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
第五次造屋的原因非常復雜。能夠表達的,我爸我媽后來都和我們說了。還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原因,至今也沒有得到任何確認。
那幾年,我們家先后發(fā)生了一些怎么也搞不明白的事。海舅舅有一次喝了幾杯小酒,似乎有了幾分醉意,便數著手指頭對我說:“你們這些外甥,書讀多了,只信書,都不曉得人情世故。你們大妹多聰明,學習那么好,為什么一上考場就頭疼得沒法考試,連續(xù)幾年都不行,你們就以為是生活條件差,腦神經衰弱;你們小妹,為什么上班時間不長,五個手指頭就被機器刀切似的壓掉,你們以為這是工傷;你們三弟多優(yōu)秀,為什么村干部選舉總是會少幾票,你們以為人家更優(yōu)秀。其實,背后的事情黃沙人都曉得,唯獨你不知內情罷了?!?/p>
我看著我爸,我爸笑瞇瞇地舉起酒杯對舅舅說:“喝酒!”
我說:“我爸從來沒講過,我爸只相信,老天是公平的,他總對我們說,天道酬勤?!?/p>
“你爸是好人,這是出了名的。你們這個家,幸虧你媽厲害一點?!?/p>
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我爸我媽從來不對我們講這些事。只對我們說,你現在不夠好,是因為你自己做得不夠好;人家比你好,是因為你不及人家好。
我也學我爸,舉起酒杯,主動敬海舅舅:“非常感謝舅舅對我們一家人的幫助。您少喝點,千萬別喝高。”
黃沙的大姓大族是陳氏家族,我媽是陳家姑娘。她身高超過一米七,一頭濃發(fā),黑而且亮,方正臉,雙目有神,說話聲音響亮。做姑娘時就擔任過婦女隊長,呼風喚雨,愛憎分明。干活從來不比男人差,走起路來大步流星,能干、講理是出了名的。誰要欺侮我爸或我們兄弟姊妹,出面理論的一定是我媽,我媽是一家人的保護傘。
家里第五次造屋,聽我爸有一次說,正是我媽的主張。
印象中小妹結婚后不久,家里第六次造屋。而這個決定是我爸做的。
這個屋子是在整個屋基地的東南方。共兩間,西山墻接了一個小廚屋,支了鍋灶。紅磚紅瓦。屋子建成那年,正是我被評為江蘇省特級教師的那年。
嚴格說,這個屋子是我小妹和小妹夫所建??傇靸r是7500元人民幣,這是小妹夫自己掏的。為什么還要說是我爸的主張呢?這就得從黃沙的婚嫁文化說起。
在這個地方,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遵守的祖訓都是男婚女嫁。
為兒子建屋,結婚成家,這是每個父母必須做的事。而女兒都是要嫁出去的,不可以留在父母身邊。如果留在身邊,要么是招女婿,要么是女兒本身嫁不出。即使如此,一般情況,也不能占用父母的屋基地建屋子安家。更何況我們家有兄弟三人,更不可能再留小妹在家里。這樣的文化,我爸我媽都明白。
那我爸為什么還讓小妹和妹夫建這個屋呢?這源于小妹結婚后的第二年春天,我爸媽遠去濱海小妹夫家的一次走動,那一次親家之間的對話。
小妹夫家境不好,在家排行老二,兄弟姐妹也較多。在談論兒女未來發(fā)展時,小妹夫的父親很擔憂。老二人老實,繼續(xù)待在濱海,很難有好的發(fā)展。
我爸聽懂了意思,當即就表態(tài):“如果我把小孩帶到黃沙,你們是不是愿意?”誰知小妹夫的父母就是這個心愿,如此一問,哪有不同意之理呢?
如今想來,我爸這個主張,是需要一種勇氣的,因為他的決定,完全跳出了幾百年黃沙人的婚嫁文化;六十歲出頭的人了,還能主動多扛起兩個孩子生活、生存的重任。
這就是老爸第六次建屋的真正原因。
從此,我爸媽不但沒將小女兒遠嫁出去,而且身邊如同又多了一個兒子。因為在我爸我媽的心中有一個情結,小妹因工傷右手只剩一個手掌,生活到底有所不便,讓他們在自己身邊建屋子,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總會有個照應。幾十年過去了,我爸媽就是這么做的。麥田里鋤草,水稻田里打水,春秋兩季的收和種,他們是能幫都要幫的。
當然,小妹和小妹夫一家人現在的景況很不錯,有了一上一下的樓房,他們也對我爸媽特別孝順。小妹在廠里上班,擔任管理員,周末假日還可以加班掙錢。小妹夫有手藝,會用收割機,會電焊,又有力氣,經常在外打工,無論跟誰合伙做事,口碑一直很好。他們的兒子,性情陽光,人品優(yōu)秀,吃苦耐勞,從事與無人機相關的技術工作。
每每提及小妹,我爸總會說:“幸虧當年在黃沙砌屋子安家!”
當然,我媽也會“臭”我爸:“是是是,你的決策英明!”
(未完,待續(xù))
插圖:蔡成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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