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樹潔/廈門大學法學院

2010年，希臘為解決“歐債”危機引起的案件激增和訴訟遲延等問題，將調解制度引入民事訴訟法律體系，作為替代性糾紛解決方式的組成部分。

一、希臘調解制度的立法進程

2008年5月21日，歐盟頒布《關于民商事調解若干問題的2008/52/EC號指令》（以下簡稱《調解指令》），其中第12條要求各成員國在2011年5月21日之前將指令內容轉換為本國法律、規(guī)章或行政規(guī)定。

為配合《調解指令》的實施，2010年12月，希臘制定了第一部關于調解的立法——《民商事調解法》，為民商事調解構建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框架。自此，調解制度被正式納入希臘法定ADR方法之中。2012年3月，希臘又頒布《關于在合理期限內公正審判的法律》，其中第7條規(guī)定在《希臘民事訴訟法》增加一條，即第214條之二，將司法調解作為調解方式的一種。

2018年1月，出于節(jié)省司法資源、減輕法院案件負擔的需要，希臘頒布《關于實施經(jīng)濟體制改革調整方案等問題的規(guī)定》，其中第178條至第206條是關于調解制度的規(guī)定，即新《調解法》。該法在強調和重申2010年《民商事調解法》部分內容的基礎上，改變了此前調解立法的絕對自主性特征，增加了強制性因素。新增內容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設立中央調解委員會，二是規(guī)定部分案件必須進行強制調解。雖然新規(guī)定符合國際調解制度的發(fā)展趨勢，但是目前希臘國內對于強制調解制度的正當性仍然存有爭論。反對者認為，新《調解法》推行的強制調解制度違反希臘 《憲法》和《歐洲人權公約》，侵犯了公民自由地獲得司法保護的權利。

二、調解的類型

最近幾年，希臘關于是否應該實施強制調解的討論日益增多。新《調解法》的最大亮點就是增設強制調解制度，形成了自愿調解與強制調解并行的新體制。

（一）自愿調解

當事人自愿是調解程序的基本原則。希臘存在兩種自愿調解的方式：自主調解和司法調解。

自主調解是指當事人在訴前或訴訟過程中自愿達成調解條款，約定采用調解方式解決糾紛。從程序上看，調解的啟動、調解員的選任、調解所適用的規(guī)則、調解的方式以及調解協(xié)議的達成等完全取決于當事人自己的意志，這是自愿調解最完整的表現(xiàn)。

采用自主調解的前提是當事人之間存在調解的約定。此種調解條款可以在糾紛發(fā)生前約定，也可以在糾紛發(fā)生后補充約定，如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達成調解條款，法院應當中止審理。調解條款具有實體法上的意義，受合同法的調整，對當事人具有法律約束力。

2.司法調解

司法調解是指在訴訟中的任何階段，法官可以根據(jù)爭議的性質、取證的困難程度等因素綜合考慮案件情況，在認為適當時向當事人提出調解建議，并由法官主持進行的調解。根據(jù)《希臘民事訴訟法》第214條之二的規(guī)定，每一個初級法院和上訴法院都會任命至少一名法官作為專職或者兼職調解員，即調解員法官（mediator-judge），其任期為兩年，可延長一年。司法調解仍屬于自愿調解，法官只是提出建議和邀請，程序能否啟動依然取決于當事人自己的意愿。

司法調解和訴訟程序最大的區(qū)別在于秘密性，調解以保密的方式進行。為防止司法調解淪為訴訟程序，所有調解參與人都應當在程序開始前以書面形式保證遵守保密義務。此外，角色分離也是調解制度的基礎之一，即通過保證裁判者的獨立和公正來實現(xiàn)司法調解的完整性。在司法調解失敗時，調解員法官應當將案件移交給其他法官進行后續(xù)的審理。

（二）強制調解

1.強制調解的案件范圍

強制調解是指部分類型的糾紛在起訴之前，當事人就爭議的法律關系應先經(jīng)調解程序，調解不成再行訴訟的制度。根據(jù)希臘《調解法》第182條的規(guī)定，必須進行強制調解的案件有以下種類：（1）出租人之間的糾紛；公寓管理人和出租人之間的糾紛；相鄰權糾紛；（2）道路交通事故的賠償請求糾紛和汽車保險合同的賠償請求糾紛，但造成人身傷亡的除外；（3）專項費用糾紛；（4）家庭關系糾紛（子女撫養(yǎng)、生活費用等）；（5）醫(yī)療事故糾紛；（6）商標、專利、外觀設計糾紛；（7）證券交易合同糾紛。強制調解的案件在進入審判程序之前，必須經(jīng)過初步調解會議的調解，調解不成時才能提起訴訟。

在貸款融資方面，由于我國涉農企業(yè)整體上規(guī)模小，資產有限，且民營企業(yè)較多，在外部融資方面銀行需要抵押物和擔保人的要求過高，涉農企業(yè)貸款難的問題突出，不能從外部獲取更多的資金進行持久發(fā)展。雖政府給予種種優(yōu)惠政策，但在實際中困難猶在，僅能依靠自身實力在競爭中求得生存。

2.強制調解的特征

（1）有限性。自愿性是調解程序的底線。盡管各國立法機關和司法界逐漸接受了強制調解，但是該制度畢竟在某種程度上損害了當事人的自主性，因此只能作為一種補充性手段，而不應成為調解方式的主流。為此，希臘《調解法》僅在有限的范圍內列舉了適用強制調解的案件。

（2）強制性。一是啟動的強制性。只要案件屬于上述規(guī)定的應當提交強制初步調解會議的案件，案件當事人就必須參加調解，無論當事人是否自愿選擇調解作為糾紛解決方式。二是適用的強制性。為減少當事人不愿意參加調解而缺席調解會議的風險，《調解法》規(guī)定對違背強制調解義務的當事人實施制裁，經(jīng)郵件、傳真或掛號信等通知后仍未參加強制調解會議的當事人，在進入訴訟階段后，將被處以120歐元以上300歐元以下的罰款。除此之外，法官還可綜合考慮不出席調解會議的當事人的整體行為及其勝訴程度，另外增加爭議標的額0.2%以下的罰款。三是結果的非強制性。雖然當事人雙方有參加初步調解會議的義務，但是卻沒有達成調解協(xié)議的義務。只要當事人出席了初步調解會議即意味著履行了相應的義務。至于最終是否達成調解協(xié)議，仍取決于當事人的自愿。

（3）前置性。前置性是指法定范圍內的民事糾紛在進入訴訟程序之前必須先經(jīng)過強制調解這一前置程序，未能達成調解協(xié)議時才能向法院提起訴訟。在程序意義上，強制調解大致相當于一個審級，具有法定的程序意義。調解與訴訟分立，具有明確的銜接關系。在強制調解程序中，如調解失敗，當事人提起訴訟時，應當同時提交嘗試調解和調解失敗的證明，以便法院確定案件是否能夠受理。

（4）效力性。效力性包含兩方面含義，一是實體意義上的效力，即調解協(xié)議是否具有執(zhí)行力的問題。根據(jù)《調解法》的規(guī)定，調解協(xié)議具有可執(zhí)行性，不需要再經(jīng)過任何司法確認程序即可據(jù)以執(zhí)行。二是程序意義上的效力，根據(jù)《調解法》的規(guī)定，調解程序的啟動即意味著訴訟時效的中斷。

三、中央調解委員會

中央調解委員會是按照2018年《調解法》規(guī)定新設立的調解機構，其設立主要是為了強制調解制度更好地實施。該委員會由司法部任命的下列成員組成：（1）5名民事或刑事法官或檢察官；（2）2名有調解經(jīng)驗的大學教授，他們應來自不同的教育機構，其中至少一名來自法學院；（3）2名全國律師協(xié)會的代表；（4）3名司法部的代表；（5）1名代表專業(yè)機構的調解員；（6）2名承擔具體調解職能的調解員。

首席大法官擔任中央調解委員會的主席。中央調解委員會主席和委員任期三年，可連任一次。委員會成員在任職前的一年內、離職后的6個月內，禁止與調解員培訓機構有任何合作或其他關系。

中央調解委員會是一個具有廣泛職能的機構，負責處理希臘與調解制度實施有關的事宜，下設四個具體的工作部門：（1）調解員登記委員會，負責編制調解員名冊，收集調解員年度工作進程報告；（2）道德紀律管理委員會，負責監(jiān)督調解員履行《調解法》規(guī)定的義務，遵守《調解員紀律守則》以及實施違紀處分；（3）培訓機構管理委員會，負責調解員培訓機構的相關事宜；（4）調查委員會，負責組織調解員資格認證考試。

此外，雙方當事人難以就調解員的選任及調解地點達成一致時，中央調解委員會可根據(jù)任何一方當事人的要求，在綜合考慮糾紛的性質、管轄權規(guī)定、調解員的具體能力及其所調解的案件數(shù)量的基礎上，合理地指定調解員或決定調解地點。為了配合強制調解制度的實施，在當事人無法就調解員的選任達成一致意見時，中央調解委員會有權作出強制性的指定，否則調解無法進行。

四、調解員制度

1.調解員的資格

根據(jù)2010年《民商事調解法》的規(guī)定，只有律師才有資格申請成為調解員，涉及跨境糾紛的調解除外。在實踐中，律師出于“理性經(jīng)濟人”的考慮，往往不會建議當事人選擇調解，從而嚴重阻礙了調解制度的發(fā)展。2018年《調解法》第188條對調解員的資格問題作了修改，調解員不必具有律師身份，只需滿足以下條件即可：（1）受過高等教育的畢業(yè)生或持有外國同等學歷的人；（2）經(jīng)中央調解委員會認可的調解員培訓機構培訓，或者持有歐盟其他成員國認可的調解員證書；（3）經(jīng)司法部認可并在調解員名冊上登記。希臘目前有兩千多名經(jīng)過認證的調解員。

2.調解員的義務

《歐盟指令》第4條第2款規(guī)定，各組成員國應為調解員提供初級以及更進一步的培訓，以確保調解以一種有效、中立以及適當?shù)姆绞较蚣m紛當事人展開。根據(jù)2010年《民商事調解法》和2018年《調解法》的規(guī)定，調解員具有如下義務：（1）中立和獨立的義務。調解是在中立的第三方參與下進行的糾紛解決程序，調解員的中立是保障程序公平公正的基礎。調解員應當處于中立地位，并獨立地處理調解事宜，不得與當事人有任何的利益沖突。（2）保證當事人自愿的義務。在程序開始前，調解員應當確保當事人已經(jīng)明確同意將糾紛提交調解程序，保證當事人了解即將發(fā)生的調解程序的特點及影響，并告知當事人可以隨時終止該程序。（3）保密義務。保密性原則既包括調解內容的保密，也包括調解程序的保密?！睹裆淌抡{解法》第10條規(guī)定：“除非雙方另有約定，調解應當以保密的方式進行；雙方當事人應以書面形式保證對雙方之間的任何協(xié)議的內容保密，除非為執(zhí)行該協(xié)議而披露協(xié)議的內容是必要的?！薄墩{解法》第192條規(guī)定：“調解員應當對調解過程及調解內容有關的信息保密，除非當事人另有約定，或者根據(jù)公共政策或法律的要求應當披露”。（4）披露義務。在具體案件中，調解員在接受委任前，必須確保自己具備進行調解的專門知識，并應向當事人披露有關其知識和經(jīng)驗的資料。（5）年度報告義務。調解員應進行年度工作報告，報告內容包括：進行調解的次數(shù)、每項調解的結果及持續(xù)時間、調解的案件性質等。年度工作報告由中央調解委員會審查，并在司法部的網(wǎng)站上公布。

3.紀律規(guī)范

若調解員違背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或職業(yè)倫理，根據(jù)其情節(jié)的輕重，應受如下紀律處分：（1）口頭批評；（2）書面譴責；（3）暫停許可，暫停時間不超過一年；（4）永久性撤銷認證。

4.調解員費用

調解員報酬可由雙方通過書面協(xié)議自由約定；在沒有書面協(xié)議的情況下，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2小時以內調解費最低170歐元；兩小時以上最低每小時100歐元。除當事人另有約定外，一個案件的調解時間最多不超過24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