熱情與智慧,曾多次破獲過敵特兇殺案,榮立過三等功,是遠近聞名的破案神探。當年,宜春地區(qū)公安處點名要調他去當偵察科長,當?shù)亟M織上說他正在破一重大案件,一時三刻走不開,等案子破了后再考慮提拔他??蛇@一等卻等了數(shù)十年。隨著“文革”的到來,砸爛公檢法,剛過而立之年的劉裕黑離開了縣公安局,被縣革委會調到汪家圩公社收集當年日寇入侵高安時制造的震驚中外的“團山慘案”資料,籌辦“團山慘案紀念館”,建立了高安縣第一個青少年教育基地。此后,劉裕黑同志轉戰(zhàn)于縣史志辦、縣文化局工作,先后創(chuàng)辦了縣圖書館、縣博物館,是高安縣第一任博物館館長。他在高安縣博物館館長任上一呆就是十六年,為國家收集館藏文物一萬兩千多件。高安縣博物館館藏文物在江西省一百個縣級博物館中當為頭把金交椅,在全國兩千多個縣中也是屈指可數(shù),名列前茅。
這一天清晨,劉裕黑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了床,吃罷早飯后,便帶著考古組長熊琳等人騎著自行車到藍坊公社灣頭村下鄉(xiāng)考察古陶瓷窖去了。晌午時分,又馬不停蹄地趕至縣政府參加會議,會一直開到了一點多鐘。散會后,劉裕黑在家里草草地吃了一碗菜稀飯,顧不上休息便匆匆來到辦公室拿資料,準備又下鄉(xiāng)到藍坊公社去,剛轉身關門離去,“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劉裕黑趕忙掏出鑰匙打開辦公室的大門,抓起那黑色的話筒,只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了焦急的問話聲——
“喂,你是縣博物館辦公室嗎?”
“是呀!請問你是哪兒?你找誰?”劉裕黑十分客氣地回答并反問了對方。
“我是江電的周則勝啦,我找劉裕黑劉館長!”周則勝在電話中喘著粗氣說道。
“哦,是周書記呀,我就是劉裕黑。周書記,您有什么事?”劉裕黑關切地詢問道。
“小劉,我們江電基建工地上挖到了一座古墓,地上散落了不少古錢幣,你趕快帶人來考察考察!”
“好,周書記,你派人保護好現(xiàn)場,我立馬趕到!”劉裕黑放下電話,當即關上門,“咚咚咚”下樓而去。
剛走至樓梯口,迎面碰上提前來上班的年輕小伙子高戈。劉裕黑朝高戈喊道:“小高,你趕快騎自行車到藍坊公社灣頭陶瓷古窖址去一趟,把熊琳他們叫回來,江電那邊發(fā)現(xiàn)了一座古墓葬。”
“好?!备吒甓挍]說,騎上自行車就像一支離弓的箭飛也似地奔出朝陽門,朝藍坊方向飛奔而去。
劉裕黑氣喘吁吁跑步來到江電工地仔細察看了一番現(xiàn)場,雖說離這不遠處有一片墳山,但從洞上的麻條石和夯土情況來分析,不像一座古墓,倒像一處窖藏。劉裕黑心中已有八、九分的把握,覺得眼前這窖藏有不少貨色,非同尋常。他趕忙讓身旁的周則勝書記打電話給縣公安局城南派出所,請求他們火速派民警維持現(xiàn)場秩序。
二十分鐘后,派出所副所長何斌武帶著兩名民警趕到了現(xiàn)場。劉裕黑考慮到挖掘工程量較大,一、二個時辰無法完成,警力顯然不夠,只得親自打電話至縣公安局領導,請他加派警力。
半個小時后,縣武警中隊數(shù)名武警戰(zhàn)士全副武裝來到了現(xiàn)場,他們拉起了警戒線,實行警戒。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幾乎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妥當,只等專業(yè)考古人員的到來。劉裕黑站在蕭瑟的涼風下掂起雙腳朝東南方向焦急地望去,卻始終不見考古組長熊琳的蹤影,急得他直跺腳,口中時不時喃喃而語道:“怎么搞的,這人都干什么去啦?怎還不來!”
俗話說得好,等人見久,嫌人見丑。藍坊公社灣頭村陶瓷古窯址緊靠錦江河畔,雖說隔縣城僅有十幾公里,那年月交通通訊不便,騎上自行車一去一回差不多要兩個來小時。倘若路上再耽誤一下,兩個小時也不夠。
劉裕黑心急如火燒火燎一般,高戈更是急得血滾心。
那天,高戈一路上拼命地踩著腳踏板,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到灣頭去。怎奈騎過珠橋頭還未到趙家山時,由于用力過猛,只聽“咔嚓”一聲響,自行車的鏈條掉了下來,一下便卡住了車輪。關鍵時刻掉鏈子了。高戈見狀心急如焚連忙下車打上撐腳去裝鏈條,誰知這雙手不聽使喚,越急越卡,越卡越上不上鏈條,弄了半天還是沒裝好,急得他額頭上的汗水“嘩啦嘩啦”地滾落下來。常言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高戈急得沒轍,索性拋下卡住鏈條的自行車,拔腿抄小路朝灣頭飛奔而去。
通宵的燈火
西下的夕陽就像一個紅彤彤的燈籠懸掛在西北天空,將本已湛藍的天空染得像鮮血一般殷紅殷紅。
待到黃昏時刻,熊琳一行三人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地騎著自行車來到江電工地,他們顧不上擦去臉額上的汗水,也來不及喝一口茶水,拿起工具緊張地投入到了挖掘工作之中。
夜幕漸漸降臨,天越來越暗,河面上吹來了一陣陣涼風,帶來了絲絲寒意。在周則勝的熱心幫助下,劉裕黑他們在工地上搭起了支架,點亮了兩盞00支光的電燈,將漆黑的挖掘現(xiàn)場照得通明透亮。熊琳等專業(yè)考古人員一個個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鏟著夯土,生怕碰壞了地下的寶貝。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悄悄逝去,挖掘工作也在緊張有序地進行,現(xiàn)場鴉雀無聲,偶爾可聞到小鐵鏟與石板的碰擦聲。雞已鳴叫了第三遍,考古人員終于將四周的夯土全部清理完畢。
“劉館長,你過來看,這不是一座古墓,而是一處窖藏?!笨脊沤M長熊琳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說道。
劉裕黑擠過人群來到跟前仔細一瞧,點了點頭道:“唔,四周既沒有墓碑,也沒有墳磚,不是古墓?!?/p>
頓時,一個圓柱形的窖洞呈現(xiàn)在眾人眼簾,大伙一個個興奮不已。
劉裕黑見天色漸晚,考古人員一個個累得哈欠連連,便關切地問道:“同志們,大家是不是就地休息一下?”
熊琳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一鼓作氣地回答道:“說心里話,蹲了這七八個小時,累是有點累,眼看就要見到成果了,不管窖藏內有沒有貨色,見個分曉后再睡不遲?!北娙她R聲附和。
緊張的挖掘工作依舊在默默地進行,熊琳與吳萍生二人相互輪換著一鏟一鏟、一勺一勺剔去窖藏四周的泥土,邵翎打著下手,時不時為二人遞一遞鏟子、挪一挪石塊和泥土,而劉玲琳在一旁繪圖,高戈和何斌武與武警戰(zhàn)士一道在周邊維持秩序警戒。隨著挖掘工作漸漸進展,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繃得越來越緊。然而,劉裕黑由于前幾天連續(xù)下鄉(xiāng)早出晚歸,身體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他靠在現(xiàn)場的一堆石磚上不知不覺地打著盹。眾人見狀都會心地微笑起來。在一旁的高戈想推醒他,被熊琳制止了:“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劉玲琳,趕快把這窖藏的位置圖準確地繪一下!”考古組長熊琳直起腰拉了一下的劉玲琳衣角悄聲道。
“好?!眲⒘崃债敿磻暤?,很快便將窖藏位置圖繪了出來。
只見窖穴座落在錦江南岸的斜坡上,后因建房將斜坡填平,民房早已廢棄,但殘存墻基從窖穴上部通過。窖穴頂端距地表1.6米,距民房墻基0.6米,窖穴呈圓形,較規(guī)整,直徑1.3米,高度0.8米。
待劉玲琳繪好窖穴位置圖后,熊琳與吳萍生二人小心翼翼地將窖穴頂端的麻條石掀開,下面還蓋了一塊大青石板。掀開青石板,又見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錫皮,錫皮已腐蝕成了殘片。揭開錫皮殘片,熊琳打著手電筒朝下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哇噻!”驚得邊說邊向后倒退了數(shù)步,一腳踩在劉裕黑的腳背上。
劉裕黑“哎喲”一聲,睜開朦朧的雙眼吃驚地望著驚慌失措的熊琳,問道:“熊琳,你怎么啦?挖到什么寶貝沒有?”
熊琳定了定神張大嘴巴指著那窖藏洞口不無驕傲地說道:“劉館長,你看,那里面貨色可多著呢!”
劉裕黑從熊琳手中接過手電筒近前一看,不禁失聲嚷道:“呀,果真有不少貨色!看這樣子好像是瓷器什么的。熊琳、萍生,快把它們一一取出來!”
“熊組長,你歇會兒,我來!”吳萍生趕快拿著小鐵鏟將面上的錫紙殘片和碎土一一刮去,然后,雙手將窖藏內的瓷器、銅器、鐵器小心謹慎地一件一件取出來,足足掏了245件。
劉裕黑望著這一大堆器物興奮得手舞足蹈,瞌睡頓時拋到了九霄云外。他亮起那洪亮的嗓門說道:“豐收了、豐收了,回去我請大家吃夜宵!高戈、邵翎,你們倆給我認真仔細地一件一件編好號,千萬莫搞錯了!劉玲琳,你一件一件拍好照?!?/p>
按照劉裕黑的吩咐,眾人又忙碌起來。
每登記完一件,拍好照片后,劉裕黑和熊琳便小心翼翼地裝入事先準備好的籮筐內,足足裝了十二籮筐。
這時,天已放曉,東方已露魚肚白。在武警戰(zhàn)士和公安民警的保護下,劉裕黑帶上五名館內工作人員每人挑上一擔剛剛出土的文物精神煥發(fā)地朝縣博物館走去。
準確的鑒定
瓷器運回博物館二樓,天已經(jīng)大亮。劉裕黑自從公安局改行到文化部門從事文物工作13年,一次挖掘這么多的地下文物,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望著眼前這一筐筐瓷器興奮不已,連日的奔波勞累與連夜的瞌睡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順手從籮筐中取出一只卵白釉瓷碗端詳了好半天,見這瓷碗胎質精美、釉色清亮、造型精致、色白微青,恰似鵝蛋色澤,心中思忖道,這瓷器怎燒制得如此上乘,說不定果真是什么寶貝呢!何不趁熱打鐵把它們弄個一清二楚。想到這,劉裕黑朝正在仔細端詳瓷器的熊琳征詢道:“老熊,我們繼續(xù)干,能堅持么?”
熊琳是一位癡迷的專業(yè)考古人員,雖說從事文物考古只有7年時間,但他干一行愛一行且虛心好學,對考古尤為鉆研,不僅有著深厚的考古理論知識,而且擁有豐富的考古實踐經(jīng)驗。今天,他正圍著眼前這一籮籮剛剛挖掘出來的文物看得心花怒放、眼放綠光,想盡快弄清楚這批瓷器的真相,聽劉裕黑這么一說正中自己的下懷,于是高興地應允道:“好哇,弄清了名堂,心里踏實,睡覺也舒服?!?/p>
于是,二人不顧疲勞,開始緊張的工作。劉裕黑在一邊細心清理每一件文物表面的泥土、斑跡,熊琳則拿起身邊的瓷器查找資料進行對比鑒定。二人廢寢忘食,大有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的英雄氣概,一直干到了12月1日。
這天上午8時許,熊琳突然驚叫了一聲:“劉館長,不得了,國寶出土了,這是元代青花、釉里紅瓷!”
“是么?”劉裕黑聞聽一個箭步?jīng)_了過來。
熊琳左手端著一件青花云龍紋象耳瓶,右手指著文獻圖片給劉裕黑看:“劉館長,你看——我手上這件青花云龍紋象耳瓶,其形制、釉色、紋飾與文獻中記載的一模一樣,是元代的貨色。你看這文中介紹?!?/p>
劉裕黑幾乎將整個身子撲在熊琳的背上,聚精會神地盯著文獻中的圖案,與熊琳手中的瓷瓶來回地對比著,雙眼漸漸放射出了光芒,嘴里輕輕地念著文獻的那段文字:“1929年,英國人霍布遜發(fā)現(xiàn)了一對青花云龍紋象耳瓶,瓶的頸部題有:信州路(即今江西省上饒市)玉山縣順城鄉(xiāng)德教里荊塘莊,奉圣弟子張文進喜舍香爐,花瓶一幅,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謹記,星源祖般,胡凈一元帥打供?!?/p>
英國人霍布遜1929年發(fā)現(xiàn)的這對青花云龍紋象耳瓶造型精美,藍彩清艷,現(xiàn)藏于大英博物館,它的出現(xiàn),揭開了當今世界元代青花瓷器研究的序幕。
劉裕黑將熊琳手中的青花云龍紋象耳瓶接了過來,仔細地與文獻圖案進行了一一對比,二者的形制、胎質、釉色、紋飾高度吻合,幾乎一模一樣,心中一陣驚喜,懇切地說道:“唔,這就是元代青花瓷!倘若真是這樣,那可是全國重大的陶瓷考古新發(fā)現(xiàn),必將震驚世界。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們一方面要盡快將這一情況向縣委、縣政府領導匯報,爭取他們的重視,下?lián)苜Y金做好安保,以防萬一。另一方面,要請省內外陶瓷界的專家來高安鑒定這批瓷器,確認其真?zhèn)??!?/p>
熊琳點頭應允道:“管它是不是元青花,事不宜遲,我們要保護好這批文物,不可有絲毫的閃失,否則,將成為千古罪人!”
考古隊員吳萍生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跟前,他一聽也激動萬分,當即贊成不已。
劉裕黑朝熊琳、吳萍生二人道:“你們二人再將這批出土的瓷器與文獻一一認真對照一下,我去辦公室打個電話向省文物局和縣領導報告。萍生,你把二樓防盜門鎖上,沒有我允許,不能讓其它人進來!”說罷,急匆匆地朝樓下辦公室奔去。
只聽“咔嚓”一聲,吳萍生將通向二樓的防盜門迅速地鎖上。
劉裕黑來到辦公室左手操起電話,右手握住搖把,正準備搖向總機,腦海里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這是本館主持的搶救性的發(fā)掘工作,待把資料照片、發(fā)掘報告寫好后一并向上級匯報,要慎之又慎,別操之過急。想到這,劉裕黑迅即離開辦公室,轉身叫上劉玲琳、邵翎二人一起上二樓而去。劉裕黑當即分好工,吳萍生負責清理文物,劉玲琳負責拍照,邵翎負責建檔,熊琳負責撰寫發(fā)掘報告,劉裕黑與安保人員一道負責將所有文物安全放入倉庫,嚴加保管,不得有絲毫紕漏。
一切工作準備就緒。
1980年12月4日清晨7時許,劉裕黑帶上發(fā)掘報告早早地來到縣委書記王文范辦公室等候。不多時,王文范健步走來,一見劉裕黑便親切地問道:“小劉,怎么這么早就來啦?有什么事?”
“王書記,我有重要的事情向您匯報。”劉裕黑快步來到王文范跟前焦急地回答道。
王文范迅速打開辦公室門朝劉裕黑熱情地招呼道:“莫急莫急,坐下來慢慢說?!闭f罷,替劉裕黑倒了一杯熱開水。
劉裕黑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心里暖融融的,清了清嗓子后便拉開了話閘:“11月29日晚,我們在江西第二電機廠基建工地上發(fā)掘了一批將會震驚世界的國寶級文物……我們要盡快采取保護措施,加強對這批文物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p>
“哦,什么東西?”王文范驚訝地追問道。
“元代青花、釉里紅瓷,這可是稀世珍寶呢!”劉裕黑說著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隨即,又滔滔不絕地向跟前這位慈祥可敬的縣委書記介紹了青花釉里紅瓷的歷史、科學、藝術價值。
王文范是一位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同志,十幾歲參加東北抗聯(lián),跟隨李兆麟將軍轉戰(zhàn)白山黑水打過日本鬼子。后隨東北野戰(zhàn)軍南下,一直在江西基層擔任領導工作,1976年秋調高安任縣委書記。他耐心地聽完劉裕黑的情況介紹后,好奇地問道:“這瓷器有這么金貴么?能值多少錢?”
劉裕黑望著王文范壯了壯膽子說道:“少則兩千萬,多則上億元。”
各位看官有所不知,在1980年,縱使是兩千萬元也是個天文數(shù)字,何況上億元。當年,高安全縣的財政總收入才1.13億元,全縣人口617330人,人平財政收入為183.04元,當年的萬元戶,那可是富翁呢!
王文范聽后激動地站起身感慨道:“喲,這可了不得!你們辛苦了!不管這批文物值多少錢,都是國家的寶貴財富,請你們加強安全保衛(wèi)工作?!?/p>
“王書記,要確保它們的安全,就必須建一個地下文物倉庫?!眲⒃:谕跷姆杜d奮地說道。
“那要多少錢?”王文范問道。
“五萬元?!眲⒃:诓患偎妓鞯鼗卮?。
“好,給你五萬!”王文范當即拿起筆給縣長翟時達寫了一張先撥2萬元的便條,然后又轉身交代道:“小劉啊,這筆錢要??顚S?,千萬別浪費國家一分錢!另外,要盡快向國家文物部門報告,讓他們請相關專家來高安鑒定這批文物的真?zhèn)?。?/p>
“好,我馬上照您的指示去辦,謝謝王書記!”劉裕黑告別王文范,連忙趕到縣長翟時達辦公室報告發(fā)掘經(jīng)過并連日辦好了撥款手續(xù)。
劉裕黑懷揣著兩萬元縣財政撥款單心里暖洋洋,但肩上卻感覺沉甸甸的,好像有千斤重擔一般。他知道當務之急要盡快將地下文物倉庫建好,更為重要的是要請省內外專家對這批文物作出科學的鑒定,心里才會踏實。
新年剛過,省博物館館長姚柏森帶著省文物考古隊隊長李科友、余家棟、省博保管部主任楊厚禮一行來了,中國歷史博物館研究員李錫金來了,北京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李輝炳來了……他們見到這批瓷器一個個驚嘆不已,然后進行了悉心地研究,一致認為它們是貨真價實的元代青花、釉里紅瓷,但必須請當今中國古陶瓷鑒定一號專家馮先銘先生的最終確認。是年十二月十七日,中國古陶瓷研究會理事長、北京故宮博物院陶瓷研究部主任、研究員馮先銘先生蒞臨高安,連夜對這批文物一一進行了科學而又翔實的鑒定,認定它們?yōu)樵拥v至至正年間燒制的青花、釉里紅瓷,真品無疑。
隨后,在次日召開的鑒定研討會上,馮先銘先生向全世界壯嚴地宣布:“經(jīng)鑒定,高安發(fā)掘的這批瓷器共有239件,分別產自于江西景德鎮(zhèn)的湖田窯、樞府窯,浙江的龍泉窯,河南的鈞窯,河北的磁州窯。景德鎮(zhèn)窯瓷67件,龍泉窯青瓷168件,鈞窯瓷3件,磁州窯瓷1件。在這239件瓷器中,有國家一級文物42件,國家二級文物197件。最為難能可貴的是,一次性挖掘了19件元青花、4件釉里紅,其中釉里紅開光花鳥紋罐、釉里紅堆塑蟠龍高足轉杯為國寶級文物。另有卵白釉戧金行龍紋玉壺春瓶、青釉堆塑印花荔枝高足杯、卵白釉印花五爪行龍紋高足杯9件,卵白釉印花云雁紋‘福祿款大碗、青釉條紋荷葉蓋罐、青釉貼花獨龍戲珠折沿大盤6件。它們均生產于元代元仁宗延祐年至元惠宗至正年間,尤以元代鼎盛太平的延祐年間為紀。
高安出土的這批瓷器窖藏,是我國建國以來陶瓷考古史上的一次重大發(fā)現(xiàn),其數(shù)量之多、質量之精、器型之大、品種之齊、窯系之廣,不僅在江西尚屬首見,在全國也是最大的一次,其中許多是罕見的稀世珍寶。從元青花、釉里紅的數(shù)量上來說,為全國之最,遠遠超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館藏量。幾乎占據(jù)了全國元青花、釉里紅的半壁江山。在世界上僅次于收藏了40件的土耳其伊斯坦爾托普卡的博物館和收藏了32件的伊朗德黑蘭阿特別爾寺,居世界第三位。元代釉里紅瓷更是世間稀罕珍品,全世界現(xiàn)存不足20件,這次高安便挖掘出了4件。從質量上來說,瓷質精良,造型奇特,紋飾優(yōu)美,釉色清亮,遠遠超過土耳其與伊朗所收藏的元青花,甚至連故宮博物院館藏的也望其項背。從品種上來說,既有景德鎮(zhèn)湖田窯老窯燒制的青白釉、卵白釉的瓶、壺、碗、爐、茶托、油盒、瓷雕,也有景德鎮(zhèn)樞府窯官窯燒制的“卵白瓷”高足杯、高足碗、盤、碟;既有浙江龍泉窯燒制的梅子青、粉青釉,也有河南鈞窯燒造的通體天青色與彩霞般的紅釉,還有河北磁州窯白地黑花、孔雀藍釉。這批瓷器大都為官窯燒制,幾乎無一例外,專供皇親國戚享用,古今中外民間罕有,老百姓更是聞所未聞。”
馮先銘先生話音剛落,頓時,會場上沸騰起來,臺下爆發(fā)出一陣又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與會代表紛紛向參會的高安縣委常委、紀委書記姜紹先、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游叢煥、縣政府副縣長湯品珊等領導表示熱烈祝賀,向劉裕黑、熊琳等發(fā)掘人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姜紹先笑了,游叢煥、湯品珊也笑了。
會場外的縣委書記王文范、縣長翟時達更是春風滿面。
劉裕黑,這位剛強的破案神手卻激動地流下了滾滾熱淚。
緊接著,馮先銘先生向與會全體代表介紹了元代青花釉里紅瓷的歷史沿革、存世量、歷史地位與科學研究價值。
聽到這,游叢煥突然向侃侃而談的馮先銘問道:“馮主任,在您看來,我們高安出土的這批瓷器能值多少錢?”
馮先銘微笑地說道:“文物是無價的,尤其是國寶級文物更是無法估量它們的價值。如果你一定要我估價的話,從目前國際市場的行情來看,僅這19件元青花、4件釉里紅瓷器至少值三至五億元人民幣?!?/p>
“什么?三至五億元!”游叢煥張大他那張??诎胩煲埠喜粩n。
姜紹先睜著他那兩只虎眼直勾勾地望著馮先銘。
湯品珊也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動未動。
馮先銘干咳了一聲后,又向到會代表介紹了近數(shù)十年來國內外元青花、釉里紅瓷的發(fā)掘情況與目前各地的館藏量。最后,馮先銘向劉裕黑提出了一個世紀之問:“這么多好東西,全國五大名窯珍瓷,而且都是皇宮、官府用具,怎么會流傳到高安的?窖藏的主人是誰?你們可要好好研究研究……”
劉裕黑激動地站起身望著馮先銘拍著胸脯說道:“馮主任,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把這批瓷器的窖藏主人與來龍去脈研究清楚,縱使我研究不了,也要交給后人去研究,您盡管放心!”
“我放心、放心,哈哈哈哈?!?/p>
“哈哈哈哈……”
馮先銘笑了,劉裕黑笑了,與會全體代表一個個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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