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
引 力
城市依舊是灰色的,但這并不妨礙世界
在某處蛻變?yōu)槌壬图t色,
變成它自己的秋天。
狼群正跨越國土邊界——它們所沒有的邊界,
皮毛上凝聚起水珠。
我忽然看到雨水也無法遮擋的明亮,
層層疊疊地落在心愛的物件之上。
物件,食物,可以吃掉的夜晚,可以磨碎的早晨。
我等到了友愛的到來。你澄澈的詞
抹去我皮膚上的塵土。
這些蠟燭在我們之間的空隙里燃燒,
如果不經(jīng)過它們,
我無法感覺到任何事物的壓痕。
針葉與闊葉落在萬物表面的壓痕。
捕獸夾合上的一瞬。
寒季正穿上絲絨鞋靠近,把我們拉回屋子里,
擁擠的寂靜和空曠。
我們還有同一幢屋子,或許我們的思緒像是一些
厭氧生物,更喜歡在并非思考,而是沉迷和遺忘時
聚合,依賴彼此。
在黑暗中傳遞那些一開始
不起眼的預(yù)兆,分?jǐn)偝聊闹貕骸?/p>
一個人邀請我讀他悄悄動身的創(chuàng)作。
一個人在勞動中,把他周身的苛刻變成寬厚。
還有一個人讓我看見,正直永遠(yuǎn)包含
對卑微的理解。
即便遙遠(yuǎn),我也能感覺到這些星座在微涼的空氣中 升起,
確認(rèn)他們堅固的歸屬。
夏天的淤泥和植被離我而去,
總是更加輕盈的部分殘留。
我開始明白,物件也只是我們能量核心的反射。
我想要熱烈地愛那平和的人,
想要平淡地愛那熱烈的人。
當(dāng)我們深深陷入石頭,
并不總是感到肌肉的痛苦。
世界不再淤塞,而是流淌進(jìn)來,附著全部疲倦的意義。
在它們吸附著的中心,強大的引力閃爍,
我們只有很少的時候
真的來到這引力中間。
交 界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一切
他會發(fā)現(xiàn)傍晚在變慢
努力變得輕松的人們
像整理床單那樣停車
只有拍照時才呼吸
很快,膨脹的海綿就要曬干
燕山也重新從杯底浮起
街頭的人工景觀
似乎一夜之間露出可怕缺口
它們渴望一個向上的手勢,或被貶低的宣言
那個坐在批發(fā)市場門口的店主
像幾塊黃油堆砌成的
和她高樓上拂去灰塵的商品一起
在等待中不朽
路邊的幾個工人和雕像一起拔河
平分蔚藍(lán)的重力
他們一說起關(guān)心的事,就交替跌倒
跌落口袋里沒人想要的寶貝
漸漸地,我們也加入了攀爬郊野的隊伍
觀光梯田的石頭,是加上了生命期限的荒漠
預(yù)言著過去的到來
你知道真實的歷史總是這樣不起眼的
被云的爭辯帶走,被黃昏大聲總結(jié)
不用一個下午,隨手摘下的那朵波斯菊
就忽然枯萎,在空氣中跪出凹痕
而我們忙碌的步伐
終究只是環(huán)繞在它的巨大廢墟外圍
郊 野
一年中最后的夏日,落在貧瘠和豐富的草地上。
果子掉落的遲緩,替代了鴿子啄食玉米的遲緩。
松針變得更輕,灰塵和雨水的距離也更近。
賣東西的人回家了,干枯的繡線菊
自己就能脫下王冠。
靜物并不靜,針線在鐵盒里談?wù)撝魅?/p>
何時歸來:她去了從前從未去過的地方,還未受傷,
她會將自己的恐懼馴服。
你帶她來到河水和煙囪之間的黃光里,
你的灰燼會變成她新的皮膚。
白天,身體的繩結(jié)還沒系緊,光亮還很微弱。
只有黑夜,把我們原本分開的手變成互相包扎的黑 絲帶。
天花板像折疊起來的方巾,被淚水打濕。
我們交替睡著,仿佛熏熱的空氣是蜇人的蜜蜂。
我們在離開城市的路上窒息,假裝成剛剛相遇的另 一對。
讀小說的人
讀小說時她想,最平凡的內(nèi)心想法,
也是不可示人的。
她走進(jìn)屋子,
那些彼此交談的人群是那么疲倦
像是她自己的疲倦。
她摩挲著屋子里的物件,
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在那座屋子里,
這摩挲物件的手離開了身軀。
她和主人公一起消逝,
但那屋子外面的生活,
也并不比此時驟然失去的感受更真實。
她再次想起他在事物陰影下說過的話,
他們擁抱的方式。
只有他的存在,為屋子劃定了邊界。
秋天已經(jīng)來臨。
她合上書頁,吐出果核。
但沒有果核的她就不完整。
作者簡介:李琬,1991年生于湖北武漢,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寫作詩歌、散文,兼事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