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費守疆

序

[大風(fēng)雪飄搖呼嘯……伴著電腦鍵盤的敲擊聲，紗幕上打出如下文字：

闖關(guān)東是世界遷徙史上的一個大壯舉，從清順治八年（公元1651 年）到民國三十八年（公元1949 年），歷時300 年，從齊魯大地出發(fā)踏過山海關(guān)那鏗鏘的腳步，將一條艱難的生命之路描繪成一幅莊重的歷史畫卷。它用信念、理想、奉獻(xiàn)將文明的圣地與蠻荒的凍土連成了一條生死不斷的血脈。這是2500 萬山東的精英們用不屈的靈魂鋪就的生命大通道。跨過這條通道，他們把自己的畢生獻(xiàn)給了大東北這個浸滿血汗和飽含深情的第二故鄉(xiāng)……

[大風(fēng)雪中一支大嗩吶像橫掃大平原的風(fēng)，透著豪邁與悲壯，呼喊著、訴說著……

伴唱起：昨夜土炕上做了一個夢

天亮拜別老祖宗

一根扁擔(dān)幾條命

大步流星奔關(guān)東

回望家鄉(xiāng)不見影

三個響頭再將爹娘叫一聲

山東人生來不屈命

就不信沒有好收成

一

[1910 年農(nóng)歷11 月初，夜。

[哈爾濱“魯福樓”飯莊。

[張大晃用長木桿挑著一雙酒幌上。

張大晃 （唱）咱山東人創(chuàng)基業(yè)憑的就是個闖

講誠信重義氣“魯福樓”仨字才閃閃發(fā)光

白手起家一個幌干到四個幌

哈爾濱的山東漢個個響當(dāng)當(dāng)

（白）自然包括我張大晃！

（唱）想當(dāng)年患難之交“拜把子”在金礦

朝山東叩響頭撮土為香

（白）論歲數(shù)我是大哥！

（唱）如今三弟他在商界那叫有個樣兒

美中不足弟妹是棵不結(jié)瓜的秧兒

張大晃我摘下酒幌掛月亮

后院里干娘又在拜佛堂

[萬警官、賈醫(yī)官酒后相伴而出。

[偶有洋人走出。

張大晃 喲！萬警官、賈醫(yī)官，二位喝好了！慢走！

萬警官 （醉意）張……張大晃，你們這酒樓可不比從前，連洋人都……都來這兒解饞！

張大晃 敢情！哈爾濱地界兒，火車四通八達(dá)，還有這些本地的哥們兒罩著……想不火都難！

賈醫(yī)官 咋樣？萬警官，我說是掖縣的腿子、黃縣的嘴子嘛！

張大晃 賈醫(yī)官，您還真說錯了。兄弟和我們蕭建業(yè)蕭老板是光腚娃娃，老家是青島膠南！

萬警官 （打嗝）你……你還是梁山好漢呢！

張大晃……再看你打更喝酒、玩忽職守……我……我扣了你！

[萬警官、賈醫(yī)官下。

張大晃 酒？戒了！戒了！

[張大晃扛酒幌下。

[一對伙計上，打開兩扇屏風(fēng)，抬上椅子。

[蘭妮端著一銅盆水上。

蘭 妮 （唱）打一盆洗腳水試試涼熱

當(dāng)兒媳理應(yīng)孝敬公婆

不孝有三最怕是斷了香火

建業(yè)他為我熬破了幾個藥鍋

蘭妮我背地流淚解不開心頭鎖

婆婆的愿望只能默默對佛祖說

夫妻恩愛難割舍

（白）咳！

（唱）不下蛋的雞還占個什么窩（拭淚）

（白）娘！該洗腳啦！

[娘上。蘭妮扶娘坐椅子上，欲幫著脫鞋。

娘 蘭妮，不用，娘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成天幫建業(yè)張張羅羅的，挺累！

蘭 妮 娘……

[蘭妮蹲在地上給娘洗腳，娘愛憐地

撫摸著蘭妮的頭發(fā)……

[幕后伴唱：大地萬物已入夢

山東婆媳在關(guān)東

一幅世間溫馨景

窗外一片落雪聲

蘭 妮 唉……

娘 妮兒，告訴娘，你今兒是咋啦？藥喝了嗎？劉大夫今晚又該來了。

蘭 妮 娘，我……我想回山東老家……

娘 （高興）好哇！過兩天咱娘兒倆一塊回去。今年回老家過年！

蘭 妮 不……我想一個人回去?；疖嚻倍假I了，明天……

娘 （驚）什么？妮兒……你……你哭了？

蘭 妮 （掩飾地）噢！我去把水倒了。

[蘭妮端水盆下。

娘 （唱）蘭妮她眼含淚神情反常

買車票回老家自作主張

[蘭妮上。

娘 （唱）莫非是建業(yè)偶爾犯倔犟讓賢孝的兒媳暗自心傷

（白）妮兒，你和建業(yè)兩口子吵架了？！

蘭 妮 娘……我這次回山東老家，就……就不想再回來了……

娘 （震驚）你……為什么？

蘭 妮 （平靜坦然地）我不想看著娘天天燒香拜佛，我不想看著建業(yè)心事重重、悶悶不樂，我不想眼看著因為我……咱老蕭家樹上無果！

娘 你……你這是拿刀剜我的心哪！

（唱）在海邊做鄰居從小看著你長大

度災(zāi)荒相幫襯兩家如一家

你與建業(yè)成親你爹娘半瓢高粱當(dāng)陪嫁

拜堂時娘為你鬢邊插朵苦菜花

闖關(guān)東經(jīng)歷了一道道生死關(guān)卡

你不皺眉不流淚咱一家三口咬緊牙

魯福樓是座山就有妮兒一座塔

你說娘拜佛求醫(yī)倒是為了啥

蘭 妮 娘?。拗虻乖谀锵ハ拢?/p>

（唱）不忍心年邁的婆婆淚水腮邊掛

蘭妮抬手輕輕擦

多少年相依為命酸楚苦辣

兩顆心懸一處惦記著金礦上的他

苦盡甘來如今家業(yè)大

一碗草藥一聲嘆一份重壓

為人妻不盡責(zé)都不如墻上一幅畫

我走后建業(yè)另娶一房生個咱蕭家的娃

娘 你……你……那雪花姑娘是你找來的？

蘭 妮 （央求）娘，雪花人品好、長相好、體格也好……

娘 （唱）這么大的事兒娘不點頭你是白費蠟

建業(yè)他重情義也不會應(yīng)答

蘭 妮 （唱）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一紙休書他已經(jīng)簽字畫押

娘 （氣）什么？你們……叫他來見我！快去找他！

蘭 妮 娘，他去商會了！

[幕后：“蕭掌柜回來啦！”

[蕭建業(yè)內(nèi)唱“借月光踏積雪頭頂繁星”上。

蕭建業(yè) （唱）耳邊盡聽風(fēng)聲琴聲教堂鐘聲

建業(yè)我經(jīng)營酒樓負(fù)擔(dān)倒不重

在商會社會事務(wù)責(zé)任不輕

此時已夜深人靜

老娘親房里為何亮著燈

（白）娘，您怎么還不睡？蘭妮……

蘭 妮 （上前接過衣帽圍巾）建業(yè)……

蕭建業(yè) （開玩笑）你……你不是要一個人回山東嗎，怎么還沒走？！

娘 （氣）大膽！你給我跪下！

蘭 妮 （求情）娘！不怪建業(yè)，是我……娘！

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

蕭建業(yè) 娘！真生氣了？

娘 （唱）咱蕭家祖祖輩輩重情重義

休書見血你愧對患難的夫妻

臨行前夜你爹是怎么囑咐你

人行世上唯有良心排第一

“休妻毀地到老不濟”千古一理

更何況咱們正在問藥求醫(yī)蘭

妮 （唱）休書是我找人草擬

建業(yè)簽字是我以死相逼

左右都怪我不爭氣

從此后我是娘的親閨女

蕭建業(yè) （唱）那一紙休書我早就扔到火爐里

遵家訓(xùn)同林鳥不棄不離

娘 （緩了一口氣）建業(yè)……這才是娘的好兒子！

蘭 妮 （感激）娘……建業(yè)……我……那

一紙休書是你拿去燒了？

[張大晃急上。

張大晃 干娘，劉老中醫(yī)來啦?。ㄇ穆暎┑苊?，叫雪花的那姑娘……

[劉大夫上，蘭妮下。

劉大夫 老嫂子！蕭掌柜！

娘 劉大夫，冰天雪地的，這么晚了還勞駕你……

[蘭妮端上熱茶給劉大夫。

劉大夫 蘭妮，來吧……（掏出號脈的小枕頭）

蘭 妮 劉大叔……我……不用了……

娘 （厲聲）蘭妮！

張大晃 弟妹，那雪花是本地閨女？

娘 快看你的大門去！

[張大晃下，劉大夫給蘭妮號脈。

蕭建業(yè) 劉大夫……

劉大夫 老嫂子，蕭掌柜……該賞我這游醫(yī)一

杯酒啦！

娘 （驚）什么？這……

劉大夫 老嫂子，蘭妮……有喜啦！

娘 （驚喜）天啊……

[收光。

二

[正是人來人往繁忙熱鬧的飯口時分……

[魯福樓前廳，兩根分列兩旁的紅漆圓柱腳上有一副黑底金字的對聯(lián)：“座上賓朋東南西北中，酒后話題仁義禮智信?！?/p>

[一隊手托菜盤的小伙子“走矮子”

上……

合唱起：魯福樓 喜盈盈

四個大幌映紅燈

貨真價實口味正

關(guān)外魯菜頭一名

魯福樓 正興隆

第二故鄉(xiāng)有名聲

經(jīng)商誠實守信用

黑土地上齊魯風(fēng)

[隨幕后吆喝“上菜嘍──”眾舞下。

[舒緩的音樂聲中舞臺幻化為娘的廳堂，婆媳二人在做針線活兒。

娘 （唱）老人的話你們都不愿意聽

左邊進(jìn)右邊出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

前廳后廚緊忙活

身懷有孕還逞什么能

我讓建業(yè)把火車票訂

咱娘仨明天回山東

蘭 妮 （不解）娘仨？

娘 還有你肚子里——我的孫子哪！

（唱）回去過年他爺爺?shù)枚喔吲d

三杯酒又見義和團當(dāng)年的大師兄

我的公婆年邁又多病

老伴兒他未能一路同行

這酒樓雖是血汗掙

有這孫子在蕭家你才是首功

滿周歲他生龍活虎滿地蹦

那時節(jié)哈爾濱丁香花兒開滿城

蘭 妮 （沉浸在喜悅中）娘，瞅把您樂的……

娘 （唱）從現(xiàn)在起你就啥也別動

有娘伴駕保你一路順風(fēng)

（白）妮兒呀！你回屋把建業(yè)平時用的衣裳啥的歸弄歸弄。雪花那丫頭今兒早上就回去啦，臨走給她拿錢，說啥她也沒要……

蘭 妮 （很突然地）什么……她走啦？我說

讓她留咱這兒。

娘 嘖嘖……人家那么大的丫頭，留這兒咋算？（向后喊）大晃……大晃啊……買火車票的小伙計回來沒……

[張大晃內(nèi)應(yīng)：“還沒哪！干娘，老中醫(yī)派徒弟送艾蒿來了，說是預(yù)防傳染病！”張大晃上。

張大晃 老太太呀，這幾天樂蒙啦！（焦急地）蘭妮，弟妹，聽說雪花回傅家甸了？街上咋都說那兒正流行什么傳染病呢？！

蘭 妮 （心事重重）雪花走了，連個招呼也沒和我打，我也為這事兒著急呢。要不先去給她送幾件棉衣裳。你的事兒……等我從關(guān)里回來……

張大晃 那……你要是去，就捎帶提了唄！

蘭 妮 那你……

張大晃 （唱）弟妹你回來就得一年后

那時節(jié)去提親早晚了三秋

萬一雪花她被人娶走

錯過了好姻緣難再尋求

如今你刨個土坑種個豆

剩下的由大哥來收秋兒

我若將雪花娶到手

領(lǐng)回山東老家看誰敢說我凈吹牛

（白）弟妹，就辛苦一趟吧！我讓后廚給你們包點酸菜餡餃子凍上，上車餃子下車面嘛！明天晚上吃熱乎的上火車！

蘭 妮 （唱）看起來大哥想找個嫂子實心實意……

張大晃 （唱）這個歲數(shù)的爺們兒誰不著急

蘭 妮 （唱）頭一回當(dāng)月老心里真沒底兒

張大晃 （唱）大哥等著你的好消息

蘭 妮 知道了，大哥去忙吧，我再找?guī)准抟律呀o雪花帶過去。

張大晃 好！好！拜托弟妹了！對了，這一小包艾蒿葉子也給她捎去。你千萬別忘和雪花說，我對她呀，一百個滿意！二百個……

[張大晃下。

[蘭妮收拾舊棉衣打成包袱。

蘭 妮 （唱）不單是為張大哥成全心意

也怪自己設(shè)下了尷尬的棋局

到傅家甸找雪花去賠禮

姊妹情怎能不愛惜

[小豆子?xùn)|張西望上。

小豆子 嗨！大嫂子，魯福樓的吧？我打聽個人兒，張大晃！

蘭 妮 噢！你找張大哥？你是……

小豆子 我是他三舅！他做晚輩的也不知道我成天送報紙多忙活，還托人捎信說他相中了一個叫雪花的姑娘，讓我當(dāng)老人的來幫他拿個主意！

蘭 妮 （驚訝地）你……你這么小，還是他

長輩？

小豆子 （唱）小豆子我老家住在山東蓬萊

和大晃的姥姥家南街北街

都是本姓一個支脈

他管我叫三舅那是從家譜上排下來

（白）那孩子可認(rèn)親！

蘭 妮 （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你去找他吧！

小豆子 嗯哪！大嫂子，你這是去哪兒？

蘭 妮 傅家甸。

小豆子 ?。?！那地場你也敢去？聽說那兒流行傳染病啦！

蘭 妮 （欲下又止）小孩子凈瞎扯！

小豆子 看看，你還不信，我這兒還剩幾張沒賣出去的報紙，你聽著！

蘭 妮 （決斷地）那我就更得去，把雪花接出來！

小豆子 （翻看報紙）這是《哈爾濱公報》，

這是《盛京時報》，在這兒呢……你自己看吧……

[舞臺紗幕垂下，在當(dāng)時各種報紙的襯底上出現(xiàn)如下文字并伴有俄語同步語音：“鼠疫源于華工在俄界大烏拉爾站捕捉患病旱獺所染，宣統(tǒng)二年（公元1910 年）11 月8 日，由滿洲里傳至北滿中心哈爾濱。疫情暴發(fā)突然，傳播迅猛……傅家甸已成為危重疫區(qū)……

[充滿危機、急促的音樂驟起……

[發(fā)報機按鍵聲“噠噠”地響起……

[類似探照燈的光柱交叉繚亂地晃動出現(xiàn)……

[幾組人群舞蹈化過場……

[市民慌亂求生而四處奔走……

[荷槍實彈的軍人將市民們攏在一起。

[身著白大褂、肩帶紅十字、面戴口罩的防疫人員穿梭其中……

[偶有擔(dān)架匆匆而過……

[面對鼠疫的突然襲擊，一切都措手不及……

[收光。

三

[舞臺一側(cè)有一石刻牌，上寫“傅家甸”。

[舞臺上空懸掛著一豎幅白布，上印紅色“十”字特別醒目。在寒風(fēng)的撕扯下，白布猶如一道招魂的“幡”……

[隨著急促壓抑的音樂，偶爾有三三兩兩身著白大褂面戴白口罩的防疫人員匆匆而過……

[軍警在街上荷槍實彈如臨大敵……

[幕后伴唱：陰風(fēng)重 寒流急

凌空一桿招魂旗

轉(zhuǎn)眼人間成地獄

生死一線雪凄凄

[蕭建業(yè)隨萬警官急上。

萬警官 蕭掌柜，我也只能將你領(lǐng)到這兒，再往里，就是皇帝來了也休想靠近。嫂夫人怎么……你怎么讓她來這兒呀……緊鄰著地獄大門哪！

蕭建業(yè) 她惦記著一個姊妹，來送幾件棉衣裳

和艾蒿葉，臨走時瞞著家人，誰知一去不回。家里急得火上房了！

[身著白衣的賈醫(yī)官上，他沒摘口罩……

賈醫(yī)官 蕭掌柜，你想把嫂夫人接回去是萬萬不能，而且……

蕭建業(yè) （急）賈醫(yī)官，怎么樣？

賈醫(yī)官 （沉重地）而且，她……她已經(jīng)染上了鼠疫。那個叫雪花的姑娘已經(jīng)拉出去了。我求護(hù)士傳個話，讓嫂子到窗前……你們見一面吧！

[萬警官、賈醫(yī)官下。

[蘭妮已判若兩人，頭發(fā)凌亂，神情呆滯，步履艱難地走上。

蕭建業(yè) （急欲上前）蘭妮！

[四個荷槍實彈的軍警立即上前將其逼退。

蘭 妮 建……建業(yè)……（咳嗽不止……撕扯著自己的衣裳）我熱……熱呀……

蕭建業(yè) （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唱）

大禍突降心寒徹骨

鮮活的生命怎能一夜之間葉敗枝枯

愛妻她死神面前孤獨無助

蕭建業(yè)真真真枉為大丈夫

昨夜她還與娘給嬰兒小鞋繡老虎

甜蜜蜜的夫妻夜話窗前燭

（嘶啞地喊）不！不！不！

（接唱）要死咱倆一起死 向蒼天怒吼——我不服

[蕭建業(yè)欲沖上前被軍警拉住，用刀槍逼退……

蕭建業(yè) （喊）蘭妮！蘭妮！

蘭 妮 建……建業(yè)，別……別費勁兒啦！我一點力氣也沒有，眼瞅日子不多了，昨晚……咱倆說孩子的事兒，你說……

蕭建業(yè) （欲哭）我說先生個男孩，快點長大……好幫我……

蘭 妮 （虛弱）我……我說先生個小閨女……陪我……做個伴兒……看來……真是個閨女。（哽咽）建業(yè)，小妮子陪我走啦……扔下你……一個人啦！

（唱）對不起我本應(yīng)陪婆婆回青島

車站上不見我她必定心焦急

對不起大晃哥還等我把喜報

頭一回當(dāng)大紅媒就辦事不牢

對不起腹中的嬰兒命真不好

盼子心切的爹娘面都沒見著

對不起我答應(yīng)陪夫君到老

不料想憑空一把絕情刀

我多想為婆婆再洗一次腳

仰臉再將娘親瞧一瞧

我多想丈夫床前細(xì)照料

再摸一摸你的鞋墊潮不潮

我多想揣上為兒新做的虎頭帽

黃泉路上冰天雪地別讓兒凍著

我多想魯福樓前拍張照

讓那大紅的酒幌在我頭上飄

我多想回老家找兒時的姊妹一塊說笑

編著小辮唱著童謠

建業(yè)呀……

我走后暫別把喪信報

不忍親朋好友心傷悲能瞞一遭算一遭

我走后咱屋里的擺設(shè)你都不要免得見物思人受煎熬

一對耳環(huán)我忘記放哪兒你仔細(xì)找

再娶新人作為禮物替我用紅紙包

到如今方知人生短活著有多好

苦辣酸咸都珍貴不差分毫

你我夫妻不嫌棄

但求來生再相邀（一陣劇烈的咳嗽……）

[蕭建業(yè)掏出手帕遞過去，白色的手帕上已見鮮血……

蘭 妮 血……（漸漸萎靡坐下去……）

蕭建業(yè) （大喊）蘭妮！

[伴唱起：緣分已盡情未了

眼前一座奈何橋

千里沃野白靈帳

一縷香魂路迢迢

[隱隱傳來山東童謠：

小花雞 上磨盤

一撓撓個大皮錢

又買煙 又稱鹽

還娶個媳婦過新年……[收光。

四

[傍晚……漫天飛雪……

[魯福樓門前有兩座石獅子，娘穿戴整齊地坐在一堆行李上，旁邊站著建業(yè)、老中醫(yī)、張大晃等人。一切都披上了雪花，昏暗的燈光下宛如一組雕塑。

[伴唱起：見蒼天展長絹又畫飛雪

無心賞畫淚枯竭

紙錢的灰燼風(fēng)中又添幾片葉

苦戀枝頭不離別

[娘的聲音：“別動！我說你們別動我的行李，一會兒蘭妮回來，我們娘仨就坐火車回老家。她有身孕，這回不用她攙著我，我攙著她。哈爾濱……一到冬天……路可真滑……聽！聽！妮兒回來啦！”

[眾均隱去。

[進(jìn)入娘的夢境，幻覺和曾經(jīng)的憧憬……

[音樂歡快……

[燈光大亮，舞臺上呈現(xiàn)出哈爾濱夏天的景象……遠(yuǎn)處穹頂紅，天色藍(lán)；近處丁香爛漫……

[丁香叢中身穿旗袍的蘭妮手牽著一個小男孩春風(fēng)滿面地走出……

[以下對話以畫外音形式出現(xiàn)，均帶混響──

“奶奶，這就是咱的又一個家呀？”

“對呀！告訴奶奶，是咱山東老家好？還是哈爾濱這個家好？”

“都好！”

“那你愿意住在哪兒？”

“奶奶在哪兒我就愿意在哪兒！呀！

丁香花上還飛著蝴蝶呢！”

“娘，該洗腳啦！”

[一陣凄厲無情的風(fēng)雪聲將眼前美好的一切吹得無影無蹤……

[又回到陰沉沉冷清清的冬夜……建業(yè)同劉大夫走出。

蕭建業(yè) 劉大夫……

劉大夫 建業(yè)……

（唱）老嫂子她急火攻心神情恍惚

開幾服草藥慢慢恢復(fù)

萬事順?biāo)炷钟|

治心病光陰才是好大夫

建業(yè)，我也得趕緊回去了，防疫局人員短缺，我所有的徒弟都上陣了。今天……又死了83 個人，其中還有倆防疫人員……

蕭建業(yè) 劉大夫，保重！

劉大夫 請留步！

[劉大夫急下。

[萬警官率幾名臂戴紅十字袖標(biāo)的警察上，眾聚攏過來。

蕭建業(yè) 萬警官？

萬警官 蕭掌柜，我們奉命在全城查封劇場、妓院等聚眾的場所，最大限度控制鼠疫的傳播。今天，朝廷還從長春抽調(diào)1160 名官兵來哈爾濱協(xié)防警戒！

蕭建業(yè) 全城戒嚴(yán)？

萬警官 如今哈爾濱沿鐵道線集結(jié)了120 節(jié)火車車廂，作為臨時隔離營！

蕭建業(yè) 120 節(jié)？！這得裝多少人啊？

萬警官 還有，五鳳樓也設(shè)了隔離營，由洋人戒備。有些中國人并非因鼠疫而死，皆因凍餓而亡呀！酒樓餐館雖不在查封之列，我看建業(yè)兄……

蕭建業(yè) 多謝萬警官指點！

萬警官 告辭！

[萬警官率眾警察下。

蕭建業(yè) （指揮眾人艱難地）你們……把酒幌

撤……撤下來！

眾 人 掌柜的，這大白天摘幌，對買賣可不

吉利呀！這就頂關(guān)門倒閉呀！（齊聲）

掌柜的……

[眾人趨向蕭建業(yè)。

蕭建業(yè) （唱）這大紅的酒幌是蘭妮親手扎繡

燈光下她徹夜不眠剪絨球

建業(yè)我天生就性情執(zhí)拗

她受委屈多寬厚盡顯溫柔

為給蕭家留個后

再苦的湯藥她不皺眉頭

創(chuàng)業(yè)路遭挫敗我的心涼透

賢妻她信任的目光似周身暖流

曾相約春風(fēng)再綠岸邊柳

松花江上劃木舟

那一次見洋人的陽傘她看不夠

我答應(yīng)過給她買一把

看一看咱中國女人也風(fēng)流

到今天不知陽傘何處有

人已逝舉目蒼天空悠悠

[伴唱起：流云啊 慢些走

人有真情無所求

蕭建業(yè) （唱）蘭妮呀——天上人間咱手牽手

再陪丈夫跨過這道溝那時你俯身向下瞅紅幌再上魯福樓

[四個大紅幌緩緩降下……眾人心事重重，十分無助地依偎而坐。

[合唱起：蒙山高 沂水清

老家在山東

老家的海風(fēng)鮮

老家的棗兒紅

老家的故事常如夢

哭過幾聲笑幾聲

泰山的云 孔府的松

老家在山東

老家的大蔥甜

老家的醬香濃

老少幾輩一個秉性

幾分耿直幾多情

[張大晃扛著行李卷帶著幾個弟兄走上。

蕭建業(yè) 大哥，你這是……

張大晃 胭脂溝淘金那么多兇險，咱都沒死，

把命搭在這瘟疫上……不值！回山東老家！

[眾附和：“回山東老家！”

蕭建業(yè) （痛心而悲憤地）你們……真他娘的

讓我瞧不起！

張大晃 （愕然）你？！

蕭建業(yè) （唱）多少年咱老家天多災(zāi)來匪為患

千家萬戶斷炊煙望穿大地盡黑暗

唯有這大東北給咱留下一片天

敞開胸懷容納齊魯兒女千百萬

稱兄道弟待我們手足一般

如今他們遭兇險

怎能忘咱山東人“仁義”為先

臨陣逃脫回鄉(xiāng)祭祖咱還有個什么臉

對兒孫憶往事這話題怎開言

是男子漢就做個男子漢

闖關(guān)東闖過三百六十關(guān)不差這一關(guān)

[娘不知何時已站在眾人身后……

娘 我兒子這理兒闡得硬！我贊成！

蕭建業(yè) （意外）娘？！您？

[張大晃羞愧地放下行李。

娘 再說也不能把我家蘭妮她們娘倆撂這兒！

張大晃 干娘！我們不是臨陣逃脫、忘恩負(fù)義

的膽小鬼，可我們在這兒還能干啥？

（沮喪地蹲在地上）

[小豆子上。

小豆子 大晃，你咋地啦？

張大晃 三舅……我……（頓生豪氣）誰怕呀？就是死了，20 年之后又是一條好漢！

小豆子 （提醒地）18 年以后……

張大晃 我娘說我立事晚。

小豆子 （嘆氣搖頭）你呀！真不讓老人省心！

蕭老板，五鳳樓那個隔離營剛才又拉出去兩個，都是凍死餓死的……咱們……

蕭建業(yè) （豪邁地）有魯福樓在，就不能讓兄弟姊妹再餓死一人！弟兄們——

眾 人 在！蕭建業(yè) 生火！

[燈光暗轉(zhuǎn)……火光閃閃……

[光復(fù)明。

[眾伙計推車舞上。車上插著繡著“魯福樓”的三角旗子。

眾 人 （唱）魯福樓從來沒有這么威風(fēng)

送飯車插旗子一路暢通

站崗的軍警把禮敬

沿途的市民一片贊揚聲

蕭掌柜話語雖輕字字重

“國難”當(dāng)頭咱不前沖誰往前沖

[幕后傳來生硬的漢語：“停！停！伍連德總防疫官、伍大人率防疫人員正在五鳳樓對受隔離的人逐個檢查，你等不得靠近！”

[眾人議論紛紛：“這五鳳樓隔離區(qū)由洋人派兵把守著，不管咱們中國人是凍是餓！要是中國人不抱團兒，這一關(guān)怕是難過！真冷??！”有幾個人邊脫下棉衣搭在車上邊說：“別讓飯菜涼了！蓋厚點兒！”“真凍腳！跺跺腳就不冷了！”其中一人說：“咱得堅持！”大家齊聲說：“堅持！”其中一人說：“挺?。　贝蠹引R聲跟說：“挺??！”

[眾人雜亂無章地跺腳取暖，化為整齊的“踢踏舞”步——象征著中國民眾的信心、決心、萬眾一心……

[男聲伴唱：挺住 挺住

天塌自有擎天柱

挺住 挺住

大災(zāi)大難不服輸

[收光。

五

[傍晚，夕陽的斜暉照射在磚墻上……

[酒樓一角，張大晃在桌上麻利地洗著撲克牌，桌上有一只小酒壺，他不時地 一口……小豆子戴著白口罩手插兜在地上來回踱步。

小豆子 你用那撲克牌算卦，能靈嗎？

張大晃 閑著沒事兒唄！這魯福樓給隔離區(qū)送飯送菜，糧食又不好買，我看也支撐不了幾天了。三舅，你剛才說報上咋說的？

小豆子 報上說昨天又死了178 人，嚇人哪！死人數(shù)天天往上翻番兒……

張大晃 是呀！聽我家三弟說，總督給朝廷奏報說：鼠疫如水泄地，似火燎原。

小豆子 大外甥，你還不知道，真是人心惶惶、滿城風(fēng)雨呀！

張大晃 都……都咋啦？你別嚇唬外甥。你把那玩意兒摘嘍！

小豆子 （摘下口罩）來，給我喝一口……（喝酒）呸！白酒？真辣?。▽⒕茐刂刂氐胤畔拢?/p>

（念）閻家崗 傅家甸兒

正陽河 鐵道線兒

滿大街都是賣破爛兒

好像活著沒幾天兒

美壞了棺材鋪子壽衣店兒

往日的“歐齊哈拉紹”

如今也躲咱大老遠(yuǎn)兒

朝廷已封鎖了山海關(guān)兒

給閻王獻(xiàn)出了東北這一邊兒

有賣地契的賣項鏈的

就差沒賣祖宗牌兒

高粱米還有價錢兒

頂數(shù)人命不值錢兒

吃一口得一口

活一天算一天兒

張大晃 敢情這人都不慮后事兒啦？不修今生還修來世呢！

小豆子 （又奪過大晃的酒壺喝了一口，再塞給大晃，邊說邊下）不怪你媽……我姐說你立事晚。哪有來世呀？全完犢子啦！

張大晃 （背躬）他都沒見過我媽，還他姐……

[娘夾著一捆草上。

張大晃 干娘，你整靰鞡草干啥？這么晚，你

不是出去串聯(lián)啥事兒吧？

[娘根本沒理張大晃的話茬兒……

娘 （唱）到東北頭一回趕上天兒這么冷店里的孩子們疫區(qū)送飯腳凍得生疼

這工夫還是靰鞡草頂用

又干爽又軟乎保暖擋風(fēng)

張大晃 干娘，你用金鎦子換的那些糧食也快沒了!給五鳳樓送飯菜挺不了幾天啦！我三弟呢？

娘 他呀，跟著報館的和學(xué)校校長們?nèi)ツ季枇?。唉！攢了多年的家底兒，眼下就剩這座空樓啦！

張大晃 干娘，你說，人生有來世嗎？

娘 瞅瞅你，帽耳朵也不系上。（給大晃系帽耳朵）問這干啥？

張大晃 要有來世，還有個指向兒，有個盼頭兒。要沒有來世……今生今世……也就沒有幾天活頭兒啦！

娘 胡說！沒來世，我上哪兒找我孫子去呀？！

[娘凄然而下。

[大晃繼續(xù)擺撲克牌……突然他一揮手將紙牌扔了一地。

張大晃 （狂笑）哈哈哈……四門都不開呀！

[幕后：“張大晃，聽說總和你下棋的杜大背頭頭晌也拉出去了……”

張大晃 啊？?。ǖ诘兀?/p>

（唱）死樹枯藤無指望冰天雪地遠(yuǎn)春陽

瘟疫如風(fēng)不放過大街小巷

漫天雪花催命符一張又一張

年邁人整天把壽衣穿身上

種地人都吃光了種子糧

再不見哈爾濱繁華景象

尸橫遍野哀聲傳八荒

[遠(yuǎn)處傳來教堂的鐘聲。

張大晃 今天是洋人的平安夜……

（唱）真主上帝也擋不住死神狂妄

愧對這城市里無數(shù)個教堂（又喝了一大口酒）

借酒勁兒站高崗?fù)贤煌?/p>

[伴唱：月光汪汪淚汪汪

張大晃 （唱）早知道這是不祥之地還闖個什么闖

口挪肚攢捎回家倆錢兒還覺得挺風(fēng)光

再不能身邊盡孝為爹爹把酒燙

再不能先嘗嘗涼熱為娘端碗湯

再不能人前裝得有見識高聲把話講

再不能拜大年扭秧歌從東莊到西莊

悔不該臨走前與爹娘立下軍令狀

下次領(lǐng)回家東北媳婦為娘把煙裝

到如今大禍臨頭難抵擋黃泉路上霧茫茫

（白）喝！喝！

[兩個絕望者走上來。張大晃用酒壺與這兩個絕望者“碰杯”。

三 人 （唱）無望 無望

人生就是一閃光

吃一口得一口誰也別和我犟

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吃啥都不香

張大晃 （唱）只盼著大年三十香火旺為兒照亮魂歸故鄉(xiāng)

[張大晃醉倒在地，另外兩人隱去。

蕭建業(yè) 大哥！大哥！你怎么喝成這樣？這伏特加不是你留著帶回老家的嗎？

張大晃 （喃喃地）回老家？這回可真得要回老家啦！哈哈哈……早死早托生！

蕭建業(yè) （怒其不爭，抬手一掌打過去）你……你滾蛋！

張大晃 （一怔，旋即默然）打吧！打把?。ǖ谷胧捊I(yè)的懷中）

劉大夫 （感慨地）人死命斷，心死國亡??！

張大晃 三弟呀！我悔呀！我不該讓弟妹給我提親啊……

蕭建業(yè) （痛心地將大晃攬入懷中）大哥！

張大晃 三弟……老二要是活著……也得打我……

劉大夫 建業(yè)，要是挺不過這一關(guān)，咱中國人就……與其坐以待斃……蕭

建業(yè) （唱）老中醫(yī)一句話我出了一身冷汗

人心若死大中華必入險灘

有洋人中東南滿盤踞鐵路線

更有列強心懷叵測落井下石虎視眈眈

城里官民苦苦支撐

人心惶惶找不到生機一線城外更是尸橫遍野狼藉斑斑

連大哥九死一生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矟h都嚇破了膽

真是個救人難救心更難

約名流聯(lián)名上書再覲見

[蕭建業(yè)一把奪過酒壺，一飲而盡……

蕭建業(yè) 大哥，你站起來！

[蕭建業(yè)與劉大夫?qū)⒋蠡畏銎稹?/p>

張、劉 （唱）與你撐起這片天！

[內(nèi)喊：“不好啦！警戒的官兵與一群山東人要動手啦！”切光。

[紗幕出現(xiàn)報紙文字：“鼠疫由1910年11 月8 日傳至哈爾濱之后，又蔓延了長春、吉林、奉天等地。從中國各地的疫情流行時間上看，呈現(xiàn)出明顯的由北向南的傳播態(tài)勢。流行方向和路線大多沿著鐵路公路交通線。其情勢如東北三省總督錫良所言如水泄地，似火燎原……”

[以上文字的出現(xiàn)，隱隱有外語翻譯誦讀。

[發(fā)報機“噠噠”直響。

[收光。

六

[昏暗的街燈下，娘率領(lǐng)著臂戴黑紗的眾人與萬警官率領(lǐng)的戴臂章的警察相遇……

娘 萬警官，扶靈還鄉(xiāng)，自古有之。年關(guān)將近，回家團圓，一還生者之愿，二讓亡者入土為安，何罪之有？

萬警官 弟兄們，把槍放下，老百姓的心頭已……傷痕斑斑！大娘……非常時期，軍令如山！

賈醫(yī)官 大娘，靈車上的親人死于鼠疫，車隊一動，沿途擴散，千里之遙，萬分兇險哪！

娘 孩子們哪！

（唱）回頭望望面向北

夜色里靈幡隱隱盡傷悲

突然間痛失親人流干了淚

老家的墳塋地里已立石碑

多少年千難萬險都沒后退

想家時揣破的書信再看幾回

到如今怎能讓他們成孤魂野鬼

鐵石心腸也該發(fā)發(fā)慈悲

萬警官 大娘，您……就別為難我們啦！

賈醫(yī)官 大娘，這事兒……蕭大哥知道嗎？蘭

妮嫂子的……

娘 蘭妮？我這不就是送她們娘倆回家嗎？

（從懷里掏出車票，撕碎，撒落）

（唱）過期的車票撕得粉碎

白發(fā)人又添白發(fā)心頭如死灰

好兒媳這冰冷的車上你咋入睡

給你們娘倆三床棉被身邊圍

半月來飯桌上你那副碗筷頓頓齊備

你屋里的桌椅娘替你天天擦灰

窗臺上那盆蘭花已吐蕊

娘站窗前望路口等你把家回

關(guān)里家知道你有喜新掛幔帳新做的被

你公公挺著腰板逢人就吹

那年離家正值太陽西墜

你體弱的爹娘在老槐樹下顫巍巍

老嫂子雙手捧上一碗水

說是親人上路得干杯

老哥哥雙手作揖眼含淚

言講不求富不求貴只求帶我們閨女平安回

不料想晴天霹靂美夢攪碎

娘送你回鄉(xiāng)入祖墳問天問地理不虧

（大喝）讓開！

[幕后：“魯福樓蕭掌柜的來了……”

[蕭建業(yè)與劉大夫急上。

蕭建業(yè) 你們……誰是領(lǐng)頭的？

娘 我！蕭建業(yè) （一驚）娘？！娘，你們這是冒著天大的風(fēng)險?。?/p>

娘 一派胡言。零下30 多度細(xì)菌還能活？能傳染？

劉大夫 老嫂子，這鼠疫在零下30 度能存活仨月呀！

蕭建業(yè) 娘，洋人幾番挑起事端，說我們防疫不利，要求接管我們的防疫權(quán)。

娘 扶靈柩回鄉(xiāng)并不犯法。最后過個團圓年！建業(yè)，蘭妮就在那車上！你……

[風(fēng)聲凄厲……

蕭建業(yè) （唱）寒風(fēng)如鞭陣陣緊

心似飛雪亂紛紛

眼見得黃歷漸薄年關(guān)近

鄉(xiāng)親們雇靈車扛白幡排長陣

只求個落葉歸根

真是個真是個流淚眼看流淚眼

斷……斷……斷腸人攙斷腸人生死攸關(guān)莫愚笨

一念之差生死場上助瘟神

車輪一動多少人希望化齊粉

車輪一動車轍直通著地獄門

車隊若把山東進(jìn)

齊魯大地多冤魂

防疫不利朝廷無能各國領(lǐng)事多非論

指揮權(quán)即主權(quán)怕落旁人

車輪一動必留千古恨

善良的鄉(xiāng)親們成罪人娘啊娘！

兒昨日與眾鄉(xiāng)紳聯(lián)名奏本

今日里朝廷當(dāng)有回音

看老娘淚水縱橫心不忍

愛妻呀我多想你在天有靈幫夫君

眼下雙方對峙群情激憤

瞻后果不由人冷汗淋淋

（白）也罷！

（接唱）鄉(xiāng)親們悲情智昏千言萬語聽不進(jìn)

兒愿將血肉之身墊車輪

[蕭建業(yè)跪倒在地。

劉大夫 老嫂子！孩子話都說到這份兒……

娘 （木然地）眾愿難違！

[對峙的百姓與軍警逼近……劍拔弩張……

[疾馳的馬蹄聲……一官差：“圣旨下：為防鼠疫蔓延，著各地封鎖交通，死尸就地焚燒掩埋?！?/p>

娘 （喊）蘭妮！娘對不起你呀?。ɑ璧梗?/p>

蕭建業(yè) （抱起娘）娘！娘！這次朝廷是對的呀！對的……

劉大夫 （激動不已，雙手舉向蒼天）天佑中

華！天佑我中華呀！

[伴唱：道道山梁一條條道

彎彎江水一座座橋

日月高懸天不老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

[收光。

七

[舞臺上靜悄悄……突然幕后傳來小豆子的喊聲：“山東老家來人嘍！”

[小豆子跑上，張大晃迎上。

張大晃 三舅，你喊啥？

小豆子 山東老家來人了！

張大晃 真的？

張、小 （同喊）山東老家來人嘍！

[喊聲中蕭父率山東鄉(xiāng)親急上。

[蕭建業(yè)及劉大夫等迎上。

[音樂起。

爹 兒子！

蕭建業(yè) 爹！

[兩人擁抱，其他人也圍攏在一起。

張大晃 干爹！

爹 大晃！孩子！

蕭建業(yè) 聽說朝廷已派兵封鎖了山海關(guān)，你們

咋過來的呀？

[爹從懷里掏出橫額條幅展開，白布上面紅字書寫的“聲援大東北，與哈爾濱共存亡！”

爹 就憑這……就憑這……

（唱）就憑這血寫的大字再闖關(guān)東包袱里錢雖不多都是骨肉情關(guān)里關(guān)外都是龍的種摽著膀子心貼心咱熬過這一冬

[娘急上撲向蕭父……捶打……

娘 死老頭子，咋才來呀！咱兒都快挺不住了！

蕭建業(yè) （爆發(fā)地）爹！

[蕭建業(yè)癱坐在爹的懷里……

爹 （急）建業(yè)……

[女聲伴唱：給兒擦擦淚 給爹焐焐手

只要有爹站身后兒就不犯愁

蕭建業(yè) （深情地）爹 ，您老的手還是這么有勁！

爹 兒子，你咋不刮刮胡子？瞅你娘，頭發(fā)又白了這么多……

蕭建業(yè) 爹……閑著我就想起小時候，你我拉著手去海邊釣魚……

娘 （拭淚）等開春，娘也陪你們?nèi)ァ?/p>

爹 這大過年的，咋死氣沉沉的？酒幌兒呢？

蕭建業(yè) 爹，我小時候就聽你說，“家有喪事，不能見紅色”……這規(guī)矩能破嗎？

爹 今天是過大年，啥規(guī)矩也頂不過這規(guī)矩！

蕭建業(yè) 也能放鞭炮？

爹 能！崩崩晦氣！天塌不下來！

蕭建業(yè) 明白啦！

[在爹娘的攙扶下，頑強地站起來……

蕭建業(yè) 大哥?。▽Υ蠡问疽猓?/p>

張大晃 （站在一側(cè)豪邁地）升幌！放鞭炮！

小豆子 （亦呼喊）放鞭炮，過年嘍！

[音樂聲中，四個大紅酒幌緩緩升起……沐臨寒風(fēng)……

[蕭建業(yè)在爹娘的陪伴下站在高臺上……

蕭建業(yè) 天下的老少爺們兒！兄弟姐妹！我遠(yuǎn)

在山東的列祖列宗，父老鄉(xiāng)親們！過年好！天堂路上的同胞，蘭妮兒……我們這兒給你們拜年啦！

[蕭建業(yè)率眾匍匐跪地，遠(yuǎn)處傳來教堂的鐘聲……

眾 人 （仰天高喊）過年好！

[來自天際的回聲：“過年好……過年好……”

[遠(yuǎn)處鞭炮齊鳴……

[音樂大作……

[漫天飛雪……

[伴唱聲中，眾人漸漸抬頭，慢慢站起……矚目向天……這是一尊尊不屈的民族群雕。

[花臉領(lǐng)唱、眾合唱：

一腔熱血燃爆竹

我將長笑代長哭

龍的子孫挺傲骨輩輩都是擎天柱

[爆竹聲中，紗幕漸落……

[隱隱傳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小花雞兒上磨盤

一撓撓個大皮錢

又買煙 又稱鹽

還娶媳婦過新年

[那悠揚高亢的嗩吶聲……

[隨著電腦鍵盤的敲擊節(jié)奏，紗幕上出現(xiàn)如下文字：

那場災(zāi)難，自1910 年10 月25 日至1911 年3 月26 日，歷時三個月，吞噬了六萬條生命。在災(zāi)難面前，千百萬闖關(guān)東的山東人與當(dāng)?shù)厝藞F結(jié)一心、眾志成城，不膽怯、不退縮，終于戰(zhàn)勝了20 世紀(jì)世界上最嚴(yán)重的一次流行鼠疫。全中國人民都把祝福和欽佩的目光投向東北大地，默默地用山東人的俗語期盼著祖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劇終。

[謝幕曲（花臉、老生、老旦、青衣）：

走過了五千年風(fēng)雨路

黃河大浪沖亮了黃皮膚

泰山壓頂腰不彎

血里火里不服輸

危難來了催戰(zhàn)鼓

劍出鞘時鬼神哭

祖先走了兒孫來

一輩一輩擎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