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居

看清楚了，前方，就是我停頓的地方，

安穩(wěn)的歸宿，飄曳的立方體，

美麗的屋檐，傾斜的墻面和瓦片。

我本可以是一個講究的人，學著書中的樣子

去做別人都可以做的事。

我本可以歸于海水，那些游弋的廢木料，

塑料瓶，海鷗和烏云，都是美麗的裝飾品，

我可以在大海中央畫個圈，做面鏡子，

照耀所有可以回家的路。夜里，星星

照耀水面，很多人走在上面，說著奇怪的話。

我本可以不需要眼睛，去看繁復的馬路和森林，

我只需要一只蝴蝶，乘坐上面，輕輕

去到遠方，種些花草，養(yǎng)幾百只貓咪，

讓它們照料我的所有生活，以及后事。

我僅僅需要一厘米歲月，用來懷念過往。

我僅需要三十顆米，用來雕琢體面的余生。

橡皮船在溪流里裂開了口子，

有人喊來急救員，我被輕易送上岸，

我離陽光近了好幾公里，卻越來越冷，直至

立方體長滿爬山虎，成為人們的故居。

星星待過的每個地方

星星出來了。就一顆。它守著周圍的天空

好像守著自己的閣樓。天墨藍墨藍的，

水杉黑黑的，輕輕地站著，偶爾動了下，

像一只躡手躡腳的貓抖了抖身子——

人生進行到夜晚，總會露出光芒，這

一點點的星光照耀了今夜的小道，盡管

還看不清親人的臉。歲月不知道在哪兒

停了一下，把時光弄得好短，短到

一生只在一個地方，一個只忠于黯淡的

角落，沒有魚竿和鳥窩，沒有清晰的鏡子。

——人啊，過去到底是什么？

你抓起罐子，一扔，里面的童年就飛出去了，

你拎起一個袋子，不知道它有裂口，

把里面的星光都漏完了，你只要經(jīng)過

這條暮晚的道路，就再也不可能回去。

家，在哪兒呢？——你沒有經(jīng)歷過青春，

一輩子，也就只好在這里，幾十年后

我們終于原諒了閣樓，可蝴蝶也還是沒有飛來，

像那顆星星的一個晚上，怕天亮了，怕

那一排排水杉變綠了，怕河水要兢兢流動……

——你站到門口，盼著自己回來！

今天，地上終于開滿了鮮花，也有了蝴蝶，可

你，在哪里呢？你從那些跌落的花瓣上

輕輕走過，說要去遠方。你沒帶血壓計，

你把青春塞在女兒的口袋里，告訴她

星星待過的每一個地方，都那么美。

消逝，春祭

他們一個個離開，從春天里，從

失去顏色的萬物復蘇里。他們

不曾預測到命運里這個巨大的空隙，

不小心掉進去，如樹芽

被刀刃削去。這春天里的人兒！

他們一個個離開，好像

世界就此可以流淌，在平坦的大地，

像行進的人類一樣，河流與蟻眾一樣。

天上有鳥兒在飛翔，還有百花的飄香，

而這些，都將與他們無關。

他們離開，好像去到春天的夢里，

去見要見的未來——許許多多的船只

停泊在海面，海面天天有太陽升起。

陽光將照耀所有生命，海鷗

將在海平面逗留片刻。海岸上

有粉色的櫻花，有玉蘭，這些

就像他們的童年回來了，回到這里。

無拘無束的青春呵！關于旅行和贊美，

都不曾明白，那舍不得碰觸的一個遠方，

現(xiàn)在，真的是太遠，太遠了。

聚 會

雨離開水面，像衣服脫離身體——

今天，我忘了帶上淚水來見人們：

像已離開世界，不同的命運說，

今天，每一個時間都很不同，包括

陽光照過來的時候，以及

走過每一個人身邊的時候。今天

我與眾不同，站立在赫赫有名的大院

像被遺失的掛鐘重新擺動，

那些不曾說過的往事，欠缺的禮貌，

干癟的糖果盒，我五彩的擁抱啊——

長久到底有多久？時間放在白發(fā)上

那是真的閃耀啊，像銀河

在生命里發(fā)出咯嘣咯嘣的脆響。

——哦，我又無意咀嚼了時間

無力的病痛，不再來的恩賜，那

久不消失的晨間的光芒——

蜜 蠟

蜜蠟在頸的下方飄出香味，

青瓷磚發(fā)出青澀的光芒，

人群好奇地走在上面，聞香、看風景，

好像世界就是他的。一朵

百日菊在一段松木上覺醒，

這本該屬于她的泥土，此時

變成了無數(shù)的蝴蝶，被蜜蠟的香

吸引。沉醉！天色還很亮，

樹梢上綠意深沉，云朵爛漫，沒有一只鳥，

蜜蠟在衣襟上晃蕩，如一個荒謬的因果

倒映著：圓潤，空洞，虛構。

我好想擁有這塊蜜蠟，它有恬靜的笑意，

我生長在里面，捧著兩手的虛無，

把杏色的夢想放在肩上——

這副雙肩如土泥，背香千里，為招搖。

世界并不怎么好，但我愛它。

作者簡介：白地，本名馬連芬，1976年生，浙江海鹽人。作品發(fā)表于多家文學刊物，選入多種選本及民刊。曾從事刊物及媒體工作多年，寫有詩集《溫暖的冰》《物質(zhì)生活》《走來的春天》。現(xiàn)居海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