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淳一
作者有話說:這篇稿子的靈感來源于一個作者童年的學(xué)琴經(jīng)歷。看完他的經(jīng)歷后,我忍不住想為她寫個故事,于是添油加醋,刪刪改改有了這篇故事。希望你們能喜歡。最后,向我的責(zé)編栗子小姐姐表白,愛她,愛她!
三句話:
門德爾松出走六年,卻從未遠去,和那個叫陸知舟的少年一樣,永遠在她的心里。
一
程橙十八歲前有兩個夢想,一是長到一米六,二是和陸知舟成為同桌。
實現(xiàn)夢想前一定要付諸行動來得到金錢方面的支持,比如,靠占卜。
彼時,程橙猛烈地晃動手中的茶杯,口中念念有詞,然后猛地往桌子上一扣,打開杯蓋,瀝干茶水,接著嘩啦啦地翻開手中的《茶葉占卜指南》,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儼然一副吉卜賽人的樣子。
她看了看茶葉的形狀,又看了看書,然后一臉嚴肅地看著同桌蘇薇,道:“根據(jù)書上的描述,這個月的考試,你會猜錯題目,并且身邊會坐著一個沒有教養(yǎng)的男生。兩包辣條拿來?!?/p>
她說完,霸氣地合上書,把手掌攤開在蘇薇的面前。
“估計也只有我才會相信你的胡言亂語了,這是酬勞,給你的兩包辣條。”蘇薇一邊說,一邊從書包里拿出兩包辣條,然后試探性地在程橙的眼前晃了晃。
程橙一把抓過辣條,一邊撕包裝袋,一邊說:“這只是前期業(yè)務(wù)發(fā)展的需要,只收小零食,等后期發(fā)展得好了,才會收費。等等,你說什么胡言亂語,這可是我在舊書攤上出十塊錢買來的指南!”
浸滿紅色油水的辣條香氣撩人,只是她還沒下嘴,就被一雙節(jié)骨分明的手奪走。
“喂!”
陸知舟沒有理會正在喊叫的程橙,徑直走上講臺,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后說:“今天檢查衛(wèi)生,老規(guī)矩,書桌上不能有書,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教室里不能吃零食?!?/p>
“那還要書桌和垃圾桶干嗎?!背坛仍诒娙艘黄柭曋行÷曕止?,不過,轉(zhuǎn)念又犯起花癡——你長得好看,說什么都對。只是,看到辣條被扔出去,她還是獨自悲傷了一會兒。
陸知舟何許人也?作為有顏有才偏偏智商還高的隔壁家的孩子,他不知吸引了班內(nèi)班外多少迷妹。
陸知舟到底厲害到什么程度?舉個簡單的例子,一中每次考試的數(shù)學(xué)題出了名地難,傳說都是老師連夜把數(shù)學(xué)《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最難的題挑出來湊成了一張卷子。某次數(shù)學(xué)考試前,陸知舟所在考場的教學(xué)樓前在修路,原來的入口被路障擋住,他繞了半天,愣是沒有找到新的入口,半個小時后才進考場,就這樣還考了一百四十多分。
他優(yōu)秀得讓別人無法生存。盡管他帶著那么一點兒驕傲,卻還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二
七十周年校慶馬上來臨,大家在教室里吵吵鬧鬧地討論晚會和舉辦的各項活動。
“欸,程橙,你不是學(xué)過小提琴嗎?剛好可以參加樂隊合奏啊?!碧K薇翻看著節(jié)目單,指了指最前面的合奏。
“算了吧,我那鋸木頭的聲音還是留給自己享受吧。”程橙專心致志地翻看一本雜志,顯然沒有多大興趣。
“可是,我聽說陸知舟是指揮,他以前不是練大提琴的嗎,老師說他樂感很強,就……”
“欸,不對,我記得前幾天我媽還把我那把琴拿下來擦了一下,或許可以試試。”聽到這兒,她突然來了興趣,雖然極力掩飾自己的刻意,卻還是被蘇薇拿這件事嘲笑了很久。
面試在一個日光和煦的午后,只有兩個女生報名,竟然都只是競爭第二小提琴手!陸知舟看著報名表發(fā)了愁,不知道程橙和另一個學(xué)妹為何同時競爭一個副位。
“先說一下你們的理由,再通過演奏水平定奪?!?/p>
學(xué)妹是因為太過緊張,怕自己勝任不了第一提琴手,而程橙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因為演奏完畢后,按照本校樂團的規(guī)定,指揮會擁抱離自己最近的樂器手。她拿筆在紙上算好了距離,認定第二小提琴手所在的位置離指揮最近。能讓這個一直以來都嘲笑她的男生擁抱她,為她喝彩,也算是最嚴厲的打擊報復(fù)了。
當(dāng)然,這樣的理由,她說不出口,只是咬著嘴唇哼唧了半天。
“程橙,你好歹是個學(xué)姐,讓著點兒學(xué)妹吧。”陸知舟走到她的身邊,悄聲說。
她不作聲,昂著頭像是對天花板上的燈泡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學(xué)妹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怕是要把裙子一角絞斷。
陸知舟只得讓兩人演奏同一首曲子。他選了門德爾松的E小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里的第一樂章,A大調(diào),6/8拍。由于此樂章需要表演一段華彩樂段,所以對演奏者的技巧要求極高。
程橙學(xué)琴六年,以前為了不出差錯,差點兒要了她的命,此刻卻要故意演奏錯誤,更是要了她的命。慣性的力量太大,原來熟練到一定程度,連出錯都不那么容易,她還準備多錯幾個音,卻被陸知舟叫停。
還是學(xué)妹“更勝一籌”,程橙數(shù)了一下,不多不少,學(xué)妹剛好比程橙多錯一個音符。
“第二小提琴手就你了,好好加油!”陸知舟對學(xué)妹說完后,拍拍程橙的肩膀,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然后抱著文件就往外走。
學(xué)妹激動得滿臉通紅,異常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就和朋友飛奔而去。
蘇薇聽了事情的經(jīng)過,明知道程橙是不想為而為之,卻非要和她一起“慶?!彼蔀榈谝惶崆偈值氖虑?。
“大姐,您就別挖苦我了?!背坛扰吭谧郎献由?,抬起眼皮,有氣無力道,但轉(zhuǎn)念一想,吃一頓也沒什么,于是,轉(zhuǎn)身就跟著蘇薇去了校外那家人氣很高的米線店。
A城的五月異常燥熱,店里冷氣不足,兩個人大汗淋漓地在加了四個葷菜的米線前吃得不亦樂乎。蘇薇夾起一塊魚豆腐,煞有介事地吹了吹熱氣,問:“你和陸知舟是怎么認識的?”
程橙戳了戳鍋里的豆芽菜,厭惡地挑出來后,講起兩個人的故事。
那還是小學(xué)時一個酷熱難耐的七月,程橙被媽媽拖到奧數(shù)輔導(dǎo)班門口,扒拉著門說什么都不肯進去。媽媽無可奈何,正猶豫要不要一腳把她踹進去時,陸知舟就出現(xiàn)在她們的身后。
他好像在外面等了很久,走過來不屑地看了一眼程橙,語氣傲慢道:“只有笨蛋才畏懼數(shù)學(xué)?!?/p>
“你說誰笨蛋呢?!”程橙被這句話刺激到了,抱著書就進了教室。媽媽樂得合不攏嘴,悄悄離開。
程橙準備在他身邊坐下把事情說個清楚,卻不承想他把書包從桌子的抽屜里抽出來,一個人占兩張桌子,擺明了不讓她坐。剛好老師也說:“程橙,你個子矮,坐到前面來?!?/p>
“所以,你想長高,就是坐到他的身邊去?”蘇薇剛一說完,就被一片紅辣椒嗆到,一邊咳,一邊喝橘子汽水。
“你知道他后來對我說了什么嗎?簡直要氣死我了,他說‘不懂?dāng)?shù)學(xué)的人,不要和我說話,還說是達·芬奇說的。說來也奇怪,我們做同學(xué)五年,換了那么多次座位,竟然一次也不是同桌,都不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
蘇薇笑得一口汽水噴出來,然后盯著程橙,笑嘻嘻道:“不提他了,不提他了,我們舉杯為你成功競選慶祝!”
“去你的!”
三
樂團的訓(xùn)練緊鑼密鼓地展開,程橙扛著闊別了五年的小提琴走進排練場。恰逢活動時間,蘇薇帶著酸奶來看程橙。她不顧程橙奪過她的酸奶,把程橙拉到一邊,指著正在和陸知舟說話的女生道:“那個女孩是不是第二小提琴手?”
程橙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那人就是那天那個學(xué)妹。只是此時,她穿著白襯衫、百褶裙,落落大方地和陸知舟講話,根本沒有一點兒害羞和怯場的樣子。
程橙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被騙了!
“你認識她?”她問蘇薇。
“她很特別?!?/p>
“是,特別狡詐?!背坛认氲侥莻€學(xué)妹裝害羞的樣子就捏緊了拳頭。
“開學(xué)的時候,我不是做過軍訓(xùn)助理嗎,見過她。她叫沈希,差一分到重點班。軍訓(xùn)時禁止戴首飾,只有她將兩個銀鐲子戴在一只手腕上,走正步的時候響個不停,教官竟也沒說什么?!碧K薇看著沈希,感慨地說。
下午四點鐘的陽光異常溫柔,在禮堂灑下一片玫瑰色的光影。陸知舟逆光而立,斑駁的光影將他的側(cè)臉映成一幅好看的剪影。他身旁的沈希,笑容明媚,兩個酒窩盛滿了少女所有的美好。程橙望著他們發(fā)呆,只覺得心頭一顫,像是拂過一根羽毛,兩人的背影是那樣美好,仿佛未曾實現(xiàn)過的夢想一般。
“喂,我團主力,不要發(fā)呆了,準備開始吧。”陸知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推到第一小提琴手的位置,接著開始指揮。
七歲學(xué)琴,起弓的一瞬間,她總覺得自己是木工,強迫自己對這塊“木頭”輸入感情,而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木頭。
十三歲時,她結(jié)束最后一節(jié)小提琴課,其他人都圍著老師傷心地抹眼淚、擦鼻涕,只有她高興得不得了,還準備問問媽媽能不能把琴劈了當(dāng)柴燒,不然放著多浪費。
大家練習(xí)的時候,程橙沒有想到沈希的技術(shù)會那樣高。她將琴搭在肩上,優(yōu)雅地抬手、落腕,起弓的一瞬間,像是給琴注入了無限的靈氣。
那種靈氣是程橙從來沒有的,她覺得自己變成了角落里的一根豆芽菜。
事實證明,那本《茶葉占卜指南》確實是騙小孩的,月考時,蘇薇不僅猜對了題目,身旁還坐著一個大帥哥。成績下來時,她依然穩(wěn)坐第二名的位置,而第一名是陸知舟。程橙看著自己位于中下游的成績,將那本書丟進了垃圾桶,轉(zhuǎn)戰(zhàn)塔羅牌。
“魔術(shù)師,正位——事情的開始,行動的改變,熟練的技術(shù)及技巧,貫徹我的意志,運用自然的力量來實現(xiàn)野心;逆位——意志力薄弱,起頭難,走入錯誤的方向,知識不足,被騙和失敗。天哪,這簡直就是我的真實寫照。”程橙在班主任來臨前整理好桌子上的一堆卡牌,接著奮筆疾書地做筆記。其間,腳邊滾來一張小字條,是陸知舟的筆跡:校慶大戲在即,趕緊找回狀態(tài),我可沒錢每天給你買脈動。
她無精打采地讀完,字跡潦草地回復(fù):知道了,知道了,大仙在上,小民不敢造次。
只是,再看一遍字條,她有些失神。自打考上這所重點高中的創(chuàng)新班,她就一直是一條咸魚,憑著一點兒小聰明蒙混過關(guān),對所有事情都沒有認真過,又何來的狀態(tài)。
晚飯休息時間,程橙扛著琴到活動室練習(xí),沒想到陸知舟也在。
他見到程橙,只是疲憊地抬了一下眼就開始整理一堆文件。
她將琴架上肩膀,抬手,落腕,引弓,拉起練習(xí)的曲子。這首曲子,她不太熟悉,只一會兒便錯了好幾個音。
陸知舟雖然專注于看文件,但憑著對音樂的極度敏感,止不住地皺眉,接著站起身,走向程橙。
她絞盡腦汁地想譜子,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來到她的身邊,睜開眼的瞬間,嚇了一大跳。
“你、你、你,想干嗎?”
陸知舟像看智障一樣看了她一眼,說:“你把頭發(fā)壓在琴下了?!闭f完,他輕輕地將她肩上的發(fā)絲撩到后面,溫潤的呼吸撲向她的耳邊。
“學(xué)姐,你的臉怎么那么紅,不舒服嗎?”沈希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看著程橙詫異道。
臉紅……有那么明顯嗎!
四
“你的琴有根弦不合適對吧?我這就和你出去看看?!标懼鄹蛳3鲩T,還不忘回頭叮囑程橙。
她目送兩個人的背影出去,接著一個人愁眉苦臉地練習(xí)。夜幕一點點地落下,璀璨的星子像一顆顆銀色的鉆石,鑲在墨藍色的天空上。教學(xué)樓一盞盞燈亮起,不知為何,她想起小時候在劇院小提琴班練習(xí)的日子,明明當(dāng)時覺得這樣的時光悠長乏味,回憶起來竟然還帶著一點點甜味。那時她在小提琴班,陸知舟在隔壁的大提琴班,兩個班下課的時間一樣,兩人幾乎每次都能碰上,接著開始吐槽對方。
鈴聲響起的時候,她沖上教學(xué)樓,準備搶先老師一步進入教室,沒想到被老師攔在了外面。老師無奈地看看她說:“程橙,好歹對你的成績上心一點,你看看人家普通班的孩子都那么努力,人永遠不會站在高處的,山上的人不要看不起山下的人?!?/p>
“是,老師?!彼椭^小聲回答。
大概是期中臨近的壓力所迫,竟也有女生來找她占卜。她嚴肅地洗牌,提問,井井有條地分析后,再拿走一瓶牛奶,逼著自己喝下。
接下來的時間,陸知舟和沈希不斷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關(guān)于他們的流言蜚語滿天飛,似乎所有人都看好這般配的一對,唯獨程橙嗤之以鼻。
“你知道他還信奉的一句名言是什么嗎?”程橙對著剛剛八卦完的蘇薇說。
“是福爾摩斯說過的——戀愛和婚姻是智力的阻礙,我不需要這種拖累。陸知舟說他深以為然?!背坛瓤焖俚胤锢頃?,頭也不抬地說。
“那,福爾摩斯有沒有談過戀愛???畢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碧K薇倒是沒被這句話震撼到,而是非常理智地指出。
“嗯?我倒是從沒想過這個……”
還是蘇薇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你傻啊,福爾摩斯是小說里的人物,根本沒有說服力好嗎!”
“行了,行了,別說福爾摩斯了,你看看這個歐拉說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彼f完,差點兒將物理書拍在蘇薇的臉上。
校慶前兩周,程橙練琴練得想要與世長辭。她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站在鎂光燈下了,想想,竟還有種莫名的興奮。
墨菲定律第四條說,如果你擔(dān)心某種情況發(fā)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發(fā)生。校慶一周前體育課上的八百米測試,程橙從內(nèi)道超越前面女生的時候,腳一崴卡在了跑道排水的縫隙里。
蘇薇扶著眼淚汪汪的程橙往回走,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說:“我說,你是真的沒看到,還是故意踩進去的?”
“我又不傻,為什么要故意踩進去?”
只是,說完這句話,她就后悔了。她確實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下水道管口,但還是毫無顧忌地跑了過去。
只有蘇薇懂得她的心理,掙扎了這么久,她還是沒有勇氣接受陸知舟和沈希在一起的事實,她不愿做舞臺上那盞最亮的燈泡。
和陸知舟說明原因,撂下表演的擔(dān)子后,程橙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沒有注意到陸知舟滿面愁容。
五
周六有風(fēng)的晚上,程橙離開燈光煞白的教室,坐在操場高高的看臺上。他們學(xué)校的位置比較偏僻,只有操場對面那條路才有城市燈火輝煌的感覺。
入夜的燈火綿延,暖黃色的燈光襯得夜色分外溫柔。
程橙一直覺得,燈火的顏色是最接近夢想的顏色。
她看著被裹得像個餃子的腳,想到自己錯過的校慶晚會,自己失敗的成績,月滿中天,自然要好好感慨一番,前提是陸知舟沒有突然冒出來嚇她一跳。
“人嚇人,嚇死人!”程橙摸著心臟大呼小叫。
“是你嚇人吧,大晚上穿白裙子坐這么高。對了,腳傷怎么樣?”
“還好,不礙事。最近排練順利嗎?”這句話剛一說出口,程橙就后悔了,她的退出一定帶來了很多麻煩。
“沈希是個很有天賦的女孩,但是一直怯場。首席的位置不能缺,我就告訴她——程橙太緊張,故意崴了腳?!?/p>
“什么?我哪里緊張了,你為了討好學(xué)妹,也不用把我說得那么不堪吧?!?/p>
“為了下一代的成長,犧牲一下小我,到時候記得來看表演?!闭f完,他十分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接著雙手一撐,跳下看臺,消失在夜色里。
這算什么,把她當(dāng)成自家的阿貓阿狗嗎!她還是扛不住他的“摸頭殺”。
校慶那晚,燈火璀璨,陸知舟指揮的表演作為開場節(jié)目,悠揚的曲調(diào)加上演奏的炫技,收獲一眾好評。主持人在互動時將話筒交給他,希望他說點兒什么。大概是已經(jīng)被告訴過有這個環(huán)節(jié),他不假思索地說了一番話,最后說道:“最后真的要感謝一個人?!?/p>
他突然頓住,將目光投向觀眾席,坐在下面的程橙更是心跳到嗓子眼——她以為下一刻就能聽到自己的名字。
“那就是沈希學(xué)妹,她能戰(zhàn)勝自己,給大家?guī)磉@場音樂盛宴,真的非常感謝!”良久的沉默后,陸知舟一口氣說完,轉(zhuǎn)身給了沈希一個擁抱。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遠處突然有一束煙花綻放,作為開場的驚喜,流光溢彩,璀璨如夏日的一場舊夢,冷下去的瞬間,襯得墨藍色的天空無限溫柔。
那天,程橙一時興起給自己占了一卦,主卡的牌面上說,這個月她將失去一個重要的東西——她失去陸知舟了。
現(xiàn)代科學(xué)將塔羅牌歸為神秘學(xué),其實也不過是心理學(xué)游戲。正位給你積極的暗示,逆位也不過是提醒你謹慎小心。校慶的喧囂過后,程橙把所有占卜的東西塞到桌子的抽屜時,還是有些惆悵的。她沒能成為神算子,沒能長到一米六,而且請示老師把桌子搬到了教室最前面,不和任何人當(dāng)同桌。為了高考破釜沉舟的感覺,應(yīng)該就是這樣了吧。
新一期時尚雜志出來的時候,她沒有買;校報上刊登了天才少女沈希的報道,她也沒有關(guān)注。原來,不再計算沈希和陸知舟一起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她也可以這樣輕松。
班里好像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劍拔弩張的氛圍隨之而來,程橙除了多次抑制自己想要找陸知舟問題的沖動,其余時間都安靜得像只小鹿。
蘇薇看到她這樣反常,也難得沒有來打擾她,只是每天的黃昏會拉著她去天臺看落日。
將暮未暮的天色里,一抹璀璨的玫紅一點點地藏進墨藍色的流云。飛鳥掠過,像是一場無聲的告白。青春走到頭也不過是最平常的樣子,短暫的休息后,她再次回到教室做題。
六
高考讓人兵荒馬亂。
恍然間,大家已經(jīng)開始收拾書本離校。最后一天,程橙睡過了頭,接到蘇薇的電話匆匆忙忙地趕到教室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她一邊聽蘇薇侃侃而談畢業(yè)旅行,一邊打包書籍,回過頭的瞬間,看到窗外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沈希。她穿白色的水手服,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日本女學(xué)生。
“學(xué)姐,之前怕打擾你高考,一直沒來找你,幸好你今天還沒走。真的非常感謝你。”
程橙一頭霧水。
“校慶的時候,學(xué)姐你不是故意把腳崴了嗎,才讓我有機會成為第一小提琴手。我一直有舞臺恐懼癥,雖然小時候一直很優(yōu)秀,但只要一上臺,肯定搞砸。而上次因為情況緊急,加上學(xué)長的安慰,才圓了我的夢想?!?/p>
“我其實……沒什么,不用謝?!背坛缺鞠胝f出真相,但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便沒有接著說下去。
“說句心里話,小提琴是我的生命。”沈希感慨道。
有夢想的人真好,程橙只覺得小提琴差點兒要了她的命。
沈希接著說:“那天演奏完的時候,學(xué)長對我遺憾地說,他幫我實現(xiàn)了夢想,卻不能幫你實現(xiàn)夢想了。我從那時候就一直想好好謝謝你,一直拖到了今天。”
“幫我實現(xiàn)夢想?”程橙聽完,滿腹疑惑。
她一直是條咸魚,很少談起夢想這類的話題,若說現(xiàn)階段,也就只有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但陸知舟又如何幫她實現(xiàn)?
“對啊,學(xué)長說你小時候有一次表演,因為意外失去了第一小提琴手的資格,很傷心,還說了“自己的夢想再也不會實現(xiàn)了”之類的話,他本想通過校慶幫你……”
沈希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茫然而不真切。
沒想到這么多年,他還記得那件事。
程橙在市劇院遇到陸知舟還是很驚訝的,沒想到他這種理科學(xué)霸,竟然會學(xué)拉大提琴,平時上課的教室就在程橙的旁邊。因為奧數(shù)輔導(dǎo)班的事情,兩個人不打不相識,經(jīng)常在下課時互相挖苦,然后在大廳你追我趕,偶爾團結(jié)一下,一起溜出去買雪糕吃。
小時候的程橙還是個很熱血的少女,凡事總想爭個第一。那年市里的消夏演奏會邀請了少兒團演奏。程橙是學(xué)齡最長、技術(shù)最高的一位,本來被敲定為第一小提琴手,曲子也已經(jīng)練完,卻在最后一周被換了下來。理由是,她個子太矮。然而,新上任的第一小提琴手,技術(shù)很一般,個子也沒比她高多少。
其實,這件事不是空穴來風(fēng),原來那次市里為了鼓勵辦好音樂會,給了一個“市三好”的名額,給的就是各器樂的首席。而被評為“市三好”,意味著升學(xué)加分。
程橙還記得宣布她被換下來的消息時,大家都沉默了,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說話。她看了看拿著大提琴的陸知舟,而他只是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她倒是不稀罕那榮譽,只是覺得練習(xí)了那么久,緊張了那么久,獨自欣喜,獨自焦慮,等待了那么多個夜晚,卻連上臺的機會都沒有。那首曲子,就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門德爾松E小調(diào)協(xié)奏曲》。
演奏那天,老師在臺下給她留了最好的位置,全程她都鼓掌,配合大家歡呼,只是等到所有人散場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劇院里,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那年她不過十二歲,卻覺得自己的夢想再也不會實現(xiàn)。
“你別生氣,等我做了團長,就將你提上首席的位置!”她暗自傷神的時候,陸知舟不知道從哪兒出現(xiàn),嚇了她一大跳。此時,她早已忘記他沒有替她出頭的事情,眼淚噼里啪啦地落下,就差抱著他尋找安慰了。
六年過去,她的夢想換了又換,只是從未將成為第一小提琴手列入其中。小時候她大肆宣揚自己熱愛小提琴,想要登上最高的舞臺,但對藝術(shù)只不過是模糊的喜愛,年少的虛榮才是她那時努力的動力。成長之余,明白自己的長處和短板,一路走,一邊放棄,大抵也不過如此吧。
只是竟還有一人,能將她那時的夢想銘記至此。
七
“學(xué)姐,需要我?guī)湍惆釙鴨???/p>
“不……不用了,我就差一點兒了,自己能搬?!?/p>
“好吧,我是覺得學(xué)長有時候還不如我有勇氣。有些話,他從來不好意思說。我覺得,校慶那天,他本來想說謝謝你的,但是,主辦方的意思是沒必要提一個不上臺的人……”沈??粗坛?,嘆了口氣。
可是,直到最后一刻,程橙才明白,成長意味著責(zé)任和不任性,就像陸知舟,默默努力到總有一天能用自己的力量做出一些改變,比如做樂隊指揮,親自選拔真正有實力的樂手,樂團拿到節(jié)目優(yōu)秀獎時執(zhí)意加上程橙的名字。
陸知舟從來不是一個討人厭的人。小時候奧數(shù)補習(xí)班結(jié)課打掃教室的時候,程橙才知道他旁邊的凳子腳是壞的,根本坐不了人。
程橙目送沈希離開,原來沈希真的只是他的師妹而已。
沈希本來學(xué)的是大提琴,后來出于一些原因轉(zhuǎn)學(xué)小提琴。程橙早就聽說劇院有個極度怯場的天才少女,沒想到就是沈希。
程橙帶著畢業(yè)的感傷,望著遠處準備感慨,沒想到后背被人猛地一拍。
“這點書也夠你來回跑三趟?”陸知舟站在她的身后,懷里抱著她整理好的一大沓書,帶著少年特有的明朗,笑著說。
“還愣著干嗎,搬著剩下的和我走吧,今天下午吃散伙飯,不要來晚了?!?/p>
程橙趁著陸知舟不注意,悄悄擦了擦眼睛,語氣恢復(fù)平常:“大神,這場仗打得還算順利?準備報考哪所學(xué)校?”
“A大吧。你這種黑馬級的人物,悄悄努力了一年,一定不會比我差?!标懼坜D(zhuǎn)過身,沖她微微一笑。
A大,也是她想去的學(xué)校。
據(jù)說,門德爾松創(chuàng)作《熱情的快板》時一度靈感中斷,經(jīng)過整整六年,才完成最后一個音符。其間,他經(jīng)歷情感的失敗,生活的打擊,卻從未失去一腔熱忱。同樣的,離開小提琴整整六年,程橙才意識到它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高考結(jié)果出來,程橙發(fā)揮正常,踩著線進入A大,再次和陸知舟成為校友。新學(xué)期百團大戰(zhàn)時,她在器樂社報名。
她看著自己那把小提琴,慶幸自己沒有把它劈了當(dāng)柴燒。漫長時間的間隙里,門德爾松出走六年,卻從未遠去,和那個叫陸知舟的少年一樣,永遠在她的心里。
“親愛的門德爾松,十九歲,我又開始練琴了。十三歲時,我將你罵了不知多少回,希望你不要記仇。接下來的路,也要陪著我好好走。”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