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夜
日子越過越顛倒,
深更半夜不睡,還在看書,
看前輩人的通訊,關于英文
如何補習,關于會議之后如何
見面,關于某人……突然停頓,
且不喜直呼其名,仿佛其中藏著
危險的物品。他們對人生
已無幻覺,看見花兒落凈也沒有
多余之傷感,反而自在地
在小園間踱步。若無其事
是不可能的,而真實畫面卻不肯
讓我們看見。我就是據此
將現在的后果推給他們。
期間復雜步驟我也無暇顧及,
只有不甘心地寫文章,研究
表達的新工藝,實在不行,
就將雪扯進來。
融雪之城
地段街的冰和雪
都在融化,是感動的
還是悲傷的——沒人知道,
更沒人關心。每個人都在自己
封閉的街道里,都在自己
專屬的天氣里。如果沒有
特殊的儀器,你根本不可能
看見他們真實的環(huán)境。
果戈理街的天氣是什么樣的?
可以打電話問問書店
或者旅館懨懨欲睡的前臺。
??撕兀课业暮淖佣?,
正在下雪,而且是
粉紅色的雪,顆粒又粗又圓,
仿佛正在顯示異常的啟示。
只有夜深的時候才會下
雹子或雨,混雜著草屑
與塘泥。我在這樣的天氣里出門,
而且沒有傘或者其他雨具,
兩岸建筑沒有燈火,而且
也沒有一個好奇的探頭探腦的
人或者貓咪。我走著,
樹木沒有影子,但是天色
始終都是微灰之中
摻著青石白。光源來自哪里?
我找不到??︵?!
響起雷聲,但卻看不見
它到底在哪里。
眷顧的小說家
每天掐自己的脖子,
并且變著花樣研究掐痕,
從刑偵專業(yè)到印染技術,
從黎明到黑暗之前的黎明。
指甲是精心培養(yǎng)的學生,
其中的嵌絲鋼套源于
傳奇小說的美妙平衡。
銅手爐主要作為目擊證人
或者客觀的畫外音,
而不是冬天背影之中的倉庫。
存放的貨物既有易腐的食物,
也有近于永恒的金屬。
他們努力將泛泛光澤的密碼
翻譯出來,并且交到
莫名其妙的楊樹手中。
關于記憶
誰還在乎被記住或者被忘記呢?
活人不考慮死人的事,而死人是否考慮過活人,
活人又怎么能知道呢?我們千萬不要
拿楊樹變酒這樣的哲學難題去問每一個
正在過勞動節(jié)的路人,更不要拿個人的記憶
去問歷史裁判,我們這樣活著是否真的具有意義?
活著僅僅就是活著,如同雪花在冬天出現,
如同我們在一本閑書中發(fā)現自己
其實并不獨特的命運細節(jié),從爐中或者想象中
取出半截松柴,點燃手卷的紙煙——
我們仿佛在看自己和風聯合主演的電影,
我們緊緊盯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忍不住流下淚來。
靈魂出竅
當我的靈魂從軀殼之中跳出來,
我才發(fā)現我的生活竟然如此無聊與乏味,
上班下班,遵循并不善良的制度,而業(yè)余生活
更是前所未有的蒼白,除了看電視看書打游戲,
幾乎不和任何人往來。特殊的,
往往都會記錄下來,而獨自心慌的時刻,
則仿佛一個歷經劫難幸存下來的人聽到
一個穿越者告訴他說,你只比別人多活了兩個小時。
心酸是正常的,而痛苦往往表現為
劇烈的頭痛,血管爭先恐后地向外鼓脹著,
仿佛即將突破皮膚脆弱的封鎖線。
或許稍微改變一下,理發(fā)修面,或者與某人交談,
但是談什么呀,有什么好談?天空多么湛藍,
誰能相信這不是謊言?不多病故人亦疏,
不過是人之常情。窄門還是有的,
從增加細節(jié)或者項目選擇開始,從明天早晨
呼吸頻率的調整開始,然后再喝它一大勺
甜絲絲的安慰劑(椴樹蜜)。
天 敵
我們是有天敵的,
別說我們沒有除非我們不是
地球上的生物,是生物就有天敵,
是蒼蠅就有蒼蠅拍。
我們能有什么特殊的?尤瓦爾·赫拉利
評述過的智人并非只有我們,
彎道而來的卡車并非只有
撞向護欄的六輛。更大的危險
我們已能預見,但是他們?yōu)槭裁?/p>
還是那么愚蠢地制造危險?
他們是從我們之中分裂出去的天敵,
還是我們某一時期的縮影?
誰又能分清誰又覺得有必要
分清呢?我們可以列舉
我們究竟擁有多少天敵,從動物開始,
從細菌開始,從我們自己開始……
還有宇宙射線,還有宇航員
遭遇的寒冷,艙壁的硬霜
仿佛干燥的兔子毛,還有孤單幾乎是
命中注定的,幾乎是無法避免的
無法克服的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