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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昧酒與柳宗元之志:《法華寺西亭夜飲》新解

2020-02-27 17:07:54李小榮
閩江學(xué)院學(xué)報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三昧凈土永州

李小榮

(福建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柳宗元在永貞元年(805)至元和十年(815)貶謫永州期間,與當(dāng)?shù)孛煌芮?,并寫下了多篇佛教山水題材之詩文。研究柳宗元創(chuàng)作與中唐佛教文化、佛教思想、佛教文學(xué)之關(guān)系的學(xué)人,莫不以此類作品為根本依據(jù)(1)相關(guān)重要成果有:(日)戶崎哲彥《柳宗元と中唐の仏教》(《中國文學(xué)報》第38卷,第1-53頁,1987年10月),林伯謙《韓柳文學(xué)與佛教關(guān)系之研究》(臺北:東吳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系博士學(xué)位論文,1992年),王樹海、王鳳霞《佛禪對柳宗元山水詩的影響芻議》(《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00年第1期),孫昌武《柳宗元與佛教》(《文學(xué)遺產(chǎn)》2015年第3期),李芳民《論柳宗元佛教題材文章及其價值》(尚永亮、李芳民主編《柳宗元研究論文選萃》,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8年,第124-141頁)等。。其中,法華寺是出現(xiàn)頻率極高的寺院,相關(guān)詩文有《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構(gòu)法華寺西亭》《法華寺石門精舍三十韻》《法華寺西亭夜飲》《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等。而篇幅最短、爭議最大的《法華寺西亭夜飲》(后文簡稱《夜飲》),至今也沒有得到充分的闡釋。現(xiàn)借鑒孫紹振先生倡導(dǎo)的文學(xué)文本有效解讀的立體性思路(2)孫紹振先生在《文論危機(jī)與文學(xué)文本的有效解讀》(《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2年第5期)中提出:解決文本解讀有效性的關(guān)鍵在于認(rèn)清文學(xué)文本的結(jié)構(gòu)是由表層的意象、中層的意脈和深層的規(guī)范形式構(gòu)成的立體結(jié)構(gòu)。本解讀,即從《夜飲》立體性結(jié)構(gòu)出發(fā)。,抓住前賢未曾深入討論的兩組關(guān)鍵意象,試釋讀《夜飲》如下。

一、《夜飲》的兩組關(guān)鍵意象

《夜飲》包括兩組關(guān)鍵意象,一是夕陽亭、三昧酒組合,二是凈土意象群,而且,它們大都有佛教方面的思想蘊(yùn)含。

(一)夕陽亭與三昧酒

《夜飲》題下原有柳宗元自注曰“賦得酒字”,其詩為:

祇樹夕陽亭,共傾三昧酒。霧暗水連階,月明花覆牖。莫厭罇前醉,相看未白首。[1]2 998

關(guān)于本詩的創(chuàng)作背景,柳宗元在《法華寺西亭夜飲賦詩序》(后文簡稱《賦詩序》)中有詳細(xì)的說明:

余既謫永州,以法華浮圖之西臨陂池丘陵,大江連山,其高可以上,其遠(yuǎn)可以望,遂伐木為亭,以臨風(fēng)雨,觀物初,而游乎顥氣之始。間歲,元克己由柱下史亦謫焉而來。無幾何,以文從余者多萃焉。是夜,會茲亭者凡八人。既醉,克己欲志是會,以貽于后,咸命為詩,而授余序。

昔趙孟至于鄭,賦七子以觀鄭志。克己其慕趙者歟?卜子夏為《詩序》,使后世知風(fēng)雅之道,余其慕卜者歟?誠使斯文也而傳于世,庶乎其近于古矣。[1]1 616-1 617

柳氏詩、序,都作于元和四年(809)。學(xué)界對《夜飲》的釋讀,一般都會結(jié)合序文,但結(jié)論見仁見智:如楊金磚先生從中看出了柳宗元苦悶心態(tài)中的豪放情懷[2];吳同和先生指出“如果說,《序》講究‘一字立骨’,旨在抒謫貶之怨的話,那么,《法華寺西亭夜飲》則傾力于悟禪蘊(yùn)情,更為含蓄地表露了柳宗元落拓失衡的心靈世界。一文一詩,相得益彰”[3];高建新先生認(rèn)為,柳宗元的游覽山水,“往往通過飲酒來傳遞山水審美的特殊感受”[4];陳松柏先生則強(qiáng)調(diào)《夜飲》“是一首實錄詩……全詩三聯(lián)六句,反映了三個重要的階段性情形”,“若在酒后詩中探尋微言大義未免牽強(qiáng)”(3)陳松柏《“行則膝顫,坐則髀痹”辨——以柳宗元為個案,論貶謫文人研究的“三突出模式”》,《湖南社會科學(xué)》2010年第1期,第142頁。又,陳氏的解讀,僅停留在《夜飲》的表層意象。。不過,古代著名詩人的飲酒詩,像曹操、竹林七賢、陶淵明、王績、李白、杜甫等人的作品,莫不有其特定的文化蘊(yùn)含,酒中皆有深意。何況,柳宗元《賦詩序》中明確說到了飲酒之“志”,并且他還是第一個使用三昧酒(4)按,明人沈沈撰《酒概》卷一“三昧酒”條,即引“柳詩”為證。的詩人呢?換言之,在佛寺場所所飲的三昧酒,寄托了他怎樣的人生感悟呢?

法華寺西亭的創(chuàng)建,是在柳宗元貶謫永州的第三年,即元和二年(807),其《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后文簡稱《西亭記》)有云:

法華寺居永州,地最高。有僧曰覺照,照居寺西廡下。廡之外有大竹數(shù)萬,又其外山形下絕。然而薪蒸篠蕩,蒙雜擁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將有見焉。照謂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眾山之會,果去是,其見遠(yuǎn)矣。”遂命仆人持刀斧,群而剪焉。叢莽下頹,萬類皆出,曠焉茫焉,天為之益高,地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澤之大,咸若有而增廣之者。夫其地之奇,必以遺乎后,不可曠也。余時謫為州司馬,官外乎常員,而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祿秩,以為其亭,其高且廣,蓋方丈者二焉。[1]1 857

綜合前引《賦詩序》可知,法華寺西亭的創(chuàng)建,是出于寺僧覺照的建議。西亭所處地理位置,恰好可以登高望遠(yuǎn),近觀芙蓉池,俯瞰湘水之美景,詩人借此山水勝景,正好可消除貶謫帶來的苦悶。

柳宗元所構(gòu)法華寺西亭,僅有方丈之大,面積與佛教丈室(方丈之室)相同。其《夜飲》開頭兩句,無不和佛教經(jīng)典有關(guān)。如韓醇《詁訓(xùn)柳先生文集》卷四十三在首句有注說“祇樹,取諸經(jīng)中祇樹給孤獨(dú)園者也”,童宗《注釋音辯柳集》卷四十三則謂,二句“并禪語”[1]2 999,但都語焉不詳,也未切中詩作的要害所在。其實,詩人用“祇樹給孤獨(dú)園”典故,在把永州法華寺比作佛陀祇園精舍的同時,也暗喻自己像給孤獨(dú)長者一樣喜好布施,此正和《西亭記》“乃取官之祿秩”等句所述內(nèi)容相呼應(yīng)。更為重要的是,歷史上真有夕陽亭,只不過在北魏都城洛陽,但它同樣和飲酒有過關(guān)聯(lián)。據(jù)楊衒之《洛陽伽藍(lán)記》卷四“法云寺”載:

有田僧超者,善吹笳,能為《壯士歌》《項羽吟》,征西將軍崔延伯甚愛之。正光末,高平失據(jù),虐吏充斥,賊帥萬俟丑奴寇暴涇岐之間,朝廷為之旰食,詔延伯總步騎五萬討之。延伯出師于洛陽城西張方橋,即漢之夕陽亭也。時公卿祖道,車騎成列……僧超吹《壯士》笛曲于后,聞之者懦夫成勇,劍客思奮……二年之間,獻(xiàn)捷相繼。丑奴募善射者射僧超,亡,延伯悲惜哀慟,左右謂伯牙之失鐘子期不能過也。[5]

田僧超、崔延伯是一對真正的知音,并一直相伴征戰(zhàn)于沙場。在朝廷于夕陽亭舉行的餞行宴會上,田氏所吹笳聲(后世又稱“田歌”(5)如溫庭筠《寄河南杜少尹》曰“夕陽亭畔山如畫,應(yīng)念田歌正寂寥”(曾益等箋注《溫飛卿詩集箋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96頁),惜曾益等未對“田歌”出注。)起到了振奮軍心的巨大作用。當(dāng)然,柳宗元夕陽亭的共飲,和田、崔一行的出征不同,是歡聚,而非告別。同時,兩組人物的政治身份也迥然有別,崔、田正受朝廷重用,柳氏等人卻為逐臣。不過,兩種場合的飲酒,仍有共通點,即共飲者都是知音;就兩處夕陽亭的實指而言,一在洛陽城西張方橋,一在永州法華寺,都不是城市的中心地帶。

對《夜飲》第二句“共飲三昧酒”的箋注,學(xué)人往往只聚焦于“三昧”一詞,如王國安先生引《大智度論》卷七及《大乘義章》為證來解釋“三昧”的含義[6];尹占華、韓文奇先生的校注,同樣也引《大智度論》卷七“善心一處住不動,是名三昧”為據(jù)[1]2 999。其實,“三昧酒”本身就是《楞伽經(jīng)》之著名比喻,初唐實叉難陀譯《大乘入楞伽經(jīng)》(6)又,歷史上《楞伽經(jīng)》曾有四個漢譯本,即北涼曇無讖譯本(已佚)、劉宋四卷本、北魏十卷本和唐譯七卷本。其中,“三昧酒所醉”一句,求那跋陀羅、菩提流支皆譯作“味著三昧樂”(《大正藏》第16冊,第497頁下欄、第540頁中欄),并無“酒”字,今人黃寶生先生《梵漢對勘入楞伽經(jīng)》則譯為“沉醉入定酒”(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278頁)。從語源學(xué)角度看,柳詩之典故,顯然出于唐譯本。卷三之偈即說:

天乘及梵乘,聲聞緣覺乘,諸佛如來乘,諸乘我所說……聲聞心亦然,相風(fēng)所漂激。雖滅起煩惱,猶被習(xí)氣縛;三昧酒所醉,住于無漏界。彼非究竟趣,亦復(fù)不退轉(zhuǎn),以得三昧身,乃至劫不覺。譬如昏醉人,酒消然后悟;聲聞亦如是,覺后當(dāng)成佛。[7]607

同經(jīng)卷五又載佛語大慧云:

大慧!聲聞、緣覺,至于菩薩第八地中,為三昧樂之所昏醉,未能善了惟心所見,自共相習(xí),纏覆其心,著二無我,生涅槃覺,非寂滅慧。[7]618

對照劉宋求那跋陀羅譯《楞伽阿跋多羅寶經(jīng)》卷四之“大慧!聲聞、緣覺、第八菩薩地,滅三昧樂門醉所醉,不善自心現(xiàn)量,自共相習(xí)氣所障。墮人、法無我法攝受見,妄想涅槃想,非寂滅智慧覺”[7]509及北魏菩提流支譯《入楞伽經(jīng)》卷九之“是聲聞之定,非我諸菩薩。離諸隨煩惱,依習(xí)煩惱縛;三昧樂境醉,住彼無漏界。如世間醉人,酒消然后寤;彼人然后得,我佛法身體。如象沒深泥,身東西動搖;如是三昧醉,聲聞沒亦爾”[7]576,則知諸佛所說“三昧(門)”,也僅是方便之一,并未臻最高境界,如果聲聞、緣覺已到八地,就此而自我陶醉,妄以為它是真涅槃,則大錯特錯了。因二乘人對“八地菩薩”有所執(zhí)著,故以酒醉為喻(7)按,唐智周撰《法華經(jīng)玄贊攝釋》卷二即引《十地論》云“八地菩薩,躭寂滅酒”(《大藏新纂?yún)d續(xù)藏經(jīng)》第34冊,石家莊:河北省佛教協(xié)會,2006年,第41頁下欄)。,后世禪宗語錄即有“聲聞人躭(耽)三昧酒”(8)如《天圣廣燈錄》卷二十五“彭州承天院辭確禪師”條載,有僧問:“聲聞人躭三昧酒,涅槃何處不通津。如何是涅槃鄉(xiāng)?”“師云:‘隔壁不聽聲,出門不見道。’”(《大藏新纂?yún)d續(xù)藏經(jīng)》第78冊,第549頁下欄)之貶稱。

唐初窺基撰《妙法蓮華經(jīng)玄贊》卷四又云:

如世尊說“汝等苾芻,我憶往昔無量百返,依聲聞乘而般涅槃”,云何已成佛?后依二乘而般涅槃,即為調(diào)伏所化聲聞。佛、菩薩等,自化其身,為彼同類,于無余依現(xiàn)般涅槃,經(jīng)百千劫,耽寂滅酒,醉逸而臥,后從彼起,現(xiàn)受佛記……廣如《楞伽》說:阿羅漢入無余涅槃,經(jīng)百千劫,耽三昧酒,醉逸而臥,后從彼起,方發(fā)大心,皆佛菩薩之所化作。若不爾者,實入無余涅槃,身智都盡。后從彼起,法從何生?故知是化。[8]716

根據(jù)《法華經(jīng)》“會三歸一”的立場,聲聞、緣覺,同樣可以成佛。窺基所說“寂滅酒”,義同《楞伽》之“三昧酒”(9)按,含有“三昧酒”的唐本《楞伽經(jīng)》譯出于久視元年至長安四年(700—704),窺基圓寂于永淳元年(682),他自然讀不到實叉難陀譯本,故其所引《楞伽》“三昧酒”等經(jīng)文,要么出自佚失的曇無讖本,要么是窺基對《楞伽》經(jīng)意的概述。。柳宗元自謂八人“共飲三昧酒”,可見他對聲聞乘沒有任何貶低之意,這與其一貫認(rèn)同天臺思想之行為相符,倒與禪宗看法不盡相同,因為后者往往貶低二乘,如《歷代法寶記》就說:“二乘人三昧酒醉,凡夫人無明酒醉。聲聞人住盡智,緣覺人住寂凈智,如來之智惠(慧)生起無窮盡。莊、老夫子說,與共聲聞等。佛呵聲聞人,如盲如聾。預(yù)流、一來果,不還、阿羅漢,是等諸圣人,其心悉迷惑。佛即不墮眾數(shù),超過一切?!盵9]此外,柳宗元認(rèn)同聲聞乘的做法,宋人也有所繼承,如李流謙《五百羅漢洞》云“五百云霞侶,同胞生佛家。不貪三昧酒,共駕一乘車。猿饋霜馀果,僧烹粥后茶。我來無供養(yǎng),唯讀《妙蓮華》”,結(jié)合原詩自注“《法華》,皆如來為羅漢授記”[10],羅漢,即聲聞乘修行所能達(dá)到的最高果位,但詩人以“一乘車”統(tǒng)之,對其功德同樣充滿贊嘆。

當(dāng)然,“會三歸一”的“三”,也只是方便法門,只有“一”才是究竟說。什譯《妙法蓮華經(jīng)》卷一明確指出:“自謂已得阿羅漢,是最后身,究竟涅槃,便不復(fù)志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當(dāng)知此輩皆是增上慢人。所以者何?若有比丘實得阿羅漢,若不信此法,無有是處!……舍利弗!汝等當(dāng)一心信解受持佛語,諸佛如來言無虛妄,無有余乘,唯一佛乘?!盵11]7《妙華蓮華經(jīng)玄贊》卷五解釋說“舍利弗,獨(dú)是上根聲聞……與《楞伽》等經(jīng)同,聲聞多劫入涅槃,飲三昧酒,醉逸而臥,后從定起,發(fā)心向大等”[8]742,即便是上根聲聞的代表,稱為智慧第一的舍利弗,也如前引《楞伽經(jīng)》所說“聲聞”一樣,需要從“三昧酒”中醒悟,發(fā)菩提心并持續(xù)精進(jìn)才可能達(dá)成一佛乘的境界!柳氏《夜飲》第五句“莫厭罇前醉”,表面看來是襲用武元衡七律《秋燈對雨寄史近崔積》尾聯(lián)“相逢莫厭尊前醉,春去秋來自不知”[12]中的成句,但二者的場景、蘊(yùn)含完全不同。柳詩之“醉”,和第二句“三昧酒”相呼應(yīng);“莫厭”,指不滿足。其意在于提醒“共飲三昧酒”的元克己等人,絕不能滿足于聲聞乘一類的果位,而應(yīng)向終極目標(biāo)前進(jìn),何況大家都未白首,有絕好年華呢!

順便說一句,自盛唐李頎《光上座廊下眾山五韻》“每聞《楞伽經(jīng)》,只對清翠光”[13]、《送劉四赴夏縣》“朝持手板望飛鳥,暮誦《楞伽》對空室”[14]諸詩句之后,中唐詩歌述及《楞伽經(jīng)》的情況較為常見。如韋應(yīng)物約建中四年(783)作《寄恒璨》之“今日郡齋閑,思問《楞伽》字”(10)孫望編著《韋應(yīng)物詩集系年校箋》,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40頁。又,關(guān)于韋應(yīng)物詩作和《楞伽經(jīng)》之關(guān)系,參何劍平《論韋應(yīng)物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楞伽經(jīng)〉之關(guān)系》(《文學(xué)遺產(chǎn)》2011年第2期)。,李賀《贈陳商》自述曰“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辭系肘后”(11)(唐)李賀著,(清)王琦等評注《三家評注李長吉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11頁。又,關(guān)于李賀詩歌、思想與《楞伽經(jīng)》之關(guān)系,參陳允吉《李賀與〈楞伽經(jīng)〉》,載《唐音佛教辨思錄》(修訂本),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第159-186頁。等。尤其是白居易,有相關(guān)詩作多首。如元和五年(810)長安所作《勸酒寄元九》曰“薤葉有朝露,槿枝無宿花。君今亦如此,促促生有涯。既不逐禪僧,林下學(xué)《楞伽》……舉目非不見,不醉欲如何”[15]742-743,同年又有《見元九悼亡詩因以此寄》說“人間此病治無藥,唯有《楞伽》四卷經(jīng)”[15]1 073,元和十年(815)江州作《晚春登大云寺南樓贈常禪師》曰“花盡頭新白,登樓意若何。歲時春日少,世界苦人多。愁醉非因酒,悲吟不是歌。求師治此病,唯勸讀《楞伽》”[15]1 273,而元稹元和五年(810)于江陵所作《酬樂天勸醉》則說“神曲清濁酒,牡丹深淺花。少年欲相飲,此樂何可涯!沈機(jī)造神境,不必悟《楞伽》……君今勸我醉,勸醉意如何”[16]。無論正用、反說,都說明不少中唐貶謫詩人對《楞伽經(jīng)》并不陌生。更可深思的是,雖然元、白唱和之作都說到了酒和《楞伽經(jīng)》,但都沒有像柳宗元那樣活用《楞伽經(jīng)》三昧酒之佛典,單從這一點看,柳宗元對《楞伽經(jīng)》的理解就比元、白二人深刻得多。當(dāng)然,原因在于元、白二人讀的是四卷本《楞伽經(jīng)》,而柳宗元研讀的是唐譯七卷本。

(二)凈土意象群

《夜飲》除了一、二兩句的夕陽亭、三昧酒這一組意象之外,結(jié)合其三、四句及《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中的描述,它還有一組意象值得分析,它們是夜霧、陂池、池水、樓臺、明月、蓮花和窗戶。對于三、四兩句,宋人曾氏在《筆墨間錄》中曾有所評論,該書摘錄柳詩曰:

“平野青草綠,曉鶯啼遠(yuǎn)林,日晴瀟湘渚,云斷岣嶁岑?!庇衷啤拜蛰桃缂紊?,筼筜遺清斑”,又“霧暗水連階,月明花復(fù)牖”,其句律全似謝臨川。[17]

所引三組柳詩,分別出自《零陵春望》(“青草”,通行本作“春草”)、《構(gòu)法華寺西亭》和《夜飲》,曾氏總結(jié)諸山水詩句的共同點是和謝靈運(yùn)逼似。更可注意的是,《夜飲》所用夕陽、池水、樓臺、蓮花等意象,和凈土“十六觀”之日想觀(觀日落)、水想觀、寶池觀、華座觀等觀想對象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而謝靈運(yùn)山水意象及其意境構(gòu)建的佛學(xué)思想,正出于此類凈土觀想[18]。換言之,柳宗元深受謝靈運(yùn)的影響(12)葉嘉瑩先生《從元遺山論詩絕句談謝靈運(yùn)與柳宗元的詩與人》(《迦陵論詩叢稿》,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55-190頁)對謝、柳其人其詩之異同有全面分析,但對二人佛教思想之異同,關(guān)注不夠。,不但學(xué)謝的句律,而且,其《夜飲》的意象選擇及意境組合的思路,即把目前所見山水想象為西方凈土的做法,也是承謝客而來。事實上,據(jù)其元和二年(807)獻(xiàn)給永州龍興寺凈土院重巽法師的《巽公院五詠·凈土堂》“華堂開凈域,圖像煥且繁……稽首愧導(dǎo)師,超遙謝晨昏”推斷,柳氏早就有凈土思想之信仰[19]。其《南岳彌陀和尚碑》《南岳般舟和尚第二碑》《永州龍興寺修凈土院記》《東海若》諸文,則進(jìn)一步說明柳宗元還有相關(guān)的凈土實踐(13)具體分析,參張勇《柳宗元儒佛道三教觀研究》,合肥:黃山書社,2010年,第91-104頁。。

柳宗元謫居永州期間所作的佛教亭園記,表明詩人對西方這一特殊方位情有獨(dú)鐘。如元和元年(806)他寓居龍興寺“西序之下”,在所居:“鑿西墉以為戶,戶之外為軒,以臨群木之杪,無不矚焉。不徙席,不運(yùn)幾,而得大觀。夫室,向者之室也,席與幾,向者之處也。向也昧而今顯,豈異物耶?因悟夫佛之道,可以轉(zhuǎn)惑見為真智,即群迷為正覺,舍大暗為光明?!?《永州龍興寺西軒記》)[1]1 860-1 861元和二年(807)所建法華寺西亭,方位依然。尤其是“不徙席”云云,詩人在自述止觀體驗,即通過禪定而止息一切妄念,最終生起大智慧?!兑癸嫛啡木渌觥办F暗”到“月明”,表面上是寫時光的變化,其實也寄寓了詩人“日想觀”之后的開悟過程。因此,“夕陽亭”本身,既包括“夕陽”這一時間意象,又包括法華寺西亭這一特定的空間意象。而在特定時空進(jìn)行日想觀,是凈土“十六觀”之首觀。劉宋畺良耶舍譯《觀無量壽經(jīng)》即云:“佛告韋提希,汝及眾生應(yīng)當(dāng)專心,系念一處,想于西方。云何作想?凡作想者,一切眾生自非生盲,有目之徒,皆見日沒。當(dāng)起想念,正坐西向,諦觀于日。令心堅住,專想不移,見日欲沒,狀如懸鼓。既見日已,閉目開目,皆令明了。是為日想,名曰初觀?!盵20]而西觀落日,按照善導(dǎo)《觀無量壽佛經(jīng)疏》卷三所說“其日正東出,直西沒。彌陀佛國,當(dāng)日沒處,直西超過十萬億剎即是”[21],其最直接的意義在于使信徒知悉西方極樂世界的方位。柳氏《賦詩序》說他與元克己等人飲酒的時間在“是夜”,而并非像陳松柏先生所理解的“還是夕陽斜照的時候,一干知交就迫不及待地聚在一起,開懷暢飲了”[22]。換言之,在“共飲三昧酒”之前的“日落時”(14)按,佛教把一天分成六時,即晝?nèi)龝r為晨朝、日中、日沒,夜三時為初夜、中夜、后夜。,八位知交在法華寺西亭應(yīng)有一些特殊的宗教活動。據(jù)初唐善導(dǎo)《六時禮贊偈》,日沒時的要求是“依釋迦及十方諸佛,贊嘆彌陀十二光名,勸稱禮念定生彼國,十九拜”[23],詩人約于元和二年(807)所作《永州龍興寺修凈土院記》,又坦陳自己在凈土院“周延四阿,環(huán)以廓廡,繢二大士之像,繒蓋幢幡,以成就之”[1]1 868?!岸笫俊保肝鞣綐O樂世界教主阿彌陀佛的脅侍觀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15)阿彌陀佛(無量壽佛)及其脅侍觀世音、大勢至菩薩,一般合稱“西方三位”。在凈土“十六觀”中,有觀音觀、勢至觀,所以,柳宗元繪二大士像的目的就在觀想之用。。由此推斷,柳宗元、元克己等人很可能在初夜飲酒之前有過凈土宗的共修禮懺儀式。

更有意思的是,《夜飲》《賦詩序》《西亭記》三者所說祇園、陂池、蓮花、樓臺等凈土意象及光入窗牗之事,在同屬“法華部”的《佛說阿惟越致遮經(jīng)》(西晉竺法護(hù)譯。又,法華類經(jīng)典頗受凈土宗的重視)卷上也有類似的說法,經(jīng)曰:

于是,忍界閻浮提處,夜尚未明。賢者阿難,時見光明從軒窗入,即從臥起,欲出精舍。睹其祇洹,光耀如晝,仰觀虛空,亦不見月。察其祇樹,但睹其水,青青如璧……

時文殊師利與諸菩薩一切眾生,莊嚴(yán)如意摩尼,現(xiàn)眾寶樹,八品行行。有名寶樹邊豎幡、交露珠帳、紫磨黃金,而以校成明月珠地,化造屋室講堂樓閣、天窗軒牖,刻鏤籠疏。泉源、陂池,江河之流,苑囿泉水,中生蓮華……

文殊師利承佛圣旨,順己道力,能仁如來本之所愿,故以此變開化眾生。柔音軟響,菩薩等俱多所勸助,不可思議,無心不心,善心思唱導(dǎo),被大德鎧,順其精進(jìn),身行高德,昔心所志,莊嚴(yán)虛空,一切畢竟,皆住佛前。[11]200

雖然我們不清楚柳宗元在法華寺西亭軒窗上的具體裝飾物,但把《夜飲》《賦詩序》《西亭記》三者所述物象,與經(jīng)文一一對照,總體感覺是相同點甚多。尤其在《西亭記》中,覺照對詩人所說“其下有陂池芙蕖”的場景,簡直就是前引經(jīng)文的翻版。最重要的是,本經(jīng)有言志問題,而文殊師利菩薩之志,亦是通向成佛之路。

此外,從《夜飲》《賦詩序》看來,柳宗元記錄的共飲而集體賦詩的場景(可惜僅存柳詩,其他七人除元克己外甚至連名字都不可考),與凈土初祖慧遠(yuǎn)于東晉元興元年(402)組織的《念佛三昧詩集》(16)慧遠(yuǎn)有《念佛三昧詩集序》,后輯錄于《廣弘明集》卷三十。而在結(jié)社念佛的123人中,僅留下王齊之的四首四言詩。又據(jù)《永州龍興寺修凈土院記》“晉時廬山遠(yuǎn)法師作《念佛三昧詠》,大勸于時”,可知柳宗元對慧遠(yuǎn)等人結(jié)社念佛而唱和之事相當(dāng)熟悉。的唱和情形類似,只不過慧遠(yuǎn)率眾共結(jié)蓮社的目標(biāo)是往生西方極樂凈土,而柳宗元率元克己等人共飲的主要目標(biāo)是借酒言志(志的內(nèi)涵,詳后文)。當(dāng)然,慧遠(yuǎn)聚會,是沒有酒可以助興的。

二、借酒言志與統(tǒng)合儒釋

柳宗元《夜飲》的文體形式較為特別,是六句體。什譯《十住毗婆沙論》卷一介紹佛偈含義及分類時說:“偈名義趣,言辭在諸句中,或四言五言七言等。偈有二種:一者四句,偈名為波蔗;二者六句,偈名祇夜。”[24]所謂祇夜,是梵文geya(佛經(jīng)文體之一)的音譯,意譯詩歌、應(yīng)頌或重頌,它是佛經(jīng)長行(散文)之后,再重述或補(bǔ)充經(jīng)義的偈頌。具體到《夜飲》《賦詩序》的關(guān)系,同樣,詩歌對序文內(nèi)容有所重復(fù),但更多的是互補(bǔ),特別是“三昧酒”及其特殊含義。而凈土高僧,也有六句偈的寫作,如釋懷玉天寶元年(742)往生時:“惟書六句偈云:清凈皎潔無塵垢,蓮華化生為父母。我經(jīng)十劫修道來,出示閻浮厭眾苦。一生苦行超十劫,永離娑婆歸凈土”,偈畢之后,“含笑長歸”[25]。柳氏以六句體言志,可能受到此偈體式的啟發(fā)。順便說一句,柳詩用六句體者還有《獨(dú)覺》《漁翁》《雨后曉行獨(dú)至愚溪北池》,連同《夜飲》,四首詩都作于永州,都押仄聲韻,且詩境多富于佛學(xué)意蘊(yùn)??磥?,六句體作為一種特殊詩體,它在詩人心目中有較特殊的地位。

《夜飲》《賦詩序》的用典各具特色。正如前文所述,詩主要用佛典,但序中言志的典故,全部出自儒家經(jīng)典。如趙孟觀志之事,見于《左傳·襄公二十七年》:“鄭伯享趙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chǎn)、子太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趙武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dāng)之。’”[26](17)后文所引“十三經(jīng)”,皆同此版本。對此,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總結(jié)說“《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文”[27]。有意思的是,夕陽亭夜飲,除了主持人柳宗元以外,作為從學(xué)的元克己等參加者,恰好也是七位,故柳氏序也有自比趙孟之用意。更可注意的是,其用“鄭志”之典,并非僅此一處,早在貞元十七年(801)所作《送文暢上人登五臺遂游河朔序》,其結(jié)尾即稱贊文暢之詩“庶欲切觀風(fēng)之職,而知鄭志耳”[1]1 668?!顿x詩序》說“卜子夏為《詩序》”之“卜子夏”,指孔子弟子卜商,相傳他是《詩序》的作者(18)《詩序》有大、小之分,作者歸屬歷來眾說紛紜,因此問題非本文主旨,故略之。。

柳宗元答應(yīng)元克己作序,其目的除了“使后世知風(fēng)雅之道”以外,更重要的是通過詩、序互補(bǔ)的文學(xué)文本形式來展示其一以貫之的統(tǒng)合儒釋之思想。遠(yuǎn)在貞元十七年(801)所作《送文暢上人登五臺遂游河朔序》,詩人就提出了“統(tǒng)合儒釋”(19)《柳宗元集校注》第5冊,第1 667-1 668頁。又,對柳宗元“統(tǒng)合儒釋”的詳細(xì)分析,參孫昌武《柳宗元評傳》,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第320-368頁,此不贅述。的初步構(gòu)想,但真正深入三藏、透徹理解不同宗派的教義教理并有所抉擇是在貶謫永州時期。其約作于元和六、七年(811—812)的《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中即夫子自道:“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世之言者罕能通其說,于零陵,吾獨(dú)有得焉?!盵1]1 676當(dāng)時詩人年近40歲,若逆推算來,其接觸佛教當(dāng)在童蒙之時。巽上人,即永州龍興寺凈土院的巽公(重巽法師)。謫居永州期間,他接觸最多的教內(nèi)僧侶,主要出自天臺宗、凈土宗、律宗和禪宗。不過,柳氏更傾向于前三宗,對禪宗特別是新禪風(fēng)相當(dāng)?shù)钟|[28]。

柳宗元對諸僧的贈序,宋人祖琇《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二十三評價極高,說:“篇篇無非以佛祖之心為心……是皆深救時弊有補(bǔ)于宗教。凡吾人當(dāng)代主法,亦未必深思偉慮,宏范真風(fēng),委曲如此。嗚呼,古今搢(縉)紳作者以翰墨外護(hù)法門,如子厚之通亮典則,誠未之有也?!?20)《大藏新纂?yún)d續(xù)藏經(jīng)》第75冊,第224頁下欄。又說其原因在于“蓋子厚深明佛法而務(wù)行及物之道,故其臨事施設(shè)有大過人力量也”(21)《大藏新纂?yún)d續(xù)藏經(jīng)》第75冊,第223頁下欄。。在此,祖琇一方面指明了柳氏佛教題材序文創(chuàng)作的立場是站在“外護(hù)”的角度來弘法,另一方面則強(qiáng)調(diào)了柳氏擁護(hù)佛法的意義是及物濟(jì)世,并非僅在個人解脫。前述《夜飲》“莫厭罇前醉”(即不滿足于“三昧酒”)而體現(xiàn)的超越聲聞乘而志在大乘(菩薩道)(22)黎曉冰《苦難與擔(dān)當(dāng)——柳宗元與大乘佛教》(《湖北經(jīng)濟(jì)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4期)對柳宗元的大乘佛教思想有所介紹,但在文學(xué)文本分析上欠充分。的思想境界,與此說法完全契合。而及物濟(jì)世尤其是濟(jì)世思想,同樣也是儒家所強(qiáng)調(diào)的,它在柳宗元身上也有充分的體現(xiàn)[29]。

統(tǒng)觀柳宗元永州十年的貶謫生涯,他一方面深研佛法,另一方面,也沒有放棄傳統(tǒng)士大夫的普遍愛好之一——詩酒風(fēng)流。單就飲酒或借酒言志來說,元和三年(808)特別是該年下半年是個轉(zhuǎn)折期(23)陳松柏《論柳宗元元和三年的調(diào)適》(《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1年第1期)指出,在元和三年,有五大原因促成了柳宗元的墨跡:即擺脫了賜死的陰影;緩解了亡母之痛;聚齊了一批同病相憐、相互慰勉的朋友;擁有了時不我待、急起直追的緊迫感;身體略有起色。。如元和四年所作《始得西山宴游記》回憶其初到永州的情景是“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yuǎn)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1]1 890,可知柳宗元初貶之時顯然有借酒消愁之舉,元和二年(807)作《飲酒》公然宣稱“舉觴酹先酒,遺我驅(qū)憂煩”[1]3 096。但到了元和三年(808),情況就有所變化,如當(dāng)年所作《婁二十四秀才花下對酒詩序》就表達(dá)了重新振作之意:

君子遭世之理,則呻呼踴躍以求知于世,而遁隱之志息焉。于是感激憤悱,思奮其志略,以效于當(dāng)世?!杂嗟芡径晌催_(dá),故為贈詩,以悼時之往也。余既困辱,不得預(yù)睹世之光明,而幽乎楚越之間,故合文士以申其致,將俟夫木鐸以間于金石。大凡編辭于斯者,皆太平之不遇人也。[1]1 614

婁二十四秀才,即婁圖南,其人為武則天時期宰相婁師德的曾孫,不屑科舉,浪跡天涯,但他與柳宗元相遇永州,一見傾心,成為知交。雖說柳、婁二人的《花下對酒》詩都已佚失,柳氏此序用典如“憤悱”“木鐸”等,卻同樣出自儒家經(jīng)典(前者見于《論語·述而》,后者出于《周禮·天官·小宰》),這點和前述《賦詩序》如出一轍?;蛟S,柳氏《花下對酒》也和《夜飲》一樣,會用佛典。對此,其元和四年(809)作《酬婁秀才寓居開元寺早秋月夜病中見寄》似可作為旁證,如“病依居士室”[1]2 730一句,便是化用大家耳熟能詳?shù)姆鸾痰涔省熬S摩示疾”。而維摩詰居士是大乘佛教入世濟(jì)苦的典范,并且“入諸酒肆,能立其志”[30]。換言之,柳宗元《夜飲》,同樣也是借酒言志之作。

當(dāng)然,柳宗元《夜飲》詩、序所說統(tǒng)合儒釋之志,元克己等人是否認(rèn)同,文獻(xiàn)闕載,就不便臆斷了。另外,元好問在金宣宗興定元年(1217)作有《論詩絕句三十首》,第二十首既把柳宗元比作“宋之謝靈運(yùn)”,又說柳詩在繼承謝客“風(fēng)容”的基礎(chǔ)上,思想主題之“遺音”中,“卻有當(dāng)年寂寞心”[31],意指柳詩中深藏著難為后人所理解的心志。或許,《夜飲》中“三昧酒”所寄托的“志”,就屬于此類問題之一。

三、《夜飲》及三昧酒用典對后世的影響

《夜飲》及其對三昧酒之佛典的活用,對兩宋以降的佛教詩歌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從表現(xiàn)形式看,主要有三類:

一是像柳宗元一樣,把三昧酒當(dāng)成語典應(yīng)用。如北宋李彭《宿開先》曰“遠(yuǎn)懷一味禪,徒酌三昧酒”[32],《寄贈擇言兩絕句》(其一)曰:“憶昨同傾三昧酒,論文時掇百家衣”(24)《全宋詩》第24冊,第15 948頁。又,李彭原有自注“擇言與參寥相厚善,故戲作吳語戲之”,則知其和擇言“同傾三昧酒”的場合,是在著名詩僧釋道潛的寺院。,黃庭堅《謝答聞善二兄九絕句》(其九)曰“酒中無諍真三昧,便覺嵇康輸一籌”[33];兩宋之際朱松《寄金確然》曰“僧斟三味(昧)酒,客薦一囊書”[34];南宋葛立方《次韻仲平病間齋祠》(其一)曰:“居士彈一指,森羅萬象皆。聊傾三昧酒,不奉八關(guān)齋”[35],釋慧空《送茶頭并化士》(其三)曰“三昧酒,吃便醉,坐禪時,只瞌睡……跨著三門酌一杯,換卻眼睛拈卻鼻”[36];元唐桂芳《叔固游齊云巖詩以寄之》(其二)曰“真武祠前三昧酒,齊云巖畔一聲鐘”[37],了庵清欲《志清隱至贈以四偈》(其三)曰“薩埵競酣三昧酒,獼猴自具六神通”(25)《了庵清欲禪師語錄》卷七,《大藏新纂?yún)d續(xù)藏經(jīng)》第71冊,第382頁中欄。;明吳國倫《陳從訓(xùn)山館同諸客分得青字》曰“杯傳三昧酒,盤薦五侯鯖”[38],朱曰藩《粟庵為旸公題》曰“笑啟甘露廚,共傾三昧酒”[39];清初釋函昰《關(guān)中吟十首》(其九)曰“千錘萬煉虛空碎,不似頻呻呵欠時。若更醉酣三昧酒,幾多生滅目前遺”[40],清王崇義《雙塔寺》曰“但使長傾三昧酒,不勞虛羨五侯鯖”[41],諸如此類,應(yīng)用范圍甚廣。僧俗甚至道教題材都可用“三昧酒”入詩,有時它就是某種特定的酒,也可以招待俗客。當(dāng)然,靈活拆用“三昧酒”的是山谷詩,顯示了江西詩派奪胎換骨的特殊手法。

二是部分活用柳氏手法,如周弼《將適毗陵道中遇居簡上人》結(jié)尾曰“一碗官酤般若湯,把手同看獨(dú)孤樹”[42]。顯而易見,此處模仿了《夜飲》開篇的構(gòu)思,其“般若湯”借代酒,“獨(dú)孤樹”同樣化用“祇樹”(給孤獨(dú)長者的樹林,略稱祇樹,又稱祇洹、祇園等)之佛典,周氏在此用來指途中與居簡上人一起借宿過的姑蘇(蘇州)城外荒蕪的野寺。

三是步韻之作,如清人李暾《懷育王嵩來上人用柳柳州〈法華寺西亭夜飲〉韻》曰“荷香當(dāng)君子,蘭露勝旨酒。松濤起院庭,秋光橫窗牖。高臥山中者,何時得聚首?”[43]雖說“旨酒”典出《詩經(jīng)·小雅·鹿鳴》“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它與柳氏用佛典“三昧酒”大異其趣,但共聚的愿望同樣強(qiáng)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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