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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霏雨散的日子(長篇節(jié)選)

2020-03-05 09:40楊凡
參花·青春文學(xué)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李萍

26

楊冬樺在單位里待得久了,認識了一位知己。這人剛來單位,是一個普通的采購員。之所以叫知己,是全單位的人對他的叫法,因為他能把謊撒出來,還能圓上,別人聽了有趣,自己也自得其樂,和所有人關(guān)系都親密如朋友。這采購員叫周世友,有個哥哥在俄羅斯做貿(mào)易,周世友前幾年的確跟哥哥在俄羅斯混了幾日,俄羅斯太冷,任何事物似乎都要比那里冬天的氣溫高。周世友也是被俄羅斯的嚴寒凍怕了,習(xí)慣把冷掛在嘴邊。剛到單位又值冬季,閑得難受,去楊冬樺的辦公室串門,看到桌子上有水果,想著吃幾個,等了半天沒人伸手,自己就伸了手,卻又不好意思,就說了句,我吃個香蕉暖和暖和。別人問,吃香蕉能暖和?周世友說,香蕉吃飽了,熱量就上來了,自然能御寒嘛。

周世友不光去楊冬樺的辦公室,也去其他科室串門,人人見了周世友都笑臉相迎。他除了說笑外,也對打聽消息和別人的故事感興趣。人多嘴雜,時間長了,周世友便發(fā)現(xiàn)了楊冬樺,聽說他父親以前是這里的書記,自從離休后專替人“抗雷”。這消息倒讓周世友興奮,在單位別人拿他當(dāng)知己,他卻沒有知己,現(xiàn)在有了,就是楊冬樺的父親楊敬禮。選擇這個人稱為知己并不是說有什么要笑話他,而是這個知己有著別人沒有的能力,能替別人受過,知己的這種本領(lǐng)能瞬間提升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位置。

周末單位不上班,一個科室留一個人值班,周世友就到楊冬樺的辦公室和楊冬樺套近乎。周世友和他套近乎就是為了在楊冬樺面前賣弄一下自己的關(guān)系,將來去了楊敬禮家時說起什么話都能輕車熟路,被楊敬禮接受。周世友大事小事都請教楊冬樺,這讓楊冬樺很不明白。這天辦公室就楊冬樺自己,他便問起周世友,自己可曾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讓周世友這樣笑話自己。

周世友似乎生氣了,說,你這不是揭我的短嗎,知道我剛來公司,什么都不懂,還拿這話來壓我。又說,冬樺,我知道你心善,你實話實說,這么久了,大家對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楊冬樺覺得有趣,說,我不管別人怎么說你,我只把你當(dāng)作一個能說會道的同事。

周世友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有紅顏知己,也不當(dāng)別人的什么藍顏知己,你們?nèi)裟梦耶?dāng)個酒肉朋友倒也罷了,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拿你們當(dāng)君子待,心里拜你們?yōu)閹煾?,學(xué)習(xí)你們身上的優(yōu)點,這總是對的吧。

楊冬樺覺得渾身發(fā)毛,像自己坐錯了位置,辦公室應(yīng)該讓給周世友坐,不應(yīng)該讓他搞采購。莫不是周世友提醒自己,坐在辦公室就想著當(dāng)辦公室主任是一個極其荒唐的想法?就把心里的疑惑表達了出來。

周世友說,你不坐,也有人想坐那個位置。楊冬樺不明其意,又問起緣故。

周世友說,咱單位我的那些知己,對我都口是心非。你不是,因為你心思在工作上,不在閑話間、吹牛上活著。他們才是玩物喪志。整個辦公室七八個人,就你實在。

楊冬樺想問他怎么知道就自己沒聽懂知己間的笑話呢,又怕影響了團結(jié),就笑著問周世友,今天找自己拉關(guān)系也是為了將來吹牛好有個內(nèi)應(yīng)嗎。

周世友說,以后你就把我當(dāng)一個知己吧。

楊冬樺聽了好笑,說自己并不擅長吹牛,要吹牛,還得先拜周世友為老師。

周世友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老實人。

楊冬樺問,老實人怎樣。周世友說,老實人不吹牛,那些人天天吹,吹的我腦筋疼,我找你就是做放松訓(xùn)練,說說該說的話。又問起楊冬樺多大了,楊冬樺說,四十了,問這干什么?周世友說,四十了,在辦公室也該有個說法了,我去找魏勇說理去。

楊冬樺只道是周知己給自己開了個玩笑,沒有當(dāng)真。便又把周知己當(dāng)成了周世友。

哪知周世友有一個小本子,上面記載了自己每次的吹牛經(jīng)歷、吹牛的緣由以及內(nèi)容。記載這個并不是自己有這方面的喜好,時間久了翻出來自己解悶,或從中悟出人生哲理讓以后吹牛的層次邁向新高度。他除了對吹牛在行外,對公司的大小事也在行,知道公司新一輪的選舉又要開始了。周世友來到了魏勇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把一個小本子重重地摔在魏勇的桌子上。魏勇愣了一下,只聽說周世友是見誰都言笑的老好人,來自己面前卻換了一副嘴臉,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周世友就將那個小本子翻開,上面密密麻麻記載了自己在串門時,辦公室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先就楊冬樺的辦公室來說,除了楊冬樺沒有跟著起哄,辦公室的幾個人先把玩笑開在周世友身上,接著大家就騰出空來,議論起魏勇以前培養(yǎng)的那個裴計劃,讓公司虧損上百萬最后跑了,魏勇見是自己的主張竟然沒有追究。而公司里有人用父親的名字報銷很小一筆金額的感冒藥費用時,被魏勇得知卻大發(fā)雷霆,這不是不算大賬算小賬嗎?大家就生起氣來,說魏勇祖籍山西,在娘肚子里就會做買賣,爺爺和父親都是種蒜的,在西城一帶很有名,人稱“西城蒜王”,后來單位有了食堂,父親就承包了其他蔬菜種植,食堂里的菜都來自魏勇父親的供應(yīng)。小本子不光記載了大家開小會的內(nèi)容,還記載了鼓了幾次掌,嘆了幾聲息,最后大家一致認為公司要這么折騰下去就完蛋了。不光楊冬樺所在的辦公室,凡是和周世友保持知己關(guān)系的科室都有相關(guān)記錄。用周世友自己的話講,知己就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在公司開辦公會的時候,魏勇把這個小冊子從周世友那里拿出來,讓大家傳下去一個一個看,說若不是周世友及時把這個動態(tài)捕捉,傳給大家,自己也不能反思??此剖菍尽ξ疫@個帶頭人的意見,但這里面恰恰包藏著私心??雌饋硎怯泄餐拿埽泄餐膯栴},是每個人的私利滿足不了才發(fā)的牢騷。小周這個意見提得好,提的準確,讓公司一些真實形態(tài)凸顯了出來,希望大家看了之后不是只回去一樂,要認真反思自己的不足,引以為戒。魏勇又提道,既然對我魏勇多有不滿,那就說明我委任的幾個科長主任也讓大家心里有意見。于是,開始了新一輪的選舉,魏勇和幾個副手一票頂五票,幾個科室的領(lǐng)導(dǎo)有的明升暗降,有的科室領(lǐng)導(dǎo)搞起輪流制。選出的新領(lǐng)導(dǎo)里大多是沉默寡言,沒在小冊子里亂講話的。辦公室主任這個空缺,就留給了沒有和大家一起笑話周世友、聽不懂市井笑話的楊冬樺。

楊敬禮得知公司里還保留著一股清氣,贊不絕口。魏勇能明察秋毫,讓楊冬樺當(dāng)上辦公室主任,說什么也要讓周世友來家里坐坐,這正合周世友的心意。周世友來家里給楊敬禮的第一印象是局促不安地搓著雙手,一副老實相,不太會說話的樣子。楊敬禮對楊冬樺說,看看人家小周,比你小十多歲,就用了這種別人想不出的計謀,堪比諸葛亮。看似讓敵人笑話自己,敵人卻不知已經(jīng)鉆進了設(shè)計好的口袋。正談笑間,尹映嶸剛買完菜,從院門外走進了屋內(nèi)。尹映嶸見有客人就去倒水,楊敬禮說還倒啥水啊,過會兒留下來一起吃飯,我要款待款待小周。周世友突然間眼珠不動了,盯了半天尹映嶸,張口喊了句:“姨,二姨?”

原來周世友是尹映嶸的遠房外甥,周世友的母親是尹映嶸拐了幾個彎的表妹妹,周世友自小和母親生活在老家,只是小時候尹映嶸這個二姨回老家經(jīng)常去周世友家里坐一坐,尹映嶸的眉目嘴角的神態(tài)就這樣牢牢地刻在周世友的心里,這幾年無非是在尹映嶸的額頭上平添了幾道皺紋,可親情血緣這些東西即使離開了老家,在外鄉(xiāng)也是能聞得見的,況且來魯南城前母親一時病重躺在床上還對周世友叮嚀:“你有個二姨在魯南城,當(dāng)年住在火神廟街,叫尹映嶸?!闭f罷還給周世友看了看二姨尹映嶸的近照。

尹映嶸聽見面前這個年輕人喊自己二姨,定睛一看,認了出來,連忙叫道:“小周崽子,你個小東西,你娘呢,怎么沒來?”

周世友嘆了口氣說,我娘走得急,誰也沒打擾,前幾天剛殯送。

尹映嶸把周世友的頭攬在自己懷里,嘴里念叨著妹妹的名字,說,妹妹啊,你臨了到底是把兒子送進魯南城了。就拉著周世友去院里說起家里的一應(yīng)話兒。

楊敬禮看楊冬樺出神地望著周世友,說,你看看,他自己竟不認得家門,冬樺,你領(lǐng)來的麻煩,趕緊想辦法推走。他和你們同事間用的一定是鉤心斗角的法子,我可不想讓我的這個家成了他的后臺。

原來,尹映嶸自從在幾十年前因為是否扎根農(nóng)村,而用吞一瓶止疼藥的手段威脅楊敬禮后,楊敬禮和尹映嶸兩個人的感情便有了嫌隙,只不過同在一個屋檐下,到底是楊敬禮服了軟,尹映嶸為了孩子們操持著家里的大小事,一晃幾十年。今天看見了周世友仿佛看見了妹妹,問了周世友家里情況的一應(yīng)事等,就默默地說,世友,你回去吧,家里也少來,你姨父不像咱娘們兒,你在公司的事最好也別和冬樺商量,他回來一和你姨父通氣,早晚有一天,你會因為你姨父把自己賠進去。

周世友說,我還有事問問姨父呢。

尹映嶸嘆了氣說,問吧,問完趕緊走。

周世友笑容滿面地回來,找了個凳子坐下說,姨父,咱們剛才談到哪了,我哪里堪比諸葛亮了?

楊敬禮擺擺手說,來家里找我聊天可以,別叫姨父,現(xiàn)在單位讓你攪得一塌糊涂,早晚有一天還得變,到那時候拿下來的不光是你,就怕連你冬樺表哥都牽連了,我的老臉往哪擱?現(xiàn)在社會上還有許多傳聞,說我們這些老干部看著是退下來了,可想回去繼續(xù)擔(dān)任領(lǐng)導(dǎo)搞工作的大有人在,巴不得能在單位里有個助手幫著煽陰風(fēng)點鬼火,讓自己這大半輩子江湖留名。你不要對別人說和我是親戚,該喊什么還喊什么。

周世友說,好好好,姨父,你戒備心重,人也謹慎,可我聽單位的人說你老替人“抗雷”,是嗎?

楊敬禮擺擺手說,這個就別提了,你在公司的所作所為,讓我刮目相看。若不是你,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也輪不到冬樺,還在那些笑話我的人屁股下坐著呢。但是凡事要有度,不要過分。

周世友不好意思地說,我怕你把我當(dāng)成以前單位的裴計劃那一類的人。

楊敬禮說,那個人就別提了,如果有一天你犯了錯,一定和他性質(zhì)不一樣,目前在公司一把手眼里,你還是功大于過的。

周世友想讓楊敬禮講一講自己替人“抗雷”的故事經(jīng)過。楊敬禮也不意外,大致講了一些,問道,世友,你記這個干啥?。?/p>

周世友把筆帽扣上,笑著說,聆聽姨父的教誨,就當(dāng)您給我掃盲了。

幾句屁話把楊敬禮說得哈哈大笑,楊冬樺眼前浮現(xiàn)起父親當(dāng)年對王永的景象……

27

楊冬樺對周世友這門親戚不光在單位不提,在家也只字不提,母親尹映嶸是周世友二姨這件事便像凝固的汽油彈一樣,炸彈爆炸時產(chǎn)生了高溫火焰,可被父親幾句不認親的話語澆滅了,任憑它在空氣中高溫凝固,這件事對弟弟冬青和姐姐冬梅封鎖消息,因為不認親不光是父親的“圣旨”,也有母親尹映嶸的傾向,關(guān)乎二老一輩子婚姻裂痕的這道縫隙,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么多年容不得周世友再來打一竿子。

周世友沒有和楊冬樺因為捅破了親戚關(guān)系這層窗戶紙,而對楊冬樺有所表示,周世友覺得楊冬樺的腿粗,有姨父楊敬禮積累的人脈撐腰,不然辦公室主任一職何以直接給了楊冬樺,自己離魏勇的智慧畢竟還有距離,魏勇只不過借自己行使一些他想管理公司的試驗法則。既然楊敬禮不愿認自己是外甥,冬樺的一應(yīng)事兒也和自己無關(guān),況且單位新提拔的這些人都可以當(dāng)作自己的影子,滲透進公司領(lǐng)導(dǎo)層左右上級領(lǐng)導(dǎo)決策,只是這個楊冬樺自己還真不太敢用,因為父親楊敬禮是單位的老領(lǐng)導(dǎo)了,楊冬樺目前還看不清是否和魏勇穿一條褲子,便又覺得慫恿領(lǐng)導(dǎo)提拔楊冬樺為辦公室主任有些草率,甚至走了一步險棋,終日懊悔不已。自己似乎已經(jīng)看見了替楊冬樺“抗雷”的那一天,到那天一切心機白費丑態(tài)昭示天下。周世友怕自己變成楊敬禮手里的一根文明棍,給楊冬樺打狗指路用。便和楊冬樺友好地保持距離,嘴上以兄弟相稱,同事間也只以為二人關(guān)系走得近罷了。周世友自打從楊敬禮家回來,整天琢磨,琢磨出一個畫面,保齡球砸保齡球瓶。自己關(guān)心的是一個球扔出去砸倒了多少保齡球瓶,而楊敬禮關(guān)心的是剩下那幾個像不倒翁一樣,每玩一輪都能立在地表上的球瓶,這些球瓶的屹立之法則就成為楊敬禮吸取投球不準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反之楊敬禮還能從剩余屹立的球瓶上反思自己怎樣站位于人手掌之間不倒。這是楊敬禮沒有點破的,周世友越想心里越是一個激靈,能在倒與不倒之間變換身份也是人的生存智慧。周世友想,要有一天讓楊敬禮抗上自己的雷。

周世友工作之余,仍舊去各個科室轉(zhuǎn)悠,也仍然拿出過去的那一套說笑話的本領(lǐng)和大家取鬧,別人也附和著,該笑的笑,該哭的時候哭,周世友也不避人,拿著一個小本子記著??匆娺@個小本子,在座的不免倒吸一口涼氣,不知周世友葫蘆里又賣什么藥。周世友這回記錄的只是大家和自己說笑的經(jīng)過,只為回去看看吹牛的內(nèi)容然后自己一樂。這個樂和以前的樂不一樣,以前小本子上的內(nèi)容是回去以后給領(lǐng)導(dǎo)看,現(xiàn)在的小本子上只記錄說過了哪些笑話,大家為什么笑,在笑誰,誰笑的最多,笑誰最多,之間是否構(gòu)成了什么聯(lián)系,反而挖掘的主題更深了。周世友自己在說著笑話,有了自己的小報告,大家反而該笑的時候不會笑了。周世友跟大家說完了笑話,就背過身走了,同事們開始議論紛紛,說一個周世友把開發(fā)公司搞得人心惶惶,公司的事說不得,這個周世友看似在瓦解工作矛盾,其實是在反其道而行之。時間不久,就有陸續(xù)的小報告反映到周世友那里,消息源自魏勇在會上新任命的各科室負責(zé)人。消息里罵魏勇以前重用裴計劃這個賊,現(xiàn)在用了周世友這個小人,公司里是奸臣當(dāng)?shù)?。而楊冬樺那邊呢,并不像周世友想象得那般舒服地依仗著老子楊敬禮生活,無論楊冬樺的身份是周世友的知己還是新任命的辦公室主任,都和周世友綁在了一起,楊冬樺的屁股下像長了榴梿一樣坐不下去,像被周世友施了魔法變成的猴子,在公司里像在牢里一樣,終日活在同事們非議的目光下。

新提拔的中層干部們透出消息,說人心要散,周世友就和楊冬樺幾個人把這一動態(tài)反映到了魏勇那里。魏勇覺得局面開始變得不好控制,就在辦公會上把各科室領(lǐng)導(dǎo)的言論拿出來用,并總結(jié)了一句話:對上對下,都要搞好團結(jié)。魏勇說,拿著開發(fā)公司的錢,卻罵自己的同志,古今難找,罵人的思想骯臟,連我自己都覺得憋屈。

幾乎每個科室領(lǐng)導(dǎo)那里都有一個小冊子,比當(dāng)年周世友的那個小本子記錄得還要周密詳細。從此大家的嘴都閉上了,見了周世友害怕,從來沒見過哪個領(lǐng)導(dǎo)用開玩笑的方式搜集輿論,公司各科室人心惶惶。魏勇對和自己一樣懂項目的理科腦子的人放心,就是對這些辦公室的閑差文人毫無辦法,事業(yè)單位又不能讓他們下崗待業(yè),就用公家的錢養(yǎng)著這些老爺,從前也聽說單位的許多大小事都經(jīng)他們的口發(fā)酵,傳到社會上,讓其他兄弟單位看自己笑話,自己本來頭疼的毛病,現(xiàn)在卻讓一個采購員小周醫(yī)好了,還把各科室領(lǐng)導(dǎo)也培養(yǎng)成了自己人,痛快。魏勇在一次會上,提議周世友擔(dān)任征地科科長,并把單位的桑塔納2000配發(fā)給了周世友。單位的人想著周世友的哥哥在俄羅斯才開桑塔納,周世友卻坐著單位的桑塔納2000,一切報銷還有專職司機,便覺得周世友比他哥哥混得好。看來周世友不是沒有能力,從前大家笑話周世友的吹牛,最后大家卻都成了笑話,周世友原來不只會吹牛。其實,魏勇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周世友在關(guān)鍵的時候能幫他頂住突發(fā)事件一樣的炸藥包。

周世友處了個對象,是在婚介公司認識的,那時候魯南城還沒有高度開放,外來人不是很多,這對象不遠不近,正是楊冬樺的大姐楊冬梔。自從被楊敬禮掃地出門,楊冬梔就孤傲地活著,楊冬梔結(jié)過婚,也有一個孩子,但楊冬梔有存款。楊冬梔有個五金工廠,生產(chǎn)五金工具,有近千萬固定資產(chǎn)。楊冬梔覺得周世友年齡小,周世友卻不嫌楊冬梔年齡大,出乎楊冬梔意料。自從聽冬梅說起弟弟冬青打算和兒時的朋友李萍結(jié)婚,楊冬梔也就有了和弟弟同步再婚的打算,經(jīng)常把電話打到弟弟冬青那里,請冬青和李萍吃飯,看著冬青和李萍愉悅的樣子,冬梔又感受到了家庭的一些溫暖,就和這個未來的弟妹無話不聊,三個人不知不覺聊到了小時候,楊冬梔每次都是幸福得淚流滿面,結(jié)完賬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也尋思著新的生活。

李萍和冬青聊天,能共同傾訴日子里的坎坷,像是知己。楊冬梔開始卻有些放不開,和周世友聊不著,自己結(jié)過婚,現(xiàn)在又離了婚,孩子判給前夫,只剩下錢。錢又跟周世友談不著,但周世友說,怎么談不著,結(jié)了婚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用你的錢就合法了。楊冬梔覺得周世友有些風(fēng)趣,便和周世友談起了自己的五金廠。周世友覺得楊冬梔是個能人,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女強人,說自己太文弱,一生難覓知己。楊冬梔覺得周世友幽默極了,幽默的口才已經(jīng)超越了他這個年齡的極限。但一個人越是幽默,越顯得不靠譜,尤其是周世友這么年輕,職務(wù)居然是公司征地科科長。楊冬梔對周世友不放心,又想保持關(guān)系,便悄悄來到了周世友的工作單位偵查。

周世友跟楊冬梔說周四要去局里開會,楊冬梔便選擇這天來到了開發(fā)公司。門衛(wèi)說周世友去局里開會了,楊冬梔心里有些驚喜,看來周世友并沒有騙自己。楊冬梔便按照門衛(wèi)說的位置找周世友辦公室,發(fā)現(xiàn)辦公室沒人,大家都在樓下熙熙攘攘,原來是單位剛開完會,同事們正在交流意見。

楊冬梔走向人群,稱自己是周世友對象的姐姐,想來找一下周世友。人們知道周世友外出開會了,這個尋找的意義就是“考察”。有人說,是對妹夫的深入考察吧。人們一聽考察二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自從有了周世友,考察,觀察,查問,檢查,凡是和人思想動態(tài)有關(guān)的詞語都讓大家打寒戰(zhàn)。

大家對周世友不敢胡言亂語,萬一又是周世友的刺探呢?便都猜他對象會是什么樣子,有些人想起了《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便忍不住想發(fā)笑。一想到這狗東西要結(jié)婚了,對象還派人來刺探,搞得那么隆重,便燃起了仇恨。有人搭話了,專略去采購員的經(jīng)歷不提,怕說漏了什么再讓周世友抓住把柄,說道,周世友是大文人哪,很有文采,舞文弄墨,作品經(jīng)常在省級刊物發(fā)表,從以前的文秘現(xiàn)在干到了征地科科長,下一步就是黨支部書記,我們開會就是總經(jīng)理故意支開他,研究給他做職務(wù)調(diào)動的事。

大家見有人拿魏勇?lián)趿俗訌?,便說,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啊。還有人說,他有個哥哥在國外做貿(mào)易,這些年發(fā)了,讓他去接攤,誰知道他只想在國內(nèi)干。大家七嘴八舌地發(fā)表著對周世友的不滿,因為害怕才要把壞話說出來,這些壞話在周世友對象家的人聽起來一定是疏而不漏的好話,而且這些話里的事子虛烏有,周世友好像也七八分做過說過。好話就是好話,因為懼怕周世友,大家不會說實話,只會說冠冕堂皇的好話。

楊冬梔從公司出來對周世友放心了一半,覺得還有一半應(yīng)該從另一個方面打聽。

周世友從門衛(wèi)那里得知有個女人來找過自己,便猜出來不是同事嘴里說的什么對象的家人,而是楊冬梔,她來單位做什么呢?心里不由一驚,怕有人說些不利于自己的話。幾個科室的負責(zé)人就來到征地科辦公室,把事情的經(jīng)過跟周世友說了,周世友見同事們都變得溫順了,放心了。自己像一個蜘蛛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開始這些蚊子、蒼蠅般的人還覺得自己的做法可笑,嘲笑自己居然能像蜘蛛一樣活著,等發(fā)現(xiàn)有被吃掉的危險時才警醒了。周世友對目前這些知己們已經(jīng)信得過了,這才是知己,這些人嘴上不是抹了蜜,就是沉默寡言,倒符合了做一個好同事的標準。

從別人口里打聽沒有用,隔著衣服撓虱子不解癢,楊冬梔就委托冬梅向冬樺探探周世友的底。冬樺打趣地說,周世友乃是公司創(chuàng)建以來難見的人才,自己辦公室主任的位子還是從他那里謀來的,整個單位的同事若只想埋頭畫圖,不必勞煩他,若想走仕途干行政,必須結(jié)交他。李萍倒是聽冬青說父親楊敬禮經(jīng)常說起這個小周,好像還和母親尹映嶸討論過,周世友自然是個不簡單的人,挺神秘,為了為楊冬梔再驗證周密,李萍自己不便開口,就讓冬青向父親楊敬禮做進一步了解。楊敬禮得知是李萍想了解,馬上想起了她在中南建設(shè)集團的哥哥李濤,大概是李濤為了工作上的事情想了解周世友和他負責(zé)的工作,覺得彎拐得有點多,現(xiàn)在的年輕人道不出的秘密太多,哪像自己年輕時干工作灑脫?也不知周世友又在搞什么鬼,說起他的缺點似乎又沒把握講,但為了李萍這個沒過門的媳婦,便夸了一回人,說,小周很謙虛、上進,來我家里聊天,還把我一個離休人員的廢話當(dāng)寶貴的財富做了記錄,積累下來,這樣的年輕人,他不上進誰上進?并且聽冬樺反映,自從周世友當(dāng)了征地科科長,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反對,說總經(jīng)理和其他領(lǐng)導(dǎo)干部壞話的都有,說周世友壞話的反而一個不見,這不正好能說明問題嘛。

楊敬禮撂下這些話,不放心一件事,周世友是總經(jīng)理魏勇保舉上去,才當(dāng)?shù)恼鞯乜崎L兼團支部書記。那他打著聆聽的旗號來我家記錄我說的話干嗎,這里面難道有什么玄機,和他的工作婚嫁又有什么關(guān)系?看來周世友口中的這個知己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聽冬樺說所謂周世友口里的知己自從大會一開,都被他借魏勇的手清理掉了,楊敬禮覺得仿佛被卷進了一個斗爭內(nèi)部的旋渦。楊敬禮見過的風(fēng)浪多了,各種事情不能說沒有意外,意外出現(xiàn)的因素多如牛毛。楊敬禮便開始了對由周世友引發(fā)的變化進行試探性的記錄,聞見多少記下多少,一是為自己洗清罪責(zé),二是當(dāng)作家寫一個集子留給胤學(xué)、胤良這些后人,引以為鑒。這意味著,無論老楊參與與否,一幕幕好劇聯(lián)系著老楊家藕斷絲連地上演了。

28

楊冬梔心里明白,能讓周世友這個毛頭小子瞧上自己的也就是自己多年拼搏積累的金錢。自己看周世友,只看到了周世友的過去,卻不知道周世友的未來怎樣,可自己的過去未來周世友也看不到,便越發(fā)覺得周世友比自己心胸豁達。起初,總覺得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得知周世友見自己是個富婆,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發(fā)展關(guān)系,這倒讓楊冬梔放下了心,二人的關(guān)系不存在強買強賣了,原來自己的第二樁婚姻是靠金錢確立的,不免讓楊冬梔覺得有些諷刺。楊冬梔便把心里話對李萍說了,李萍說,周世友有你的心和錢串子拴著,還怕他跑了不成。姐,你在生活中一直風(fēng)里來雨里去,沒想到多結(jié)一次婚,還生出這般的猶豫,既然痛苦,那就不結(jié)了吧。楊冬梔說,也不是說姐的婚就不結(jié)了,總覺得錢是我自己的軟肋,覺得那周世友抓住我的軟肋,才得以接近我,怕他心里還圖別的一些什么。李萍問,別的,你還有什么?楊冬梔說,是怕像周世友這種在單位能躥上躥下的滑頭是前夫的臥底,將來卷了我的錢,和前夫瓜分了。李萍說,姐,以前的那段事,我就說過,要沒解決好,咱就不忙著張羅新生活。你說你被前一段婚姻折騰出多大的心理挫傷,讓前面的姐夫把你害的生活中都有恐懼癥了,你沒準這會精神早都垮塌了,這要結(jié)婚再一受刺激,得了精神病再傳得眾人皆知,豈不鬧了笑話。你看看錢把你害得有多苦?我看,為了將來的日子,咱先找個心理醫(yī)生看看吧。

楊冬梔覺得自己真有毛病,和李萍進了門診區(qū),幾個門診室都開著門,卻不見人。李萍看見幾個穿白大褂戴著胸牌的醫(yī)生圍成一個圈,在一間資料室里坐著,嘻嘻哈哈說笑,李萍不知道這幾個人是干嗎的,也聽不出他們的話里究竟有什么好笑的,見他們沒幾句又笑起來,像小孩子之間過家家,以為一個醫(yī)生在給幾個病人治病。楊冬梔看著墻上懸掛的專家簡介,看見一個叫“王麗珍”的女大夫,上了年紀,卻專攻婚姻家庭和青少年成長期叛逆問題。就走到那間小資料室,見幾個人樂的開心,看到患者完全沒有靜下來的意思,就悄悄地問了一句:我打聽一下,這是心理門診嗎?王麗珍老師在嗎?其中有個光頭大夫抬起頭來,說,跟我來吧,王麗珍今天休息。

李萍和楊冬梔跟著這個光頭大夫進了屋,大夫又放進一個年輕的大夫,說,過會該說什么說什么,不必在乎我,也不必在乎她,她是我學(xué)生。說完就把門關(guān)了,問道,你們兩個,是給誰看啊。楊冬梔說,是給我看。李萍看了大夫胸牌的名字寫著“厲志”。大夫問楊冬梔,陪你來的是你什么人啊?楊冬梔說,她是我妹妹。大夫問楊冬梔,讓她聽我們聊天,還是讓她出去休息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楊冬梔說,不管她,讓她隨便吧。李萍說,姐,有什么事你就叫我。大夫見李萍走了,笑了,說,咱們的談話保持在四十五分鐘,你要對我說的不感興趣,可以隨時離開,沒關(guān)系。

楊冬梔不解地問,大夫,剛才你們都湊在一起,講什么哪,那么好笑?厲志和他的女學(xué)生都笑了,厲志說,剛才我的學(xué)生說了一個家里的故事,我們大家在挑故事里的理,其實就是挑刺,挑著挑著大家就亂了,亂是正常的,亂才顯得人的思路不一樣,我們就挑著同事話里的刺,這刺就越挑越多,但故事還是那故事,大家沒有破壞,都認為她講的觀點很對,說是挑刺,等于大家給我的學(xué)生找她心里放不下的那一塊,也就等于是看病吧。其實就是不見求助者來,我們坐著一起互相傾訴傾訴罷了。楊冬梔問,那后來呢?厲志笑道,后來?后來你來了,也要跟我講故事呀,我和我學(xué)生最愛聽別人講的新故事,尤其是她,像貓聞到魚腥一樣,不貓著就進來了嗎。

李萍在走廊里仍舊看那個懸掛著的專家牌子,一個個看,看到了剛才的那位叫厲志的大夫,專門給艾滋病患者做心理輔導(dǎo)。又看見資料室里一個大夫被一個年齡大的護士叫出來,兩個人聊起工作的事來??尚睦磲t(yī)生和護士聊著聊著,兩個人不禁笑了,前仰后合,護士的帽子都晃歪了,也沒有停下喘口氣扶帽子的意思。李萍覺得夫妻之間就是缺少這種幸福的信任感、理解感,不然姐姐也不會離了婚又苦了幾年,來看心理醫(yī)生。又瞥見一個求助者開著門和大夫?qū)υ?,說關(guān)了門覺得悶,那人剛說了兩句,就兩只手朝天舞著雙拳沖大夫咆哮起來,最后摔了下桌子上的一支圓珠筆,自己和圓珠筆一起跳了起來,罵罵咧咧地走出了病區(qū)。大夫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目送他,笑了出來,扭開了茶杯蓋,喝起了茶。

李萍坐在走廊的連椅上打起了瞌睡。楊冬梔出來了,楊冬梔敲了敲李萍的頭,說,完了。李萍一頭霧水,完了?是病發(fā)展得厲害,無法收拾了,還是聽了大夫給你的撥云見日,毅然同周世友絕交了?楊冬梔說,前面我們說的一攤話,不如最后給我做的題管用,病情居然是靠電腦解決的。李萍問,什么???楊冬梔說,重度焦慮,中度抑郁。李萍說,你得了倆???楊冬梔說,一個病,幸虧看得及時,那厲大夫說焦慮和抑郁就是姊妹倆,就像我和你,焦慮的能轉(zhuǎn)變成抑郁,抑郁的都帶著點焦慮,抑郁要發(fā)展下去,精神就可能真是分裂了。李萍問,那病因是什么?楊冬梔說,孤獨、不自信,長時間一個人獨居生活,所以才排斥新對象的出現(xiàn),其實是對新婚姻沒有把握,大夫說我和周世友在一起缺乏對婚姻的安全感。大夫還說了,下次最好把周世友也帶來,他要見。李萍說,其實兩口子要是能像病人和大夫什么都聊開了,也就沒心事了。楊冬梔說,一個是外人,一個是家里人,能聊到一個點上嗎?你以前的那個姐夫他聽我心里話嗎?走,拿藥去。李萍問,姐,你現(xiàn)在心情怎么樣。楊冬梔說,讓我頭疼的是,那大夫喜歡刨根問底,不光要見周世友,還要見你以前那個姐夫。

楊冬梔回去之后并沒有失眠,只是想著從前的日子心痛起來,怨恨起前夫,便覺得大夫讓把事情往祖墳上刨,似乎也有理??粗脕淼逆?zhèn)靜劑,不良反應(yīng)有成癮這一條,楊冬梔沒敢吃,怕吃了像吸食鴉片一樣,沉迷起來對什么都了無牽掛,包括對周世友和自己以后的生活??磥碇苁烙言谧约盒睦镞€是蠻重的,這么想著,新生活就在自己心里有點希望了。周世友看上自己,說明青春未老,也讓自己意識到有錢是個好條件,大夫開玩笑說,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生活煩惱和矛盾都和沒錢有關(guān)。楊冬梔這么想著,美美地笑了,雖然被父親楊敬禮呵斥出門又離了婚,但有了李萍和周世友,他們都是自己最親最近的人了,成了家庭以外的港灣。便遵循醫(yī)囑,和前夫取得了聯(lián)系。

前夫比自己想得開,剛離了婚一周后便和一女的結(jié)了婚,前夫結(jié)婚那天,楊冬梔就覺得人心叵測。和前夫結(jié)婚的是個牙醫(yī),還是自己帶著前夫找她看的牙。前夫本來是找她拔掉蛀牙,后來又鑲假牙,再后來去洗牙,說自己患了牙周炎,時間久了就去保養(yǎng)一次。每天都把自己的牙齒當(dāng)新媳婦一樣伺候,就在前夫的牙刷得像電影明星的一樣白時,婚就離了,就帶著一口健康的好牙齒和牙醫(yī)結(jié)了婚。離婚時前夫說楊冬梔只顧生意不顧家,而就是楊冬梔的不顧家,才促使前夫也拋棄了舊家和女牙醫(yī)成了一對。楊冬梔突然覺得自己的苦果里竟埋藏著前夫和牙醫(yī)的陰謀,這陰謀也像前夫患有牙周炎的牙齒一樣臟。自己給了前夫和第三者充足的時間過好日子,而自己的心底卻像是永遠也洗不干凈了。

楊冬梔和前夫商量好了要去看心理醫(yī)生,前夫在電話里答應(yīng)得客客氣氣。到了厲志上班那天,卻等不到前夫來,楊冬梔憋不住了,掏出手機給前夫打電話,前夫在電話里說,以前的事情不要在大街上講,我們兩個人關(guān)系就像買蘋果,看了看不合適就放下了而已。楊冬梔氣不打一處來,渾身發(fā)抖,仗著有心理咨詢師,膽子也大了,在心理咨詢室里罵起了前夫。從開始結(jié)婚罵到生孩子,從生孩子后丈夫有了蛀牙認識女牙醫(yī),到孩子整牙也找了那女牙醫(yī)。并問前夫,現(xiàn)在孩子和后媽挺好的吧,俗話說不記生恩只記養(yǎng)恩。前夫也沒掛電話,在那頭一聲不吭地聽著,偶爾插一句嘴。直到罵累了才掛了電話,一看表,從等人到罵完剛好半個小時。楊冬梔有些尷尬,厲志坐在位子上笑著,問道,心里舒服了?楊冬梔愣了一下,說,舒服多了,從沒有過這么熨帖。厲志說,罵痛快了就好,別忘了繳費。

楊冬梔從醫(yī)院出來,丈夫和那個年輕牙醫(yī)干了見不得人的事,今天讓自己在公眾場合曝光了。如此看,那個年紀輕輕的周世友成為自己的交往對象,也沒什么見不得人,也算是和前夫一報還一報,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覺得心里頓時敞亮了許多,心里糾結(jié)了多年的疙瘩也解開了。楊冬梔想起心理咨詢師的那句話:社會就像一杯白開水,吃什么藥都是你自己開的。

29

周世友并沒有和楊冬梔一起去看心理醫(yī)生,楊冬梔覺得和前夫之間有故事,可以申冤昭雪,和周世友什么都沒有,一切都是零,是自己的提防心理太重了。約周世友見面時反而問,自己像不像壞人?周世友從鼻子看到耳朵,說,沒見過壞人還要看心理醫(yī)生。楊冬梔又笑了,說自己年齡大了心機又重,不適合結(jié)婚,結(jié)了婚怕讓對象看了笑話。周世友說,沒關(guān)系,你可以嘗試一下新生活,反正是免費的。楊冬梔就把周世友當(dāng)作離婚以來第一個嘗試的對象,送給周世友一部新手機,只有自己能打通的一個號碼。楊冬梔要把周世友牢牢控制在手里,周世友要服從楊冬梔安排,楊冬梔不能煩躁,要和周世友把這個游戲做下去,看最后是個什么狀態(tài)??此剖菍χ苁烙训目简?,其實也是對楊冬梔的考驗,要把二人軟禁在一個世界里,這世界誰都不告訴,只有兩個人搭配生活。

兩個人的世界又摻和進來一個人,是周世友的上級魏勇,見有了外人,楊冬梔覺得游戲應(yīng)該暫停一下。周世友說,不能停,日常社會生活也會碰到工作上的瑣事,這是天賜的模擬機會。魏勇找楊冬梔的原因是楊冬梔的五金工廠擋了自己的生意。

原來住房開發(fā)公司在開發(fā)一處新住宅區(qū),而楊冬梔的五金工廠處在這個長方形規(guī)劃區(qū)的中心。保留五金工廠,這個長方形規(guī)劃區(qū)呈“凹”字形,加上五金工廠閑置的一片廠房,說得再夸張一點,就好像“凹”字形的凹陷處再深一些,像平地里挖了一口井。有這個五金廠,公司的開發(fā)便遇到了阻力,若繞過它開發(fā)樓盤,賺的利潤不夠開發(fā)下一處住宅區(qū),所以楊冬梔的五金工廠便成了必須解決的問題。這時候周世友得知公司的阻力來自楊冬梔的工廠,就告訴魏勇,楊冬梔是自己正處的對象。這么一說,一個副總回憶起那天來單位探聽周世友底細的人,不就是這個五金廠的楊總嗎?她怎么說是周世友對象的什么親戚呢?便當(dāng)著魏勇的面問,周世友和楊冬梔唱的是哪一出?周世友撓著頭說,看過《西廂記》吧,崔鶯鶯第一次見張生,不得遮遮掩掩的嘛,公司的老少爺們兒就當(dāng)是紅娘,她的假身份就當(dāng)是遮臉的棋盤。一句話說得魏勇也笑了,魏勇說,這事交給你了,你來跑這個腿吧,小周。

周世友就從自己辦公室拿來了那個小本子,放在魏勇桌子上。魏勇說,這是干什么?周世友說,從現(xiàn)在起,我不做賣話的勾當(dāng)了,小本子還給你做物證,我改行了,替公司跑下這個生意,誰讓我是公司采購員出身呢。魏勇放下電話就問周世友,怎么楊冬梔辦公室老是占線呢?周世友說,單位生意特別忙,楊冬梔又不在廠里。辦公室的秘書做不了主,索性把話筒從座機上拿了下來,讓一個電話都打不進來,這是我參觀楊總工廠時親眼所見的。魏勇說,現(xiàn)在我們就要找她協(xié)商拆遷工廠這事,怎么和她聯(lián)系?周世友說,她平日都在家里,可她現(xiàn)在心里不舒坦,去她家打擾不大禮貌。我有一個手機,能和她說上話,楊冬梔給我的,你打一個試試?魏勇拿來手機,果然撥通了,電話那頭的楊冬梔還沒說話,魏勇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拆遷的事情。楊冬梔才知道是周世友的領(lǐng)導(dǎo),說都怪自己整天悶在家里,讓魏經(jīng)理多費周折,拆遷的事情有人去廠里跟秘書說了,自己心情不好暫時拋到了腦后,希望理解。魏勇說,你們廠是在正常生產(chǎn)狀態(tài),拆遷時除了給你們一塊更大的地,還會多支付一些錢給工廠。楊冬梔說,自己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多過問工廠的事情,只要工人同意,這廠隨時可以拆。就把工廠副總經(jīng)理的電話給了魏勇。

楊冬梔的心情確實不好,自己還在周世友的二人世界里打轉(zhuǎn)悠,冷不丁電話里闖進來一個魏勇,把自己嚇了一跳。就把電話打給周世友,說咱們這個二人感情小測試怎么摻進了外人。周世友解釋說,冬梔,您不工作,我得工作啊。本來婚姻家庭工作就是不能分開的。楊冬梔說,現(xiàn)在廠里情況不好,欠了二十萬,倒也能還上,但是時間緊迫,你們領(lǐng)導(dǎo)要是能替自己廠里先墊上這錢,就讓你們領(lǐng)導(dǎo)繼續(xù)出現(xiàn)在我們的二人世界里。周世友沒有隱瞞,把原話告訴了魏勇,魏勇感慨道,要不怎么是生意人,只認錢,在錢面前連男朋友的面子都可以不顧。魏勇答應(yīng)了,把錢匯進了楊冬梔的賬號。楊冬梔打來電話,讓魏勇接,先是感謝了魏勇給的這次合作的機會,后來又說,剩下的問題還是找我的副總吧,他姓吳,我實在沒有閑心管這些身外事。魏勇撂下電話,就說,拿錢前后判若兩人,小周,她到底得了什么???周世友說,就是以前有段婚姻不愉快,遇見我以后,把這段往事勾起來了??戳诵睦磲t(yī)生,也吃著藥,又不想和我結(jié)婚了,說自己心機太重。我就開導(dǎo)她,于是我們就一人一個手機,她只和我說話。前邊的心病剛好,如今自己瞎琢磨,又添了一塊心病。

魏勇和楊冬梔工廠的吳副總接觸了幾次,吳副總說自己的工廠營業(yè)正處于上升期,又是旺季,停產(chǎn)要有不少損失,說什么也不挪窩。魏勇找了幾個人軟磨硬泡都不行。魏勇有些著急,說,什么時候這些民營企業(yè)敢和公家單位杠上了?那個楊冬梔又是個病人,別是裝病吧?不就是想多要點錢嗎?就叫來周世友,說,把你爬上征地科科長的聰明手段都拿出來,幫我合計合計,怎么對付這姓吳的副總,這個姓吳的副總的話能代表楊冬梔么?周世友說,五金廠里就剩他和幾個副手,怕是耗子拉鐵锨,大頭在后頭。魏勇說,怎么講?周世友說,我感覺姓吳的一伙人見楊冬梔這種情況,想撇了楊冬梔,多要些錢,貼給自己,這是一。第二,知道他們廠占著一塊寶地,知道咱們到嘴的烤鴨也不能讓它飛了,知道有了他們廠的地皮,咱們蓋出樓能大賺一筆,就想和咱們深度合作。說白了,多要塊地,楊冬梔一塊,姓吳的一塊,他們想自立門戶。魏勇說,你覺得我們應(yīng)該站哪頭?周世友說,我不想?yún)⑴c她工廠的事。不過,聽楊冬梔說,廠里最近效益一直不好,正在下滑,賣了兩臺車,正在瀕危期。魏勇得知了這個消息,便滲透給負責(zé)洽談拆遷事情的相關(guān)人。

魏勇高興了,小周消息靈通神機妙算,姓吳的副總果然把工廠帶進了水深火熱中,可是還不同意拆遷。魏勇知道這是在耗時間,這工廠看似半死不活,但要拖起時間來,一兩年內(nèi)說不好真能挺下來,可一兩年幾排樓都建起來了,自己公司的項目等不了。

周世友去了五金廠,對吳副總用了離間計說,如果這么和住房公司軟磨硬泡,不光是違背了楊廠長的意思,對你也沒什么好處,這兩年你把廠帶入深淵肯定有原因,等楊廠長病好了肯定會查。如果果斷拆遷,建了新廠一切從零開始倒好些。吳副總知道周世友是楊冬梔的男朋友,心里發(fā)虛,同意拆遷。周世友回去對魏勇說,姓吳的答應(yīng)了拆遷,但有一個條件,他一直和秘書瞞著楊冬梔許多大事,比如有些賬目有窟窿,單位效益下滑都和他們有關(guān)。他想在拆遷過程中,按照以前旺季的營業(yè)額一天補償給他們工廠三千元,一次性付清。但是這個錢得都匯到吳副總的卡里。魏勇說,死要面子活受罪,匯。

拆遷開始了,沒有任何阻力,根據(jù)預(yù)算,錢一次性匯入了周世友給的吳副總卡號上。正當(dāng)拆遷工作快要結(jié)束時,吳副總打來電話,說地段不要了,想折成現(xiàn)金分給職工。魏勇掛掉電話,沒有立即答應(yīng),說道,小周,這是個大事,得和楊總商量吧。周世友說,現(xiàn)在木已成舟,我看五金廠肯定早垮了,這個窟窿老吳怕是到了新廠也填補不上,你拿一部分錢給我,我捎給楊冬梔。至于這個老吳,讓楊冬梔處理吧,這是他們廠的內(nèi)部問題。魏勇說,都是熟人,別真讓楊冬梔把他告到法庭上。周世友說,那是他們內(nèi)部的事,連我也是個外人。魏勇想了一會兒,讓會計拿了一百二十萬元給了周世友,讓他捎給楊冬梔。

周世友拿著魏勇給的一百二十萬元和那張假托老吳名義要來的一天三千元補償?shù)馁Y金失蹤了。楊冬梔見聯(lián)系不上周世友,覺得不妙,就來到了五金廠,這里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而從秘書那里得知,自己原來的工廠因為南方兩處廠家款項的拖欠,在拆遷過程中出現(xiàn)了工廠倒閉。住房公司的魏勇也被蒙在鼓里。魏勇答應(yīng)吳副總折給廠里的現(xiàn)金也遲遲不到賬,都匯到了周世友的賬目下。工人見聯(lián)系不上楊冬梔,廠子垮了又拿不到吳總許諾的錢,就終日纏著吳總。吳總已于不久前人間蒸發(fā)……

30

楊冬梔的工廠因為資不抵債倒閉了,楊冬梔落得人財兩空。吳副總留下的工人,見到楊冬梔都沖楊冬梔要錢。廠房沒了,工人還在。一覺醒來,一張張血盆大口像等著吃掉楊冬梔,好像是別人故意挖好的陷阱。誰挖的呢?吳副總?周世友?二人似乎有道不明的關(guān)系。楊冬梔覺得,吳副總和那個周世友是里外勾結(jié),讓自己吃了啞巴虧。暫時找不到吳副總,但兩個人似乎都是住房開發(fā)公司放跑的,就去了住房開發(fā)公司索要周世友的信息。周世友已經(jīng)兩周沒來上班,魏勇的拆遷工作倒是沒耽誤,吳副總履行了拆遷條例,住房公司的拆遷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見是楊冬梔來了,魏勇便主動上去握手,問楊冬梔的身體狀況。楊冬梔只問魏勇要人,說自己和男朋友的二人世界好好的,一個拆遷把兩個人拆開了。魏勇就說,我讓小周把你們廠折出的現(xiàn)金給你,小周沒去你那里?他兩周沒來上班了,我正猜忌,別因為我的拆遷工作,他拿了公司的錢跑了。楊冬梔說,你說對了,他應(yīng)該是拿著我的錢跑了,吳總也拿著廠里錢跑了,扔下一個空攤子給我,你得給我個說法。魏勇笑了,說,吳總和小周要是真跑了,也怨不著我啊,關(guān)我什么事?楊冬梔有些火了,說,小周是你的人,還是我的人。魏勇說,他是我們單位的,但也是你男朋友啊。

魏勇少了一個周世友可以,楊冬梔卻不能缺了他。周世友在不在身邊關(guān)系到給蒸發(fā)的吳總怎么定性。雖然自己的辦公室秘書把近一年來公司的虧損和異常的財政狀況都做了匯總,吳總極有可能是工廠內(nèi)部的蛀蟲,趁吳總不在,周世友這個中間人到底要背著自己干些什么呢?楊冬梔越想越糊涂,就問起魏勇,在周世友消失前,都和周世友談了什么。魏勇說,你們廠的吳總說地皮不要了,大概是工廠效益不好吧。他要折現(xiàn)給工人。我打算和你商量一下,可周世友說,這是吳總拿我們住房開發(fā)公司做擋箭牌,應(yīng)該把這部分折現(xiàn)的錢給您楊廠長支配,吳總的事情是紙里的火,包不住,等您病好了會調(diào)查他的。我也覺得你男朋友分析得挺對,就把錢給了他,讓他捎給您。

楊冬梔說,我沒叫他跟你要錢啊?,F(xiàn)在廠子里的工人都等著要錢。是不是你把吳總和周世友兩個人藏起來了?魏勇笑了:我藏他們?說說你的理由,匪夷所思!楊冬梔說,這一年,我不在工廠,吳總做了不少手腳,臨走時,只有你和周世友你們?nèi)齻€人在一起說了話,我想知道你們之間都發(fā)生了什么。魏勇說,就算吳總像你說的那樣拿了錢跑了,你應(yīng)該報告公安機關(guān),把姓吳的捉回來,這樣公平吧?那個小周嘛,不要管他了,編制還在我這里,能跑到哪去?這事吧,說到底,就是你和吳總兩個人的內(nèi)部問題,不要摻和其他人。

可拆遷拆到一部分時公司遇到了麻煩。原來處于長方形拆遷區(qū)的“凹”字形缺口那一段拆完了,可再往下的那一片廠房卻另有了說法。這一片公司原來一直以為是廢棄的廠房,其實是吳總在效益好的時候,拿出資金背著楊冬梔另開辟的一個新工廠,也生產(chǎn)五金,不過是夜里生產(chǎn)。但畢竟不如老廠家有客戶,沒一些日子,銷量日漸低下,破產(chǎn)了。老吳逃走后,正當(dāng)拆遷工作開始不久,有關(guān)部門經(jīng)過落實,批準了這處工廠破產(chǎn)的實際情況,地皮也就還給了所處的西關(guān)居委?,F(xiàn)在這塊地,住房公司需要競拍才能拿到。拆遷工作暫停了。

魏勇不知道其中原因,氣不打一處來:怪不得那個周世友跑了,原來是和這個楊冬梔串通起來在騙自己,那個吳總跑路看來也是假的,給自己玩捉迷藏。那個楊冬梔倒是知道在事情曝光之前,先來公司來個賊喊捉賊,這事能和楊冬梔脫得了干系嗎?現(xiàn)在那個神秘的楊冬梔又聯(lián)系不上了,只有周世友能聯(lián)系上她。

楊冬梔把魏勇在拆遷初期給自己匯的二十萬先分給了工人,救了急。得知破產(chǎn)的廠區(qū)阻礙了住房公司的拆遷進度,不知道這拆遷到底是誰在指揮,感覺自己替魏勇的拆遷工作背著黑鍋,有人在看著自己和魏勇的笑話。

魏勇生氣了,開了辦公會,近期任命的大小科長主任都來了。魏勇說到拆遷遇阻一事,先怪相關(guān)負責(zé)人為什么沒有先落實清楚。那幾個人面面相覷,解釋道,吳總后來成立的那個橡皮錘廠是個分廠,我們?nèi)チ私獾臅r候他們已經(jīng)停產(chǎn)了,吳總一直沒說。魏勇說,這個老狐貍,就想拿著我們公司的錢自己跑,法人代表是誰?這時候魏勇心里想的是問周世友,發(fā)現(xiàn)周世友早就消失二十多天了。就指著座位上坐著的楊冬樺那七八個人,說,看看,看看,周世友當(dāng)初帶的這些兵,他這是一開始就給我玩迂回戰(zhàn)略。就把周世友那個小本子拿起來看著,不說話了,像是在找什么解開問題的密碼。

魏勇把楊冬樺叫到辦公室,看著周世友留下的小本子說道,周世友那小子是你推薦的吧。

楊冬樺說,我們都和他不熟,只知道他愛說笑話愛記錄別人言論。魏經(jīng)理你忘了,是你讓他當(dāng)上的科長。

魏勇說,他怎么當(dāng)上的科長我不管,可是你們兩個人一直走得近。

楊冬樺說,是你愛聽他講話,我聽他講話耳朵里都生繭。

魏勇說,那你還把這個周世友帶到家里,你看,小本本上都記著,周世友留下的小本子就是鐵證。又說,你看,上面記得很明白,某日,聽楊冬樺父親楊敬禮高談闊論,說到了裴計劃,還說到了藥械廠工人包圍住房公司的事情。他不止一次去你們家做了聊天記錄,看看這段,你父親說,喬書記覺得自己要退了,開始消極工作,我這個經(jīng)理又任用奸臣,公司早晚得完蛋。

魏勇看著楊冬樺說,你父親怎么沒說周世友是桿好槍,你父親往哪瞄,周世友往哪打呢。你父親離休了還參與公司政務(wù),讓周世友利用給我培養(yǎng)心腹干部的機會,把你安排到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周世友和你家的交情不一般哪。

楊冬樺說,也不全是,公司其他新干部的家他也拜訪,借著公務(wù)的名字。我父親的話和其他人的話一樣,都是廢話,本子上記得都是些瘋言瘋語。周世友心里的話他從不會往本子上記,他最清醒該說什么該記什么,這個本子怕是他故意留的,在他走了以后給我們制造矛盾,好把他造成的局面忘掉。

魏勇不耐煩地說,好了,那個周世友咱們不提了,我現(xiàn)在倒突然有了很多問題想問他,需要他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給我說清楚,他拋下一個爛攤子,這個周世友我倒好像不認識他了。

楊冬樺早就從冬青和李萍那里嗅到了一些味道,探聽到楊冬梔的一些信息,便說,我弟弟新處的對象叫李萍,是楊冬梔的親戚。

魏勇說,嗯?打通關(guān)系!這倒是個好消息,你把楊冬梔找來,周世友走了,還剩下個你,你要能把他留下的局面扭轉(zhuǎn)過來,辦公室主任、團支書……你來當(dāng)!

楊冬樺通過冬青聯(lián)系上了李萍,李萍又聯(lián)系上了楊冬梔。李萍得知楊冬梔工廠慘痛的現(xiàn)狀,本不想讓楊冬梔和魏勇見面,但楊冬梔說,事已至此,逃是逃不掉的,這次拆遷,廠里隱藏的問題都浮現(xiàn)出來,或許它早該垮了,早已入不敷出,卻被吳總做了一道門,虛掩著。這拆遷又遇到了問題,可能也繞不過這個吳總。

楊冬梔這次是被楊冬樺挖出來的,魏勇仍問老話題,不過兩個人反了過來,魏勇問楊冬梔周世友去哪了。楊冬梔說,我現(xiàn)在不想找他了,本來我想找他,我正有一肚子問題想問他,現(xiàn)在明白他是罪魁禍首,拿了你給我安置工廠的錢。我也可以理解,你們和吳總穿一條褲子,把我撇了?,F(xiàn)在出了問題想起我這個廠長了,晚了!

魏勇說,我先給你的二十萬元怎么算?你和我不要再在一棵樹上吊死。

楊冬梔苦笑:二十萬元?都分給工人了,要不他們還能讓人安寧?——我們都被周世友牽著鼻子走得太遠了……

魏勇?lián)狭藫项^,說,那塊地你是買了西關(guān)居委的?

楊冬梔說,不,法人代表是西關(guān)居委。這廠是西關(guān)居委投資建的,聘請我當(dāng)了廠長。

魏勇說,啊,那么你這個富婆的身份?

楊冬梔說,說是廠長,只是工資高些罷了,富婆是假的,為了去婚介找對象。

霎時,魏勇覺得楊冬梔和周世友是一丘之貉,都阻礙了公司拆遷進程,在家裝病當(dāng)富婆,倒把自己支使起來忙得一頭汗。一個拿著錢跑了,一個還在富婆夢里醉生夢死。

魏勇的競拍團趕到了競拍現(xiàn)場,一上午下來,競拍結(jié)束,回到了公司。魏勇在辦公室胸有成竹地喝著茶,等著好消息。參與競拍的人回來了,魏勇問,搞定了?那幾個人灰頭土臉,說,又栽跟頭了。魏勇一愣,道,栽跟頭?那塊地你們沒拿下來?那幾個人心里打怵,打怵不是因為怕魏勇,而是怕這事來的蹊蹺,說道,讓別家拍走了,魏經(jīng)理,你猜都猜不出來是誰。魏勇想了半天,說,中南建設(shè)集團?他們知道我們需要那塊地,我們只有合作交流,那幫南方人不會跟我們來邪的吧。那幾個人說,要說競拍的也就我們幾家。地皮是被周世友和吳總以很高的價格買走的。

31

周世友私下和吳總接觸的時候,見吳總的腦門上和自己一樣,都寫了個“貪”字,周世友就笑著對吳總說,知己啊。吳總知道周世友是楊冬梔的男友,聽了這話心里打寒戰(zhàn)。周世友說,吳總高人啊,把那片拆遷區(qū)一分為二,此可謂韜略之計,和楊冬梔、魏勇三分天下。吳總也文縐縐起來,說道,閣下真乃當(dāng)今諸葛孔明,竟有如此高見,我本來還指望楊冬梔的廠子能多撐幾日,我也好周全周全,哪知積小患成大患,如今倒塌都在頃刻間。周世友說,楊冬梔也算脂粉堆里的英雄,現(xiàn)在廠子不濟,日后咱們都應(yīng)相扶相幫,再有危難時免不了你我相救,那時就是峰回路轉(zhuǎn)了。吳總覺得話里有話,便和周世友互留了秘密的聯(lián)系方式。

事發(fā)后,周世友去俄羅斯找哥哥幫忙,把那一百多萬元現(xiàn)金換成盧布,回來途經(jīng)幾個大城市時又分幾次換成人民幣,存在兩張卡里?;貋淼穆飞希吐?lián)系上了吳總。

吳總躲在新疆的五家渠。周世友在一個賓館里見到吳總頭發(fā)都白了,吳總說,事情多,也顧不得染了。周世友問,躲這么遠干什么?吳總說,走遠了說話傳不到熟人耳朵里。

周世友問起吳總為何這般狼狽,吳總轉(zhuǎn)而又嘆道,我本來趁著楊冬梔不在工廠的空隙,已經(jīng)和西關(guān)居委打通關(guān)系,弄了個法人代表的身份。楊冬梔擔(dān)任廠長時,廠里的財政窟窿罪魁禍首是我,法人代表是我,財務(wù)科是我的人,所以我才那么大膽。又講道,自己兜里有些錢了,既然楊冬梔還讓我做主,正好借著楊冬梔的廠子拆遷時不要那地皮了,要些賣地的錢。不料這事出了岔子,拆遷方的魏勇把錢給了楊冬梔。本來想用這些錢買下自己另立門戶工廠的地皮,現(xiàn)在卻全化為泡影。吳總又嘆道,緊要關(guān)頭楊冬梔擔(dān)任廠長的那個廠區(qū)出現(xiàn)了反破產(chǎn),自己是副總,工人都來向自己要錢,也怕財務(wù)科長找機會趁機勒索,只能卷鋪蓋走人了。

周世友聽到這里,說,吳總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楊冬梔的廠子你要好好經(jīng)營,也能扭虧為盈,你自己的那片廠區(qū)也不至于破產(chǎn),日后干脆把這塊地向西關(guān)居委買下來,也省去很多麻煩,楊冬梔的廠不垮,你就不用害怕那個財務(wù)科長,工人一樣做工。吳總撓著頭皮,把假發(fā)拿了下來。

周世友疑惑,問道,不是真頭發(fā)?吳總笑道,戴了白色的假發(fā)才顯得自己狼狽嘛,符合自己的心境,別人看了也能心軟。又嘆氣道,這時候來找我有何貴干,我這棵年過半百的大樹都被拆遷的魏勇推倒了。周世友笑道,推倒樹的猢猻是我,來醫(yī)你樹的猢猻還是我。就拿著兩張銀行卡說,老吳,這是什么?

吳總說,錢?錢,我也有,唉!都是錢惹的麻煩。周世友說,這是魏勇要折給你的廠區(qū)地皮錢。當(dāng)初我知道你拿一個即將破產(chǎn)的空殼子工廠想空手套白狼,我就跟魏總說這是你們廠的內(nèi)部問題,就算給工人發(fā)遣散費也該由廠長楊冬梔來。這錢,一分不少,都在我這個廠長男朋友的手里。又說,魏勇給我錢讓我送給楊冬梔,他不想糾結(jié)于你們廠內(nèi)部的爭斗,他只管拆遷,那些錢也在我手里。

吳總摸著光頭,說,佩服。你怎么知道楊冬梔的廠已經(jīng)倒閉了?

周世友說,不倒閉,你能不要地皮和補償款遣散嗎,很明顯窟窿你補不了了。吳總說,這筆錢可是能救我命的錢,我自己沒撈著獨吞,倒讓你給吞了。萬一那個財務(wù)科長要和我破釜沉舟,這錢我也好用來還給西關(guān)居委。

周世友說,你就甘愿下輩子做老鼠?把你的錢拿出來和我的錢匯集起來,將你丟掉的那塊地皮買回來,給魏勇這只貓做枕邊的咸魚。

吳總不安地說,可我的那些錢不干凈啊。周世友說,洗錢不好辦,能落實出來,洗人我在行啊。

吳總說,楊冬梔這個富婆身份是假的,她只是用來征婚和參加社會活動。在你眼里我倒快成真的富翁了。

周世友說,看看,急脾氣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是假富婆我還不知道?誰能在自己企業(yè)發(fā)生轉(zhuǎn)折的時候還忙著搞對象,對廠子不管不顧?裝蒜嘛!

周世友和吳總坐著火車趕了回來,兩人攜帶巨款從逃跑發(fā)展到衣錦還鄉(xiāng)。周世友很快用那個紅色的小手機跟楊冬梔取得了聯(lián)系,楊冬梔對周世友的來電驚訝不已。更令她驚訝的是正如魏勇所說,周世友果真是去找吳總的,那個吳總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楊冬梔馬上想到了錢,也沒拐彎直奔關(guān)于吳總的話題。說別讓吳總給蒙了,想必自己這個聘用廠長的身份姓吳的也給說了,他那是做拉攏,他身上有工廠倒閉的責(zé)任,自己正猶豫要不要把話挑明,讓西關(guān)居委追究他責(zé)任。

周世友說,捉走一個吳總,咱們就都出問題了。楊冬梔不解,問周世友緣由。

周世友說,吳總有責(zé)任,是你接受聘任后不管廠里大小事宜,將事情推給他之后財政才接連出現(xiàn)了問題,而且你沒有彌補,你也要算個玩忽職守。很多他造假的大小事后來都有你回單位時的親筆簽字。進一步是刀山火海,退一步我們海闊天空。

楊冬梔說,周世友,我們都是干凈的,他是臟的,不要被他再拉攏了。

周世友說,就因為你我干凈,才能要挾他合作,一起發(fā)財。

楊冬梔問,我的那個工廠都讓姓吳的帶倒閉了,人都散了,只留下些半真半假的賬目,這事情現(xiàn)在沒頭沒尾,還和他合作?

周世友說,冤有頭債有主,西關(guān)居委已經(jīng)把法人代表的頭銜掛在他頭上,他有支配廠里生產(chǎn)變更的大小權(quán)力,和你無關(guān)了。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糾纏老吳過去的問題。

楊冬梔說,讓我沉默?沉默行,廠長再還給我。

周世友說,你眼界太窄了,就算我把魏勇給你的錢給了你,那是你的么,是西關(guān)居委的。真能管用,救活的不過是西關(guān)居委一個效益不好的廠子。你愿意給西關(guān)居委當(dāng)一輩子長工?現(xiàn)在我和吳總合資,一起再把吳總那個小廠子的地皮拍下來,花多少錢都可以,訛一下魏勇。你只能和我們站到一起,本來你和吳總就是正副級搭檔。

楊冬梔聽到這里,掛了電話,她既不想幫助周世友和吳總成全好事,又感覺自己是螳臂當(dāng)車。萬一拍賣的時候他們以吳總的名義拍下來,周世友再從中讓吳總高價賣給魏勇,吳總只為了順手撈錢,周世友還是走他在公司的仕途呢?想想自己真沒有必要在里面攪局,不如靜下心來,瞅準機會,也許還有翻身的可能。要不要把這個消息通知魏勇?但自己只聽了周世友的一面之詞,并不了解內(nèi)幕,也許是魏勇和他們二人已經(jīng)合伙在做事情,只是周世友通知自己不要亂講話,現(xiàn)在亂講話很危險,出了問題不光是將來廠長做不成了,就怕是連人都做不成了。

事情很順利,吳總和周世友幾乎沒遇到任何阻力,就把地給拍下來了。西關(guān)居委的一個領(lǐng)導(dǎo)見拍下這塊地的仍是以前的吳廠長,就上來跟老吳握手,悄悄地說,你這個聘用的民營企業(yè)家不應(yīng)該做生意,更應(yīng)該走仕途,你這一招把住房公司算將死了。吳總說,我這叫借著住房公司給的這股勁炒一炒你們西關(guān)的地皮,住房公司在這里蓋的樓這下值錢了,其他開發(fā)公司也來西關(guān)開發(fā)賺錢,也加速了西關(guān)的城市化進程嘛。炒地皮賺的都是小利,我還是羨慕蓋樓啊,只有把你們西關(guān)的地皮炒起來,我腰包才能鼓,這也算初窺門徑吧。

周世友和吳總拍下那塊地和吳總要炒地皮的消息一齊傳進了魏勇的耳朵里。魏勇生氣的不是周世友和吳總拍去了地,也不是他們要炒地皮。只要炒就要賣,那自己正好買。問題是耽誤了自己拆遷的進程。魏勇一甩手,把周世友帶起來的那幫人都變成了大頭兵,干部依舊用著曾經(jīng)的老部下。那些人卻絲毫不領(lǐng)情,反而罵魏勇活該,把公司好好的項目葬送在了周世友一個耍嘴皮子的手里。魏勇知道自己活該,可知道周世友日后肯定要來找自己,他們舍得用這塊地種莊稼嗎?

周世友和吳總兩個人看似光鮮亮麗,可二人只能空守著這塊地。倒也不用雇保安,地上只有一片舊廠房,住不能住,租不能租,周世友為了它丟掉了住房公司的工作,丟了姘頭,好像魏勇比自己耗得起。漸漸周世友發(fā)現(xiàn)自己是穿鞋的,魏勇成了光腳的,比自己還橫,時間久了和吳總二人的生存也成了問題。生存并不只是吃飯,而是內(nèi)心需要來自這個世界的虛榮感,別人的奉承?,F(xiàn)在兩個人像盲流在這個城市穿梭著,周世友偶爾打打工養(yǎng)活自己,把以前公司的手機卡裝上,等著魏勇來電,可遲遲沒有魏勇的電話,周世友擔(dān)心魏勇不知道是自己買了這塊地。吳總則又回到了在新疆的那種生存狀態(tài),像只落難的鳳凰,由不敢去廠區(qū)一帶活動,發(fā)展到不敢出門,怕遇上窄路的冤家,把自己終日反鎖在旅館的床上睡大覺。周世友用完了吳總的錢,也不管他的死活,把地皮掛名到了土地局銷售,心想,這塊地不管誰買去,這下都不怕魏勇看不見了。

……

32

周世友和吳總合資買的那塊地在土地局掛牌出售了一個多月,無人問津。幾個開發(fā)公司知道周圍全是住房開發(fā)公司的開發(fā)區(qū),剩下的犄角旮旯算不上肥肉,不值一提,這一整塊地早晚是住房公司案板上的肉。事情一旦進入僵局,周世友便像鉆進了死胡同,覺得自己像是被包圍了,走了一步臭棋。兩個月前,謀劃著對魏勇的項目玩了一次大迂回,現(xiàn)在則被魏勇在地產(chǎn)方面也玩了一次大迂回,自己設(shè)的局把自己置于死地。周世友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和魏勇打起了消耗戰(zhàn)。廠區(qū)的機器都讓吳總賣干凈了,自己便讓人把廠區(qū)的建筑拆了賣材料度日。不知不覺間,周世友替魏勇把拆遷的活干完了,廠區(qū)拆了個干凈。周世友仍舊在大冷的冬天把頭縮在棉衣里,在自己那片地皮的空地上,一覽無余地觀看周圍工地的施工。魏勇的開發(fā)區(qū)從地基挖好,到塔吊到位,都一幕幕看到眼里。

周世友整日像個工程監(jiān)理在工地轉(zhuǎn)悠,連個安全帽都沒有,工地上的負責(zé)人知道這是周世友,他已經(jīng)從公認的公司紅人變成了地皮商人。施工現(xiàn)場熱火朝天,沒人在乎周世友競拍下的那片地。周世友想到在俄羅斯的時候哥哥見他拿來了錢,勸他不要回去,說這種事一旦回去了怕事情突變,吉兇難測,想到這里,后悔莫及。他看到地基監(jiān)理正抽查釬探情況,地基監(jiān)理這種人公司開會都上不了桌,周世友以前都不和他們玩,可是地基監(jiān)理卻能和整個工程攪到一起,今非昔比,周世友已成了被人遺忘的人。

周世友瞅見了建筑公司的經(jīng)理,就迎過去說,經(jīng)理啊,施工哪?建筑公司經(jīng)理姓王,不認識周世友,便說,什么事?周世友指著自己的那塊地皮,說,經(jīng)理,你看,這塊地皮位置多好啊。給住房公司干活的時候順便把這一帶的活也做了,四周都是住房公司的樓,您的樓處在中心,一定能賣個好價錢。王經(jīng)理瞥了一眼那塊地皮,似乎他之前考慮過了,便對周世友說,那塊地雖然不算很小,但只讓我蓋五層樓的矮層洋房,怕賺不到錢。周世友說,那您就蓋高層啊。王經(jīng)理說,高層?蓋起來,就把北邊住房公司的矮層樓都遮了光。又說,你是中南建設(shè)集團的吧?想和我們一起開發(fā)那片地做別的項目?周世友沒想到和一個工頭打起交道要繞這么多彎,就說,你也看好那塊地?王經(jīng)理說,那塊地傳說有貓膩啊。以前不有個工廠么,負責(zé)人是一個姓吳的,在開發(fā)廠區(qū)之前破產(chǎn)落實下來了,那片地就歸了西關(guān)居委,住房公司又讓姓吳的高價拍下了那塊地,把那塊地的價格炒了起來,不光那塊地,這一片地的地價和新樓的價格說不定都要往上漲。那塊地是住房開發(fā)公司的風(fēng)水寶地,講究多著呢。

周世友見王經(jīng)理提到了中南建設(shè)集團,便決定去碰碰運氣。前臺接待了周世友,周世友一上來就說賣地皮。地皮都在公家單位里擱著,個人哪有地皮可賣,便把周世友當(dāng)作一個行業(yè)間諜或社會上來趁機搗亂撿洋落的混混,被保安拖到了大街上。周世友就在單位門前靜坐,靜坐了四天,就吃了兩個餅,凍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見人就說自己有塊地要出售,附近的人都繞著他走。保安便把這個事情匯報給了領(lǐng)導(dǎo)。中南建設(shè)集團的老總姓密,密總就讓保安問問是哪塊地,保安打聽清楚了,是西關(guān)炒起的那塊地皮。密總聽了,說,讓辦公室的人接待一下,問問是怎么回事。保安把周世友請進了公司,可周世友想見的開發(fā)部經(jīng)理出差了,項目部、造價部負責(zé)人也都忙,便由公司負責(zé)行政的李主任接待了周世友。這個李主任便是李萍的哥哥李濤。周世友連餓帶凍面色發(fā)白,李主任倒了一杯溫水給他。周世友剛喝下去暖和一些,把膀胱里的尿頂了出來,撒了尿渾身打起寒戰(zhàn),反而更冷了。李主任看這個人怎么都不像倒賣地皮的奸商,倒像是一個投機倒把的混混。

周世友對李主任說明了自己要出手的是哪塊地,并說那塊地可以便宜處理給中南建設(shè)集團,只要公司同意,可以去國土局修改價格。李主任嘴上說,拍下那塊地的可是吳總啊,心里想,吳總是個黑心賊,當(dāng)初擴建廠房還欠著中南建設(shè)集團一筆賬。現(xiàn)在手里有塊幫住房公司炒的地皮,想低價處理給自己公司,明顯想抹去那筆賬。等到日后中南集團和住房公司為了那塊地皮糾纏起來,就怕說不清還要打官司,但這只是個假設(shè)。就問周世友,你是誰,吳總本人呢。周世友說,吳總在賓館睡覺呢,我是他的合伙人。這么一說,更使李主任內(nèi)心的想法變得豐富起來,吳總不來,指使個外人來,頂個合伙人的名,也能簽字,到拿了錢之后吳總一概不承認,呵呵。

周世友想,魏勇一定在暗地里躲著觀察,自己一旦和中南集團成交,倒是個好的激將法,那時候魏勇肯定提出異議,自己順便做人情,終止和中南集團的買賣合同,以更高的價格賣給魏勇。便對面前的主任說,這塊地的價格有些虛高,住房公司的魏總擔(dān)心虛高的地皮價格蓋出的樓房大眾難以接受,就讓我們把這塊地出售給貴集團,價錢可以比原價再低百分之十。辦公室李主任聽了便跟密總通電話匯報情況,密總在電話里說,住房公司在這片地的周圍蓋了住宅樓,我們公司如果能就近在這塊地上蓋起商城,幼兒園,圖書館之類的肯定不錯,但這么好的事情,住房公司為什么不干?說是地皮價格高賣給我們,內(nèi)幕怕是他們的財政虧空,貸不出款了,想讓我們幫他們一把,借我們的力量把這些配套設(shè)施完善,從中獲利。這個項目不是不可以,但城建公司用這種雞鳴狗盜的方法來合作沒有誠意,只要他們想合作,會按正常路子和我們洽談的,讓這人回去。

周世友吃了個閉門羹,白白靜坐了四天。辦公室李主任送周世友的時候說,這件事會掛名到項目部,大家需要開個會決議。周世友想,什么時候開會?自己和吳總都成了住房公司拉磨的驢,老圍著這塊地皮轉(zhuǎn),還被蒙了眼睛。中南集團決議時大概就是他們見到魏總的時候,不如直接找魏總商量吧,哪怕魏總把給楊冬梔的一百二十萬從買地皮的錢中扣除也無所謂,周世友二話不說就做了這個決定,連吳總都不考慮,他死活和自己一概無關(guān)了。周世友先回旅館休息??蓜傄换芈灭^,見到吳總,吳總就說,應(yīng)該走遠一點,再回新疆待著,怕在這里有一天被人舉報被抓。周世友想起自己這筆錢的來路,也覺得自己這段日子像是一直在刀尖上跳舞,得趕快把那塊地皮處理掉,或是干脆還給魏勇,把自己拿魏勇公司的一百多萬抵消,不至于像吳總那樣當(dāng)個罪犯??裳巯碌倪@塊地皮還摻有合伙人吳總,那就只好把吳總先除掉。

周世友趁吳總不在時翻看吳總的手機,找那個能勒索吳總的財務(wù)科長的電話,想利用他支走吳總。可找來找去沒有,不是拉黑就是刪了。周世友給楊冬梔打了電話,說,抱歉,打擾你休息了,把工廠那個財務(wù)科長的電話給我。楊冬梔對周世友二人和魏勇暗箱操作地皮的事早有準備,聽說周世友開始替魏勇要工廠財務(wù)科長的電話,知道魏勇卸磨殺驢了,幸虧自己當(dāng)初沒有把真相通知其他人和西關(guān)居委。真相是什么,所有人把事情做完了才是真相,你亂猜沒有證據(jù)就是污蔑,還會壞了自己的名聲,或卷進一些你想不到的漩渦里。

楊冬梔只能順著形勢走,看著吳總被魏勇干掉,說不定下一個就是周世友,便問周世友要哪個財務(wù)科長的電話,新的還是老的?周世友一時說不上來,總不能跟楊冬梔挑明哪個心狠手辣吧。就問,哪個跟吳總最熟?楊冬梔很理解地說,老的熟,知道的事多,但是吳總把他解雇了,只剩下新的。周世友便跟楊冬梔把兩個人的手機號碼都要了??芍苁烙寻央娫挻蜻^去,兩個人一聽到五金廠的吳總,都說打錯了關(guān)了電話。周世友不解掛電話的意思,打電話給了楊冬梔,楊冬梔說,你提五金工廠,他們都是財務(wù)科長,以為你是公安局的,要調(diào)查他們的責(zé)任。還是我來打吧,他們認識我,你想說什么。周世友便說,讓他們告訴吳總,從地皮的事情中裸退出來,地皮的事也存在違法,否則就把他在工廠的犯罪情況一起曝光,要認識到民憤的厲害。楊冬梔覺得周世友有些傻,沒人會自己往槍口上撞,便知道是周世友和吳總二人內(nèi)訌了,就問,事成你給他們多少錢?周世友說,一人十五萬元吧。楊冬梔又問道,那我呢。周世友心疼地說,若姓吳的真能聽勸,把姓吳的那一份給你。楊冬梔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掛了電話。周世友覺得這蛋糕越做越小,小到似乎還沒有自己去俄羅斯背去的錢多了。

到了晚上,吳總出門接了個電話,回來神情不對,口里說,跟我來這套!說完就收拾東西要去外地。周世友以為吳總罵的是財務(wù)科長,問來問去原來罵的是自己,便摸不著頭腦,又問吳總?cè)ツ?。吳總生氣地說,我不跟你說了嗎我想走,還跟我來這套?去哪你還管,你不是想吃獨食么?自己一個人吃吧!又說,楊冬梔在電話里說死了,這地皮里的你的一百多萬歸她,說這錢本來就是她的那份,讓你跑了趟外地又捎回來了,可見你是拿不走的。說把我的那份給你,讓我退出。再從你那份里抽出三十萬元給我的那個新來的財務(wù)科長堵嘴??戳丝粗苁烙鸦炭值哪?,說,怎么,我現(xiàn)在答應(yīng)回避了,你還不愿意了?周世友驚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蛋糕又小了一圈,賣天賣地賣了自己。

33

周世友覺得夜長夢多,時間越久要分這塊蛋糕的人就越多,老吳走了,楊冬梔來了。自己就像《三國演義》中的何進,為了維護手中的權(quán)力要除掉熟面孔的敵人,引來了像董卓一樣狼子野心的楊冬梔。周世友怪自己糊涂極了。楊冬梔會不會把更多的人摻和進這塊地皮里,最后把自己徹底榨干呢?因為自己的一百多萬被楊冬梔拿走,她敢明拿,說明知道我周世友理短,她不怕見光。可吳總的那份給了自己,自己眼前的路反而越走越黑,看不清了。楊冬梔把這錢分給其他人自己也毫無辦法,怕就怕最后拿錢的還是老吳,他倆畢竟是正副級搭檔關(guān)系,極有默契,要把自己一直蒙在鼓里。這里面的錢除了楊冬梔的就是老吳的,沒自己一分錢,自己都快被賣了還替別人數(shù)錢。不過也許不會這樣:拍下地皮的是老吳和自己,掛牌出售地皮的是自己,楊冬梔只是吃了啞巴虧不甘心,才自作主張說了份口頭協(xié)議。

周世友整日借酒消愁,本來能喝半兩的,三喝兩喝,已經(jīng)能喝一斤多了。

周世友喝著酒在旅館里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轉(zhuǎn)到大街上,就迷迷糊糊晃著,晃到了自己拍的那塊地皮前,周世友把頭貼在地皮上流起了淚,自己跟自己說道,自己有一個哥哥在國外當(dāng)差,正準備倒賣一批拖拉機發(fā)財。自己坐在拖拉機上看到城市里的魏勇心事重重,知道人多嘴雜不好領(lǐng)導(dǎo),就把他們的話放到會上讓魏勇替他們說。大家都被魏勇感動了,推選自己當(dāng)了征地科科長。魏勇給了自己一份錢,讓自己和楊冬梔結(jié)婚用??蓷疃瑮d要地皮還想當(dāng)廠長,自己就替魏勇騙了吳總,和吳總用計合資買下了這塊被西關(guān)沒收的地皮,讓魏勇那個大頭繼續(xù)開發(fā)地產(chǎn)項目。哪想到魏勇不要這塊地只要自己換回拖拉機,讓自己回去當(dāng)征地科的科長征來土地耕地,楊冬梔要讓自己還錢……周世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去投奔哥哥,哥哥說的對,去外國本本分分做人,回來坑本國老實人,給魏總買拖拉機,喂死他!周世友正嘟囔著往北走,被施工樓上掉下的一塊磚頭砸中了腦袋……

魏勇得知建筑公司在施工的時候,有閑人闖入施工現(xiàn)場被磚頭砸了,知道沒出人命只是縫了幾針,便想讓建筑公司自己處理??蓳?jù)建筑公司的王經(jīng)理說,見過此人,可能是中南建設(shè)集團的人,這幾天一直在那塊炒熱的地皮上轉(zhuǎn)悠,看建筑公司施工,還和自己套近乎,怕是在刺探什么。魏勇想起開發(fā)公司開始施工的時候,中南建設(shè)集團對建設(shè)區(qū)中心地帶,也就是現(xiàn)在被炒熱的那塊地皮垂涎已久,提出想在這一片蓋些比如商城之類商業(yè)化設(shè)施的想法。因為自己的住房開發(fā)公司是主管單位,便一口回絕了?,F(xiàn)在出了這個事,讓魏勇回過頭想想他們的建議也不是沒有商量余地,況且那片地還在吳總這一類人手里。要談,讓中南建設(shè)集團和他們談最好,自己不至于被周世友訛詐。魏勇和建筑公司王經(jīng)理去了一趟醫(yī)院,看到周世友臉上纏滿繃帶,胸前放了幾個心電圖吸盤,心電圖儀器“滴滴”響著,周世友兩只眼睛緊閉著。魏勇沒認出病床上的面孔,就和王經(jīng)理放下一籃子水果,表示親自看望過,匆匆離開了。

中南建設(shè)集團從熟人那探知了城建公司要把那塊炒熱的地皮和自己共同開發(fā),密總覺得,住房開發(fā)公司確實想讓自己助一臂之力,到底是來了。雖然住房公司不好詢問被砸中者究竟是中南集團什么人,可是這個消息也有意無意飄到了中南集團領(lǐng)導(dǎo)層的耳朵里。查了查無人員無故缺勤,便知道這事子虛烏有。據(jù)現(xiàn)場工人反映的情況,被砸中的是一醉鬼,那就更不可能了。密總想起這個醉鬼,覺得住房開發(fā)公司無非是借一個醉鬼做文章,說是自己公司的人去刺探,把這塊地放給自己公司開發(fā),這樣既顯得心痛,又能下得來臺。這個魏勇,和上次一樣,派人來兜售地皮,總少不了幾份雞鳴狗盜的手段??捎忠幌耄翘爝@個醉鬼為什么不去其他工地晃悠,醉了反而有人放話說是中南公司的人?這是不是住房公司在給自己上緊箍咒?搞不好會卷鋪蓋滾回南方老家。這些單位仗著自己在一個城市折騰久了,根深蒂固,以后不定借什么手段來折騰自己。中南集團領(lǐng)導(dǎo)便覺得應(yīng)該和魏勇商議商議,那片地皮究竟他們想要自己蓋什么,他們畢竟也是吃的住房這碗飯,不能犯上。

中南建設(shè)集團領(lǐng)導(dǎo)要買那塊地皮了,電話打給了周世友留下的手機號,可沒人接聽。就找到了西關(guān)居委,要了吳總的電話,也打不通。

那塊地沒賣出去,也就沒拿到錢。吳總手下那個答應(yīng)收到錢閉嘴的財務(wù)科長,說好了錢來了這事就消化掉,可等了一天不來,兩天不來,一個月還不來,就急了,遲遲收不到錢,仿佛是吳總許諾欠下自己的一筆錢沒及時填補,本來自己就難受地想把吳總的事情昭告天下,現(xiàn)在還讓自己怎么閉嘴?就給吳總打電話。吳總見來了一個陌生號碼,就接了,聽出是財務(wù)科長,就覺得是周世友又找楊冬梔和財務(wù)科長串通起來,想讓自己退避三舍,從地皮的事中徹底退出。便也不再懼怕什么,因為自己的錢已經(jīng)口頭同意給了楊冬梔,又說了那句話,跟我來這一套!

財務(wù)科長問什么時候還錢,吳總說我沒欠你錢??崎L說,不給我錢讓我怎么閉嘴?吳總說,你愛閉不閉。科長說,楊總不在廠里時,大小事可都是經(jīng)了我的手,你悠著點。吳總說,楊冬梔答應(yīng)給你錢,你問她要??崎L說,錢在你一人身上。吳總說,社會上這么多騙子騙我,楊冬梔讓她男朋友騙我,楊冬梔又騙我,你不要蒙在鼓里再被騙了,他們早都拿了錢跑了。科長說,我知道你拍下塊地皮。吳總說,你以為我黑心?你們的心比我還黑,膽子還大!我把賣地皮那人的電話給你,你問他要錢吧。你們這些貪得無厭的騙子,騙得我身無分文,害得我有家不能回,這個世界連一個人靜下來反思的時間都不給,你們要再找碴,我就告你們?yōu)^職!吳總話沒說完那邊就匆匆掛了電話,財務(wù)科長把電話打給周世友,打不通,反過來再打給吳總,吳總那頭也關(guān)機了。

中南建設(shè)集團的密總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周世友,開始吳總的手機還占線,后來也關(guān)機了。密總就跟辦公室主任李濤說,走,先去醫(yī)院看看那個醉鬼,這兩個人電話打不通了,就更證明那個醉鬼的磚頭不是白挨的。等到了醫(yī)院,周世友臉上的繃帶已經(jīng)放下來了,中南集團的辦公室主任李濤看了,就跟密總說明了周世友就是那天來賣地皮的人,二人都驚訝不已。周世友腦子還轟轟作痛,密總心想是這小子在搗鬼,就笑著對周世友說,好小子,有魄力,那個扔磚砸你的是不是吳總啊?嚇我們倒沒什么,倒是把住房開發(fā)公司逼上了梁山。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今天親眼見識到了。周世友腦子像煮熟的豆腐腦樣,還不大清醒,說,住房開發(fā)公司?我就是住房開發(fā)公司的征地科科長,我叫周世友。

李濤突然一愣,小聲對密總耳語說,密總,這就是周世友,我了解,他可是住房開發(fā)公司魏勇手下的一員得力干將,這事就怕外表光鮮里頭爛,還有道不清的緣由。

密總想到住房開發(fā)公司在工地上不小心砸了自己人,還污蔑砸中的是中南建設(shè)集團的間諜,更顯得這塊地皮下面有大文章。又想,住房公司自己掏錢,假托吳總名義出錢買地,又讓本公司的周世友賣地,若不是周世友被砸昏了頭偶然間道出了實情,自己還蒙在鼓里。這一炒一賣,中南建設(shè)集團若是照價收了,住房公司以后怕是要捎帶干一干炒地皮的行當(dāng)了,看來這次只是小試牛刀。

34

周世友模糊地回憶起在自己那塊地皮上閑逛的場景,四周都是住房開發(fā)公司的樓房。

周世友認得面前中南建設(shè)集團這個白白胖胖的李主任,心想他們來干什么,莫不是趁著自己腦子不太清楚跟自己算買賣地皮的賬?就問起李主任那塊地皮在公司項目部掛名了嗎?開會結(jié)果怎么樣?

李主任說,我們給你打電話,怎么也打不通,還是我們領(lǐng)導(dǎo)有眼光,說你大概躲在醫(yī)院等我們,和我們秘密磋商關(guān)于地皮的事情。

密總就問起周世友,你在這躲著,怎么幫住房公司炒地皮?你把吳總都支開了,莫不是想獨吞這塊地?

周世友一聽自己支開吳總的事情都被中南建設(shè)集團探聽到了,便驚得坐了起來,心想自己想吃獨食,看來中南建設(shè)集團也想吃獨食,不如把地皮往高處賣,索性給了中南建設(shè)集團,神不知鬼不覺。便說,既然我們都繞開住房開發(fā)公司,那就取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周世友的意思很明顯想出手了。

密總說,你這塊地,是住房公司讓你幫著炒出的價格,現(xiàn)在他們不要了,能和你們住房公司有默契合作的只有我們。你開始說比原價便宜百分之十,反正是塊沒人要的廢地,現(xiàn)在再把價格壓低百分之八,還原到拍賣時西關(guān)居委給的原價。怎么樣?賣不賣?

周世友想那天去中南建設(shè)集團以低于拍賣價百分之十的價格出手,他們說開個會商量商量,原來商量來商量去就商量出了再低百分之八的價格來拿自己的地。他們會不會知道自己這塊地是怎么來的呢?現(xiàn)在的人都不能當(dāng)傻子,消息渠道多著呢,想想楊冬梔、吳總,誰知道他們背著自己在搞什么活動?都不是吃素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報網(wǎng)。就問,那天我去你們公司賣地,你們不太信我,怎么現(xiàn)在信我了,還不分場合和我談?

密總說,你就喊我老密,以后說不定咱們還能合作。我第一眼看你就感覺你像黃牛。當(dāng)時你來公司我沒見到你,實不相瞞,起初以為你就是替住房公司上街發(fā)發(fā)傳單,見人就賣賣關(guān)子,那時我們以為住房公司財政吃緊,想讓我們買下這塊地幫他們一把共同開發(fā),現(xiàn)在看,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又說,住房公司擔(dān)心炒起的這塊地皮影響了整個開發(fā)區(qū)的地皮價格,便讓你以壓低后的價格賣給我們,現(xiàn)在價格再壓低百分之八,對你們住房公司也是有好處的嘛。

密總又說,小伙子,你要真是黃牛,況且以前是住房開發(fā)公司的,都是相互幫襯一把的事。若賣出了更低的價格,你可以找住房公司找損失彌補嘛。我們只負責(zé)工程項目,地皮是煮熟了還是涼透了,和我們沒關(guān)系。

周世友心里罵道:奸商!讓他巧舌如簧一折騰,自己的蛋糕比底線價格又少了百分之八。

中南公司的兩個領(lǐng)導(dǎo)很愉快地和周世友達成協(xié)議,臨走的時候祝小周身體早日康復(fù),說等康復(fù)了就去土地局把手續(xù)辦了。

周世友看到桌子上有一個果籃,上面也寫著“早日康復(fù)”,心想沒人知道自己住這啊,會是誰呢。就向那天的值班護士打聽起了來送果籃的人。護士記起來了,說,是兩個人,一個說是建筑公司的經(jīng)理,一個是他們主管單位的總經(jīng)理,說專門來看看您的傷情,我就讓他們進來了,你還昏迷著,他們放下果籃什么沒說就走了。

周世友想大概是住房公司的魏總和建筑公司的王經(jīng)理,他們見是自己躺在這,一定有話沒說,所以今天讓中南公司的密總把話捎來了。就琢磨起密總的話……

周世友出了院,原想通過中南集團捎話給住房公司,不要有第三者插入,只和住房公司談這塊地。可等來等去,自己已經(jīng)康復(fù)了,中南集團也沒有聯(lián)系自己,難道住房公司真如密總所說財政吃緊了?那一塊好肉豈不是要爛在鍋里?周世友考慮是否又是魏勇對自己太了解了,用的疑兵之計,住房公司按兵不動,最后還是耐不住寂寞,通過中南集團低價出售那塊地。可中南公司就真能替魏勇考慮?現(xiàn)在三方都認為這塊地才是靠山,不能真因為和魏勇價格上的事,就讓中南集團鉆了空子。周世友正亂想的時候,接到了住房公司的電話,讓周世友火速來公司一趟。

中南公司領(lǐng)導(dǎo)看望周世友的一周之前,吳總的財務(wù)科長終于憋不住,匿名把吳總舉報了。

吳總是在河北被逮住的,那天吳總本來是要爬長城的,卻在爬長城的路上被抓,吳總知道事情敗露,一下子慫了,對自己的問題供認不諱。調(diào)查部門覺得,這個吳總逃跑的過程經(jīng)歷時間太久,心理壓力太大,精神有問題,就讓他試著簡單說起自己的貪污公款的過程以及這筆錢的去處。說到去處,吳總說,錢被卷進了開發(fā)房地產(chǎn)的旋渦。經(jīng)偵的警員就問,哪里的房地產(chǎn)。吳總就說,山東魯南城的住房公司有一個叫周世友的,他坑了住房公司的一百多萬,去俄羅斯把錢洗了,跟我合伙買了一塊地皮,現(xiàn)在正掛在土地局出售,看他的意思,想高價再賣給住房開發(fā)公司,我知道賣地那天就是出事之時,所以我才跑了,把自己的贓款給了周世友。又說,我這算不算提前自首?

經(jīng)偵科很快和住房開發(fā)公司的魏總?cè)〉寐?lián)系,落實了此事,對魏勇說土地局的地不要忙著買,這里面涉及了一個經(jīng)濟犯罪的案子。這塊地也緊接著從土地局那邊撤了下來,沒人再聯(lián)系周世友。魏勇想,自己已經(jīng)被周世友詐騙,一百多萬卷了進去,沒想到這次要托中南集團買的那塊地皮涉嫌經(jīng)濟犯罪和自己的錢有關(guān)聯(lián),這塊地牽扯公司的責(zé)任能撇清,撇不清的就是周世友是誰,自己為什么要把錢給周世友,楊冬梔又是誰,周世友為什么要把錢給楊冬梔還要自己掏腰包,自己還和吳總談什么拆遷條件,要把地皮讓給中南集團買……魏勇覺得自己徹底被人耍了。

周世友在魏勇辦公室里又見到了魏勇,辦公室里除了魏勇還有兩個警察。魏勇抽著煙,給周世友一根,兩個人相對坐著,互訴衷腸。

周世友說,魏總,我為了躲你的債,真不容易,先去了趟俄羅斯,把錢換成盧布。我哥勸我不要回來,我偏不聽,回來沿途到大城市,分幾次把卡里的錢又換成人民幣。我都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若有人領(lǐng)我投資我也就跟他去了。

魏勇笑道,那又是怎么和那個吳總聯(lián)系上的,你們本來就熟?

周世友說,我就是天底下一個騙子,我看這人也是,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留了電話。我想既然別人拉我投資,不如我拉別人投資,不至于被騙。我回國在新疆找到了他,他頭發(fā)都白了,染的,就為了顯得狼狽。我說起和他合資買廠區(qū)地皮的事,沒想到吳總膽小,后來地皮買下來,他怕人舉報先跑了,我就一個人喝了酒壯著膽子來到地皮那里轉(zhuǎn)悠,不料轉(zhuǎn)悠到您的工地上被您工地上掉下的磚頭砸了。

魏勇說,原來挨磚的是你,我還去看過你,當(dāng)時你滿臉纏著紗布,我沒認出來。

周世友說,中南集團還以你的名義來低價騙這塊地,我能給他們嗎?我今天來,就是把地原價給你,還您的人情。

魏勇說,這里頭可有我的一百多萬,你得還給我。

周世友說,吳總和楊冬梔還憋著呢,等我賣了地皮一定啃我,我忙活了一圈原來是個窮命啊。

魏勇還要再說什么,辦公室里那兩個警察站起來,打斷他們,說,好了,周世友,你也都交代了,我們也錄好像了,跟我們走吧。一個警察給周世友戴手銬,說,姓吳的說了,那些錢他一分沒要,都是你的,地皮上也寫著你的名字。

魏總笑道,看來你不是遇見我就是楊冬梔,要么就是吳總,還是個有貴人相助的富貴命啊。

周世友在沙發(fā)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自言自語道,佛說,上面所說的因,便是今天的果。

(責(zé)任編輯 徐文)

作者簡介:楊凡,本名楊帆,山東省臨沂市蘭山區(qū)人,1987年出生,本科學(xué)歷,浙江大學(xué)人力資源管理學(xué)士學(xué)位,三級心理咨詢師。19歲獲首屆沂蒙文學(xué)獎,在《時代文學(xué)》《幸?!贰督鸾乃嚒贰兑拭缮顖蟆贰杜R沂廣播電視報》等發(fā)表小說、詩歌、隨筆近百篇,系臨沂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臨沂市青年作家協(xié)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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