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荊
額頭上沁滿細(xì)密的汗珠,眼前人輾轉(zhuǎn)不安,無助地囈語:“駱小蕪……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駱小蕪就坐在床前,手指剛要觸及對方的臉龐,而下一瞬間,又是一如以往地穿透而過,彼此毫無知覺。
“南星……”駱小蕪收回手,“忘了我,好嗎?”
“駱小蕪!”周南星從夢中驚醒,房間的燈隨后亮了起來,目光所及的地方,是被冷汗浸濕的被單?;叵肫蹋龔恼眍^底下拿出日記本,一筆一畫,很認(rèn)真地寫著:
第1003天,深夜1點(diǎn)。
小蕪,我又夢到了你,
滿面春風(fēng)如你,燦若星辰如你,
我真的好想你。
“明明是沒有氣息的我……”駱小蕪摸著南星的額頭,“都3年了,忘了我,好嗎?”
新的一天,晨光輕柔。
“媽,我去學(xué)校了?!眲偘验T帶上,周南星又轉(zhuǎn)身開門,“媽,今天有空幫我換套床單。”
“又做……”不等屋里的人把話說完,周南星就合上門,按了下樓的電梯。最近總是重復(fù)做那個不好的夢,是小蕪想我了嗎?周南星深呼吸了一下,戴上耳機(jī),把聲音開到最大。
“哎哎哎,周南星你是想變成聾子嗎?”人來車往的街頭,駱小蕪把最后“嗎”的音拉得老長老大聲。周南星仍然聽著歌,還時不時瞇上眼,不為所動。“這樣出行很危險的好不?真的要被你氣死。”
可是卻又沒辦法,駱小蕪知道這是周南星釋壓的最好方式。她只好緊跟在周南星身后,以倒走的方式,指揮著周南星后面的車輛:“電動小老弟,開慢點(diǎn)開慢點(diǎn)……”
繁華世界,人群涌動,每一天,都沒有人能看得到駱小蕪的存在。世間萬物,群聲迭起,駱小蕪也只能聽到因周南星而發(fā)出所有的聲音,也包括周南星心里的自語。
是什么時候意識到這一點(diǎn)呢?具體的時間駱小蕪也不記得了,她只知道兩年前那個雨下得很大的夜晚,她聽到周南星聲嘶力竭地喊著“駱小蕪”,然后她就突然出現(xiàn)在周南星床前,看她在夢里掙扎,看她從夢中哭醒,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因為她觸不到周南星。她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望著窗外的暴雨和閃電,也聽不到任何的雨聲雷鳴,兩耳環(huán)繞著的,是周南星夢醒抽泣的聲音,是周南星心說“駱小蕪我想你”的聲音。
風(fēng)高日暖,叆叇游移。周南星在教室上課,駱小蕪就在學(xué)校閑逛。她仰躺在操場的草坪上慵懶地曬著太陽,慢慢地,她的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她和周南星的過往,而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其他的陳年往事。難道說,我實際上就是幻化于南星內(nèi)心深處最重要的回憶?不然的話,為什么我現(xiàn)有所有的記憶,都是我和她經(jīng)歷過的事情?
“不然呢?你還以為自己是流落人間的小天使哦。”沉穩(wěn)的嗓音在空氣中流蕩開來,緩緩而散。
“其實我也這么懷疑過,不過天使應(yīng)該要有翅膀?!瘪樞∈忞p手高舉擋住陽光,兩眼微瞇,少傾,她猛地辨識到剛才那聲音,不是周南星的聲音?!澳闶钦l?”駱小蕪倏地起身,環(huán)顧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身旁樹冠巨大的榕樹,搖曳著明媚的日光。
放學(xué)鈴響了,教學(xué)樓走廊上滿滿都是下課的學(xué)生。
一整天下來,周南星都在神游,所有的思緒都停留在昨夜的噩夢里,無法抽離。以前高中班主任就提醒過周南星,一直活在自責(zé)里并不能彌補(bǔ)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反而是愧對那個為你付出生命代價的人。但是對于周南星來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她周南星錯就錯在當(dāng)初溺水后不該抓住駱小蕪的手,不該讓駱小蕪受險。
“南星,今晚專業(yè)聚餐走一個?”班長叫住正要離開教室的周南星。
周南星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回答:“不去。”
旁邊的一個女生看著周南星的身影,低聲細(xì)語:“都兩年了,什么時候見她參加過活動?”另外一人也附和著:“就是,一副清高的樣子,估計也沒什么朋友?!?/p>
班長敲了敲她們的桌子:“你們夠了?!?/p>
周南星的確沒有朋友。自從駱小蕪離開以后,她就再也沒法結(jié)交新的朋友,每次一和別人處得開心,她會感到心痛,駱小蕪的面容一直定格在她內(nèi)心深處,無法抹去。
“小腦袋瓜都在胡想什么??!真的是要被你氣死哦?!瘪樞∈徬褚酝粯?,跟在周南星身邊。不過今天比較不同的是,駱小蕪一直留意路的兩旁,“怎么還沒看到樹爺爺說的流浪狗呢?難道……剛剛是我的幻覺?”
就在駱小蕪感到有些沮喪的時候,巷子的一個拐角,她就看到一只小奶狗耷拉在石頭旁?!罢业搅?!”一個箭步,駱小蕪向小奶狗沖去——下一秒,她感受到身體的溫度,有點(diǎn)暖。只是……這小奶狗也太羸弱了吧,她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勉強(qiáng)睜開眼看見周南星。偏偏周南星只是瞥了一眼,繼續(xù)走自己的路,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嗷……”用盡所有力氣,駱小蕪才發(fā)出聲音。
“嗯?”周南星止住腳步,轉(zhuǎn)過身,猶豫的時間不過3秒,她就走上前,俯身抱起小奶狗,一臉溫柔地問:“小家伙餓壞了嗎?”
小奶狗的眼睛濕潤了,它的腦袋鉆進(jìn)周南星的臂彎:是周南星的氣味,是周南星的體溫,一切都這么真實。駱小蕪哭了,她從來不敢妄想,自己還能這么真實地接觸到周南星。
“周南星,是我啊,我是駱小蕪,我回來了啊!”駱小蕪在心里大聲地喊著,但是雙眼仍然控制不住地沉沉閉上。
“怎么撿了一只小狗回來??!?/p>
意識先于身體清醒,駱小蕪聽到了外界的聲音。
“說來也是奇怪,本來我看到它沒什么感覺,可是它在我身后叫了一聲,就是那‘嗷的一聲……媽,我想起了小蕪,那天被駱小蕪救上岸的我一回頭,就看見沉下去的小蕪,那時候的她,肯定也多么希望我能拉住她,可是我來不及?!笔侵苣闲堑穆曇?,仿佛秋日里吹過的輕風(fēng),總帶著悲涼和哀傷。
駱小蕪輕哼一聲:“大傻瓜。我那時候?qū)δ忝髅髦挥芯薮蟮牟簧岷蛽?dān)心好嗎?”
“動了動了。”看見駱小蕪動了一下,周南星滿臉歡喜,她輕撫著駱小蕪柔弱的小身體,“醫(yī)生讓我好好給你調(diào)養(yǎng)幾天就會好,小家伙不要怕,以后這里就是你家?!?/p>
可惜我的‘以后,大概也只有三四個月了。身體恢復(fù)過來的駱小蕪,常常對著周南星失神很久。
“等下放學(xué),你會找到一條即將逝去生命的流浪狗,然后你和它融為一體,它的生命會得到延續(xù),你也就能和這個世界接觸。至于周南星會不會收養(yǎng)你,就看你造化了?!蹦翘煸诓賵?,樹爺爺說的話,一句句都在應(yīng)驗,駱小蕪在竊喜,也在害怕?!澳憧梢栽S4個愿望,每個愿望你都會變成一樣?xùn)|西,從有生命的到?jīng)]有生命的,但是你會有思想,最后幫周南星交到新的朋友,她會有新的生活。而你最后會徹底消失,從此再也看不見她。這就是代價?!?/p>
那么問題來了,我怎么幫你交到新的朋友?駱小蕪用前爪戳了戳周南星的臉:“喂,周南星,別整天宅家里頭好不?你不出去怎么會有‘艷遇?。 ?/p>
周南星睡眼惺忪,一把將駱小蕪攬在懷里:“小家伙,你要好好的哦,不可以離開我哦?!闭f完她又閉上了雙眼,清晨的陽光溫柔地打在她臉上,濃密的睫毛像極了小小的扇子。
回想這段相處的時間,周南星的確和這只小奶狗產(chǎn)生了深厚的友誼。她給它買最好的狗糧,每天放學(xué)必定帶它到小區(qū)遛彎,甚至給她做了一柜的小衣服,還允許它晚上跳上床和她一起入眠……想想真的是人不如狗系列啊,想當(dāng)初這個周南星,一起上學(xué)的時候,衣服我?guī)退?,飯菜我?guī)退颍瓦B周末回家,還是我騎車送她到家門口呢!可是我還是想對她好,哪怕是用生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這里,駱小蕪只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她緩緩瞇上了眼:真擔(dān)心哪天就再也沒醒來。
有股很濃的藥味刺激著自己的嗅覺。駱小蕪抽搐了一下,猛然間驚醒。眼前是另外一個女孩的臉,明亮的雙眸仔細(xì)地端詳著駱小蕪,時不時輕摸著駱小蕪的腦袋:“沒有查出其他病因,小家伙可能是因為先天體質(zhì)不好,所以經(jīng)?;杷??!?/p>
周南星把駱小蕪抱了起來:“有辦法可以不讓它這樣難受嗎?”駱小蕪靠在周南星肩上,她把頭側(cè)過來,繼續(xù)打量剛才的女孩,大約1米65的個子,剛好過耳的短發(fā)配上長白褂,干練而清爽的模樣,叫人十分賞心悅目。只是那眼神……駱小蕪與她對視許久,隱約之間,一些陌生的畫面呈現(xiàn)在了駱小蕪的眼前。
“應(yīng)該是先天的體質(zhì)弱,可以平時多補(bǔ)充些營養(yǎng),多帶它出去散步,鍛煉下身體。我叫林矜。”話畢,她遞給周南星一張名片,“有問題你可以隨時call我,微信同號?!?p>
“好的啊?!敝苣闲墙舆^名片的時候,駱小蕪轉(zhuǎn)向林矜,一副要林矜抱的樣子,“嗯哼?它好像很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這小家伙呢!”林矜勾了勾駱小蕪的鼻子。
駱小蕪把前爪搭在林矜的手心,不曾見過的畫面再次出現(xiàn)了駱小蕪的視野里:是手綁繃帶的林矜趴在手術(shù)臺慟哭的場景,而那手術(shù)臺躺著的,也是只狗,通體的橘黃,模樣倒是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只是那一身血淋淋的傷實在是叫人感到頭皮發(fā)麻。
“你看到的,是林矜的過去,也是你的未來?!睂櫸镝t(yī)院門口,一陣又一陣的輕風(fēng)微拂,掠過耳畔,駱小蕪聽到了樹爺爺?shù)统恋纳ひ?,“她將會是周南星很好的朋友,因為?jīng)歷相似的人,更能走近彼此的心。你和林矜如此,林矜和周南星也是如此?!?/p>
“當(dāng)然,你也可以不做出那樣的選擇?!甭曇綦S風(fēng)越來越遠(yuǎn),那感覺,是風(fēng)捎來樹爺爺?shù)脑挕?/p>
會是什么樣的選擇?駱小蕪不知道,但是駱小蕪清楚的是接下來的時間里,從狗的科學(xué)喂養(yǎng)到兩人生活的細(xì)枝末節(jié),林矜是周南星每天對話最多的人。準(zhǔn)確地說,林矜是周南星這幾年來愿意說最多話的人。
而所有一切開始有駱小蕪期待的結(jié)果:周南星開始很少再做和駱小蕪有關(guān)的夢。
這是遺忘的開始。
6個月成年這天,周南星帶駱小蕪去了老家鄉(xiāng)下的林場,當(dāng)然,她也叫了林矜。
天幕高遠(yuǎn),一排又一排的白鷺飛過天空。因為場地寬闊,駱小蕪盡情地在林間奔跑撒歡,一會兒追著蝴蝶打轉(zhuǎn),一會兒又是驚飛好幾只野鳥。
“別跑太遠(yuǎn)!別玩太累!”周南星喊著。
“我就要!”駱小蕪朝周南星吐了舌頭:“汪!”
林矜笑著說:“你就隨它去吧,小家伙雖然是女孩子,但是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被你照顧得很強(qiáng)壯了?!?/p>
“還不是你教得好?!敝窳种械闹苣闲牵柟夤蠢罩玫拿嫒?,嘴角逐漸上揚(yáng),是滿心藏不住的怡悅:“這小半年,小家伙平安長大成年,我也有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好像被命運(yùn)照顧了一樣?!?/p>
駱小蕪歡喜地?fù)u著尾巴,因為她一字一句地、原原本本地感知到了周南星的內(nèi)心。
“南星,其實我也養(yǎng)過寵物。”林矜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周南星有點(diǎn)意外:“都沒聽你提起過。”
林矜看著駱小蕪的身影,挑了下雙眉:“也是中華田園犬,和小家伙一樣的毛色。走的時候肯定很疼。”
“怎么死的?”聽到對話的駱小蕪瞬間停下刨土的動作。
林矜神情黯然,繼續(xù)說道:“是為了救被野狗撕咬的我,打退了別的狗,自己一身傷?!?/p>
“你看到的,是林矜的過去,也是你的未來?!瘪樞∈徬肫饦錉敔斦f的話,也想起那天林矜手上的繃帶,很快,有種不安的預(yù)感讓駱小蕪警覺了起來。
是其他狗的氣味。駱小蕪迅速跑到周南星和林矜跟前,齜起獠牙:周南星,我不會讓你受傷綁上繃帶的!
周南星不明所以,剛要把手搭在駱小蕪身上安撫她,就聽到身旁的林矜說:“糟糕,是藏獒?!?/p>
“小家伙我們快跑!”周南星順勢拉回駱小蕪。
駱小蕪用鼻子蹭了蹭周南星的手:“阿星,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接觸你?!倍笏龗觊_周南星的手,朝藏獒奔去,那矯健的身姿,像極了赴死的勇士。
周南星追上去,又被林矜拽回來:“你過去根本幫不上忙,兇殘的藏獒會要了你的命。”
“那怎么辦?怎么辦啊……”大滴的淚掛在周南星臉上,充滿無助。
“跑!”林矜帶上周南星,往后方大步大步地跑,“我們要去找人來救小家伙!”
好像……來不及了……被林矜拉著的周南星,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駱小蕪,她看見體型僅有藏獒一半大的小家伙被藏獒摁在地上撕咬,可是小家伙一點(diǎn)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它奮力掙脫藏獒的前爪,一口咬住了藏獒脖子。
“周南星快跑,我快堅持不住了?!瘪樞∈徱Ьo藏獒喉嚨的同時,也感覺著自己力氣的消退。
“嗷……”
林間響起一聲長鳴,陽光輕柔地?fù)崦@個世界。
每一天的生活如常,每一刻的生命無常。哪怕是前面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巨大的痛苦,可是面對身邊生命的離去,周南星還是無法接受。
小家伙的離去,周南星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連哭了好幾天。每一次,都是林矜輕輕地抱著她,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周南星的后背:“小家伙要是看見你現(xiàn)在這樣,它得多難受?!?/p>
眼淚完全蓋住視線,那天小家伙躺在血泊里呻吟抽搐的那一幕,一直在周南星眼前反復(fù)。那天到場的大人紛紛說,如果沒有這只狗拼死相護(hù)拖住發(fā)狂的藏獒,恐怕事情的結(jié)果會更糟糕。
“林矜,我……”周南星的嗓子都哭啞了,“真的好難過……”
“我給你帶了樣?xùn)|西?!绷竹媾踔苣闲堑哪槪瑸樗亮藴I珠,然后起身從桌上的紙袋里拿出一株綠植。
“嗯?”周南星不解地看著眼前這株剛剛綻放的花朵。
“這是山里的梔子花?!绷竹姘阎苣闲堑氖譅康綏d子花前,“你摸著感受下,是不是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食指指尖剛觸碰到,周南星就愣住了,她發(fā)覺自己的情緒就在這一瞬間發(fā)生了變化,沒有哀傷,甚至深感歡喜。
林矜拉開窗簾,陽光從窗外照射進(jìn)來,剛好落在梔子花的位置,透出生命蓬勃的氣息:“昨天我又去了林場。現(xiàn)場基本是清干凈了,但是在小家伙流血的片區(qū),我看到這株梔子,葉子和根莖上都還有血痂。當(dāng)時我只是用手指不經(jīng)意地點(diǎn)了它一下,卻有種在摸小家伙的感覺?!?/p>
“所以……真的是你嗎?”周南星囁嚅。
“噢嚯,除了我還有誰啊周南星!我壯烈犧牲地救你,難道就是讓你整天哭哭啼啼嗎!”駱小蕪吼著吼著,最后還是開心地說,阿星,看到你平安就好。
涼風(fēng)拂過,梔子微微而動,沒人聽到駱小蕪的聲音。
周南星把梔子擺在房間窗口外沿的位置,她數(shù)了下花骨朵,3朵已開放,5朵含苞,還有其他一些正在孕育。照顧得好的話,應(yīng)該可以全部都開起來。周南星對這株梔子充滿期待,她還交代媽媽給窗戶裝上圍欄,這樣的話,既可以防止梔子掉下去,又可以在窗外種上一片的花草。
最重要的是,周南星做了個決定,她對梔子說:“小家伙,以后我不養(yǎng)寵物了,你變成梔子,我就種好多綠植陪你?!?/p>
“傻瓜?!瘪樞∈彙昂摺绷寺暎翄傻卣f,“我才沒有變成梔子,我也不是小狗狗,我是駱小蕪,是全世界對周南星最好的駱小蕪!”
周南星用濕巾輕輕擦拭梔子的葉子,每一片葉子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想想也是奇怪,不管是和小家伙相處,還是和梔子,每次和它們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她在身邊一樣。真的好想和小蕪做好久好久的朋友……
“真是個大傻瓜?!弊兂蓷d子的駱小蕪,依舊能感知到周南星的心語,“只是……這速度……”駱小蕪發(fā)現(xiàn)周南星走出房門后,她才聽到她的話,“我接收到的訊息相對于周南星,已經(jīng)延后了?!?/p>
“接下來,你對她的感知會越來越弱?!憋L(fēng),再次帶來樹爺爺?shù)脑挕?/p>
“可是我只是一株小小的梔子,我要怎么促進(jìn)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駱小蕪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她心里也清楚,從第一個愿望開始,每個愿望所變成的東西,只能是與前者事件相關(guān),所以當(dāng)時的她只能選擇變成小家伙身邊的梔子。
風(fēng)中沒有任何應(yīng)答。
時間慢慢地流走,凋零后的花瓣,有落在花盆旁的,也有被風(fēng)吹到房間里的梳妝臺上,還有的,則是被風(fēng)揚(yáng)起,飛向了外面的世界。面對梔子迅速地開花和凋零,駱小蕪感受到一株植物生命蓬勃的峰值,也感受著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的被消耗,只差最后的殆盡。
多風(fēng)的周末,天空一片暗沉,周南星和林矜在屋內(nèi)整理房間。
“南星,這兒還有東西。”林矜打開盒子,“哇哦,好好看的小姐姐。”
剛好過耳的短發(fā),烏黑而柔順,白凈的小圓臉上,是深邃有神的丹鳳眼。“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駱小蕪。”周南星拿起照片,看到兩女孩相互依偎在一起,笑得分外燦爛。
“是生命里重要的人?!绷竹孑笭栆恍Γ吭谥苣闲堑募绨蛏?,對著照片招了招手,“好看的小姐姐你好呀,我叫林矜,也是南星的好閨蜜?!?/p>
知道了呢,我聽到了呢。駱小蕪在窗外看著現(xiàn)實中依偎的兩人,外頭的風(fēng)“呼呼”直響,也刮起駱小蕪心里的酸和甜。
林矜剛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就看到在大風(fēng)中搖搖欲墜的梔子:“不好,梔子花要掉下去了!”
“那么,還請林矜小姐姐……照顧好阿星,做阿星最好的朋友呢!”駱小蕪感覺到自己有點(diǎn)落空。
林矜躍過來的瞬間,抓住了差點(diǎn)被風(fēng)吹下去的梔子花:“萬幸……糟糕!花盆掉下去了?!?/p>
屋里,是周南星抓著林矜的手臂:“林矜你干嗎?不要命了嗎?”
林矜認(rèn)真地說:“我怕梔子掉下去,它對你很重要……”
周南星崩潰地吼:“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如果剛才我沒抓住你,你可能也會掉下去!這里是20樓!20樓!你比梔子重要一千倍一萬倍!”
“周南星,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瘪樞∈徥媪丝跉猓姑瓿?,那么下一個愿望應(yīng)該變成什么呢?
“南星,我們趕緊下樓確認(rèn)下,花盆有沒有砸到人……”林矜言語里充滿了不安。
實際上只差一點(diǎn)點(diǎn)距離,就釀成高空墜物的事故。
“我的天!”聽到瓷器破碎聲音的環(huán)衛(wèi)阿姨嚇壞了,“還好沒砸到頭上……哪個不知好歹的!”阿姨抬頭咒罵了好一會兒,才把地上的碎渣全部清掉。
所以,等周南星和林矜趕到樓下的時候,無論她們怎么找,硬是連花盆的影子都沒找著,所幸也沒有行人受傷。反倒是突如其來的暴雨,淋得兩人只好趕緊原路返回家里。
“梔子呢?”一進(jìn)房間的周南星最先察覺到異樣。
林矜走到書桌前翻找了一遍:“不科學(xué),我明明放書桌上了啊!”話一說完,她又趴在地上看床底,“難道被風(fēng)吹到地上?”剛要鉆進(jìn)去,林矜突然慘叫了一聲,“好疼?!?/p>
“起來了。你看你,剛剛在窗口碰出這么大塊的淤青。”周南星拉著林矜,“也有可能剛剛我們太擔(dān)心花盆砸到人,沒把梔子收進(jìn)來,只是放在了窗口,被風(fēng)吹走了?!?/p>
于是兩人又急匆匆地下樓,找了好幾圈,結(jié)果仍是一無所獲。
“兩個傻瓜。我已經(jīng)開始第三個愿望,梔子都完成使命了,當(dāng)然就消失不見啦!”房間里有駱小蕪的聲音。
林矜洗完澡剛進(jìn)房間,周南星就插上了電風(fēng)吹,然后從柜子里又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幫林矜擦起了頭發(fā)。
“沒事,我可以自己來的。”
“瞎說,你看你拿著電風(fēng)吹,手都在抖?!敝苣闲切奶鄣卣f。很快,房間里響著電風(fēng)吹嗡嗡的聲音。周南星問林矜:“你為什么要對我好?”
“可能……我們有相似的經(jīng)歷吧,都沒什么朋友,都喜歡養(yǎng)小動物?!绷竹骖D了頓,“不過話說回來,可能是緣分吧,我在醫(yī)院里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位小姐姐微笑的模樣叫人十分溫暖。南星,你呢?”
“是你的發(fā)型,和駱小蕪一樣的發(fā)型。”周南星假裝沒有聽到,繼續(xù)吹著林矜的頭發(fā),一根根發(fā)絲滑過五指,十分柔軟細(xì)膩。
“南星你看。”林矜伸手從梳妝臺的角落撿來一支枯槁的花瓣,“是梔子花的?!蹦┝耍帜闷鸾锹淅锏氖嶙?,“這把梳子不錯,觸感光滑,材質(zhì)厚實?!?/p>
“嗯?”周南星接過梳子,有點(diǎn)不敢相信,“它……明明被我弄丟了好久,一直都沒找到……怎么會……”
“哦?那正好派上用場。”林矜一臉期待地看著周南星。
周南星緩過神來,輕輕地給林矜梳著頭發(fā)。這是駱小蕪送給周南星的梳子,它讓周南星想起很久以前,駱小蕪給她吹頭發(fā)的時候,她問駱小蕪,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樣的位置。只記得當(dāng)時駱小蕪想了好一會兒,才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不希望是獨(dú)一無二,也不希望是無可替代,只希望很多年以后,你心情不好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遇到困難的時候,能在不好的情緒中得有一絲安慰,想起我來能覺得開心和快樂,這就足夠了。
周南星想著想著,眼淚就溢了出來,她趕緊別過身擦掉。
“別難過了?!绷竹孓D(zhuǎn)身抱住周南星,“改天我去買個塑封膜,把它珍藏起來?!?/p>
“嗯……”周南星點(diǎn)點(diǎn)頭。只在心里很小聲很小聲地對林矜說:“以前和你在一起,只覺得你和駱小蕪好像,可是就在剛才差點(diǎn)失去你的那一秒,我剎那間明白,你是你,是我現(xiàn)在最好的朋友,不是任何人的替代。駱小蕪,我會好好的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也會永遠(yuǎn)記得你。”
“好的呢,聽到了呢!”聽到周南星的決定,駱小蕪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駱小蕪自己都沒想到,她的最后一個愿望,竟是變成周南星生活中確實存在的實物,并且還是她送給周南星的那把梳子。而正是這把梳子,讓周南星作出了那個重要的決定。
萬里碧空,日光閃耀。
無處安身的駱小蕪回到操場的大榕樹下,她問樹爺爺:“不是4個愿望嗎?我還有一個愿望?!?/p>
樹葉沙沙而響:“孩子,你的第三個愿望,就是幫她走出過去,有了新朋友、新生活。3個愿望中,因為你的每一個存在都形成了具體的事件,加深了她們倆之間的關(guān)系。前3個愿望,你都在努力為別人,那這最后多出的一個愿望,你可以為自己許一個心愿。”
“什么心愿都可以嗎?”駱小蕪期待地問。
“嗯。你也可以許愿找到生命力持久的新宿主,然后繼續(xù)存在于這個世界。”
“真的會實現(xiàn)嗎?”駱小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dāng)然。我在這里活了1000年,那些個知道的、見過的、聽過的稀奇經(jīng)歷,遠(yuǎn)不止這些呢。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和周南星過去發(fā)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讓你這樣不惜一切地在付出?!?/p>
過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周南星好好活著。駱小蕪靠在榕樹旁,和煦的風(fēng)吹得她有些犯困。然后,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周南星還是那么喜歡哭鼻子,夢里的周南星,還在經(jīng)歷好多讓她無法接受的事情,比如至親的離世,比如事業(yè)的受挫……
那就許個和周南星有關(guān)的愿望吧,畢竟她還有好長的人生。
駱小蕪睜開眼,就看見在消失的自己,成為無數(shù)極微的塵粒,四處飄散。
周南星,每個愿望,我都為你義無反顧。但是周南星,我只想你,在接下來的人生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下去。
周南星,這一生活著的時候,我們沒能做很久的朋友,但我們是永遠(yuǎn)的朋友,時間沒有什么了不起。
駱小蕪最后的塵粒,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地落在周南星肩上:“阿星,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愿你一生順?biāo)?,永遠(yuǎn)笑顏如花?!?/p>
走在林蔭道上的周南星突然心口一疼,捂著胸口蹲在了路旁。不遠(yuǎn)處,是向周南星快步跑來的林矜:“哪里不舒服?”
“突然心口不舒服,這會兒又好了?!敝苣闲切χf。
那些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她們并不希望我們沉痛在過去,她們希望我們能走出來,能有新的生活,為此,她們用盡全力。
如果有一天我們感到釋懷,那一定要開心快樂地活下去,因為那是她們傾盡所有,換來我們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