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琦第一次到唐海洋家??匆娞坪Q蠹依锬切┢谱酪?、爛床板并不覺得奇怪。來之前,介紹人說過,唐海洋家里只有他父親一個人工作,經濟比較困難。
后來唐海洋撩開門簾,讓蘇佳琦到里間屋里坐,蘇佳琦看到一個穿著一身黑布衣服的老太太,個子小小的,腳是裹過的。嘴上叼著一根煙,很享受地吸著。喉嚨里像是拉風箱一樣,呼嚕呼嚕地響。唐海洋說老人是他的姥姥。蘇佳琦就親熱地跟老太太說話,她面無表情,像是聽不懂。唐海洋就做翻譯,一邊喊,一邊用手比畫。老太太明白了,知道是外孫子的女朋友。張開只剩下牙床子的嘴笑了。
蘇佳琦看見唐海洋家里這樣,覺得很別扭。感到自己跟這個家沒有緣分。
可是蘇佳琦最終還是進了唐家門。
結婚前,蘇佳琦的父親囑咐她:“兩口子過日子可不能動手啊,動一次,就有第二次。”蘇佳琦聽了這話,心想:“您還跟我說這個,您跟我媽三天兩頭打架。到我要結婚了,告訴我別打架,有點晚了?!?/p>
從蘇佳琦記事起,家里就總有戰(zhàn)爭。經常半夜里,被父母吵醒。兩個人吵著吵著動起手來??匆姼改复蚣?,蘇佳琦總是站在母親一邊,像小豹子一樣沖過去,把父親撲倒,父親身上有時會被她抓破。她自己倒是沒有吃過虧。心里還想:等我以后結婚,一個人就能對付那個人,不用別人幫忙。
蘇佳琦嫁的這個唐海洋是個沒脾氣的人??茨菢幼樱胱屗麆邮执蛩际遣豢赡艿?。蘇佳琦有時候拿唐海洋開玩笑,說他瘦得胳膊腿跟木棍那么細,唐海洋兩條稀疏的眉毛扭成一個“八”字,軟軟地說:“那以后出去你保護我。”
唐海洋見人就是點頭笑。走路也是不溫不火,連腳跟都不抬,在地上刷刷地蹭。冬天穿棉襖胳膊不伸進棉襖袖子,披在身上。到了夏天,襯衣也披在身上。蘇佳琦就取笑他:“你這穿戴跟農村大隊干部一樣,身上總披上一件衣服。”唐海洋瞥了她一眼說:“誰好看找誰去,知道你瞧不上我,我就這樣。”蘇佳琦說:“我這是為你好。你看你們單位的年輕人,有你這樣穿戴的么?!碧坪Q笳f:“用不著你管?!?/p>
兩個人外出,蘇佳琦坐在唐海洋自行車后座上,騎到小區(qū)門口,唐海洋一只腳支住自行車,沖著門衛(wèi)點頭笑,唐海洋的自行車歪斜了,蘇佳琦也只好從自行車上下來。她看看唐海洋,滿臉堆笑,對她那副厭煩的樣子沒有了。門衛(wèi)顯然不認識唐海洋,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唐海洋仍然笑著對門衛(wèi)說:“回見??!”蘇佳琦重新坐上唐海洋的自行車后座,笑話唐海洋:“人家不認識你,你打什么招呼?”唐海洋說:“誰都不如你,那以后你告訴我,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闭f完,唐海洋使勁晃動了幾下自行車,沖著后面喊:“以后自己騎車出來,別坐我自行車,自行車胎都讓你壓扁了?!碧K佳琦用腳一踢唐海洋自行車擋泥板,說:“不坐就不坐?!毙南耄禾坪Q蟛皇菦]脾氣,是跟外人沒脾氣。
從這以后,蘇佳琦不坐唐海洋的自行車了。
蘇佳琦的娘家要從平房搬到樓房,母親養(yǎng)的幾只雞有感情了,不能帶到樓房,又舍不得殺,就想找個人家養(yǎng)著。唐海洋家里住的是平房,還有個院子。母親想把那幾只雞給他家,讓他姥姥養(yǎng)著。
蘇佳琦這時候,慢慢地能聽懂唐海洋姥姥的話。她還每個月給唐海洋姥姥十塊錢,讓她買煙,有時也給她買瓶酒。唐海洋姥姥跟她關系也近了,愿意跟她聊天。
這天蘇佳琦跟唐海洋姥姥說:“您養(yǎng)幾只母雞在院子里吧,還能下蛋?!碧坪Q罄牙盐豢跓?,吧嗒吧嗒嘴,搖著小腦袋說:“我可不養(yǎng)那行子,還得剁菜喂雞食。麻煩呀?!碧K佳琦把唐海洋姥姥的話跟母親說了,母親有點詫異地說:“哪有農村老太太不喜歡養(yǎng)雞的,看來海洋姥姥不是過日子人?!?/p>
蘇佳琦在唐海洋家里看影集時,看見一張發(fā)黃的老照片,一個老人一件衣服披在肩上,手上拿著一個煙袋。一字型的粗眉毛,皮膚很黑。頭發(fā)濃密地豎著。
蘇佳琦問唐海洋姥姥,這個人是誰。蘇佳琦其實心里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唐海洋去世的姥爺。可是唐海洋姥姥看見照片的神態(tài),讓蘇佳琦嚇了一跳。她齜著牙,搶過那張照片。嘴里還罵。蘇佳琦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她罵的是:“這死鬼不是死了嗎?怎么還在這?我燒了他!”
蘇佳琦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唐海洋姥姥已經把照片搶過去,扔在腳下,使勁踩。蘇佳琦趕緊喊唐海洋,唐海洋跑過來,有些激動地大叫:“干什么!”他在姥姥腳下搶走了照片,用手擦干凈。放回影集。然后把影集放到一個柜子的上面。
蘇佳琦等到唐海洋平息下來,問他:“照片上的老人是你姥爺?”唐海洋說:“是?!碧K佳琦又問:“你姥姥怎么對他那個態(tài)度?”唐海洋沒有回答,嘴角歪到一邊,說:“我姥爺最疼我了,一下也沒打過我。有一回他算賬,我把他的算盤珠子打亂了,他氣得嗷嗷叫,也沒打我。”蘇佳琦聽了卻不以為然,老人不打孩子的,這很正常。她又問:“你姥姥為什么要燒他照片?”唐海洋嘴又歪了歪,沒有說話。每次蘇佳琦說起唐海洋家的事,讓他不愛聽了,唐海洋的嘴就有些歪,眼睛也有些變形。
蘇佳琦跟唐海洋結婚后,生活里的磕磕碰碰,讓小兩口吵鬧不斷。一年以后,他們搬到唐海洋單位的筒子樓,公共廚房公共廁所。蘇佳琦對唐海洋的沒有主見有些擔心。她怕唐海洋被別的女人分了心,于是就像個小媳婦一樣,買菜做飯,盡量不讓唐海洋進廚房。但是他們對門的女人,還是讓蘇佳琦很心煩。
蘇佳琦他們住的樓房,有三層,叫鴛鴦樓。以前是單身宿舍,后來單位里有新結婚的年輕人,就分給一間。慢慢地,從一樓到三樓都住滿了結了婚的年輕人。大家就把這棟樓叫做鴛鴦樓。
鴛鴦樓里廚房跟廁所都是公用的。每個房間只有16平方米,家里有什么動靜,樓道里都聽得清清楚楚。蘇佳琦的對門是旭彬跟單嬌如兩口子,單嬌如比蘇佳琦大一歲,個子不高,但是長得玲瓏秀氣,一雙大眼睛很嫵媚。她像是沒有正式工作,經常待在家里,看見蘇佳琦朝九晚五地上班,兩個人愛人又是同事,單嬌如心里有些不舒服,總想把蘇佳琦比下去。
周末,蘇佳琦跟唐海洋兩個人在房間看電視。聽見樓下單嬌如喊她愛人:“旭彬……快下來,幫幫忙?!蹦锹曇敉系煤荛L。唐海洋說:“哎喲!旭彬聽見這聲音,骨頭都酥了吧!”蘇佳琦不愛聽了,覺得這是唐海洋聽見單嬌如的聲音動了心。不是人家旭彬骨頭酥了,是他唐海洋骨頭酥了。
蘇佳琦不想聽唐海洋說話,她拿起洗衣盆,就去水房。樓道里正碰上旭彬拎著一袋菜上來,他是被單嬌如喊下去的,蘇佳琦看看他的手里只有一個食品袋,東西也不重。再看看他的臉,緊繃著。蘇佳琦想,旭彬這樣子,分明是不情愿被喊下去。
蘇佳琦看看旭彬后面,單嬌如跟了上來,長長的睫毛閃動著,看人時,眼睛瞇得細長,顯得更嫵媚,她看見蘇佳琦淺淺地笑笑,也不說話。
周末蘇佳琦跟單嬌如兩家都開著門,各自掛上一個半簾擋著外面的視線。兩家房門離得很近,出了自己家往前邁一大步,就能走進對方家了。
蘇佳琦坐在自己家的床上看電視,從那半簾下面,看見對面房間里單嬌如一雙光潔的白腿一會走到床前,一會走到衣柜前。然后是“哧哧”噴香水的聲音。香水的味道飄到蘇佳琦房間。蘇佳琦知道這是單嬌如在換衣服,她準備出門。
下午蘇佳琦去了商場,回來的時候,看見單嬌如房間里亮著燈,單嬌如從半簾里伸出一只白手,把一條裙子扔在門口的盆里,接著扔出胸罩,又扔出內褲?!皢螊扇缣^分了。聽見樓道里有人走路,還做這些??隙ㄊ枪室獾?,如果是唐海洋經過這里,看見她扔出內衣內褲,恐怕骨頭又酥了。跟她做鄰居,真是倒霉?!碧K佳琦心里想。
這天,蘇佳琦跟單嬌如在廚房里做飯,單嬌如說:“我們旭彬要去進修了?!碧K佳琦心里咯噔一下,旭彬在家,單嬌如還時不時調戲一下唐海洋,旭彬去培訓,不知道單嬌如會做出什么事來。
蘇佳琦看得出來單嬌如并不是喜歡唐海洋,單嬌如是看唐海洋頭腦簡單,想挑逗他,順便也氣氣她蘇佳琦。唐海洋是個沒主見的人,認為蘇佳琦看不起他,他想讓蘇佳琦看看,有人尊重他。
此時蘇佳琦裝作高興的樣子說:“好事呀!去哪里進修?”單嬌如說:“去北大?!薄斑希∧敲春玫膶W校。”蘇佳琦的心里還真是有些羨慕。
晚上蘇佳琦跟唐海洋說:“你看看人家旭彬,要去進修了,還是公費帶工資?!碧坪Q笳?,修剪腳趾甲,他漫不經心地說:“人家好,我沒那本事?!?/p>
蘇佳琦說:“你們單位不送你進修,你自己找個兼職,我們單位好多人這樣的?!碧坪Q髣觿蛹绨?,把披在身上的襯衣弄正了,自從看了唐海洋姥爺的照片,蘇佳琦知道了唐海洋披著衣服的習慣是跟他姥爺學來的。唐海洋這時候說:“那你找一個工作吧,以后我就靠你養(yǎng)著了。”蘇佳琦被唐海洋的話氣笑了:“你也太沒有骨氣了,大老爺們讓我養(yǎng)!”
蘇佳琦到唐海洋家,給唐海洋姥姥買了二斤桃酥,唐海洋姥姥說晚上咳嗽,吃兩口桃酥壓咳嗽。蘇佳琦弄不明白,桃酥怎么能壓咳嗽。老人想吃,她也就經常給她買。
唐海洋姥姥高興了,就說起過去的事:“那個人可壞了?!碧K佳琦知道她說的是唐海洋的姥爺。唐海洋姥姥說:“那個人在外面跟別人都好著呢,在大隊里是個干部,見人就笑,就是一回了家,看著什么都不順眼。摔鍋砸碗的?!碧K佳琦想這跟唐海洋一樣,在外面見人就笑,回家打老婆。唐海洋姥姥后面的話,好像是唐海洋姥爺罵她不會做飯,不會縫衣服。他衣服破了,她用線把破洞揪起來。蘇佳琦覺得好笑,在農村女人哪有不做飯、不會縫紉的。唐海洋姥姥又說,她娘家條件好,上面有幾個姐姐,她到出嫁時還不會做家務,受了不少婆婆氣。婆婆還慫恿兒子打她。
中午吃飯,唐海洋姥姥就著小蔥蘸醬,喝了點小酒,她站起來有點搖晃,蘇佳琦趕緊扶著她走到床邊,唐海洋姥姥酒后很滿足:“吃飽嘞!享福嘞!那個死鬼,他閨女孝順他,把他接到城里來住,他享不了福,老早就死了?!薄昂Q笊聛砭退徒o我了,是我跟那死鬼帶大的。死鬼喜歡兒子,我給他生了兩個閨女,他就打我。后來看見海洋,就當兒子養(yǎng)。海洋十幾歲,他媽叫我們老兩口過來跟她一起過,我們賣了老家的房子。海洋他媽跟那死鬼一樣,脾氣大著呢?!碧K佳琦聽了老太太的話,心里一沉。唐海洋在家暴環(huán)境下長大,說不定也會家暴。
“那死鬼欺負我娘家離得遠,我這腳也不中用,想跑都跑不贏。他每次打我都說:‘我就打你,打你怎么著!那叫氣人呢。”老太太指著自己腦門說:“你看看這,那死鬼打我,我沒辦法了,就用菜刀自己砍自己。他才停了手?!碧K佳琦看唐海洋姥姥腦門上有許多很深的皺紋,也看不出哪一條是刀砍的傷疤。蘇佳琦想:“干嗎用菜刀砍自己,要砍也是砍他?!?/p>
晚上蘇佳琦看著電視就睡著了,夢見唐海洋姥爺穿著一身黑衣,打著綁腿,氣勢洶洶朝她走來,蘇佳琦看他那樣子是要打自己,她撿起身邊一根棍子說:“你這死鬼欺負女人,把唐海洋也教壞了,你敢過來,給你點顏色看看?!遍T咣當一聲響,唐海洋回來了,蘇佳琦才知道是自己做了一個夢。
唐海洋剛剛喝了酒,他知道蘇佳琦在這時候不敢惹他,把鞋脫下來扔在一邊,襪子脫下來,朝著電視柜扔一只,朝著床扔一只,嘴里罵著:“臭娘們……”蘇佳琦瞪著他,想著夢里唐海洋姥爺就是這個樣子,這句“臭娘們”大概是他姥爺經常罵他姥姥的話。
蘇佳琦他們的公共廚房,是四家公用,另外兩對小夫妻,回父母家吃飯。廚房里就是蘇佳琦跟單嬌如兩家做飯。這天蘇佳琦去廚房,看見單嬌如低著頭剝蔥,就問:“旭彬去北京學習了?”單嬌如說:“是呀,這一個人的飯,還得做。自己做著都不帶勁了?!碧K佳琦知道單嬌如娘家是外地的,一年才回一次家,就客氣了一句,說完自己都后悔了:“你跟著我們一起吃吧。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雖然說完她后悔了,還是想單嬌如不會答應。她跟唐海洋結婚時間不長,單嬌如怎么會插在他們之間。沒想到單嬌如回答得很爽快:“太好了。咱們一個人做一個菜。”
晚上,蘇佳琦關上門,小聲地跟唐海洋嘀咕:“今天我跟單嬌如客氣了下,讓她跟咱們一起吃飯,沒想到她答應了。真煩人?!碧坪Q蟀櫰鹈颊f:“你跟她說這個干嗎?大熱天的不方便?!甭犚娞坪Q筮@么說,蘇佳琦心里倒是好受了些,反而說:“都在一個廚房做飯,隨便讓一下唄,她愿意跟咱們一起吃,就一起吧?!碧K佳琦的口氣像是把這件事定了。唐海洋很不耐煩地說:“你定吧,反正什么事都是你說了算?!?/p>
第二天單嬌如買了羊肉餡,說要做羊肉丸子。她把肉餡放在一個大碗里,往里放水攪,攪了兩下就說攪不動了。她沖著門外喊:“海洋,快來?!碧K佳琦不高興,她跟唐海洋結婚幾個月了,都沒好意思喊他海洋。被單嬌如這么輕輕松松喊出來了。再說結婚這幾個月,都是她自己做飯,沒有叫他。單嬌如就這么隨隨便便喊他來。不過,蘇佳琦想起昨天自己跟唐海洋說要跟單嬌如一起吃飯,唐海洋老大不高興,又放了心,覺得他不會過來。
果然,唐海洋沒有過來。單嬌如又喊:“海洋,快來幫忙。沒有你可不行呦?!碧K佳琦腦子嗡地響了一下,她看見唐海洋站在門口,臉上還笑嘻嘻的?!斑@個賤骨頭?!碧K佳琦心里罵了一句。
唐海洋幫著單嬌如攪肉餡,態(tài)度還非常好。不像對待蘇佳琦那樣,嘴斜眼歪的。
蘇佳琦拌一個涼菜,她心里憋著氣,不跟唐海洋說話。又怕單嬌如看出自己生氣,說自己小氣,就裝作大度地跟單嬌如說話。唐海洋從小在家里做飯,家常便飯都會做。他肉餡攪得差不多了,對單嬌如說:“小單,你別管了,這個菜我一個人做?!眴螊扇鐩]有接他的話,執(zhí)拗地說:“砂鍋水開了,你端著那個裝肉餡的碗,我下丸子?!碧K佳琦的心又縮了一下。單嬌如是在跟唐海洋撒嬌。她希望聽見唐海洋拒絕,可是他沒有,他乖乖地端著碗,單嬌如笑嘻嘻地用小勺子從碗里舀出一勺肉餡,放在砂鍋里。就這樣,一個端著碗,一個舀丸子。頭碰頭地把那一碗肉餡下到鍋里。
蘇佳琦憋著火氣,忍著沒發(fā)作。
以前兩家做好飯,各自端回自己房間?,F在既然一起做飯了,就應該一起吃。單嬌如看了一眼廚房里那個長條桌子,那個桌子的主人不在廚房做飯,就一直閑著。單嬌如說:“咱們用這個做餐桌吧?!碧坪Q笠荒樝矚?,眉毛又蹙成“八”字,他心情好的時候,眉毛就成了這形狀。他說:“不錯,這桌子做餐桌正好?!闭f著就先坐下了。單嬌如端著兩碗飯,一個給唐海洋一個是她自己的,她坐在了唐海洋身旁。蘇佳琦自己盛了一碗飯,坐在他們兩個人對面。她感覺自己倒像個外人。她不想阻止單嬌如,那樣顯得自己吃醋了。她看了看唐海洋,她對唐海洋婚前就不是很滿意,但是結了婚,她就不愿意唐海洋跟別的女人親近。她想讓唐海洋自己拒絕,可是唐海洋臉上帶著笑,好像陶醉在單嬌如跟自己的親密里。
吃過飯后,蘇佳琦叫著唐海洋出去散步,她表面上看著挺平靜,心里卻窩著火。唐海洋竟然一點沒看出來,還帶著那種陶醉的笑。蘇佳琦越走越有氣,兩個人走到一個小樹林,她看見四周沒有人,大聲喊了起來:“我天天喊你干點活兒,掃地擦桌子,你一次沒做過,怎么人家一喊你,你就去了?你要臉嗎?”唐海洋晃動了一下頭,頭發(fā)都豎了起來,臉也從黃變黑,兩條眉毛變成濃黑的一字形狀。蘇佳琦有些害怕,這個模樣不就是照片上看到的唐海洋姥爺的樣子么。唐海洋揮動拳頭,朝著蘇佳琦的頭就是一拳。嘴里說:“你他媽的有病,鄰居住著,好好相處不行啊。沒見你跟誰處好過!”蘇佳琦被唐海洋打了一下,火更大了。她的腦子里想起了母親跟父親的戰(zhàn)爭,就撲上去,抓住唐海洋的胳膊。
唐海洋的拳頭又打在蘇佳琦的頭上。蘇佳琦抓住唐海洋的上衣,用力一扯,唐海洋的衣服扣子被扯掉幾顆。唐海洋看見自己的扣子被扯掉,就像失去了理智,朝著蘇佳琦身上踢了兩腳。蘇佳琦疼得沒有力量還擊了,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以前她跟父親的戰(zhàn)爭可是沒有吃過虧,甚至沒有哭過。
唐海洋罵著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
唐海洋用手摸摸蘇佳琦的頭說:“別哭了,是你挑起來的。我都沒哭。”蘇佳琦抬頭看看唐海洋,這時他又變回原來的樣子。稀疏的平頭,淡淡的眉毛,黃白的皮膚。
唐海洋想把蘇佳琦扶起來,蘇佳琦還掙扎了幾下,后來就順勢站了起來。唐海洋笑嘻嘻地撣去蘇佳琦身上的土,說:“你看看你把我衣服扣子都扯掉了?!碧K佳琦一看,唐海洋胸前的一溜扣子,掉了一大半,露出瘦弱的前胸。
蘇佳琦跟唐海洋走回去的時候,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兩個人手拉手。唐海洋的扣子掉了,怕別人看見自己尷尬,他讓蘇佳琦先上樓,蘇佳琦在樓道里看看,看到樓道里沒有人,就招手,示意唐海洋上來。唐海洋弓著腰跑上來。兩個人躡手躡腳地開了房門,蘇佳琦看了一眼對門單嬌如的房間,仍然開著門,跟樓道只隔著個半簾。房間里燈已經關了,大概睡著了。蘇佳琦想:這個不安分的女人,男人不在家,睡覺也不關門,是等著別人走錯房間?
這一天唐海洋第一次對蘇佳琦動了手,蘇佳琦慶幸自己沒有把事態(tài)擴大,沒有驚動別人,兩個人的感情又增進了。
蘇佳琦做了一個夢,夢到唐海洋跟單嬌如頭碰頭地親密聊天。蘇佳琦拍了一下唐海洋肩膀,他轉過身來,一下子變成了他姥爺,一巴掌打在她臉上。蘇佳琦挨了打,覺得羞辱,“以為我是沒文化的小腳老太太?!彼贿呄?,一邊在身邊找武器。但是什么也沒找到,眼看唐海洋姥爺又要打她,她急醒了。
第二天早晨,唐海洋主動買了早點,他對蘇佳琦的態(tài)度變好了,蘇佳琦覺得唐海洋不會再打她了。
蘇佳琦不想在公共廚房做飯了,娘家跟婆婆家都在本市,干嗎非在這里吃飯。
于是兩口子中午到蘇佳琦娘家吃飯,晚上到婆婆家吃飯。
在娘家,父親忙著做飯。飯菜端上桌,父親沒給蘇佳琦小兩口夾菜,而是把好吃的菜放在母親眼前。母親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蘇佳琦說:“呦!我爸對您可真好,好吃的都給您。”蘇佳琦記得小時候父母吵架,兩個人還要武力沖突。現在年紀大了,父親脾氣也溫順了,母親說什么他都認為是對的。吃完飯,父親把水果端到母親眼前。蘇佳琦跟母親說:“我爸這么心疼您,您多幸福!”
母親卻很冷漠地說:“我才不領情,我這一輩子一點不幸福,換別人早不跟他過了。他這么做是應該的,年輕時對我不好!”
蘇佳琦在樓道里遇到單嬌如,看見她臉色有些發(fā)黃,就問她是不是感冒了。單嬌如說本來以為是感冒了,不想吃東西,到醫(yī)院一查,是懷孕了。單嬌如說話的時候有些得意,眼睛一瞟一瞟地看蘇佳琦,看得蘇佳琦心里不舒服。
第二天晚上兩口子到婆婆家吃飯,蘇佳琦發(fā)現婆家人節(jié)儉得出奇。吃剩的菜,在鍋里熱,菜湯流到鍋下面的蒸鍋水里。唐海洋很討好地跟婆婆說:“這蒸鍋水這么肥,用它做個湯吧。”婆婆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蘇佳琦以為唐海洋是在開玩笑,沒想到他真的用灑入菜湯的蒸鍋水做了湯。
蘇佳琦很生氣,其實唐海洋家里并不像外表那樣困難。他父親做生意,他的收入比蘇佳琦父母的工資加起來還多。但是他們娶了兒媳婦以后,飯桌上很少有肉,經常吃的是醬跟咸菜。婆婆說:我們一家人都不愛吃肉,你們要想吃,回自己家里吃去。
在唐海洋家吃過飯,蘇佳琦想讓唐海洋跟自己回去,鴛鴦樓里的小夫妻吃過飯都在外面散步。唐海洋不愿意馬上走,他讓蘇佳琦也留下來,陪老人看會兒電視。電視里正播放一個女人跟男人吵架,女人很兇,男人開始沉默,后來拿起手邊的一把梳子,朝女人打過去。女人也不兇了,哭著跑了。蘇佳琦看見打女人就生氣,小時候,看見父親打母親,她幫著母親打父親。這時,她不好當著婆婆表示憤怒。婆婆卻開口了:“呦,這男的還真行,不吃她這一套……”
唐海洋的母親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人,她跟唐海洋父親生活幾十年,沒有挨過打。她平時脾氣很大,但是只要看見唐海洋爸爸發(fā)起脾氣,馬上就賠著笑臉,讓唐海洋爸爸不能發(fā)作。
蘇佳琦說唐海洋媽媽太狡猾,她不想學她。回家路上,蘇佳琦說:“你媽說的什么話,鼓勵你打老婆。你聽到了吧?”唐海洋每次聽到蘇佳琦諷刺他家人,就眼睛嘴巴挪位,說:“你怎么這么婆婆媽媽的,隨便說說話,就上綱上線?!?/p>
“我就是一個凡人,婆婆媽媽有什么稀奇?你媽這是隨便說說?你姐夫來她怎么不說?你媽教唆你打老婆,你還不打?”
“你再說,我真揍你。”
“我就說了,你媽真不是東西。教唆兒子打媳婦!”
唐海洋一巴掌打過來,嘴里說著“我打你怎么著!就打你!”蘇佳琦記得唐海洋姥姥說他姥爺打她之前,嘴里說的也是“我打你怎么著!”再看唐海洋,臉又變黑了,稀疏的眉毛變得黑粗。這不就是唐海洋姥姥說的死鬼嗎?蘇佳琦心里想,他又被那個死鬼姥爺附體了。他姥姥嘴饞不干家務,總挨打。自己有工作有文化,怎么能讓他這個廢物打!于是兩個人又扭打在一起。
兩個人打累了,接著往家里走。蘇佳琦想結婚前父親說得真對,兩口子動了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黑乎乎的胡同里,七八個小混混迎面走來,對著他們吹口哨。蘇佳琦剛剛受了委屈,心里有火,就沖著小混混喊:“閑得難受!”唐海洋嚇了一跳,趕緊拽著她繼續(xù)走。蘇佳琦罵唐海洋沒種,然后又和這群小混混對罵。小混混們圍了過來。蘇佳琦希望唐海洋這時候做點什么,沒想到唐海洋對著蘇佳琦喊:“人家跟你開玩笑你都聽不出來?”然后畢恭畢敬地給幾個小混混握手道歉,又掏出一包煙來挨個散煙,還拿打火機給一個個點上,幾個小流氓見唐海洋認了慫,也沒了主意,唐海洋又是作揖道歉地拉著蘇佳琦走了。
唐海洋看看離那些小混混遠了,很兇地說:“那幾個人都有刀。能跑就跑,別跟他們斗?!碧K佳琦說:“你惹不起小混混,能欺負我!是男人嗎?”唐海洋說:“我不是男人!咋地!”說完甩著手走了。
晚上蘇佳琦躺床上看電視,唐海洋過來也躺在邊上,似乎把剛才的事都忘了,他把手放在蘇佳琦身上,蘇佳琦厭惡地把他的手撥開。剛剛打了她,又跟沒事人一樣討好,把她當成什么了。以為她還跟以前一樣,挨了打,還跟他和好。蘇佳琦從柜子里拿出一床褥子,放在地上,躺了上去。唐海洋也沒勸她回床上去,自己翻過身,弓起背。似乎他剛才打人很正常,蘇佳琦婆婆媽媽不可理喻。
蘇佳琦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樓道里有動靜,一個是男人沉重的腳步,另一個是高跟鞋的聲音。蘇佳琦聽出來了,是對門的旭彬跟單嬌如。“旭彬今天回來了?”蘇佳琦心里想。
旭彬肩寬背闊,眉毛粗重,雙腿細長,喜歡穿緊身褲。第二天,蘇佳琦在水房看見旭彬洗衣服就說:“放假了?”他說:“沒有,這兩天課程少,回來陪陪嬌如?!碧K佳琦開玩笑地說:“就是嘛,多陪陪她,你只顧著學習進修,一走好幾個月,不怕嬌如被別人拐走了?!毙癖蛐α艘宦?,說:“那我不擔心,我有這個自信?!碧K佳琦還想說說旭彬,又想,他說得有道理,男人優(yōu)秀了,知道心疼女人,不用擔心女人會變心。
晚上唐海洋從外面進來,高聲喊著:“這回可要發(fā)財了?!碧K佳琦正躺在床上看電視,看見唐海洋抱著一個紙盒子進來,趕緊坐起來:“這是什么?”“我一個老鄉(xiāng)低價給我的,這個東西能取暖。”唐海洋從盒子里拿出一個小圓東西,軟軟的。唐海洋用手揉揉,那個東西就變熱了。唐海洋把那個東西貼到蘇佳琦臉上說:“你看看是不是熱了,這個貼到身上能治病,哪疼貼哪?!碧K佳琦把他一推說:“去去,這么熱的天,誰貼這個?”“這你就不懂了,冬病夏治。老鄉(xiāng)回家了,把這個低價轉給我了。賣出去,能賺好幾倍?!碧K佳琦說:“我可沒有錢啊?!薄澳銊e管了,我跟同學借了5000塊錢?!薄敖枇?000塊錢?”蘇佳琦大聲喊起來。唐海洋也喊起來,他在外面說話的聲音不大,回到家,關上門,人就變了。“5000塊!這是我一年的工資,賠了怎么辦?”“還沒干,就嚷賠,等賺了錢,也沒有你的份。這事就這么著,你管不著?!碧K佳琦走過去說:“不用我管,就別在這待著,出去出去?!薄跋氲妹?,讓我出去?!闭f著用手推了一把蘇佳琦。兩個人在房間里推搡起來,蘇佳琦也不怕單嬌如聽見了,連喊帶叫:“我不跟你過了?!碧坪Q笸嶂煺f:“不過就不過,誰稀罕你!”唐海洋的一雙眼睛,長得不勻稱,一個大一個小。生氣起來,嘴歪眼斜的很難看。
有人敲了一下門,單嬌如在外面嬌滴滴喊:“海洋、蘇佳琦你們家電視聲音這么大,吵得人睡不著覺?!闭f完又是啪啪地敲門。蘇佳琦更生氣了,這個狐貍精,喊她都是“蘇佳琦”,“海洋”卻叫得親切。蘇佳琦披頭散發(fā)地哐當把門拉開,單嬌如身上的香水味噴射了進來。她還是跟平時一樣,笑瞇瞇地說:“小兩口干嗎呢?吵得人睡不著?!碧K佳琦斜著眼看了一眼單嬌如,聞出這個妖精在敲門前剛剛噴上的香水。 這時候,唐海洋跟剛才判若兩人,笑著說:“嬌如,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快坐……你看看我們家這么亂……”蘇佳琦聽了唐海洋的話,火氣又上來了,對著唐海洋喊:“出去!哪干凈上哪去?!碧坪Q舐犃颂K佳琦的喊叫,覺得很沒面子,噔噔噔地跑下樓了。
單嬌如追到樓梯口,沖著樓梯下面喊:“海洋……海洋……”
單嬌如回到蘇佳琦房間,蘇佳琦低著頭不理她,單嬌如摟著蘇佳琦的肩膀說:“小兩口別較勁,別生氣了,你看看眼袋都出來了。”
過了些天,蘇佳琦兩口子嗑著瓜子看電視,唐海洋看著電視里的一個小品哈哈笑。蘇佳琦看他正開心,又想提提那件事,說:“唐海洋,你這寶貝紙盒子還放在家里呢,里面滿滿的,一件也沒賣出去吧。那5000塊錢打了水漂,你還有心思笑!”唐海洋聽了這話騰地跳了起來,兩步走到那個紙箱子前,舉起紙箱子,砸到地上,箱子里的東西散落了出來。他又拿起凳子,猛地砸那些東西,直到把東西都砸爛了。
這回蘇佳琦沒有喊叫,她鄙夷地看著唐海洋。這次她是真看不起唐海洋。
這次風波,讓唐海洋跟蘇佳琦的生活變得困難了。唐海洋的工資也不交給蘇佳琦,留著還債。蘇佳琦一個人的工資維持生活,她也暫時不打算要孩子了。
單嬌如的肚子漸漸大起來,到了快要生的時候,旭彬從學校回來。這天半夜,? 旭彬敲蘇佳琦家的門,說:“這可怎么辦,嬌如破羊水了,孩子的頭還沒有進骨盆。醫(yī)生說這樣很危險,要用擔架抬著?!碧K佳琦說:“這么晚了,去哪找擔架?”唐海洋平時沒主見,這時候倒是機靈:“用什么擔架,用椅子抬!”
單嬌如坐在椅子上,旭彬跟唐海洋一人一側抬著椅子,單嬌如伸開雙臂,摟著兩個男人的脖子。蘇佳琦心里不舒服,唐海洋卻顯得比旭彬還賣力氣,他在前面,嘴上喊著一、二……
蘇佳琦給叫了一輛出租車,也沒跟著去醫(yī)院。
第二天早上,唐海洋回來了。臉漲得通紅,很激動,進門就說:“生了一個兒子。八斤重?!碧K佳琦正在梳妝臺前化妝,從鏡子里看見唐海洋這副樣子,氣往上涌:“瞧你那副德性,好像是你的兒子一樣?!碧K佳琦說了這句話,自己心里更不舒服了,好像唐海洋跟單嬌如真有那種關系,就大聲問一句:“你說說,是你兒子嗎?那天單嬌如摟著你的脖子,你把她抱下樓的?!薄澳闼麐尩姆牌?,我是抱著單嬌如從樓上下去的?你眼睛瞎了?!碧坪Q笠贿吅埃贿叞炎郎系幕ㄆ克さ降厣?。蘇佳琦:“你罵我媽!在外面沒本事,回來罵老婆!”唐海洋用手拍了一下蘇佳琦脖子,蘇佳琦不干了,也推了一把唐海洋。唐海洋又變成了他姥爺的模樣。唐海洋打了蘇佳琦幾個嘴巴子,蘇佳琦感覺出再跟唐海洋扭打,自己要吃虧,就往門口跑,想開門出去。唐海洋用椅子把她砸倒在地,她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她心里恨上了,如果手邊有把刀,她會剁了唐海洋。
幾天以后,單嬌如出院回來的時候,又是唐海洋跟旭彬用擔架抬上樓。說是單嬌如生孩子側切了,刀口沒長好。保姆抱著孩子,蘇佳琦看了一眼,不由得驚呆了,這孩子長得太像唐海洋了。尤其是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跟唐海洋簡直一模一樣。
蘇佳琦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愣愣地想:“難道孩子真是唐海洋的?如果真是他的,他這么熱心地幫著旭彬抬單嬌如,不怕旭彬懷疑嗎?”
蘇佳琦心里不痛快,她又不明著問唐海洋,只是話里話外刺激著他。她想讓唐海洋明白她的意思,別總往對門跑,或者在單嬌如再勾引他的時候,能拒絕她。
蘇佳琦不愿意唐海洋去對門,自己總免不了要過去看一眼,畢竟兩家只隔著一個半簾。這天蘇佳琦撩開單嬌如家門簾,單嬌如正側躺著給孩子喂奶,見門簾一挑,她下意識地把沒有喂奶那一側的衣服往上一撩,乳房露了出來??粗鴨螊扇缛榉匡枬M地挺著,蘇佳琦臉倒是紅了。她想掩飾一下,就開玩笑地說:“奶水真好?!眴螊扇缯f:“孩子一邊就吃飽了,可惜旭彬也沒在?!碧K佳琦知道單嬌如是在農村長大的,什么笑話都敢說,也就跟她開了幾句玩笑。兩個人說笑著,蘇佳琦心里并不痛快,單嬌如喂奶把胸部露出來,是故意的。她大概以為進來的是唐海洋。
第二天蘇佳琦下班,聽見唐海洋在單嬌如房間里,一下子來了氣。她喊了一聲唐海洋,唐海洋帶著笑進屋,也沒跟蘇佳琦慪氣。蘇佳琦卻是不依不饒,唐海洋的好心情被蘇佳琦攪亂了,穿上鞋,就要往外走。蘇佳琦說:“動不動就要往外走,把事情說清楚再走?!碧坪Q笥昧Π烟K佳琦往外推,蘇佳琦起來又抓著唐海洋,唐海洋朝著她腿上踢了一腳,蘇佳琦坐在地上,唐海洋出去了。
兩個月以后,旭彬說為了感謝唐海洋兩口子照顧單嬌如,請他們出去吃飯。蘇佳琦見旭彬回來,總想跟他打聽他們兩口子的關系,也沒有機會。看旭彬那樣子,高高興興的,一點沒有懷疑孩子的事。旭彬兩口子騎一輛自行車,蘇佳琦想讓唐海洋帶著她,說了一句,看唐海洋好像不愿意,于是自己騎了一輛自行車。
吃過飯,唐海洋搶著結賬,旭彬沒有爭過他,只好由唐海洋結了賬。四個人往外走,旭彬的BP機響了,旭彬一看,是單位讓他過去,有個緊急事要處理,旭彬說要去一下,因為明天要回北京。他說讓單嬌如跟他一起去,然后帶著她回家。單嬌如說:“你放心,我坐海洋的車?!碧坪Q筅s忙說:“我?guī)е?,沒問題,你放心吧?!?/p>
蘇佳琦聽著唐海洋這話就生氣,自己來的時候,要坐他車,他不高興。現在單嬌如要坐,他倒是很慷慨。蘇佳琦表面上顯得輕松,跟在唐海洋的自行車后面??粗鴨螊扇缁沃鴥赏日f笑的樣子,蘇佳琦想發(fā)火,又怕單嬌如看出自己不高興,就忍住了。
蘇佳琦故意騎得很慢,想看看唐海洋知不知道她不高興,慢下來等她一會兒。唐海洋的速度沒有減下來,也沒有回頭看蘇佳琦。蘇佳琦停下來,不走了。她覺得這樣唐海洋可能要來找她,不過那樣單嬌如肯定笑話她吃醋了。
蘇佳琦站在那里沒動。直到覺得唐海洋跟單嬌如到家了,才慢慢騎回去。她放下車子,圍著鴛鴦樓轉了一圈,看見陽面自己家跟陰面單嬌如家都亮了燈,這時她還是不上樓。
她坐在樓門口,過了好長時間,也沒見唐海洋下來找她。蘇佳琦腦子里的血往上涌。她騎上車往唐海洋家跑,她要去他家跟他父母告狀,問問他們怎么教育的兒子。
到了唐海洋家的破院子,她推開門,這個大門晚上不上鎖。她進了外屋,看見唐海洋姥姥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茶幾上放著一個酒盅,手里拿著一塊腸,舌頭伸出老長去舔那塊腸。蘇佳琦在心里說:“唐海洋姥姥這么晚了喝酒吃肉,唐海洋媽媽不是說他們家人不愛吃肉么?!碧K佳琦問:“您一個人在家?”問了兩遍,唐海洋姥姥才明白,說:“他們串門去了。”
蘇佳琦似乎覺得自己的命運跟這個老太太有些相似,都嫁了混賬人。自己還是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竟然受唐海洋的氣。
蘇佳琦同情起這個老太太,說:“桃酥還有嗎?沒有了告訴我一聲?!碧坪Q罄牙押戎瞥灾?,高興了,笑得露了牙床子:“好呦!外孫子媳婦,我真沒想到能活這么大,能享這么多福。那時候,差點被那死鬼打死呦?!?/p>
唐海洋姥姥的話,讓蘇佳琦想起那個影集,放在櫥柜的最上面。她踮著腳尖把那影集拿了下來。翻到那一頁,把那張?zhí)坪Q罄褷數恼掌〕鰜?,仔細看看,唐海洋每次跟她動武的時候,就是他姥爺這樣子,可以說那時候,唐海洋就變成了他姥爺。
蘇佳琦端詳著照片,唐海洋姥姥放下酒盅,一扭一扭走過來,看了一眼蘇佳琦手上的照片,跟蘇佳琦說:“外孫媳婦,給我倒碗水喝。”蘇佳琦把照片放在茶幾上,去廚房倒水,等她端著水回來,看見唐海洋姥姥已經劃了一根火柴,點著了照片。蘇佳琦趕緊過去搶照片,已經來不及了,照片被唐海洋姥姥扔在地上,用那三寸金蓮碾碎了。唐海洋姥姥咧著沒牙的嘴哈哈笑:“前幾天我摔了一個跟頭,就是這死鬼害的,這回可好了,這死鬼化成煙了,不能害我了?!?/p>
蘇佳琦看時間已經很晚了,唐海洋父母還沒回來,她的火氣也消了。自己得走了。她不能回娘家,怕父母生氣,他父親當年打母親肯定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結婚后,也被別人打。
蘇佳琦回到鴛鴦樓,已經不怎么生氣了,可是她想讓唐海洋知道自己剛才生氣了,她就用腳把門踹開,顯示自己的火氣很大。唐海洋正斜躺床上看電視,看見門被蘇佳琦踹開,也來了火,他從床上跳下來,把桌上的一個座鐘摔在地上。蘇佳琦見他又摔東西,火往上沖,大聲喊:“有本事,把電視砸了。”電視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蘇佳琦認為唐海洋不敢砸。砸了,他們真沒有錢買了。這時唐海洋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臉黑了,頭發(fā)豎起來。他沖過去,搬起電視,砸了下去。蘇佳琦看唐海洋砸了電視,血往上涌,她把桌上唐海洋的BP機砸到地上。唐海洋給了她一巴掌。蘇佳琦大叫一聲:“你打我!”唐海洋又是一拳打過來,嘴角耷拉著,輕蔑地說:“我打你怎么著!老子就打你怎么著!怎么著!打你了!”那個樣子就像個無賴,跟他剛才騎車帶著單嬌如時判若兩人。蘇佳琦血沖向了頭頂,唐海洋跟他姥爺一樣,是看著女人好欺負。
蘇佳琦已經不在乎唐海洋對別的女人怎么樣了?;橐隼镒羁膳碌?,不是感情破裂,沒有感情了,可以離婚。家暴卻像魔鬼一般讓人疼痛和屈辱。
她拿起手邊的一個水果刀向著唐海洋刺去。
她覺得此時,變成了唐海洋的姥姥,她被他打了一輩子。她要反抗。她一刀一刀刺向那個死鬼。
蘇佳琦覺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夢。
作者簡介:孫曉燕,河北廊坊人,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二屆高研班學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小說選刊》《青年文學》等刊物。出版有小說集《榕樹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