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

2019年6月20日，江蘇常州市武進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一起特殊的家庭傷害案件：一對小夫妻因為兒子做作業(yè)的事情大打出手，丈夫一氣之下將妻子打成重傷，妻子的脾臟和胰腺均被打裂。導致這起慘劇的根本原因在于夫妻倆的教育理念不合，妻子林華認為對待孩子從小就要嚴格要求，這樣才能慢慢讓孩子養(yǎng)成好的學習習慣；而丈夫趙偉卻認為孩子剛上一年級，家長太過嚴格只會讓孩子產生厭學情緒，可以先玩后學。夫妻倆誰也說服不了誰，每天晚上，就誰陪兒子寫作業(yè)，兩天一小吵，四天一大吵，矛盾不斷激化，最終釀成慘劇……

兒子幼升小夫妻態(tài)度大不同

林華，江蘇常州人，今年三十出頭，是一名超市收銀員。她的丈夫趙偉在一家工廠做技術員，兩人結婚十余年，有個七歲的兒子軒軒。軒軒即將升小學一年級，一想到兒子即將成為小學生，林華就覺得緊張，好像身后總有人攆著她，讓她不得不時刻繃緊神經。趙偉問她為什么緊張。林華掰著手指，細數出一大堆的理由：小學和幼兒園不同，要正式開始接受知識，一二年級是打基礎的關鍵時期，家長的責任尤其重大，稍不留意，耽誤的就是孩子的一輩子。另外，身邊和軒軒一樣大的孩子，有的會背幾十首古詩，有的會寫幾千個漢字，還有的英語像外國人一樣流利。而軒軒除了玩別的都沒干，這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她得趁暑假趕緊給孩子補課?！巴ＭＭ?！”林華的話還沒說完，趙偉卻伸手打斷了她，“我看你是自尋煩惱，他才多大啊，你這動輒就是一輩子。會背詩寫字有什么？不過是把以后的知識提前學了罷了，我覺得孩子到什么階段學什么才有趣味，又不是學習機器，誰復制粘貼得多誰就牛？我不贊成這樣教育孩子?！闭煞虻膽B(tài)度并沒讓林華動搖，她說：“別人家爸媽可都卯足了勁兒給孩子補課呢，咱們不上課，那不等著被別人甩在身后嗎？”

趙偉毫不在意地說：“別人怎么樣我管不著，咱家軒軒沒必要。反正孩子開學了，老師不一樣得從頭開始教，先學后學都一樣?！绷秩A眉頭緊皺，仍沒被說服。趙偉停頓了下，換了個角度繼續(xù)說：“你想啊，咱們孩子要是提前學了，到時候上課發(fā)現自己什么都會，萬一驕傲了怎么辦？還有，現在輔導班五花八門，你知道哪個老師教得好？萬一碰上個資質不行的，教得不對，孩子再想改過來可就難了?，F在老師不都喜歡孩子像白紙一樣，畫什么顯什么嘛。你給提前畫了，老師還不一定高興呢?！闭煞虻淖詈笠痪湓捵屃秩A的態(tài)度動搖了，她覺得這輔導班還真不能說報就報，誰知道軒軒以后的老師喜歡什么樣的孩子呢？林華就這么左一思量右一考慮，暑假不知不覺過去了。

2018年9月，軒軒正式入學，入學當天班主任召開了家長會。會上，班主任的一番激情演講，讓所有家長打了雞血般斗志昂揚，北大清華似乎近在眼前。而林華剛剛消減的緊迫感很快又一波一波涌上腦門。“一年級，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起點，是打基礎的關鍵，房子穩(wěn)不穩(wěn)就要看基石?！薄袄蠋煹淖饔卯斎恢匾?，但是家長也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在教育上，老師和家長是一種合作的關系，家長也是教育者?！薄拔覀兘ㄗh家長和孩子一起檢查作業(yè)，希望家長不要覺得辛苦。因為對于孩子來講，小學六年可能會影響孩子的一生。養(yǎng)成好習慣，孩子受用終身?！薄?/p>

林華將班主任的話復述給趙偉，趙偉聽得直搖頭。林華撇著嘴說：“你別不當回事，我覺得老師說得挺有道理?！壁w偉嘆了口氣，有點氣惱地說：“咱們都把作業(yè)的活包了，老師干嘛？你我都是上班族，上一天班就夠累了，回來還得幫孩子改作業(yè)？老師這不是無形中把他的工作量加給家長了嗎？什么時候作業(yè)變成家長的事了，這到底是誰不負責任。”看到丈夫一臉的不以為然，林華氣不打一處來：“我告訴你，今天去開會的家長全都舉雙手表示贊同班主任的做法，那么多家長都同意，怎么就你非得反著來。再說了，一年級的作業(yè)能給你增加多少負擔？還不都是為了孩子。”還不都是為了孩子，這句話讓趙偉徹底敗下陣來，得，他還能說什么呢?！靶?，你說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一切聽您指示?！薄斑@還差不多?！绷秩A這才心滿意足地結束話題。

陪娃寫作業(yè)成難題夫妻漸起嫌隙

軒軒開學沒多久，林華發(fā)現自己沒給孩子補課是大錯特錯了。軒軒班上的孩子幾乎都在暑假上了幼小銜接班，拼音和簡單的數學完全無壓力。老師在黑板上隨便寫個什么，孩子們張口就能給讀出來。老師一看這陣仗，覺得再學基礎知識實在沒什么必要，于是直接開始教授更復雜的課程。

林華覺得大事不妙，她仿佛已經看見兒子自卑不受待見的模樣。她氣呼呼地對丈夫說：“都怪你，不讓兒子補課，現在好了吧，兒子剛開學就要墊底！”趙偉了解來龍去脈后也很郁悶，他委屈地說：“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老師的不對，誰規(guī)定學習進度就得按大部分孩子的標準來？個別不會的孩子就放棄不管了？一味超前，這老師水平也就一般。”可是林華現在根本聽不進丈夫的話，她只知道兒子已經遲了，兩門最重要的課程已經被同學們遠遠落在身后了，“你別跟我說這些，事情已然這樣了，關鍵是怎么讓孩子把落下的課程補回來?！壁w偉思考了片刻說：“要不我去跟老師說，就說軒軒基礎知識掌握的不牢固，麻煩她再教一教?！绷秩A一聽這話，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一個班那么多人，你讓老師單為你兒子一個人放慢進度，到時候不光得罪老師，連班上其他家長也一起得罪了?！?/p>

趙偉看著謹小慎微到不可理喻的妻子，好像不太認識了。孩子沒上小學之前，她的性子還是大大咧咧地，可自從加入了班級群，林華就變得畏首畏尾，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都要反復分析很久才敢發(fā)出去。趙偉真想說她小題大做，可考慮到現在自己理虧，也不敢說什么，“那你說咋辦？”林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雙眼望天，一副自求多福的樣子，說：“怎么辦？自己補！”

沒有打好基礎，軒軒的作業(yè)進展得很艱難。很多在林華看來很簡單的題，兒子卻總會出現各種意想不到的錯誤，這讓林華越來越急躁。她小則河東獅吼，大則拍桌子甩本子。每次作業(yè)結束，林華都覺得兒子和自己的距離又遠了些，她后悔內疚，可是下次仍會重蹈覆轍。趙偉看不過去，勸妻子對兒子心平氣和些，林華一心認為兒子和自己這樣辛苦，正是因為丈夫不同意補課造成的，怒火蹭的一下冒上來，她沖丈夫吼：“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痛，這事說到底是你的錯，要不你來！”妻子的暴怒讓趙偉也來了脾氣，他一屁股坐到床邊，瞪著妻子道：“我來就我來?！绷秩A一副巴不得的樣子，踱著步子去了客廳。

趙偉進房間不過十幾分鐘，他和兒子就結束了作業(yè)。兩人從屋里出來，準備洗洗涮涮睡覺。林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倆，問：“作業(yè)寫完了嗎？”趙偉打發(fā)兒子洗漱，自己得意地對妻子說：“寫完啦?！绷秩A還是難以置信：“我平時都要一兩個鐘頭，你這才多久，你認真檢查了嗎？”趙偉信心滿滿地說：“不用檢查，我相信兒子。”林華覺得一股熱血嗡的一下直沖腦門，她一個健步就往兒子房間里沖。趙偉一把抱住她，說“哎，說好了今天我陪兒子寫作業(yè)，你不能干涉?！绷秩A氣得咬牙切齒，她猛地推開丈夫，指著他的鼻子說：“好，我不管，我以后都不管了，我看你怎么培養(yǎng)他?！?/p>

不滿妻子陪寫態(tài)度丈夫將妻子打成重傷

沖丈夫剛才的話，林華真想以后對兒子撒手不管?？墒钦煞蚺c眾不同的教育方法，林華又實在不放心。果然第二天，林華和趙偉在班級群里被老師點名了?！败庈幖议L，軒軒昨天的作業(yè)錯了很多，請問你們認真檢查了嗎？作為家長，如果你們的態(tài)度也這么馬虎，那孩子也會變得馬虎，這對他的學習習慣養(yǎng)成非常不好，希望家長們以后認真配合?！绷秩A隔著手機臉燒得發(fā)燙，群里其他的家長陸陸續(xù)續(xù)地發(fā)信息過來。有人說，老師辛苦了，一個人要管全班幾十個學生，家長只管一個真的輕松多了；還有人說，其實作業(yè)并不難，只要仔細點準確率都會百分百；林華看著不斷更新的信息，使勁捶了丈夫一拳，惡狠狠地說：“咱被老師點名了！”說完摔門而去。

趙偉拿起手機翻了翻，他有點明白妻子之前為什么那樣小心翼翼。有這么一幫家長，不等老師發(fā)言，就能聲勢浩大地把異類淹沒。趙偉越看臉色越沉，他忍不住跟老師理論起來，“老師您好，作為家長的我曾經也是學生，在我的學生生涯里，作業(yè)的檢查和批改一直是老師的工作，畢竟家長對教學沒有老師專業(yè)，所以，以后孩子的作業(yè)能不能麻煩老師來檢查?！边^了一會，老師回了信息，“軒軒爸爸，本身讓家長改作業(yè)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第一時間了解孩子們對知識的掌握情況。我相信軒軒現在的作業(yè)對任何一個成年人來說都不難。如果您執(zhí)意認為批改作業(yè)是老師的工作，只要大家都同意讓老師把時間放在批改作業(yè)上，而不是其他更重要的教學問題上，我聽從大家的意見?！崩蠋煹男畔⒁话l(fā)出，家長們的信息緊隨其后地嘀嘀閃個不停，大家異口同聲地回復說：“不同意。”還有家長頗有深意地說：“如果家長自己都對孩子不上心，那又怎么能指望別人對他的孩子上心呢？”趙偉看著群里已然是公敵的自己，手指頭在鍵盤上摁了又摁，長篇大論還沒編輯好，林華發(fā)了一條終結戰(zhàn)火的信息，“老師我們錯了，以后一定改正?！蹦翘?，林華開始和趙偉冷戰(zhàn)，兒子的作業(yè)又重新由林華負責。

每晚八點吃完晚飯，趙偉的家里必然是雞飛狗跳。只是當林華一次比一次凄厲近乎尖叫的嗓音劃過他的耳膜時，趙偉還是很難沉得住氣。

“你你你！7-3=5？你告訴我你怎么算的？”林華指著本子，手指尖幾乎要將紙張戳破。軒軒發(fā)出小聲的啜泣，兩只手攪在一起，視線盯著本子動也不動。林華一看兒子的樣子更加嫌棄，說話也更難聽了：“跟個木頭一樣，掰著指頭算你不會嗎？我跟你說那么多你到底聽沒聽見？”軒軒用手背擦了擦眼淚，開始用手指頭計算。林華沉默地等著，然后咄咄逼人地問：“算出來沒？等于多少？”軒軒看著剩下的四根手指頭，不敢答話。林華帶著怒氣，用力掰過兒子的手，一根根數，“1234！答案是4！”軒軒似乎被弄痛了，哭聲漸漸大起來，手還是聽話地在本子上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4。林華看到那個4，又開始頭痛，她一把扯過本子，用橡皮猛地擦過去，怒吼道：“重新寫！寫成這樣卷面分你還要不要！”軒軒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屋外的趙偉實在聽不下去，進屋和妻子吵起來，“你那么兇，兒子光聽見你喊，哪還能思考。你態(tài)度能不能好點？”林華立起身，將兒子的本子一下甩給丈夫，說：“你的態(tài)度倒是好，結果錯一大堆，三十多歲的人還被老師點名批評。”趙偉的臉慢慢被怒氣暈染成紅色，他強壓住火氣說：“要不先做語文，換換腦子，一會再寫數學題。”林華像是杠上了，語氣非常堅決：“不行，今天就得先把這題弄明白了再做語文作業(yè)?！?/p>

趙偉被激得漸漸失控，他一把壓住兒子的作業(yè)本，梗著脖子說：“今天就得先寫語文?！绷秩A使勁將本子從丈夫手里抽出來，連同桌上的水杯一起狠狠地砸到了地上。趙偉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大聲怒喊：“你神經病！”林華一步步逼向丈夫，嘴里不住地罵：“你才是神經?。e人都巴不得讓孩子連軸轉多學點，就你對兒子不管不問，回來就知道讓他看電視。你還好意思說我神經病，你才是神經病，你全家都是神經??！”趙偉的臉逐漸變得猙獰，眼珠血紅，幾乎要爆出來，他伸手就給了林華一個耳光。林華一聲尖叫，竄到丈夫身上，兩只手死命地朝趙偉臉上抓去。剎那間，兩人廝打成一團，一時難解難分。一旁的軒軒哭得驚天動地。想到妻子在孩子教育問題上軸得不行，完全我行我素，眼里哪還有他這個丈夫，趙偉便氣不打一處來，抬腿向林華的肚子踹去。猝不及防的林華被他踹得跌坐在地，痛苦的捂住肚子，臉色煞白，臉上的汗滴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趙偉嚇壞了，趕緊聯(lián)系救護車將林華送到了醫(yī)院。

經過檢查，林華的脾臟和胰腺都已破裂，好在趙偉送院及時，總算保住了妻子的性命。案發(fā)后，趙偉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公安機關委托專門機構對林華的傷情進行了鑒定，結論是二級重傷。

2019年6月21日，常州市武進區(qū)人民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趙偉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刑二年。

從醫(yī)院出來后，林華火速從家中搬離，她已下定決心和要趙偉離婚。兒子軒軒雖然留在了她身邊，但變得自閉、敏感，甚至不愿意與家人交流。趙偉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們夫妻倆吵來吵去，本來是為了孩子，可結果卻害了孩子，也害了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