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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春日想念

2020-03-20 10:05林望荷
花火A 2020年1期
關鍵詞:師母小鎮(zhèn)

林望荷

最近因為忙著讀研的事情,所以好久都沒寫稿子了。不過現(xiàn)在都忙完啦,又會斷斷續(xù)續(xù)地寫東西啦。希望大家都可以生活順利且如意呢!

一句話:仿佛世間一切的愛而不得,都在她的畫里了。

“笨一點才好,笨一點才快樂?!?/p>

——《江南十二箋?繆青子》

第一章

“她一定要把自己葬在花凋小鎮(zhèn)?!?/p>

這是繆青子的小徒弟在其他人爭執(zhí)不休的時候,站出來說的一句話。

大師兄急了:“小師弟,你腦子不靈光,你說的話哪能算數(shù)。師父她老人家是飲譽全國的大畫家,該葬入八寶山的?!?/p>

“對、對、對,或者和周宜法先生合葬也是很好的,他們伉儷情深,攜手相伴了一生。”這下說話的是二師姐,她的畫是繆青子的徒弟里賣得最好的,是繆青子生前的得意門生。

三師兄說:“那可不一定,我聽說師父和阮時春先生就是在花凋小鎮(zhèn)相識的,說不定師父是想魂歸故里,彌補年輕時留下的遺憾呢?!?/p>

他們的師父繆青子,生前是享譽全世界的華人女畫家,一生的經歷更是跌宕起伏??娗嘧幽晟贂r出身貧苦,被大師阮時春從皖南的一座鄉(xiāng)下小鎮(zhèn)中領出來,后來又在機緣巧合下拜在油畫大師周宜法門下,第一次辦展便名動京城。

繆青子最擅畫月,有人說,這月亮什么好畫的?

那可不一定。繆青子畫月亮,可不同于普通的圓月彎月,她還要畫那月下的故事,她披著印象派筆觸的外衣,畫著中國傳統(tǒng)的月下故事,那些游園驚夢、流水浮燈,仿佛世間一切的愛而不得,都在她的畫里了。

是了,愛而不得。

他們都說繆青子的一生就是愛而不得,說她分明與阮時春還有過那么一段刻骨的情,卻嫁給了周宜法,無非是個報恩之舉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

“不,不是,全,全不是這么回事。”小師弟站了出來,說得結結巴巴。

所有人都看著小師弟,小師弟是繆青子十年前回故鄉(xiāng)花凋小鎮(zhèn)時帶回來的,他腦子不太好,學了這么久,只有畫的毛茸茸的鴨子還稍稍拿出手。

“是,是師父以前同我說的,她一定要把自己葬在花凋小鎮(zhèn)。”

第二章

在畫壇上還沒出現(xiàn)繆青子這個人之前,遙遠的花凋小鎮(zhèn)上還只有一個繆呆子。因為她總是對著一堆紙啊筆啊發(fā)呆出神,周圍人都說,繆家有個呆妹。

繆呆妹從會拿筆起,就會畫一個男人的剪影。

那是在義塾的美術課上,繆青子拿起先生發(fā)的小狼毫,蘸上墨,水到渠成般勾勒出彎曲又流暢的線條——飽滿的額、高挺的鼻以及平整的唇線和下頜。

先生用朱筆在紙上批了個大大的“優(yōu)”字。

母親第一次看見她的畫時,捧著瞧了又瞧,說:“像青子過世的爹?!?/p>

十三歲的繆青子說:“是的,娘。我想他了?!?/p>

上課時,國文先生看見了畫,問她這畫的是誰。

繆青子說:“我畫的是在沉吟的李白?!?/p>

當然,如果是珠算先生發(fā)問的話,她就會一本正經地說:“我畫的是位思索者,他正在思索最復雜的珠算?!?/p>

……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大家都知道這個呆妹很會畫。倘若有一千個人來問她畫的是誰,她就能給出一千個妥帖的答案。

除了姜五兒。

他拿著剛買的糖人,問繆青子:“青子,你畫的是誰啊?”

“你?!笨娗嘧涌粗鍍?。

“我不信,你最會誆人,見人說人話?!苯鍍寒斎恢雷约洪L啥樣:一個大胖子,鼻子塌塌的,嘴唇厚厚的,眼睛也不像繆青子的畫上那樣微微凹陷,他的眼睛是鼓出來的,像魚一樣……總結起來,就是丑。

“沒誆你,我畫的是瘦下來的你?!笨娗嘧诱E起人眼睛也不眨一下,“你看,你瘦下來了,鼻子上的肉就會消下去,還有嘴唇也會變薄,連眼皮都不會再那么厚了,所以姜五兒,你大可相信我,你瘦下來就是這樣?!?/p>

姜五兒思忖了一下:“青子,你說得有理?!?/p>

“既然有理,那你要不要考慮把你這么俊的畫像帶回去?”繆青子湊近了他,聲音里像帶著某種魔力。

姜五兒傻乎乎地點點頭:“好?!?/p>

他伸手就要接過那幅畫,繆青子卻忽地收回畫像,就是不給他,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姜五兒手上的大糖人。

姜五兒撓撓頭,大方地把糖人遞給繆青子:“糖人你拿去就是了,把那畫給我?!?/p>

“成交?!?/p>

這是繆青子第一次嘗到畫畫的甜頭:從姜五兒手上忽悠來的一整串大鳳凰糖人。

說起來,可能沒有人會相信,繆青子畫的其實是她喜歡的人。

“怎么可能?!贝髱熃愦驍嘈煹艿脑?,“你在胡說些什么?師父那個時候才十三歲!”

“十,十三歲就不可以有喜歡的人嗎?年幼并不代表愚蠢。愛與被愛,本就是與生俱來的天性?!毙煹芙Y結巴巴地辯解,“這,這是師父的原話。”

繆青子是什么時候開始有“喜歡”這種情愫的呢?

大概就是好早以前,教國文的老先生捧著本舊書,搖頭晃腦地帶他們念“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那時候,繆青子握著毛筆的手一下就頓住了,她往窗外望去,河畔的桃花樹梢上恰恰停著兩只春燕。

先生領著大家一起讀詩,屋內的聲音拔高了,屋外那兩只春燕也就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只留下幾瓣桃花輕飄飄地在風里打轉……

那天晚上,她回家后便夢見了一個男子模糊的剪影:飽滿的額、高挺的鼻以及平整的唇線和下頜。

這樣的剪影可以被安到好多男子身上,偏偏繆青子一個也沒遇到。

第三章

繆青子十五歲那年,鎮(zhèn)上的義塾就開不下去了。說是仗打到內地來了,宗族里也沒錢啦,大家先勒緊褲腰帶管好自己吧。

姜五兒倒好,他家里是開酒樓的,平常人再怎么勒褲腰帶,他卻一點也不愁,反倒被喂得越來越圓潤。他大哥還把他送去了鎮(zhèn)上的中學念書,只不過姜五兒腦子不太靈光,總是氣得先生吹胡子瞪眼。

“你一天天的不好好念書,跑到我這破攤子來做什么?!笨娗嘧涌粗鍍?,嘴里還嘀咕,“胖乎乎的坐在這兒,別把我財運給擋著了?!?/p>

“嘿嘿,我是給你送吃的來了。”姜五兒笑著從布包里掏出一堆零散玩意兒。

“我記得這布包還是姜師母縫給你裝書的呢,誰知道你把它拿來裝零嘴了?!?/p>

姜五兒傻笑:“給你裝吃的也挺好?!?/p>

繆青子沒說話,拾起蜜餞,往嘴里一放,滿足地瞇上眼睛。她現(xiàn)在沒書可念了,干脆在鎮(zhèn)上支了個小畫攤子,賣畫賺點零花錢。

“這畫是誰畫的?”有人來問了,聽聲音像是年輕的男子。

繆青子眼皮都沒抬,慢悠悠地答:“我叔叔畫的?!彼话愣歼@樣回答,為了防止別人嫌她年齡小、畫得不好,她只得對外說是幫家里叔叔賣畫的。

“小丫頭,回去告訴你叔叔,他畫錯了?!蹦侨诵Φ?。

繆青子一下就從椅子上彈起來了,她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子,他穿著中山裝,鼻子尖上有粒淡淡的青痣,還梳了個電影里小生才梳的二分油頭,不像是花凋小鎮(zhèn)上的人。

她問他:“哪里畫錯了?”

“夾竹桃花可都是五個瓣的,你這畫上的小姐手里拿的都是四個瓣的,你說錯沒錯?”

繆青子一聽,馬上就笑開了:“你這油頭小生,別的不會,原來最會不懂裝懂!我問你,這畫的題目叫什么?”

那人仔細瞅了瞅,慢慢念了出來:“《春愁》?!?/p>

“那我又問你,這畫上畫的是什么?”

“一位閨中小姐?!?/p>

“真沒眼力見。”繆青子白了他一眼,“你仔細看看畫上那小姐的腳邊,零零散散的那幾點落紅,那不是風吹下的落花,而是被小姐扯下的夾竹桃花的花瓣。這種糾結與無奈,才是小姐的春愁?!?/p>

姜五兒聽了也湊上去看,畫上確實是有幾滴紅墨,如果不細辨,還會以為那是畫者的筆誤呢。

姜五兒抬頭看向面前的男子,男子的臉漲得就跟那紅墨似的:“原來如此,是我愚鈍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話,可否把這畫賣給我?”

繆青子眼里有光一閃,姜五兒心下一沉,糟了,繆老大怕是要獅子大開口。

果不其然,繆青子勾起嘴角:“五個銀圓?!?/p>

姜五兒被驚得手里的瓜子都沒捧穩(wěn),嘩啦啦全撒到了地上。五個銀圓,好多人一個月的生活費啊!乖乖,這能換多少個“大鳳凰”??!

那男子只猶豫了片刻,便側過身子掏錢去了。

繆青子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陽光落下來,暖得很,她盯著面前的男子,卻忽地愣了神——

那人側過身的模樣,可不就跟她從小就會畫的男子的剪影一樣嗎?飽滿的額、高挺的鼻以及平整的唇線和下頜……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繆青子問他。

“阮時春?!彼统鲢y圓,要遞給她。

繆青子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這三個字,不知為什么,她一下就想起了從前老先生在課上念的那句詩: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她沉吟片刻,抬頭說:“不收你錢了,這畫送你?!?/p>

阮時春一下愣?。骸澳悴慌履闶迨骞帜??”

“什么叔叔,那都是誆你的,這畫是我畫的。”繆青子笑得狡黠。

阮時春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不可能吧,你,這么小的年齡……”

“有什么不可能,我們青子就是這么厲害。這畫你愛要不要,要的話就趕緊拿著走開?!苯鍍捍驍嗳顣r春,他不喜歡這個油頭小生,一直纏著青子問個不停。

阮時春捧著畫,訕訕離去。走上兩步,他又回過頭來望了繆青子一眼,正好對上繆青子的視線??娗嘧尤滩蛔¢_口:“你住哪兒?”

“姜氏酒樓?!?/p>

“若你想看,你明日還可以來看我畫畫?!笨娗嘧悠鹕恚柟庀碌那嗄耆?,笑意盈盈。

“好?!比顣r春沖她笑。

“好什么好。”姜五兒一見阮時春走遠了就開始嘀咕,“青子,我不喜歡這個人,他……”

“我喜歡?!笨娗嘧哟驍嘟鍍旱脑?,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三個字說得篤定。

“青子……”

“小五,你不懂,我已經等他等了好久好久。”她拿著畫筆,不自覺就在紙上游走,從額頭到下頜,流暢而優(yōu)美,是一張男人的側臉,“我以前一直在想,那些書里的張生該是什么模樣,柳夢梅又該是什么模樣……直到,我今日見了他?!?/p>

她又往畫上的鼻尖上輕輕一點,一滴墨凝成一粒痣,是阮時春的側臉。

第四章

繆青子第二日早早就跑到街上支了小攤子,姜五兒也鬧著來了趟,吵吵著不準青子見那個油頭小生,就被他娘揪著耳朵送學校里去了。

姜五兒前腳剛走,阮時春就來了。他今日背了個包來,他從里面拿出一沓整齊的畫紙,一一攤開在繆青子的桌上。

“你這是什么意思?”繆青子不解地問。

阮時春朝她深深地作揖:“還請姑娘賜教。”

繆青子把頭一歪,心里想著,姑且逗他一逗。她繞著桌子走來走去,半天蹦出一句:“你這畫兒,沒生氣。”

阮時春一下愣住。他畫的是荷花圖,他的老師教他們學的是張季愛的畫法,破筆隨意,最重神韻,無論葉還是莖,只求“天成”二字。她為何這樣說?

“來,你隨便點上一點?!笨娗嘧訌拿坊ūP里蘸上鵝黃,把筆遞給阮時春。阮時春呆呆地接過去,挑了個空白的地方點上一筆。

繆青子笑了句:“呆子?!比缓箫w快地沿著他的那滴鵝黃描了起來,幾下過去,兩只鴨子蜷在了荷葉下,神態(tài)憨然。她歪著頭沖他笑:“瞧,這不就有了生氣?”

阮時春定睛細看,果真如她所說,白的花、綠的葉、黃的鴨,整張畫立刻就不一樣了??娗嘧舆€在他身后慢慢說:“我知道,如今人人畫荷都學張季愛,譬如下筆之前胸中要有章法、求神韻??赡銈冞@些個呆子,哪能十分都學過來。有時候,在章法之外,求些意外之筆,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受教了,”阮時春一時間聽得有些癡了,“敢問您的先生是?”

繆青子竊喜,果然把這傻子唬住了。她理理衣襟:“教我的先生的確是鼎鼎有名,她無所不能,凡是你能見到的,她都能畫出來,并且惟妙惟肖,無人不為之驚嘆?!?/p>

“這么神?”

“那可不,我?guī)闳ゾ褪??!?/p>

這個季節(jié),花凋小鎮(zhèn)里的花都未凋。蕙蘭在地上鋪了紫,紫薇高高掛了粉,風中的鳥鳴聲清亮得像玻璃撞玻璃。

阮時春張口想問繆青子,這是哪兒??娗嘧雍龅厣焓盅谧∷淖欤倥氖滞髱Я讼?,和風里什么花的氣味揉在一起,他沒再言語。

“噓,別說話。喇叭花們都豎著耳朵在聽呢,它們會把你的故事告訴別人的?!笨娗嘧映UQ?,“教我的先生就在無憂谷的山頂上,她是無憂谷的谷主,我?guī)闳フ宜??!?/p>

阮時春跟著她繼續(xù)往前走著,長了苔花的青巖有些滑,繆青子自然而然地拉住阮時春的右手,濕而潤,她抬頭看他,六月日光晃眼,只能看清他彎曲又流暢的側臉線條。她條件反射一般,右手手指在空氣中兀自描了起來,像多年來描繪的那樣,但現(xiàn)在她有了具體的眉和眼。真好啊,她想。

“好了,到啦!”繆青子拉著阮時春來到斷崖邊上。

“谷主呢?”他目光急切。

“我啊。”繆青子揚起下巴,眼里閃著笑意,“無憂谷這個名字是我取的。凡是被我取了名字的,都是我的,我就是這里的谷主。”

阮時春無奈地看著她:“好吧,你說的先生不會也是誆我的吧?”

“那倒沒有,先生自然有,而且還不止一位。”繆青子抬起手往前指,“你看,霞光把云朵畫成了金色的柿子和南瓜,風把炊煙畫成了飄帶,還有底下那條河,他搖搖筆桿子,就把這座山畫成了一對相望的青衣戀侶……”

“你說,這些先生神嗎?”

阮時春默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p>

“明白就好。”繆青子索性坐到了地上,“我打小就喜歡畫畫,從前宗族義塾上的課里,我最愛美術課。姜五兒看我喜歡,就送了我一堆筆啊顏料什么的,還有一堆畫譜。小時候,我一閑下來了,就跑到這里來畫畫。樹枝,草梗,我都當過畫筆。他們說什么章法,其實,當你面對這樣的美景的時候,你只管畫就行了,眼前萬物皆是你的先生?!?/p>

阮時春低低應了聲“好”,也跟著坐下來。青草軟軟地塌在他耳朵下,他舒適得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繆青子的聲音:“阮時春,你怎么會來花凋小鎮(zhèn)呢?”

“我遇到了一個檻,一個畫畫的人都會遇到的檻?!比顣r春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和你不一樣,我從小是天之驕子,教我的師父都是名家,一路上我拿獎無數(shù),他們都希望我能像張季愛一樣,走出國門,成為大家?!?/p>

“可是去年,油畫大師周宜法卻在一次畫展中公開說,阮時春不行,他的畫是死的,成不了氣候?!?/p>

繆青子忍不住憤慨道:“他一個畫油畫的,哪里敢來亂評國畫!”

阮時春說:“你不懂。在畫壇上,要是能得了哪位大人物的青眼,就可暢通無阻了;但要是被他貶斥了,便會寸步難行?!?/p>

繆青子憤憤不平:“我就不信,他還真能只手遮天?”

“青子,他就是畫壇的蒼天?!比顣r春還是閉著眼,聲音帶著些哽咽。

“一年了,我還是什么都畫不出來。”

第五章

打那夜長談后,阮時春便常常來繆青子的攤子上,來的時候總不會空手,時常帶些外國顏料或者上好的墨錠。等到姜五兒好不容易放個假來找繆青子時,阮時春已經在繆青子的攤子旁邊支了一個只專屬小板凳了。

“你們最近去哪兒了?我昨天、前天來找你,你都不在?!苯鍍涸捠浅娗嘧訂柕模劬s盯著阮時春。

“無憂谷啊,我每日午后都要和時春去那畫畫?!?/p>

姜五兒急了:“可你以前都不帶我去的?!?/p>

繆青子順口接道:“你又不會畫畫,去了也是白浪費那里的好光景,帶你去干嗎?!痹捳f出口,才意識到這樣說可能會讓姜五兒不開心。

姜五兒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囁囁嚅嚅道:“別去無憂谷,那邊好像有狼來了,我聽說前街口吳大娘的兒子就被叼走了……”

繆青子覺得姜五兒是不想讓他們再一起出去了,隨口縐來哄她的,擺擺手:“好了好了,下次我們若再去,若遇到你放假的日子,帶上你就是。”

姜五兒精神頭立馬就上來了,從布包里掏出一堆蜜餞果子,獻寶似的遞到繆青子跟前。繆青子也像往常那樣笑嘻嘻地捻起來,閉著眼睛送進嘴中。午后的太陽暖得不行,她覺得這樣的好日子仿佛可以過一輩子。

寧靜被打破是源于有客人走過來問她,聲音不大正經:“小妹妹,你這里有沒有美人兒圖賣的?”

繆青子頭都不想抬:“有,一個銀圓,左邊掛著的,自己取?!?/p>

“那上面的人兒不真實,我想要你給我照著畫張你的?!闭f出來的話更不正經了,手也伸出去想往青子頭上摸。只是那只手還未觸上去,姜五兒已經端起墨汁淋在了那只手上。

“你是什么爛人渣滓,也配有青子的畫兒?”姜五兒邊說邊抬起拳頭就往那人身上砸,他這一身的肥膘不是白長的,那客人雖讓姜五兒臉上也刮了些傷,但最后還是被姜五兒砸得連連叫屈,腿打著哆嗦跑開。

姜五兒頗是自豪:“怎么樣,青子,我厲害吧,比那個躲在桌子后面的慫蛋強多了吧。”

繆青子看著他嘴角一片紫紅還逞強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心里分明原本擔心的話脫口而出變成了:“人家時春不像你那么沖動,你把人打走了,你倒是出了氣,我以后還怎么做生意?”

“是啊,姜少爺,你看看多少人在看熱鬧?”阮時春順勢插了句。

姜五兒臉漲得通紅,連忙揮揮手讓周圍的人都散去:“別看了,別看了,沒看過英雄救美嗎?”

人散得差不多的時候,人群里走出來一個女人,身量分明不高,仍像揪小雞崽子一樣一把揪住姜五兒的襯衫領子:“老娘還真沒看過我兒子英雄救美的樣子?!苯鍍菏帜_使不上勁兒似的,姜師母嘴里還在叨叨:“你再給我打人一下試試?辛辛苦苦送你去學堂,你字沒學幾個,倒學會干潑皮無賴的混事了?!?/p>

姜師母一雙眼看著繆青子,看得繆青子心虛地低下頭。

原本神氣得不行的姜五兒一下子也焉下來了,默默地收拾好布包,,跟著姜師母離去。只是臨走時,他還不忘偷偷把包里最后兩粒蜜棗塞到青子手里。

他憨憨的后腦勺仿佛在說,你看啊,我姜五兒就算被打被罵,還是想著青子的零嘴呢。

姜五兒走了以后,繆青子照例帶著阮時春去無憂谷寫生??展葻o人,阮時春問她,為什么要管姜五兒的母親叫姜師母。

繆青子說,那是因為姜五兒的父親原是這鎮(zhèn)上唯一的一位美術先生,繆青子第一支畫筆就是他給的,也是他那次大筆揮下的“優(yōu)”字讓繆青子愛上了畫畫。他平日里對青子照顧最多,后來族里的義塾沒開了,姜先生也得病去世了。姜先生臨終時說,青子是該拿畫筆的,他想送她去鎮(zhèn)上念書。青子還是拒絕了,或是源于姜師母尖針般的眼光,或是源于內心的執(zhí)拗:除了姜先生,她不想喚任何人一句“先生”。

“怪不得你跟姜五兒玩得那么好?!比顣r春感嘆道,“他是排行第五嗎?”

“哪有,那是我給他取的名字,他上面只有一個哥哥,姜氏酒樓就是他哥哥開的。因為他小時候總是被別人欺負,就只會‘嗚嗚嗚的哭,我就叫他‘姜嗚嗚,叫著叫著后來就變成了‘姜五啦。”回想起自己兒時的英雄事跡,她眼里裝著滿是細碎的光。

鬼使神差的,阮時春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青子一下子屏住呼吸,只聽到他很輕很輕的嘆息:“青子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

“對,我可以帶你去杭州,那里有最好的藝術學校,或者去上海……”

“我不想去。”繆青子搖搖頭,“我有沒有給你講過關于花凋小鎮(zhèn)的傳說。”

“這個小鎮(zhèn)上以前住著一名叫‘花的姑娘,她戀上了一名過路貨郎,為了與愛人在一起,她拋棄了自己的親友。最后卻在夜晚離去之時,不幸墜崖。”

阮時春說:“我不信,你鬼點子多,肯定又是你胡謅的?!?/p>

“才沒有?!笨娗嘧诱酒鹕?,開始收拾帶來的畫筆和顏料,“好啦,月亮都要出來了,該走啦,姜五兒說最近山谷里有狼叼人,你再和我磨嘰,小心晚些被狼叼了去?!?/p>

“他嚇唬我們的話你也信?”阮時春笑,右手接過她收拾好的東西,然后左手順勢就牽著她的手。兩個人并肩走在月亮底下,腳步聲也很輕很輕,誰都沒有提離開花凋小鎮(zhèn)的話,好像都被忘了,又好像從來都沒有人說起過。

第六章

大約是立秋的時分,該收玉米的時節(jié),大片的玉米梗老去的尸體伏在地里,依舊無人收拾。

鎮(zhèn)上的人都在開始計劃往別處搬了,說外面的仗打得緊,花凋小鎮(zhèn)還不夠里面。姜五兒不懂什么叫“里面”,反正只聽得到姜師母說要像重慶啊、云南啊才是最“里面”的。

繆青子的娘親倒是倔強,守著她的裁縫店,:“我不走,青子她爹還在下面埋著,我祖祖輩輩都在下面埋著。我走了,逢年過節(jié)誰去看他們?”

娘親不走,青子自然也不走了。青子不走,五兒就跟著反啦。姜師母和姜家大哥動了好大的火氣,姜五兒就是不走,撐著一身橫肉硬是扛下了母親和兄長的打罵。在姜家舉家搬離的前夜,姜五兒偷偷從屋里跑了出來。他頂著一身月光,明晃晃的,敲開了繆青子的門。

“青子,帶我去無憂谷看看,好不好?我大哥他們說明天要把我捆上車……”姜五兒的聲音低到不行,“你之前說過要帶我去的,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帶我去看看吧?!?/p>

繆青子答應下來,拎上燈籠,想了想,又去阮時春的住處把他給叫上。大晚上的,谷里的路不好走,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安全。

山路崎嶇,姜五兒拖著胖乎乎的身子走起來卻一點不喊累,反而嘴里一直念叨,“這里風景真好”,“這邊的草都是香的”……

繆青子帶姜五兒爬上山頂,像當初指給阮時春看的一樣,一一給他講著。阮時春在旁邊看著她,她說累了,阮時春就插上兩句話替她說下去。

姜五兒從鼻子里“哼”一聲:“要你多嘴,還擺出一副男主人的樣子,擺給誰看?”

阮時春只無奈地朝繆青子笑笑,青子投以安慰的目光。姜五兒被他們眉來眼去氣得跺著腳往別處走去。繆青子嘆口氣,跟上姜五兒的步子。

直到月亮快要隱入烏云,只露出尖尖一角微光,繆青子才覺得不對勁。她連忙沖前面的姜五兒喊:“別走了,那里面是個大林子,我不知道路。”

姜五兒說話還酸唧唧的:“你不知道,阮先生肯定知道?!?/p>

阮時春皺著眉頭:“別說話,你們聽到什么聲音沒?”

三個人立刻靜了下來,屏住呼吸,周圍靜悄悄的,連平日里不曾間斷的鳥叫聲也熄了。四周只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聲音在草叢里,聲音在喇叭花里面,聲音在不遠不近的林子里……

阮時春忽地拉起繆青子:“快跑!”

繆青子往前望去,遠處的林子里浮起了一群綠色“螢火蟲”,綠幽幽的,他們一跑,“螢火蟲”們就跟著奔向他們,綠光一閃一閃地跳躍起來,越逼越近……

“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去洞里?!笨娗嘧記_姜五兒喊道。

“我,我跑不動了。這么多,這么多狼……”姜五兒說話都是抖的,“與其三個人都被狼吃掉,不如讓我一個人去引開它們,這樣,這樣還可以活兩個……”

“姜五兒你閉嘴,你快給我跑?!笨娗嘧永鸾鍍旱氖?,姜五兒卻一把甩開她。

“你說過,被你取過名字的都是你的?!鍍菏悄闳〉?,所以小時候我被人欺負,總是你幫我欺負回去?,F(xiàn)在,也讓我?guī)湍闫圬摶厝ヒ淮巍!彼鸬厣弦桓执钟謭A的樹干,轉身朝狼群跑去。

繆青子想攔住姜五兒,卻被阮時春一把抱起,他的力氣好大,大到繆青子都無法掙脫。阮時春抱著她,求生的本能讓他迅速找到了那個山洞。他把繆青子放到地上,繆青子還要掙扎著起身出去找姜五兒,阮時春紅著雙眼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不許她發(fā)出任何聲音……繆青子在昏過去的最后一刻想,和外面的狼群比起來,面前這個紅了眼的男人,才是狼。

第二天醒來,狼群已經離開。林子里除了一只染了血的布包,繆青子什么也沒找到。

回去的路上,繆青子沒說一句話。她只是死死地攥著從姜五兒留的布包里翻出來的幾枚蜜餞果子。

到了山腳的時候,阮時春正準備開口,繆青子抬起手狠狠給了他一耳光,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記住,除了姜五兒,真正的阮時春和繆青子昨天晚上都被狼群咬死了?!?/p>

姜家已經在滿世界找人了,他們的車馬都收拾好了,不能誤了船票的點。繆青子把染血的布包交給姜師母的時候,姜師母當場暈了過去,她喘著粗氣要讓人把繆青子綁了扔到河里償命,是姜大哥把姜師母哄上了車馬,他指著屋門口對準著的一捆文旦枝說:“你是我父親生前最愛的學生,他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也都知道;我弟弟生性憨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既愿意舍命救你,說明你在他心中地位極重,所以我不會讓你償命。古有廉頗負荊請罪,今日我只要你跪荊請罪。我們到杭州走水路,來回須三日,你就跪在這里,等三日后船家回來,你自行離去即可?!?/p>

繆青子明白,姜大哥不要她的命,但也不會讓她好過,跪上三天,她的雙腿必廢。但她只是應了聲“好”,便直直地跪了上去,文旦枝上橫生的粗刺也直直扎進青子腿中。周圍人見了都喊疼,青子一聲也沒吭。她知道,昨晚姜五兒的疼該比她重上千倍萬倍。

姜大哥也上了車馬,姜師母臨走時,像繆青子早上做的那樣,往她身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留下重重五個字:“你不得好死?!?/p>

姜師母這五個字就像一道驚雷,在繆青子的余生里,每次她的生活發(fā)生了重大的變故,姜師母的聲音就會往她心上劈一次。畫作被竊時,畫廊被毀時,每逢陰雨雙膝就如尖針密密地扎時,她都不曾流過一滴淚。她只在無人的夜晚,獨自呢喃:我本就是該死之人。

第七章

“我不信?!贝髱熜志髲?,“就算師父幼年時有過這么一段揪心的往事,她最后不還是嫁給了周宜法先生?她還是該和周先生合葬?!?/p>

小師弟唯唯諾諾道:“不,不是。師父不愛他。”

那年繆青子在姜家門前跪了三日,青子的娘把她接了回去??姶竽锞髲姸厍?,在請大夫治了青子的腿后就讓青子離開:“我們繆家沒有你這么忘恩負義的小母狼。”

阮時春想送繆青子到自己所在的美院念書,繆青子沒說話,但卻當著他的面,把從家里帶來的一筐畫紙,悉數(shù)燃盡。紙上畫的都是一張男人的側臉,飽滿的額、高聳的鼻,平整的唇線和下頜,直到火舌舔掉畫上鼻尖的那枚青痣時,繆青子看著他說:“我去?!?/p>

繆青子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美院,但據說周宜法在看了她的畫后,當即拍板,問她要不要跟他學油畫。阮時春也曾勸過繆青子,你從來沒學過油畫,去了就要從頭開始,何況周宜法此人,不好相處。

繆青子冷笑,再不好相處,他也是人,總比狼好相處。

阮時春再沒言語。

繆青子果真成了周宜法的弟子,周宜法長她十六歲。他們一起經歷過很多事,比如戰(zhàn)爭,比如饑餓,比如疾病,比如畫壇他人的辱罵與唾棄??傊?,后來繆青子在拿下一個國際大獎后,在頒獎典禮上宣布,她要與周宜法結為夫妻。彼時,她三十五,周宜法已逾花甲。

“那時候,周先生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他的眼疾讓他視力驟降。師父嫁給他,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報恩,她想照顧周先生,一個幾乎快失明的老畫家,有太多的不便了。”小師弟垂著腦袋,聲音帶著哭腔,“我是師父從花凋小鎮(zhèn)帶來的,我還記得,她說要帶我走的時候,跟我說,笨一點才好,笨一點才快樂,不像我,繆呆妹和姜呆子死了后,我就再也沒有快樂過了?!?/p>

小師弟的話說完,其他幾個師兄師姐都沉默了。

他們把繆青子葬在花凋小鎮(zhèn)旁的無憂谷中,現(xiàn)在世道好了,沒有那時候的饑餓與貧窮了,少有狼叼人的事了,他們的師父待在那里肯定也不會害怕了。

從繆青子長眠的地方往下看,就能看到她當年跟阮時春說的那些:霞光把云朵畫成了金色的柿子和南瓜,風把炊煙畫成了飄帶,還有底下那條河,他搖搖筆桿子,就把這座山畫成了一對相望的青衣戀侶……

編輯/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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