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虹

1

20180925，當高子健寫下這串數(shù)字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守著肖梅的尸體24小時了?，F(xiàn)在他是殺人犯，他殺死了自己的妻子。高子健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和肖梅躺在一張床上，他和她不停地說話，從他見到她的第一次起，他們走過了十多年，近四千個日日夜夜。高子健第一次和肖梅說了這么多話，肖梅也第一次沒有反駁他一句，因為她是個死人，而他還活著。

2

肖梅長得好看，身材也好，唱歌好聽，會彈一點鋼琴。肖梅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學校里的寵兒。肖梅知道自己招人喜歡，她很享受這種喜歡。她對誰都不錯，她喜歡一大群人以她為中心的感覺。她表面隨和，其實骨子里傲嬌得很。

肖梅家境小康，父母把最好的都給了她，她也給父母臉上長了光添了彩。肖梅的母親提起女兒就渾身的肉都在笑，女兒的優(yōu)秀讓她體會了作為母親的無上榮光。肖梅的父親也一樣，永遠一張笑瞇瞇的臉隨著肖梅轉，女兒喊一聲爸爸，他的眉毛就跳一跳。有一回參加婚禮，旁邊的人說，老肖啊，有一天你也可以拉著女兒的手走紅地毯啊……這位老肖同志聽了這話竟然流淚了，他邊抹眼淚邊想著那一天永遠別來。旁邊的人驚訝地看著他，這個在別人眼里近二百斤一米八幾的壯漢竟然這么脆弱，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高子健是轉學生，高二來到肖梅班。高子健身形高大，長相有點像俄羅斯總統(tǒng)普金。據(jù)說在以前的學校，大家就喊他小普金。高子健坐在肖梅的后面，他從來不和肖梅主動說話，肖梅總感覺他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開始她以為高子健是羞澀，后來她發(fā)現(xiàn)他是不屑于看她，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把她看在眼里。這讓肖梅感到沮喪，并激發(fā)了她內心深處的征服欲。肖梅開始每天都沖高子健甜美的微笑;換了其他男生，早都魂不守舍了。可是偏偏高子健的臉永遠平平的，溫吞吞的，只有在思考題目的時候才會皺起他棱角分明的臉，一副天下事唯讀書而已。肖梅在這樣甜美的笑了一周后，她心里的氣啊，有家里的洋娃娃作證，她最心愛的布娃娃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好幾個遭受了凌遲之刑，變成了一綹綹的布條子。在家也是和父母親這一通作;母親以為她是月經(jīng)期的煩躁，沖父親使眼色，兩個人小心翼翼的服侍著心肝寶貝，一點也不和她計較。

肖梅內心深處的傲嬌和倔強被高子健這把冷火苗愣是燃起了熊熊火焰。肖梅不再和高子健來軟的，她開始對他找茬。高子健坐在她后面，她不是嫌他腿長踢了凳子腿，就是嫌他太占地方桌子太靠前、擠著她。但是不管她怎么找茬，高子健依舊是那副溫不嘰嘰的樣子;她提任何要求他都會嚴格按照要求改了，讓她沒有借口繼續(xù)。她怎么兇，他也是不還嘴，就那么似有似無的看她一眼。透過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略有些發(fā)黃的眼珠，肖梅根本摸不到他的一點心思。他就像她的父親一樣包容她，但是又完全找不到父親對她那種寵溺的眼神。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張課桌，在肖梅心里卻好像隔了一座大山一片深海。

然而肖梅不知道的是高子健在用怎樣的毅力壓制著自己對肖梅的喜歡。

從踏進班門的那一刻，從高子健站在講臺上，老師介紹他這個轉學生的時候，高子健居高臨下的看著全班同學時，肖梅在那一瞬間不經(jīng)意的微笑闖進了高子健的心里。高子健從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完了，陣地淪陷了。可是，高子健又為什么這么壓抑自己的情感呢？因為他不敢，他不能。

高子健出身寒門，倒也不至于窮到上不起學、吃不起飯。而是和在座的同學比起來，他的家在鄉(xiāng)下，在城里父母是租房子的打工者。他的父親是個泥瓦工，母親在照料他們的生活之外，跟著幾個同鄉(xiāng)做做家政。因為她有比較嚴重的糖尿病，所以基本上他父親寧肯她在家做家務，也不愿她出去掙那一二百塊。他讓兒子給她算過一次賬，結果他母親一個月出去做活的錢沒抵得過她回來生病的藥錢，漸漸地他母親也對出去掙錢失去了信心。只有同鄉(xiāng)實在是缺人手、抹不開的時候，她才友情搭把手。高子健的父親做的活計算是個技術活，工資還行，就是很苦。從學會“披星戴月”這個成語，高子健就覺得是為他父親發(fā)明的;一度時間高子健的網(wǎng)名就叫披星戴月。每個月高子健的父親也可以掙個好幾千，可是刨去房租、水電、伙食、學費、藥費等等雜七雜八后，高子健的母親那么會過日子也還是捉襟見肘的。高子健的爺爺奶奶還在鄉(xiāng)下，高子健家里是三代單傳。高子健的父親還有三個姐姐，獨生子女時代的高子健是真正的獨苗苗。高子健的奶奶在沒有高子健的父親的時候，在家里受了無數(shù)的氣，這在農(nóng)村、在那個時代都是很平常的事，沒人覺得奶奶委屈連她自己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公平。相反的，當高子健的父親出生后，他奶奶才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罪孽總算還完了。逆來順受，在那個時代的女性身上，并不代表著不幸福，而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這種生活態(tài)度是不需誰去刻意教化的，那種天然的來自胎里的一部分以及從小到大耳濡目染融入骨子里的一部分慢慢地就形成了她們對人生、對生活的態(tài)度。她們通常很少抱怨生活的不公，常常歸咎于自己的命不好;她們在家庭里都是默默無聞的付出者，老人們總是說，寧死當官的爹不死討飯的娘。母親在家庭中的地位是無可取代的，一個沒有女人主持的家基本都是臟亂不堪的，日子也是相對混亂的。

高子健的父親是爺爺奶奶唯一的兒子，在農(nóng)村，養(yǎng)兒防老這是約定俗成的古訓?！凹蕹鋈サ呐畠簼姵鋈サ乃?、“一個女兒半個賊”，意思就是女兒出嫁了不回娘家來順點東西回去就是好的了。高子健的姑姑們倒也不至于如此，但是她們也都身處鄉(xiāng)下，各自上有老下有小，個個都是一大家子人，對于父母也只能是逢年過節(jié)的看望。高子健的爺爺早都不下田，把地租給了別人，每年收一點微薄的租金。奶奶的身子骨還算好，能喂幾只雞、能照顧她和爺爺?shù)纳钇鹁印Ｒf這二老倒還沒有高子健的母親——他們的兒媳婦進醫(yī)院進得頻繁。高子健的父親每年固定給二老一些錢之外，他們倒也沒太拖累什么。相反的是，奶奶養(yǎng)的幾只雞下的蛋，大部分都進了孫子的胃里;對高子健這個獨苗苗爺爺奶奶那是當命一樣的愛著。

高子健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孫少平，可是又好像不是。他的父母無論自己怎么難熬，卻給他盡全力提供了和城里孩子相對而言旗鼓相當?shù)娜兆?。他的父親總是穿著有些破爛的襯衣，而他永遠是雪白的襯衫，校服永遠干干凈凈，球鞋也是雖說達不到耐克阿迪之類的一線品牌，卻也是李寧、安踏之類的二線牌子。他的口袋里也永遠會有那么點不多不少的零花錢，可以讓他下課后，和同學到奶茶店喝一杯熱飲，或者陪著女生吃一頓麻辣燙。所以，在同學的眼里，高子健是相對體面的一個男孩子，畢竟他的身高長相就給他加了分、給了他額外的信心。高子健原本有些自卑的心理漸漸地被自己遺忘，他也開始有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該有的荷爾蒙夢。

在之前的學校，高子健和一個女生有了朦朧的感情。女生是高干出身，這是高子健從其他同學那聽來的，好像她的父親是教育廳的一個什么處長。其實處長也算不上高干，可是在高子健眼里那就是很大的干部了。女生和肖梅一樣，也很優(yōu)秀，她和高子健的同桌是好朋友。而高子健和自己的同桌相處融洽得似兄妹，兩個女生出去玩一下或者喝個飲料，就會拉上高子健。漸漸地，高子健和女生就有了朦朧的好感。他們開始很默契地把同桌避開，單獨去圖書館借書、走很遠的路去公園踩落葉、悄悄給對方的抽屜里塞一個對方愛吃的零食。晚上躺在自己那張簡易的小床上時，高子健不再一沾枕頭就睡著，他的眼前女生的長發(fā)、女生的笑臉、女生和他嬉戲的場面一直在播放，他常常要翻來覆去很久才能入睡。有時候第二天起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褲是濕的，他的臉立刻紅了。在學了生理衛(wèi)生課之后，高子健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這是一個正常男性都會有的事。可是他還是羞于讓母親發(fā)現(xiàn)，他會偷偷地換一個新內褲，把臟了的內褲塞起來，晚上回來洗澡的時候就洗了它。他對母親說洗澡的時候順手洗了，節(jié)約水。母親也并沒有對他的話有所懷疑，而是帶著一點欣慰地沖他的父親說，什么時候你也能讓我這么省心呢？他的父親頭也不抬地說，要你干啥？

3

高子健的成績開始了下滑。他上課的時候注意力很難集中，他的眼睛總在女生的身上游走。晚上做作業(yè)的時候，也很難集中精力。溫習功課總是心不在焉，看了前面忘了后面，看了后面忘了前面。他想起老師在課堂上很嚴肅的給大家講過早戀的危害;他當時聽了，覺得老師有點危言聳聽。現(xiàn)在看來危害還是有的，首先就是他的成績下滑得厲害。上周的一個數(shù)學小測驗，老師旁敲側擊地批評了他，他羞得頭都沒敢抬起來。他開始恨自己的不成器，他答應過女生要做一個優(yōu)秀的人，成績卻差成這樣;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決不能食言。高子健的骨子里有著父輩身上傳統(tǒng)的大男子主義思想，他父親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唾口唾沫砸個釘，一定要說話算話。

于是高子健放學回家開始發(fā)奮學習，他常常熬夜復習到很晚，早晨又早早起來背書。同桌喊他出去休閑一下，他也一概拒絕了。女生不知道高子健的心思，以為高子健有意疏遠自己，這也是一個在家寵大的小姐，對高子健莫名其妙的疏離氣在心里卻又抹不開面子問。巧的是，恰在此時，從外校轉來了一個男生，像高子健一樣高大帥氣，還打得一手好籃球。轉學過來沒幾天，就對女生展開了追求的攻勢，絲毫不顧及其他的同學眼光。高子健聽其他同學講，男生的母親和女生的父親是同事，他們小的時候常在一起，后來上學因為住的相距很遠就分開了。班里的同學對他們的關系傳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神。開始的時候高子健很篤定女生對他的好感，可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女生不再對他笑意盈盈，目光開始追隨著在籃球場來回飛騰的男生。高子健心里開始浮躁起來。

晚上回了家，高子健又沒了學習的心勁，他想了好久，決定給女生寫封信。高子健花了一晚上寫了一封既含蓄又能表達心意的信，第二天，他滿懷期待的把信放進了女生的抽屜。他看著女生把信收了起來，可她沒有任何反應。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高子健一直磨蹭到最后也沒等到女生，他只好背了書包起身回家。在自行車棚，高子健被男生攔住了，他把信塞到了高子健懷里，說，以后別再給她寫信了，她現(xiàn)在是我女朋友。高子健的倔脾氣上來了，沖男生說，你說了不算，讓她自己來說！男生諷刺地笑了，說高子健，就你也配？你爸是個臭打工的，你家在山溝溝;我們兩個從小就認識，我爸和他爸都是當官的，門當戶對，你懂不懂？你寫給她的信怎么會在我手里，這還不明白嗎？傻×！說完，男生吹著口哨，騎著自行車揚長而去。長這么大，高子健第一次覺得屈辱，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出身遭受到侮辱。高子健騎了自行車朝城外飛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只是飛快地騎車、不停地騎，從天亮騎到天黑，從天黑騎到天亮，直到累得一頭栽倒在野地里睡了過去。

高子健醒來的時候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母親在他身邊趴著睡著了。兒子無緣無故的一夜未歸，她和孩子爹差點急瘋了。孩子爹一直找到后半夜，最后是她跪在派出所，警察才破例尋找;一般情況下要失蹤24小時才能立案。警察調了路上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高子健獨自騎著自行車飛馳著出城而去，派出所派了一輛警車沿路尋找，最后在離城好幾十里的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暈過去的高子健。警察把他送到醫(yī)院做了詳細的檢查，大夫說沒外傷也沒內傷，就是體力透支暈過去了，高子健的父母千恩萬謝把他拉回了家。高子健已經(jīng)昏睡了一天，他母親實在體力不支趴在他身邊睡著了。他父親讓老婆看著兒子，自己又出工了;不出工就沒錢啊。

高子健扒拉了兩碗母親做的臊子面，對抽著紙煙的父親說，我要轉學，不轉我就不念書了。高子健的父親雖然念書不多，可他對兒子的脾性就像了解自己一樣清楚。他對孩子媽使眼色讓她別多問，他不知道兒子經(jīng)歷了什么，可是他看著兒子能吃能喝、下了決心說出的話，知道兒子是鐵了心的。兒子娃多經(jīng)歷點挫折沒啥不好。他抽完了煙，在地上捻滅煙頭，說。你先念著，我給你找學校去。

這就是高子健轉學過來的原因。

他醒來后就不再怨恨女生，男生說的沒錯，門當戶對，他自作多情了?？伤淖宰鹦囊膊辉试S他繼續(xù)和他們待在一起，他受不了。他對父親提出轉學，他不知道行不行，說出來他就覺得舒服。他沒想到的是，父親竟然辦成了。他沒問父親怎么做到的，母親也只是叮囑他，到了新學校好好學習，別讓他們擔心。他對父母鞠了一躬，說，放心吧，我一定考上大學。

肖梅是高子健沒想到的意外，他沒想到一進班就被一個女孩子如此甜美的笑容吸引。這個女孩子和原來學校的女生完全不同，高子健就是喜歡她笑的樣子;只要看到她笑的樣子，他感覺自己的世界都是亮堂堂的。他進班沒多久，就聽說了很多肖梅的事，這讓他根本不敢表現(xiàn)出對她的一絲好感來。他不知道從哪看到過一篇文章，說是對這種優(yōu)秀又驕傲的女孩子不能太熱情，冷著她，她反而對你有好感。他不知道對不對，反正他就這么做了，這樣做既為了博得她的好感也可以保護自己。從肖梅對自己的態(tài)度看來，高子健覺得自己賭贏了;肖梅現(xiàn)在對自己充滿了興趣。高子健想，這樣的女孩子一定喜歡優(yōu)秀的男生，他一定要在班里、全年級都出類拔萃。于是，他白天冷著肖梅，晚上熬夜苦學，很快，他就在班里脫穎而出。尤其是他代表學校參加了數(shù)學競賽獲得了特等獎，校領導和老師大會小會都對他提出了表揚，說他是從外校挖來的精英。他站在講臺上領獎狀的時候，他用余光看肖梅的臉，她的臉是興奮的紅色，她的眼睛看著他閃閃發(fā)光，他確信自己又一次贏了。

4

高子健和肖梅的尸體已經(jīng)對話了幾天幾夜。隨著氣溫的升高，高子健感受到了肖梅身體的變化，就像一塊肉，因為熱散發(fā)出淡淡的異味。高子健聞著這味道，心里暗暗有些痛快。想起平日里肖梅近乎潔癖的愛干凈，高子健想肖梅是怎么忍受這味道的，估計閻王爺被她鬧騰得要洗澡已經(jīng)折磨瘋了。想到洗澡，高子健腦子迅速地旋轉，他想到了一個既能保全自己又能繼續(xù)守著肖梅的法子。在這之前高子健記得看過一個小說，好像叫《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小說里女主人公的老公是礦工，在一場礦難中死了。可是礦上今年的事故死亡名額用完了，她老公就只能等到來年再報事故，否則這一礦的人會因為安全事故不合格而損失年終獎。于是，在領導的勸說下，她就暫時把男人的尸體冷凍在后廚的一個冷柜里，每到晚上這個女人就喝酒、哭泣、唱歌……高子健想起這部小說時，就想著也這樣把肖梅冷凍起來?，F(xiàn)在他改主意了，他要把肖梅焊起來，焊在他的浴缸下面，他要每天躺在肖梅的身上泡澡，而肖梅就這么干著急洗不上。想到肖梅因為著急而憋得發(fā)瘋的表情，高子健一個人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淚。

說干就干，高子健開始量尺寸。量尺寸的時候，他突然想到現(xiàn)在的浴池都是一體的，賣家肯定要上門安裝，他不能把肖梅就這么焊在下面吧！高子健有些喪氣，靠在浴室的墻上發(fā)呆。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高子健夢見了小時候院子里的水泥池子，他和小朋友夏天就在那里面撒歡。就在他夢見自己撲騰得正歡實的時候，他的腿突然抽筋了，然后他醒了，醒來他發(fā)現(xiàn)是盤著的腿壓麻了。他邊揉腿邊想剛才的夢，他又來了干勁。他也可以砌一個小時候的水泥池子，把肖梅焊在池子下面就行。

買水泥、瓷磚、紅磚、沙子、勾縫劑、下水，一應工具;百度了解怎么砌池子。高子健下班回來就忙忙碌碌個不停。要說現(xiàn)在真方便，上網(wǎng)一搜，教你做什么的都有，不用多求人，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人的技能日漸豐富。人情交往卻日益稀少，大家都怕麻煩人，也不愿別人麻煩自己。肖梅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想起這個，高子健就來氣。

高子健結婚后，他的父母很少來他家里，因為婚房是肖梅家的。雖然父親給了他全部積蓄讓他搞了裝修，可是在看了他們的新房后，父親知道，以他給兒子的錢是不可能裝修得如此奢華的。父親竟然沒有用豪華形容，用的是奢華形容;在他眼里，那就是奢侈浪費。父母不愿來他家，他知道是覺得房子是女方的，裝修也沒掏幾個錢，進了屋門感覺矮人一等。更何況肖梅對他們也是客氣有余熱情不足，二老就更不愿來受罪了，待在自己租的小平房里心里踏實自在。高子健也不勉強他們，因為連他自己有時候也有種低三下四的感覺。肖梅有意無意的優(yōu)越感，讓他如鯁在喉般憋氣。他本來要租房結婚，婚后拼幾年自己買房子，他不愿意父母再為了自己四處舉債去，肖梅倒是愿意，可肖梅父母不同意，他們心疼寶貝女兒。既然攔不住女兒嫁給他們并不滿意的高子健，結婚的具體事宜就不能再由著她任性了。他們也清楚逼著買房也沒用，高子健家要是有錢，就一個兒子也不會舍不得。都是獨生子女，肖梅的父母盤算了幾個晚上，決定給女兒買一套小三居當做陪嫁。反正他們老了財產(chǎn)都是女兒的，何必讓女兒為了這些身外物有壓力？房子是他們陪嫁的，女兒在家里就占了決定性地位，女婿和他家里就不能給她氣受。他們太了解女兒的脾性，那是受不了一點氣的。

房子的事高子健最終讓步了，愿意住肖梅家的房子?？墒茄b修他一定要自己來，他把這幾年自己攢的一點和父親給的加起來湊了十萬塊交給了肖梅，他打聽了一下，做個中等裝修還是夠的。那時候正趕上他被組織上派出去封閉式培訓三個月，等他回來的時候，裝修已經(jīng)結束。當肖梅放下蒙在他雙眼上的手時，眼前的新家豪氣得讓他瞠目結舌。他問肖梅，這是我給你的錢裝出來的？肖梅笑著說，你那點錢就夠買個壁紙和地板，其他的我爸給的，他聽了臉色很不好看。那時候的肖梅還是很重視他的心理感受的，立刻抱住了他，哄他說，我和我爸說是你借的，將來有錢了就還他。高子健知道肖梅這是在安慰他，他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見好就收，不再和肖梅犟。但他當場打了一張欠條讓肖梅帶給她爸，肖梅笑他，就你臉皮薄，好面子。

婚后，他和肖梅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高子健想，大概所有的新婚夫妻都會經(jīng)歷這樣一段時間，新鮮感催化的而已。但隨之而來的家庭瑣事讓高子健越來越覺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肖梅，而肖梅也總是說著一句話，你怎么是這樣子的人？高子健和肖梅從確定戀愛關系到結婚，因為各自的學業(yè)壓力，他們其實聚少離多。每次相聚都是新鮮的充滿期待感，大學畢業(yè)后為了結束這樣的相思，高子健也想早點參加工作減輕家里的負擔，他考上了本市的公務員，肖梅的父親托關系讓女兒進了一個事業(yè)單位。假如高子健沒能考上公務員，他和肖梅的婚事恐怕也沒這么順利。

在家里，肖梅不做家務不做飯，他們分別去對方的父母家蹭飯或者吃食堂。家務肖梅的母親在他們上班后會來做，高子健發(fā)現(xiàn)直到今天肖梅的內褲都還是她母親在洗，高子健真是覺得不可理喻。有時候，高子健看著岳母的絲絲白發(fā)會心生憐憫，在有閑時間的時候，他會做一些家務，這樣老人家就不會太累。他也曾試圖勸說肖梅干一點活，肖梅很堅決地把他堵了回去，還說怪就怪他掙得太少，有錢找個家政來做她母親也不用辛苦。她天天上班太累了，做不了家務。高子健聽了很無語;肖梅的工作，和同齡人比起來簡直太清閑，她就是怕做家務做粗糙了皮膚。結婚后高子健才領教了肖梅對自己容貌愛惜到什么程度，他常常感覺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年有限的日子里，他眼里永遠是肖梅光鮮靚麗的一面;即使有缺點，他也被自己的情感蒙蔽了。有時候一個人的他想婚前同居這件事也未必是壞事;如果他和肖梅能有一段婚前同居的日子，他想就是肖梅長得再貌美如花他也不會娶回家的，他骨子里是個過日子的人。以前在村子里，他就聽村里的男人說，女人要會做活會生娃。長得像仙女沒用，娶回家過日子丑俊都一樣。

有了自己的家后，高子健在農(nóng)村的親友也時不時的會來造訪。就像電視里演的一樣，農(nóng)村出來的高子健在鄉(xiāng)下的親友眼里就是飛黃騰達有本事，他們以為城里和鄉(xiāng)下一樣鄰里鄰居都會互相幫襯，所以他們有了難事都來找高子健。肖梅對他的這些親友可是一點也不給面子，在他們來打擾過一兩次后，肖梅就很正式對他說，以后不許帶這些土包子來家里，你愿意管閑事就去你家。高子健對她說親友是土包子還能理解，他們確實土，土得就像地里的莊稼;可是肖梅的“家里”和“你家”的措辭讓他很反感。很顯然，新家是她肖梅的，高子健的家是他父母租住的小平房;高子健沒資格領這些土包子回來。高子健為此質問肖梅，肖梅譏笑他一個大男人小肚雞腸就會摳詞。兩個人為此冷戰(zhàn)了好多天，還是岳母過生日，他們才緩和下來。在以后的日子里，高子健一點一滴地感受著肖梅的冷漠和自私。他漸漸發(fā)現(xiàn)，肖梅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愛，包括把她視若明珠的父母，她只要自己過得舒服，別人怎么樣都與她不相干;而在外人眼里的肖梅卻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子。每每高子健看肖梅在外人面前像表演一樣的做派，就有種想嘔的沖動?？墒切っ窂男〉酱笠呀?jīng)習慣了這樣的兩面人，這也正是在戀愛的時候高子健一直以為肖梅是一個善解人意溫柔的女孩。那時候的高子健在肖梅眼里其實就是個外人，她只是在表演。

5

樓上的衛(wèi)生間叮叮咣咣的干了一周活了，高丹也忍了一周，她知道樓上的男人也姓高?？丛谖灏倌昵笆且患业姆萆?，對他這一周到了晚上就叮叮咣咣不停的行為高丹忍了。她感覺到樓上是在衛(wèi)生間砌東西，她不知道這么方便的社會需要在家砌什么呢，浴池嗎？現(xiàn)在家里的浴池都是整體的，付了錢，商家一步到位，晚上就能泡澡，不要太方便了。樓上的搞了一周好像就在砌個池子，為什么不找工人呢，他自己做能省幾個錢，防水能做好嗎？高丹每次躺在浴池里、閉目養(yǎng)神的時候，聽著樓上干活的聲音就開始了無限的遐想。不對，不是遐想，是瞎想才對。

終于在鬧騰了一周之后，樓上消停了。高丹總算能安安靜靜地泡個熱水澡了。對于她這樣的單身白領來講，一天的忙碌全靠這個熱水澡來解決。下班回來，她給自己美美的煎了一塊進口牛排，還喝了杯紅酒。這紅酒可不一般，是追求她的一個富二代送的高檔貨，一瓶就上萬了。雖然她并沒有接受富二代的追求，但她理所當然的享用了這份禮物。她對自己說，喝了才是看得起他。高丹躺在浴池里，撒了點她買來的專門泡澡用的玫瑰花瓣?？粗约貉┌椎碾伢w泡在游蕩著幾許玫瑰花瓣的熱氣騰騰的水中，高丹把白天在職場經(jīng)歷的一切壓力都融入水中。等泡舒服了，再打開下水?？粗畤W啦啦地流向下水道，高丹覺得一切不愉快都隨著水嘩嘩流走。這也是這么多年打拼職場高丹唯一覺得管用的解壓方式，保持了好多年。

今天樓上消停了，高丹聽見上面也放了一池水，想必樓上的女人也要泡澡。高丹躺進了浴缸，閉目養(yǎng)神。突然，高丹尖叫了一聲，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她閉上眼睛打算做個冥想，眼前就好像有一個女人的身形壓在眼睛上。那個女人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裸體，說，她也想洗玫瑰澡，她都已經(jīng)發(fā)臭了。高丹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云散，她不敢再閉目養(yǎng)神。她大睜著眼睛泡在水里，她也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看著看著，她就又看見了剛才的那個女人。這一次不止有了身形，模樣也清楚起來，有點像樓上的女人啊！高丹想。這一想嚇得她打個激靈，自己這是怎么了，病了嗎，怎么還出現(xiàn)幻覺了？

今天的泡澡讓高丹很窩火。莫名其妙的幻覺讓她渾身不舒服，閉著眼睜著眼總感覺有人在看著她。熱乎乎的水也好像漸漸從身子底升起寒意。原本泡澡是為了放松，反而讓她渾身發(fā)緊、焦灼不安。就在她氣哼哼的打算起身時，樓上傳來了笑聲。樓房最不隔音的就是衛(wèi)生間，一般情況下，高丹都會把衛(wèi)生間的門關上。她以前聽同事講過在衛(wèi)生間聽過鄰居的墻根，她對同事的行為很不恥。今天她聽到樓上傳來的笑聲按道理她不應該繼續(xù)聽，可是她突然又不想起來了，這樣子她能心安理得的再聽一會兒。發(fā)出笑聲的是男人。高丹想。女人做了什么讓他這么開心？笑著笑著這聲音轉成了哭聲。高丹起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屏住呼吸，渾身毛孔打開了聽。是在哭，樓上的男人在哭，哭聲從隱忍的抽泣到嚎啕大哭，最后被打開的水龍頭的流水聲淹沒。高丹知道這是男人用水聲掩蓋哭聲。自己在之前的許多無助的夜里也曾這樣的釋放過自己，唯一暴露的就是第二天紅腫如桃的眼睛。高丹一直在捕捉女主人的動靜，可是沒有，一點都沒有;好像最近都沒有樓上女人的動靜。樓上的女人有時候會穿著高跟鞋滿屋子轉悠，尤其是高丹難得的休息日，她更加喜歡穿著高跟鞋繞著臥室的床轉悠。高丹每次都氣得拿被子把自己包成木乃伊，塞上耳塞，繼續(xù)昏睡。最近這個節(jié)目沒有了，樓上的動靜似乎也少了許多。

高子健終于在自己修葺好的浴池泡了第一個澡。他的手藝不算高明，池子砌得沒有四方四正，有些一頭大一頭小，一頭高一頭矮，這讓他躺進去的時候感覺躺在一口棺材里。他想起小時候，爺爺?shù)墓啄驹缭绲木蛿[在柴房里，每一年都要請人來刷一遍漆?？墒亲詈笙硎芩牟⒉皇菭敔?，而是奶奶。在一個平常的日子，奶奶照舊天不亮就起身做早飯、掃院子、喂家畜，可她在熬豬食的時候倒在了灶臺前。等到爺爺發(fā)現(xiàn)，喊來鄉(xiāng)鄰幫著把她送往醫(yī)院的路上奶奶就沒了呼吸，后來醫(yī)生檢查說是腦溢血，送來的遲了。奶奶的突然離世讓她享受了這輩子最好的待遇，就是爺爺已經(jīng)刷了十來遍漆的柏木棺材。村里的人并不為她的突然離世而難過，而是繞著裝殮她的柏木棺材贊嘆不已，說她這輩子沒白活。高子健聽了這話，心里很不痛快，睡個好棺材就不白活了？活著享福比死了睡口好棺材強多了。高子健躺在熱水里，但他感覺身體在發(fā)冷，一池子的熱水也沒有焐熱他的身體。他想一定是躺在他身下的肖梅在作祟，她洗不了，也不讓他好好舒服。想起躺在身下的肖梅，高子健很長時間沒有感覺的下身突然硬挺挺的。有很長一段時間，肖梅和高子健搞冷戰(zhàn)，肖梅堅決不和高子健同房。高子健一氣之下搬到書房住，時間一長，高子健感覺自己的男性功能都退化了。其實在這方面，高子健一直覺得肖梅有點性冷淡或是性潔癖，她并不喜歡和高子健做這件事，她總說臟得很，搞得人黏糊糊的。每次做完，高子健想和她再溫存一下，她就像得了瘟疫一樣跑去沖澡，弄得高子健一次比一次覺得沒意思。年輕輕的兩口子在這件事上很快就像七老八十一樣的沒了念想和趣味。

6

高子健的優(yōu)秀深深地吸引了肖梅，肖梅覺得只有這樣優(yōu)秀的男生才能配得上她。對于高子健對她的冷淡她也不再那么介懷，她深信自己有一天能俘獲高子健的心。因為高子健站在講臺上領獎的時候，她能感覺到他余光在她這里的停留。就只那么一瞬卻被她捕捉到了，她知道他心里還是對她惦記的。

高子健于肖梅就像小時候得不到的那個洋娃娃，讓她天天惦記。真的得到了，她又會漸漸失去興趣。尤其是結婚后，罩在高子健頭上的那個光環(huán)沒有了。高子健和很多傳說中的鳳凰男一樣，有著各種各樣的毛病。最讓肖梅不能忍受的就是高子健不是那么講究衛(wèi)生。以前談戀愛，高子健都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肖梅也沒發(fā)現(xiàn)他身上有什么怪味。在一起生活后，肖梅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那么利索，晚上常常不刷牙不洗腳，內褲也記不起天天換;他是那種從小到大被母親伺候慣了的農(nóng)村爺們。肖梅一天到晚不停地數(shù)落他，可是根本沒什么效果。搞得自己后來和他同房都有了逆反心理，總覺得哪哪都臟。還有他那些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土包子鄉(xiāng)親，就更別提了。她有時候想起父母當年勸她的話，好像現(xiàn)在一一都在應驗。再看電視里演的那些和他們類似的情形，肖梅不知道他倆的未來會不會和電視劇情的發(fā)展一樣，是個大團圓的結局。至少目前，她感受不到這一點。

直到那天，肖梅在書店偶遇了以前在班里追求過她的班長，肖梅才愿意承認，她和高子健的結合根本就是一個錯誤。從頭到尾，她可能并沒有愛過高子健，她能和他走到今天，完全是自己的虛榮心和占有欲在作祟。

班長至今仍然單身，從他的衣著、豪車和出手的闊綽，肖梅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成功人士。班長看著肖梅的眼睛里就像當年一樣有激情，他頻頻地約肖梅出去，去的地方都是肖梅喜歡的調調，又高檔又有情趣。一次，班長喝多了酒，抓著她的手說，自己一直在等她，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到他身邊。說著說著，他哭了。那一刻，肖梅被感動了，此情此景可能沒有哪個女人不被感動。

回了家的肖梅，看見躺在沙發(fā)上的高子健時心里閃過了一瞬的內疚和自責。憑良心講，高子健對她也是寵溺的，對于她的任何無理取鬧他都忍了;就是在同房的這件事上，他也對她很尊重，雖然他很難受?？墒强吹礁咦咏|一只西一只扔在地上的臭襪子時，肖梅立刻變臉了。她氣哼哼地把地上的襪子扔到了高子健的頭上。高子健白天在單位了受了氣，為工作的事和同事起了爭執(zhí)，同事最后說急眼了罵高子健是烏龜，高子健氣得要揍人，最后被人拉開了?；亓思业母咦咏]見到肖梅，電話也打不通;他想起前幾天在同學群里有人打趣班長和肖梅，他本來很少看這些無聊的聊天記錄。那天隨便看了幾眼就被他看到了這些，還有人好心提醒高子健也在群里，讓那個同學小心點說……高子健躺在沙發(fā)上，聯(lián)想起最近肖梅的行為，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氣……他聽著肖梅開門進來，躺在沙發(fā)上裝睡，沒想到肖梅給他來這一出！按著以前的時候，高子健不會和她計較。今天的高子健就是一個芯子已經(jīng)點燃的火炮，只等著爆炸的那一刻。高子健就像一枚炮彈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他一把就把肖梅推了出去，從客廳推到了廚房。肖梅的高跟鞋沒來得及換，包沒來得及放，就被高子健推得飛了出去。肖梅甚至都沒來得及喊一聲，她就倒在了廚房的地上;她的頭重重地磕在了櫥柜的大理石臺面的拐角處——那個又厚又有棱角的石頭拐子。肖梅靠著櫥柜一動也不動，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高子健。高子健以為她會發(fā)作，可是等了半天。肖梅都一動不動地在地上坐著，高子健才反應過來出事了，等他沖到肖梅跟前時，發(fā)現(xiàn)肖梅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肖梅的頭扎進了石頭拐子里……

高子健把肖梅抱進了浴室，他抱著肖梅坐了整晚。他哪也不敢動，他一動肖梅的血就流出來;直到整晚過去，肖梅的身體變涼。高子健給肖梅清理干凈，把她放到了床上。他又收拾好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他出門上班的時候，回望了一眼整個家，和昨晚肖梅沒回來之前一樣。高子健下樓的時候，碰見了樓下的女人去上班。女人和肖梅一樣很漂亮，比肖梅的職業(yè)女性的味道強烈;從她下樓時高跟鞋的鏗鏘有力的打擊地面，高子健知道這是個在公司獨當一面的女性。從昨晚到此刻，高子健感覺自己飄在空中，他仿佛受到空中的什么人的指引。在意外發(fā)生后，他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一切，他的耳邊只有一個聲音在回響：你殺人了，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你殺人了，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你殺人了，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

在上班的路上，他給肖梅的單位請了長假。肖梅單位清閑，高子健此前幫她的領導處理了一個事情，肖梅的領導一直想著還這個人情，對于高子健打來電話為肖梅請長假，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出門的時候，帶了肖梅的手機出來，先給在外旅游的岳父岳母以肖梅的口吻發(fā)了信息，大意就是她要去西藏、新疆等地方旅游，手機信號會時有時無，讓他們不用管她，她會照顧好自己。然后，他又在肖梅的朋友圈發(fā)了幾張西藏、新疆的旅游圖片，附了一句話：來一場說走就走、說不回來就不回來的旅行，詩和遠方我來了……下了車他把肖梅的手機扔到了陰溝里。

白天的高子健照常上班，到了晚上，他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躺在肖梅的身邊，不停地說話。他的腦子像裝了發(fā)條高速運轉，他從見到肖梅的第一次講起，他們在一起了十來年，這是高子健唯一掌握話語權的時候。講著講著他就挨著肖梅睡著了，第二天他繼續(xù)去上班，晚上回來繼續(xù)講?，F(xiàn)在肖梅躺在了他的身子底下，他每天都要泡在水池里和她溫存著。高子健現(xiàn)在不睡在床上，他把水放了，就睡在水池里。床上他睡不著，他一閉眼就看見肖梅睜著眼睛看著他看著他……

7

連續(xù)一周了，高丹已經(jīng)被折磨得神經(jīng)衰弱。她閉上眼睛就有個女人盯著她，而那個女人經(jīng)過反反復復的確認，高丹確信就是樓上的女人。高丹每天都在捕捉樓上女人的動靜，她想找機會和她搭個話，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可是無論白天晚上、就是休息日，高丹也沒聽到一絲樓上女人的動靜。實在逼得沒辦法，她有一天假裝偶遇了樓上的男人，她主動和他說話，問他愛人在不在？她上次和她借了一個改錐打算還給她。男人不冷也不熱，說，她出遠門了，不用還了，他家里還有。扔給她一個后背就走了。高丹聽了男人的話很泄氣，女人不在啊，那她還陰魂不散的騷擾她。想到“陰魂不散”這個詞時，高丹下意識地捂了嘴。多不吉利啊，這不是咒人家死嗎？

高丹現(xiàn)在晚上基本不泡澡了，她沖淋浴，她實在受不了躺在浴盆里的幻覺。這天她沖完澡，在浴室敷面膜，滴答滴答滴答，水滴滴在浴缸上砸出的聲響。高丹蓋著面膜的臉朝浴缸的頂子看，在下水口的地方，有水滴在滴落，果然防水沒有做好！高丹嘆了口氣，明天再上去說吧;幸虧下面有浴缸接著。低頭看浴缸的時候，高丹以為自己眼花了，從頂子滴落的水滴混成一條細流，竟然是血色的！高丹俯下身子，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沒錯，是血的顏色！她用手指蘸了一些，聞了聞，血的腥味！

高丹早前是護士出身，現(xiàn)在她是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的首席代表。當年，她就是不堪忍受自己一聞到血腥味就幾天吃不下飯的難受，才毅然決然地辭去公職，去了私營的醫(yī)療器械公司打工。怎么會這樣呢？聯(lián)想到最近出現(xiàn)的種種怪事，高丹在一個小時后打了110。起初110并不愿意出警，他們認為是高丹的臆想，讓高丹聯(lián)系物業(yè)解決。后來高丹聯(lián)系了一個在公安系統(tǒng)任職的同學，同學其實心里也認為高丹是神經(jīng)質，小題大做。但是礙于情面，又想著高丹一個單身女人，還是托了同事走一趟，也算給她吃顆定心丸。

樓下有警車的聲音響起時，高子健一個蹦子跳出了浴缸，他以為警察是來抓他的。他關了所有的燈，光著身子站在窗簾后面看樓下的警燈閃爍。警察進了他家的單元門，他又趕緊趴在門邊聽他們上樓的聲音，一層、二層、三層，到了他家的樓下警察敲響了門，他們去了樓下的女人家。過了沒多久，他聽見樓下的女人感謝的聲音，警察又開著警車走了。高子健想，一定是樓下丟東西了，這個小區(qū)發(fā)生過這樣的事。他渾身虛脫了一樣又躺回了池子，他打開水龍頭，悶著頭哭了起來……

警察來了并不是什么也沒做，他們簡單勘察了現(xiàn)場，取走了一些血水，要拿回去化驗才能確定。來的警察有一個年紀較大，經(jīng)驗很豐富，他也聞出了是人血的味道。但是他并沒有表露出來，他怕嚇著報案的年輕女人，他也為女人的機警暗暗點贊。

當天夜里，血水的化驗就出了結果，證實是人血。根據(jù)報案女人的記錄，警察調取了住在樓上的肖梅的資料，證實血型和肖梅醫(yī)院體檢記錄的血型一致。第二天，警察分別去了肖梅的單位和她父母的家里，證實肖梅自從十多天前請過一次假、發(fā)過一個信息后就杳無音信。而請假的還是她的丈夫，并不是她本人。在警察做調查的時候，高子健在外縣調研，刑警隊的同志，找到一個開鎖匠，打開了高子健和肖梅的家門。大白天，屋子里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的，屋子里臟亂不堪，顯然很多天沒有打掃。進了衛(wèi)生間，這樣豪華裝修的房子里，衛(wèi)生間里的這個水泥池子顯得那么的丑陋猙獰，刑警的敏感告訴他們，這個池子一定有古怪。

砸！

隊長一聲命令，警員們三下五除二砸了水泥浴池，一副還沒有完全腐化的尸骸呈現(xiàn)在眼前……

8

高子健是被單位調研的車直接拉到警察局的。公安事先已經(jīng)和他單位的領導溝通過了，做了抓捕方案。他的領導在他被抓的那一刻都不能相信這樣一個溫文爾雅、做事勤快的大學高材生做出這樣的事來;事發(fā)后，還能這么喪心病狂的做藏尸的事;還能每天像沒事人一樣來上班，簡直不可思議！

一個殺人藏尸案，短短三天就告破，這是警察局的同志沒想到的。被抓的高子健很配合，沒等審，自己就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紙。一封交代案件始末的材料、一封寫給岳父母的信，還有一封寫給自己父母的信。高子健早就做好了準備，他對警察說，今天你們不來抓我，等我交代完手頭的工作，下周我就來自首，沒想到你們來的這么快。

高丹因為這件事得到了一個“好市民”稱號，可她怎么也不能再安心的住在現(xiàn)在的家里，她感覺到處都是樓上女人的眼睛在看著她，雖然她可以確定她已經(jīng)安葬了。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