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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只能待在水里

2020-03-31 09:26左馬右各
當(dāng)代人 2020年2期

這個世界一直在一條彎道內(nèi)滑行,但表面看上去卻是直的。

我在懷慶手中的照片上看到了我。照片上有四個人,我在右數(shù)第二的位置。四個人都很年輕,面帶拘謹?shù)奈⑿?,目光是那種沒怎么經(jīng)受塵世熏染的單純樣子。

你們那時真年輕啊。懷英仔細端詳過一陣照片后,又把照片還給懷慶。她說話時,目光漆在我的臉上,像核對證據(jù)。某個瞬間我在懷疑,時間經(jīng)過她了嗎?有點中年速衰的我,在懷英面前常常感到自慚形穢。歲月像是在偏袒或不公正地經(jīng)過我們,我在被風(fēng)蝕和侵消,而她卻仍人如璞玉。我慨嘆這種反差是造物主的懲戒與獎賞。懷英說她因愛得簡單,才飽滿而自足。

這是一張黑白版的旅游紀念照,拍照時間是1985年5月3日,照片背景是泰山拱北石。這張照片由老式海鷗相機拍出,膠片尺幅120。那時相機還不普及,在風(fēng)景區(qū)拍照,一般都是先登記,留下姓名、地址,然后交錢、拍照,就可走人。

那時,我們四個就站在拱北石下,等著攝影師拍照。

拍照的兩年前,我們一同從家鄉(xiāng)出來,來到位于山地邊緣的西大峪煤礦,干上煤礦工人的行當(dāng)。在家鄉(xiāng)時,我們四個誰也不認識誰。等到礦上報到,集中培訓(xùn),一張嘴說話,就從鄉(xiāng)音中認出鄉(xiāng)土鄉(xiāng)情,心里也像拆掉籬笆,近得沒了距離。那一年,我們都十八歲。論過生日,李懷慶最大,高憲民次之,其后是周樹,我最小。

從日觀峰下來,按規(guī)定時間到南天門集合乘坐索道下山。這是一次有點獎賞意味的集體旅游。那年,在全煤系統(tǒng)組織的勞動競賽中,我們1204采煤隊創(chuàng)下單面單產(chǎn)新紀錄,礦上獎勵游泰山。路線是從濟南、曲阜再到泰安,行程五天。在曲阜奔泰安的路上,帶隊的郭主席就對爬泰山事宜做出安排,上山一律步行,邊行邊看,在山上過夜,下山集體在南天門坐索道。在這趟車上,有四位身份特殊的家屬,剛退休的老區(qū)長金大路的妻子和他的小女兒金潔;還有一對母女,是礦勞資科長的家屬。我們一撥人剛出索道吊箱沒多遠,金潔母親突然身子僵直,仰身要摔,幸好在她身邊的金潔手快,扶住了她。

歪在金潔懷里的她,已人事不省。

金潔雖是護士,但也沒經(jīng)過這場面,況且,這出事的又是自己母親,一時害怕忙亂,只顧哭喊。金潔母親雙目緊閉,臉色青白,像是已無呼吸。我勸開金潔,喊來周樹,將病人緩慢移到路邊一塊平坦地上,穩(wěn)穩(wěn)放平;隨即,便按安全培訓(xùn)時學(xué)到的急救常識,給她做心肺復(fù)蘇按壓。金潔這時也冷靜下來,配合我為她的母親做人工呼吸。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又按壓了一會兒,金潔母親終于緩了過來。我記得在某個瞬間,金潔一瞥似的眼神,像火焰的舌頭卷過了我的內(nèi)心。

李懷慶把照片收回到一個黑皮筆記本內(nèi)。這樣的照片我們四個每人一張。我的那張早就丟失了。

多快。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憲民和周樹做鬼都二十多年了。

我沒吱聲。

這兩個混蛋。他又從喉嚨內(nèi)低聲咒罵了一句。

從培訓(xùn)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們四個就形影不離,雖沒拜關(guān)公,也如有了生死朋友的交情。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下課了,趁著天光在西大峪周邊的山地和水庫邊閑蕩。周六周日,步行到十幾公里外的礦區(qū),忍著口渴和饑餓逛街、逛百貨、逛動物園、看電影。離開大平原,生活在記憶之外涌過來的,是那么多的新鮮、陌生、刺激。那是一扇突然就敞開在眼前像豁口似的門?;秀庇浀?,在某個時刻我們幾個也談過理想和對未來的憧憬。周樹說,他的目標就是掙錢了,回老家娶個漂亮媳婦。高憲民說得簡單,只要不讓他修理地球,干啥都行。他討厭下地干農(nóng)活兒。大田里一眼望不到頭的地壟讓他感覺絕望。李懷慶務(wù)實,他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走一步,說一步。我呢?我一定也說過點什么。但又像忘記了,不再記得。只是隱隱覺得從我踏入西大峪煤礦的那一刻開始,生活就已埋下轉(zhuǎn)機。

一個月的培訓(xùn)生活結(jié)束了,下井的日子到了,我們都有點忐忑。第一次入井,是到采煤工作面熟悉作業(yè)地區(qū),在安監(jiān)人員和老工人帶領(lǐng)下記認礦井避災(zāi)路線。我們對一身工裝的自己充滿陌生,仿佛命運忽然有了戳記。大家走在黑黢黢、潮乎乎的巷道里,都悶悶地不說話,只聽見高筒膠靴庫嚓庫嚓的雜亂聲響,和它帶起內(nèi)心的無著無落的寂寞回聲。等待乘坐罐車的空隙,李懷慶和周樹閑得無聊,就用礦燈一閃一滅地晃眼玩兒。正鬧得起興,被老工人劈頭訓(xùn)斥了一頓。安監(jiān)員借題發(fā)揮就給我們講起現(xiàn)場安全課。他說,在井下,礦燈就是我們的眼睛。受照明限制,干什么都得小心,就拿走路來說,不留神,也會跌跤、摔傷。下井工人最忌諱用礦燈相互晃眼。你們分到班組后,新工人要是用礦燈晃老師傅的眼,輕則挨罵,重了要挨揍。

等下了罐車,他的話果然得到應(yīng)驗。在一個巷道岔口,周樹不小心,一腳叉進巷道邊的水溝里,弄濕了膠靴和半條褲腿。他驚恐地一聲喊叫,在我聽來,像整個世界都被嚇著了。

我記得那天,上午下井熟悉地區(qū)環(huán)境,下午分班組、排班次。我和李懷慶分到一個班,周樹和高憲民分到一個班。排定班次,也就等于真正的礦工生活就要開始了。剎那間,我恍惚覺得人生驀然被編進某個序列里。

當(dāng)晚,在那個由會議室臨時改為宿舍的大房子里,發(fā)生了一件怪事。也不是什么怪事,就是住在一屋內(nèi)的五十多個“生瓜蛋子”集體大哭了一場?!吧系白印笔抢蠀^(qū)長金大路送給我們的綽號。我們分到單位,領(lǐng)導(dǎo)給大家開會。支書先講,國際國內(nèi)、井上井下講了一通后,說下面歡迎金區(qū)長給大家講話。稀落落的掌聲響過,金大路說話了。他先是慢吞吞地說,支書把該講的都講了,我就再啰嗦幾句。他清一下喉嚨,蜷起的右手,指尖快速啄一下桌面,抬起,彈出一根食指指著我們,嗓音突然就提高兩個八度,眼光發(fā)亮地說,聽著,你們這幫生瓜蛋子,都給我記好了,在井下,命比干活兒重要。他娘的,這活兒今天干不完,還有明天;命要是今天沒了,明天就統(tǒng)統(tǒng)是別人的了。記住,你完蛋了,被窩里的女人,也是別人的了。他說完,會議室內(nèi)一陣哄堂大笑。后來他又講了什么,我們都沒記住。

那晚,起初是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像蒼蠅一樣嚶嚶地哭。等被人發(fā)現(xiàn)、勸解,哭的人不但沒停,索性撩開被子坐起來,裸著身子號啕大哭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哭聲傳染,很快這一屋子半大男人(我們這批人都來自農(nóng)村,年齡最大的二十歲,最小的十四歲),就都哭了。那哭聲,混合起來跟多聲部合唱差不多,但在我的印象中,它更像是一曲對抗青春的無奈悲歌。

這么多年過去,真真假假也聽過不少哭聲,卻再也沒聽到過像那晚的哭聲。那哭聲,黏滯,混沌,讓人想起就感覺余音繞身,縹緲不散,它更像個難舍的記憶襁褓把人緊緊裹住。我甚至想,那一夜的哭聲,對我來說就是成人禮,它還是一個儀式和門,經(jīng)由它,我才正式獲得邀請,踏入社會。那個夜晚,我哭得痛快淋漓,無所顧忌,也恣意汪洋。我想就是一輩子過完,也不會再經(jīng)歷這樣一次淚水的純粹洗禮了。

那晚,引發(fā)集體哭聲的炸點,是高憲民。事后,我們仨問他為啥突然哭了。他耷拉著眼皮,甕聲甕氣地說,我想俺娘了嘛。

他這話一說,我們就都啞住了。

但沒幾年,這一場景就發(fā)生倒置。高憲民出事了。我見到了他娘,一個圓臉、身板寬闊的女人。她來接他的骨灰回家。在那間光線迷離的屋子里,一張桌上放著兩個盒子。盒上貼著字條,字條上寫著名字。一個是高憲民的,另一個是周樹的。她低著頭,默默走到桌前,鋪開一塊灰色方巾,包起盒子,利索地捆好。我和懷慶搭手撐開一個破舊的黑色提包,她漠然地看了我倆一眼,把盒子放進去,費力地拉上拉鏈。就在她要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身體忽然搖晃起來,接著一個趔趄,要倒。她俯身趴在了桌上。停過一會兒,她想直起腰,可身體卻像被壓迫般更深地彎了下去。她趴在那里,頭抵住提包,身子劇烈地抽搐起來。她是在哭,但卻聽不到一絲發(fā)自胸腔內(nèi)的有著哭泣特征的凄厲或嘹亮,像是所有聲音都被身體內(nèi)的秘密管道吸走。她在沒有眼淚沒有聲音地哭泣。我心里恨著。高憲民這個混蛋,死后還剝奪了一個母親為兒子痛哭一場的權(quán)利。他和周樹是讓人不齒的強奸殺人犯。

事情發(fā)生在國慶節(jié)前。高憲民和周樹去水庫游泳,回來路上,遇到一個下地割草的女孩。憲民就起了歹意。他示意周樹一塊跟上去。周樹有點猶豫,被他拉了一把,就去了。他倆在玉米地里把那女孩輪奸了。等他們準備離開時,女孩突然說,我認識你們,你倆是礦上的人,我要告你們。他倆害怕了,就把女孩掐死,拋進了水庫。案件很快告破,他們被抓,沒多久就被槍斃了。高憲民的爹嫌丟人,不肯來單位認領(lǐng)骨灰。他娘來了。周樹家是他姐夫來的。我和李懷慶到車站接來的他們。

之前,李懷慶就找到我,說高憲民和周樹這陣子整天泡在閉路電視廳里,像著迷似的,有時還誤班,夜不歸宿。他和我商量,找個時間坐在一起,勸勸他們。還沒等到我們坐在一起談這事,他倆就出事了。那年代,閉路電視廳還是個新鮮事物。每天放映的港臺武打片、言情片、鬼片,劇情花哨,熱鬧刺激,票價又便宜,很受住宿舍的單身職工喜歡。李懷慶和我去看過幾次。他受不了電視廳里混合著口氣、煙氣、腳臭味和汗腥味的難聞氣味,就再也不去了。閉路電視廳在深夜會偷偷播放黃片。高憲民和周樹徹夜不歸,就是在看黃片。他倆拉我去看過一次。這事我沒敢告訴李懷慶。我就去過一次。起初我有點緊張,高憲民指著電視屏幕安慰我說,等會兒,那里面會有好東西出來。我正忐忑,電視屏幕弧光一閃,爆炸似的亮了。淫靡的音樂聲中,劃出幾行字母,一個獸頭從屏幕一角游出,它像變形的怪物旋轉(zhuǎn)著翻騰幾下停在屏幕中央。片花來了。那是精心剪輯過的畫面,幾對糾纏在一起的男女肉體、一些纖毫畢露的男女器官、鏡頭夸張的男女人物表情和他們肆情的呻吟、嚎叫,混合起來,像出膛的槍彈,呼嘯著離開屏幕沖我直射而來。我被擊中了,感覺呼吸緊促、頭昏腦脹、血脈賁張,差點走火,射了??吹揭话?,我就逃了。他們再想拉著我去看,我堅決地拒絕了。這經(jīng)歷,我向金潔坦白過。金潔聽說他倆犯事,就納悶,問我,原本挺樸實的倆人,咋會這樣?我遲疑著說,這可能,可能和他們經(jīng)常去閉路電視廳看黃片有關(guān)。金潔就逼問我,你去沒去看過?我坦白了,說看過,就去過一次。金潔不相信。

這時我已經(jīng)完成中文自考,由于愛好寫新聞報道,也寫出點成績,早在一年前離開采區(qū),調(diào)入宣傳部當(dāng)上通訊干事。我離開采區(qū),金潔母親也就不再反對我們交往。老區(qū)長金大路喜歡我,他不在乎我的“煤黑子”身份。但在他們家,內(nèi)政都是金潔母親說了算。雖然我救過她,但要想和金潔談戀愛,就必須長出息,換身份。她的女兒不可能嫁給一個“煤黑子”。她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我必須離開井下,離開采區(qū),沒這個前提,一切免談。我救她的好,她記得,但這和她女兒談戀愛,是兩碼事,也沒一分錢關(guān)系。有一陣子,我發(fā)奮努力學(xué)習(xí),一半是為金潔,一半是為討好金潔母親。說得庸俗點,那會兒追求金潔就是我大半截的人生理想。剛來西大峪時,我對未來懵懵懂懂,到這時已目的明確,十分清晰,就是娶個吃商品糧的媳婦,徹底脫離農(nóng)村。

第二年秋天,礦上組織退休老干部去黃山旅游,行程二十天。金大路帶著老伴兒去旅游,我趁機住進金潔家。有一晚,我和金潔一陣忙亂后,喘息著倒在她身邊。金潔懶懶地偎著我,手伸進我的頭發(fā),輕輕摩挲、揉搓,忽然,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不帶勁!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我卻聽得扎耳。那一瞬間,我的呼吸沒了,身體也像被冰凍住。金潔敏覺到我的異樣,就俯身趴在我胸前,柔聲說,我隨口一說,沒別的意思。說完,她欠起身,輕輕吻一下我的下巴,目光像水一樣淹著我看。她在安慰我。臺燈的光,從小桌漆面反射過來,刷在她臉上,便浮閃一層嬌媚的光影。金潔略帶銅色的眼仁,被放大了,一束流蕩、曖昧又雜糅著期待、欲望和放縱的光從眼仁底部溢出,瞬間,那光就像散開的箭矢,帶著脫離弓弦的速度和銳利射中我。我被引燃了,一股邪惡的熱情和勇氣挾持了我。扳倒金潔,我們又滾在了一塊。那是醉和罪摻雜起的迷情時間。

我們終于像夢醒般從昏死的狀態(tài)中緩過來,彼此目光疲憊,又無限纏綿繾綣地盯著對方看。那是能讓世界變得虛無荒涼和抵達永恒的凝睇。忽然,金潔神情一變,欠身,用手擰住我的耳朵說,你這些花招兒從哪里學(xué)來的?還讓人……這個問題一出,她自己覺出問得尷尬、唐突、沒意思,就又跟著問道,是從黃片里學(xué)來的吧。沒等我回答,她就伏在我的耳邊,柔聲問,我好不好?

我想說金潔好,特別想說。我還想說,此刻我感到的幸福,像神恩一般寬廣。但就在話到嘴邊,即將說出的瞬間,我忽然想到了高憲民,想到了周樹。這念想起得突兀、詭異,毫無征兆;但這念想一起,我就被抓攝住,人也像靈魂出竅,失去反應(yīng)。他倆就在屋內(nèi)燈光照不到的暗處,用從一張照片內(nèi)出界的目光看著我。

那目光清晰真切地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漂移、浮動、下墜。

金潔沒有感覺到我的內(nèi)心變化。她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我的回答,泄氣一般說,不想說,算了。她關(guān)掉臺燈,縮在我身邊說,睡吧。

那一刻,我正沉浸在高憲民和周樹的目光中,臺燈一滅,眼前像被人潑了墨汁,瞬間黑了。我害怕了,一把抱住金潔,身體不停地抖動。

金潔受到了驚嚇。她慌忙問我,文彥,你怎么了?

我抖動得無法說話。

金潔探身擰亮臺燈,返身抱緊我,急切地問,文彥,你怎么了?

屋子亮了。我不再害怕。等她再追問一句,文彥,告訴我,你怎么了?我竟莫名地哭了。我不知道該怎樣對她說。那一刻,我像個課堂上答不出老師問題的孩子,無助地哭著。沒人能幫得了我。我需要一個答案??蓻]有。我無法找到在黑暗中隱匿的光亮縫隙,和在那里敞開的一扇門。

在他倆出事前一年的冬天,懷慶的妹妹懷英接班來到西大峪煤礦。她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在老家的村子里做民辦教師。父親退休,經(jīng)過家里人商量,十九歲的她便來到礦上接班。她被分配在礦燈房上班。懷英一來,李懷慶就攛掇我們。他特別喜歡我,說我愛學(xué)習(xí),有上進心,是我們四個中最有前途的人。懷英見到我,有種自來熟,只要張嘴,就先喊文彥哥,也喊得親甜。我們都喜歡懷英。那時,我一門心思追金潔,對懷英,沒啥感覺,只是當(dāng)妹子看待。

懷英膚色微黑,是個黑美人。按現(xiàn)在的說法,她是個長著天然蜜色肌膚的人。她臉上皮膚緊致,像打過膩子泛著一層細密的油脂光澤,一雙丹鳳眼,濕潤黑亮,笑起來,模樣像提純的糖精,甜人。懷英一上班,消息就在礦上炸開,說燈房來了個黑美人。只要她在崗,年輕礦工在交燈領(lǐng)燈時總有事沒事向窗口內(nèi)多瞅幾眼。走在街上,她挺拔婀娜的身姿也招人。懷英可能是受了李懷慶的影響,一門心思喜歡我。其實,懷英一來,周樹就喜歡上她了。

平時沒有急事大事,李懷慶很少到機關(guān)辦公樓來找我。那天,他來了,還有點生氣地告訴我,周樹這小子不地道,對他妹妹懷英動手動腳。我一聽,肺就炸了,這個王八蛋,怎能這樣。我直接找到周樹宿舍,質(zhì)問他怎么回事。周樹說他喜歡懷英。我說你喜歡懷英,也不能對她動手動腳,她可是懷慶的妹妹。高憲民和他一個宿舍,他也指責(zé)周樹說,人家懷英不喜歡你,你就胡來,咱四個可是最近的老鄉(xiāng),人不親,土還近呢。再說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周樹和高憲民出事后,懷英問我,文彥哥,當(dāng)初,我要是答應(yīng)和周樹好,他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沒等我回答,懷英又說,我不討厭周樹。剛到礦上,他和憲民常來宿舍看我。后來他就一個人來,還給我買好吃的。懷英說,這讓她有種受寵似的喜歡,只是后來懷慶提醒她,說周樹這人油滑,不可靠,懷英就開始有意疏遠他。被懷英疏遠,周樹一下子就蔫兒了許多。

懷英講述了一件事。一天晚上,周樹喝過酒后來宿舍找她,說想約她到水庫邊去閑轉(zhuǎn)著玩會兒。懷英沒答應(yīng)。他們就在宿舍里坐著說話,沒說上幾句,周樹突然起身來到懷英身邊,一把抱住她。懷英又羞又急,慌亂躲著周樹的撫摸和親吻。她想喊,又怕。這時,同宿舍的人回來了,周樹才罷手。那之后,周樹再也沒來找過她。

懷英告訴我,即便是周樹這樣,她也沒在心里真恨過他。

說完這些,懷英長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隨即也輕松起來,那樣子像是內(nèi)心卸掉點什么。然后,她就盯著我看。懷英的眼仁漆黑銳亮,內(nèi)里閃著一種空茫但又無比堅韌的期待。

這目光中還含有讓我接不住的純粹。

懷英說,文彥哥,你說,這人恨一個人和愛一個人,是不是一樣,都挺難的?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懷英的話,就岔開話題講了一件事。那天,我和她哥去接人,在回礦路上,憲民母親說,當(dāng)年招工,原本是叫他哥憲軍來的,但憲民鬧死鬧活地搶著要來,他哥就讓給了他。為這,他哥的婚事還差點黃了??山Y(jié)果呢……停過一會兒,她又說,這孩子,就是一輩子待在農(nóng)村的命,真該當(dāng)時硬下心,不讓他來。唉!她嘆息一聲,接著說,這人啊,是魚命,就該待在水里;是草命,就得長在土里。

說完這話,懷英和我都陷入沉默中。

礦上小學(xué)擴建,缺教師,聽說懷英來礦上上班前,一直在村里做民辦教師,經(jīng)過簡單測試,寒假過后,懷英就被調(diào)到礦子弟小學(xué)當(dāng)老師去了。

懷英剛到學(xué)校報到?jīng)]幾天,有天晚上,李懷慶喝了酒,找到機關(guān)樓宿舍,把我叫出來,說想和我聊聊。我們沿著廠區(qū)公路,慢慢走。不久,又走下大路,沿著一條沙石小路來到兩公里之外的水庫大壩上。那晚,天雖寒冷,卻空氣清透,庫面水色如洗,月影婆娑。來到水壩中間,李懷慶忽然站住,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徐文彥,我妹妹現(xiàn)在該配上你了吧!

懷慶這樣說,讓我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

李懷慶要結(jié)婚了。婚期定在臘月二十六。媳婦是鄰村的一個姑娘,叫于秀敏。他讓我看過照片,我怎么看都覺得她長得有點像電影《人生》中的女主角劉巧珍。在礦上,只要提起秀敏,他就有股中邪般的亢奮??此菢?,我就想,愛情的魔力多么不可思議。臨走前,他對我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去參加婚禮。他說,在礦上,我就你這一個老鄉(xiāng)了。他還給我安排了接親的任務(wù)。

年前,我休探親假回了老家。金潔原本說好和我一塊回去,但臨行前,她媽突然犯病,我就只好自己回了。那時,我和金潔已登記領(lǐng)證,準備來年“五一”結(jié)婚。礦上分配給我一間臨時婚房,我和金潔已商量好,過完春節(jié)就收拾房子。

別看我和李懷慶是一個縣的老鄉(xiāng),卻隔著四十多里路。他的村子在縣城的西南,我家在縣城東邊。因為第二天有接親任務(wù),我頭天下午就得過去。吃過午飯,我騎上自行車就出門了。臨近他的村子,車子剛下渠橋,大老遠,我就看到村口站著一個人。等稍近點,我認出來了,是懷英。她臉凍得緋紅,不停地在那里跺腳哈手。見到我,她高興地跑了過來。

我給李懷慶送去一條紫紅色的毛毯,兩條綢被面,還隨了二十元的份子錢。毛毯和被面是金潔在礦區(qū)百貨大樓親自挑選的。這在那年頭,是一份很有面子的大禮。婚禮很熱鬧,辦得也很順利,吃罷酒席,我走時,還是懷英把我送到村口。

頭天晚上,我和懷英在村邊的渠堤上談了很久。之前,金潔就和我說,找個機會和懷英好好談?wù)?,讓她放下。我對金潔說,或許我們結(jié)婚后,她就好了。金潔卻不這么認為。她說女子癡情起來,可不是男人能想象的。這是心結(jié),打擰了,一輩子也解不開。我有點困惑。她一把擰住我的耳朵說,你是不懂,還是裝傻?然后,又把身子貼緊我說,別說,你這花癡樣兒,還真招女孩子喜歡。

我記不得那晚我和懷英都說了些什么,我們在村外渠堤上走了很久。在回家前,懷英鼓足勇氣,像是要還原某個電影場景似的對我說,文彥哥,你抱抱我,好嗎?

懷英的話,一下就砸疼了我。

如果一個擁抱能夠給一個女孩子一生的安慰,我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但我知道,這是虛妄,它什么也給不了。她想要的,恰恰是我給不出的。黑暗中,懷英一動不動,她在等。我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的臉。懷英的臉,很涼。她抓住我的手,按在了臉上。懷英的手,也很涼。我忽然感覺到一種人生的冷意,徹骨而來。我莫名地像被電擊般戰(zhàn)栗了一下,隨即抽出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拍,轉(zhuǎn)身想走。這時,懷英突然從身后抱住了我。她的雙臂,僵硬有力,像箍緊一個無望的希望。我摳開她的手,轉(zhuǎn)過身來。懷英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哭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懷英,便用力地抱緊了她。

冬夜的寒冷像我們一樣,僵在寂靜與黑暗中。

從老家回來,我就開始收拾房子。有時晚了,我和金潔就住在那里。那些日子,我們在一起特別暢快。有一晚,金潔事后問我,有沒有不一樣的感覺。我被問得一頭霧水。金潔手指戳著我的額頭說,你真傻啊。這是在咱們自己的家,感覺……當(dāng)然不一樣了。

經(jīng)她這樣一點撥,再做,我還真感覺出一點不同的氣象來。

我們收拾房子時,懷慶和懷英沒事了,就過來幫忙。不止一次,我看見懷英眼里那空茫期待的眼神,像水一樣在屋內(nèi)游蕩。

三月底,我要到省城去參加一個全煤系統(tǒng)的通訊報道寫作培訓(xùn)班,班期十五天。臨行前,金潔說把懷慶懷英叫來,在一起吃頓飯。正好房子也收拾好了,慶祝一下。那晚,我們吃的餃子,還喝了酒。喝過酒的金潔,有點興奮,她摟著懷英,對我和懷慶說,咱懷英妹子這么漂亮,在礦上,有多少雙眼睛天天像賊一樣盯著她。你倆放心,懷英的事,包在我身上了。遇事,金潔就好大包大攬,她心里,像是住著個萬能的神。

時代對人的影響既磽薄又豐饒,那是類似鉆石切面的東西。在我的印象中,路遙的小說《人生》(還有電影)就帶著時代的折光深刻地影響了我的人生。最初讀到小說《人生》,我被感動得一塌糊涂。等再看過電影,便像被點撥過懵懂地想到命運。在省城學(xué)習(xí)時,來自省師大的授課老師謝陽,就以《人生》為題,在政治、社會、美學(xué)、倫理等不同層面做了精辟論述與解析。他對這個小說的批評也很獨特。他說,《人生》這個小說的結(jié)尾過于程式化,是一種花樣翻新的宿命論,像魚只能待在水里,嚴重傷害到小說主題的深刻性。

這簡直是奇談。

我無由地想到高憲民的母親。我很驚詫,她一個大字不識一笸籮的鄉(xiāng)村婦女,竟然也有大學(xué)講師的見識。高憲民和周樹曾被短暫凝凍在歲月中的記憶,瞬間也復(fù)蘇了。還有李懷慶,婚禮那天,他曾感慨地提到他倆。在歡鬧喜慶的氣氛中,有一剎那,我們像怕被碰傷一般躲著彼此的目光。我也想到了自己,私下比較起來,幸運和欣慰之余,體味更深的是人生的無常、詭異和神秘。

我到省城學(xué)習(xí)已經(jīng)過去七天了,這七天,對我不啻于人生再造。

這天上午,來自北京的一個年輕編輯給我們講尼采。那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精神世界,我雖聽不太懂,卻被莫名地震撼攫住思想,內(nèi)心經(jīng)歷著陣陣淪陷般地戰(zhàn)栗。我正在癡迷聽講,負責(zé)課務(wù)的一個老師輕輕推門走進教室,他和講課老師打個歉意的手勢,便直接找到我,俯身輕聲說有一個長途電話。我不舍地跟著他離開教室。

電話是從西大峪打來的,打電話的人,是礦宣傳部副部長。他告訴我,金潔出事了。她在上班途中,被一輛失控的運煤卡車撞倒,卷入車下。

等我趕回西大峪,見到了白被單下死去的金潔。

那是突然被掐斷的記憶,陌生,僵冷。

我的心痛著,卻沒有哭聲,沒有淚水。

安葬完金潔后,有一個星期,我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不出門。我不吃不喝不說話,像一截朽掉的木頭。懷慶和懷英,輪流陪著我,可無論他們怎么勸,都不管用。

這天,懷英下班來看我,發(fā)現(xiàn)我暈倒在屋子的地上。

我醒來時,他們告訴我,我已經(jīng)一陣清醒一陣昏迷地在醫(yī)院過了一個星期。

半個月后,我出院了。我急切地回到那間房子里,我相信——金潔就等在那里。進屋后我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變得我不再認識。床單換了,窗簾換了,暖水瓶也換了,僅有的兩件家具和一張大床,也被調(diào)換過位置。原來玫瑰粉色的墻裙,油漆成了蘋果綠色,就連門口的天藍色盆架,也改漆成綠色。這間屋子,對于我,已是一個陌生場所,所有有關(guān)金潔的氣息,都隱匿了,消失了。我站在屋子中央,大聲嚎叫,這是誰干的?誰干的?

等我情緒稍稍平靜,懷英輕聲說,文彥哥,你得面對現(xiàn)實。

我粗暴地對她喊道,我不需要!

李懷慶的媳婦在礦醫(yī)院生下一對雙胞胎。聽說是龍鳳胎,剛剛還在手術(shù)室門外來回轉(zhuǎn)圈一臉焦急的他,一激動,蹦起來就去摸走廊的天花板。他沒摸到。這時,他又做出一個瘋狂的舉動,跪在地上磕起了頭,像是醫(yī)院的地板上有神靈。經(jīng)過幾年的摔打磨練,李懷慶在采煤區(qū)已是一個管著百十號人的采煤隊長了??嗬叟K險,是一線采煤工人的職業(yè)符號,但一茬又一茬的人,就在這個職業(yè)的旋渦中消耗著青春年華,甚至生命。那是不被篡改的命運。我想,人總是低估自己忍受生活的能力。

金潔已經(jīng)離去兩年,我和懷英雖沒實質(zhì)進展,但在內(nèi)心,我已不再那么強烈地排斥她。

李懷慶這時更有理由關(guān)心我和懷英的事。在他家飯桌上,有時急了,就噴著唾沫星子罵我,罵完了,又夸我重義癡情,是個爺們兒。我不知道他這混賬邏輯是從哪里來的,但我很感激他。在礦上,他是我唯一不用遮掩隱藏面對的人,悶了,我就去找他喝酒。這時,他已把老婆從老家接到礦上,住在礦上借給他的一間半臨時住房里。我去了,不管多晚,他從未抱怨過,有時陪著我,一坐就是一夜。這家伙還暗地里慫恿懷英,私下對懷英說的話,聽著都不像是個親哥說的,他鼓勵懷英大膽地住進我的屋子里不走。他說,妹子,你要是賴在他屋里不走,我就不信徐文彥這個王八蛋會把你趕出來。

在這事上,懷英一次都沒聽他的。在別人眼里,我和懷英早就像是一對戀人了。晚上,我們經(jīng)常一起到水庫邊散步、聊天;周六周日,還一同騎自行車到礦區(qū)逛百貨,看電影。

時間在緩慢流逝,我還需要一點力量,破掉心中的坎兒。

這晚我做夢了,在夢里,我遇到了金潔。她坐在一輛裝飾得金碧輝煌的馬車上,她的車子,像船似的經(jīng)過了我。我看到探身窗外的金潔,模樣一點沒變,她那略帶銅色的眼仁看過來,仍閃著記憶中的瑩然亮光。她曾點亮過我的生命??吹浇饾?,我興奮地追著車子,對她擺手、呼喚??山饾嵉哪抗?,像看不到我,她的眼目,顛簸著越過我的頭頂,看向遠處的蒼茫和遼闊。馬車不疾不徐地馳走,我就緊緊追著它跑。

馬車在漸漸走遠,它一閃,像個影子滑下了天際線。

停下!停下!

我聽見自己在夢中的喊聲,一聲比一聲低,一聲比一聲絕望。忽然,從夢中的某個角落傳來一陣凄厲的笛鳴,一瞬間,就刮過耳際,但瞬間,就又響起一陣。接著,又是一陣。

這已不是夢,不是夢了。它真的不再是夢了。

那聲音終于被清晰記起——那是救護車的呼嘯笛聲。

我聽清了。一輛輛救護車呼嘯著從我的宿舍樓前經(jīng)過,駛向井口方向。清醒后的意識告訴我,井下一定是出大事了。

我急忙穿衣下床,一溜小跑奔向井口。井口邊已經(jīng)圍滿了人。礦山救護大隊的人剛下去。所有救護車排成一排待命。我找到一個熟人,問怎么回事。他小聲對我說,井下工作面冒頂了,據(jù)下邊傳上來的消息,埋住了七個人,礦上主要領(lǐng)導(dǎo)都下井參與現(xiàn)場救援,局領(lǐng)導(dǎo)的車正在路上。我趕忙問,是哪個采區(qū)?他說,二采區(qū)。我的頭瞬間一炸。我就在井口找,忽然看到二采區(qū)的一個副區(qū)長,我擠過去問,哪個班?都是誰在井下?他說,是郭寶強班。我心里松了一下,但他接下來的話,又把我的心揪起來。他說,這兩天井下工作面正過斷層,頂板壓力大,每班都有區(qū)隊領(lǐng)導(dǎo)跟班,盯現(xiàn)場。今天夜班,是李懷慶。

我眼前一下子蹦出李懷慶那對雙胞胎兒女的可愛模樣。倆孩子晶亮的眼睛就像火苗一樣,在我眼前跳來閃去,那是能點亮未來和命運像希望似的事物??蛇@會兒,它們卻像帶著火焰的箭矢,在灼燙地扎疼我的心。

天色微明時,第一個擔(dān)架上來了,擔(dān)架上蓋著白布。人們自動閃開一條路,沒人敢上前去動一下。又一個擔(dān)架上來了,還是蒙著白布。等四個蒙著白布的擔(dān)架過去,我的心都要停跳了。第五個擔(dān)架上來了,這個沒蒙白布,但受傷者頭上臉上纏滿了繃帶。又一個過來,也是這樣。我已經(jīng)絕望了。最后一個擔(dān)架過來時,我沒敢看。它從我面前匆匆經(jīng)過。

忽然,我聽到有人喊,文彥!

那聲音很弱,卻像針芒刺穿了神經(jīng)。是李懷慶。

我一個跨步奔到擔(dān)架旁,果然是一臉臟污的他。他的兩條腿血肉模糊,像是胸腔也受了傷,被剪開的工作服內(nèi),胸前纏著洇血的繃帶。在即將被抬上救護車的瞬間,李懷慶抓緊我的手,用像個死人般的聲音說,文彥,我要是死了,你就娶了懷英吧。

救護車尖叫著走遠了。井口周圍的人漸漸散去。

晨曦在矸石山那邊把一道道血色涂滿天空。我看見從工人村伸向廠區(qū)的道路上,走來兩個人,是兩個女人。她們一人手里抱著一個孩子,急匆匆地走進廠區(qū)的大門。我看清了,是懷英和她嫂子秀敏。我迎著她們走過去。

她們走近了,我也停下腳步。

我們之間隔著伸手誰也摸不到誰的距離。她們兩個呆呆地看著我,像是我的臉上寫著命運。兩個孩子在她們懷里熟睡著,那是整個世界都無法驚動的安寧。

我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才向前邁出一步,靠近她們。

我伸手攬住她倆,虛弱地把頭抵住懷英的額頭說,你哥活著……

(左馬右各,原名駱同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2014年初嘗試小說寫作,同年開始文學(xué)評論寫作。中短篇小說、文學(xué)評論和散文隨筆作品散見于《收獲》《北京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山花》《湖南文學(xué)》《文藝報》《文匯報》《文學(xué)報》等報刊。)

編輯:? 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