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振東
(廊坊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河北 廊坊 065000)
魏裔介(1616—1686),字石生,號貞庵,又號昆林,是明末清初直隸趙州柏鄉(xiāng)(今河北省邢臺市柏鄉(xiāng)縣)人,對于他在清初文學(xué)史上的意義與成就一直未得到充分的認識。宋代大文豪蘇軾稱贊唐代杰出文人韓愈“文起八代之衰”。其所說的“文”,是指韓愈在他所領(lǐng)導(dǎo)的“古文運動”中所倡導(dǎo)的與偏重形式的駢文相對的“古文”;八代是指東漢、魏、晉、宋、齊、梁、陳、隋八個朝代。魏裔介身處明亡清興之時,雖沒有韓愈般巨大的成就與影響,而其以自身的位置和才能仍起到引領(lǐng)與改變一時詩文風(fēng)氣的作用,此亦當引起文學(xué)史家們的重視與更多研究。
魏裔介自順治初年至康熙初年的近二十年間,一直為朝廷重用和文人擁戴;康熙十年辭官歸鄉(xiāng)后,影響仍居,堪稱一代文人領(lǐng)袖。著名文人吳偉業(yè)于康熙七年(1668)曾對魏裔介高度評價說:
自古一代之興,必有名世巨人出而弘濟蒼生,潤色鴻業(yè)。然而長于政事者未必工于文章,工于文章者,未必優(yōu)于理學(xué),求其兼?zhèn)錈o遺者,不數(shù)見也。當西漢之隆,蕭、曹、丙、魏,號為賢相,然所長者止于政事,無論理學(xué),即文章且無聞焉。而司馬遷、相如、枚皋、揚雄之流,又徒以文章著稱,而不及施于政事,其于理學(xué),則亦未能窺其萬一也。所為兼?zhèn)錈o遺者,求之古而不得,今乃得之于柏鄉(xiāng)魏公。
公秉鴻駿魁杰之才,遭逄圣朝,回翔禁近。值世祖章皇帝興治右文,招延俊茂,數(shù)舉經(jīng)筵,命儒臣講論大義,或時巡游南苑,應(yīng)制賦詩,一時文學(xué)侍從之臣,無不掞藻摛華,對揚休命,而公實巋然為冠首。[1]5
康熙十一年(1672),魏裔介已歸鄉(xiāng)一年有余,遠在異地的著名文人孫承澤給其寄來兩聯(lián),分別題:“文中子門多將相,郭令公身系安危?!薄八抉R有時稱獨樂,希文無地不先憂?!睂⑽阂峤楸茸魉逄茣r期的王通、郭子儀和宋代的司馬光與范仲淹,頗見當時魏裔介在文人們心中的地位。
作為一代文人領(lǐng)袖,魏裔介確實在當時文人中有著顯赫的地位,并對文學(xué)與文化的發(fā)展和走向起著重要的作用。徐世昌在魏裔介傳中曾記,在順治十六年,尚書梁清標和魏裔介被皇帝宣至行幄以備顧問,“君臣交孚,當其時無與比也”[2]28。又,在其子魏荔彤所纂《魏貞庵先生年譜》中,曾記自康熙五年至康熙八年,魏裔介曾以大學(xué)士的身份先后四次領(lǐng)祭至圣先師孔子。自漢代始,儒學(xué)一直被官方作為正統(tǒng)思想加以提倡??滴趸实劾^位后,繼續(xù)沿襲順治年間制定的祭孔成例,但因他年幼不能親臨,率眾前往代行其事者就是魏裔介,直至康熙八年以后才由康熙皇帝本人率禮部諸臣親往??滴趿?,纂修《世祖章皇帝實錄》,大學(xué)士魏裔介等被任命為總裁官。至康熙十一年告成,已歸隱在鄉(xiāng)的魏裔介仍然得到康熙帝的褒獎,被加太子太傅之銜,垂愛之意甚重。
科舉制從隋朝大業(yè)元年(605)開始實行,至清代初年已延續(xù)一千余年,其不僅是封建國家最重要的一條選拔管理人才的制度,而且有力影響著一代文風(fēng)的形成。作為清初皇權(quán)的寵臣,魏裔介也多次融入其中,對之帶來深遠的影響。如順治十三年于京會試之時,魏裔介上《南北分卷宜公,人才庶無淹滯》疏,自此南北分卷,以人數(shù)多寡定取額,使北方質(zhì)實平直之文也能得到重視并有發(fā)展的空間。尤其是在康熙九年,魏裔介被命同禮部尚書龔鼎孳、吏部尚書王清、學(xué)士田逢吉主會試。入闈之時,他還提醒各同考官們說:“考試官好取青年門生,故擇文字秀嫩者入選。殊不知積學(xué)之士,困苦一生,其文必出經(jīng)入史,命意高遠,修詞古奧。若不加意搜索,則彼終無出頭之日矣,切不可也?!盵3]440最終,使此科科文最典雅高古,得人最盛,有宮夢仁中榜首,李光地、張鵬翮、郭琇、徐乾學(xué)、趙申喬、王掞、李振裕、陸隴其、邵嗣堯等都高中進士?!敖线x文家如盛珍示、蔡九霞、王唯夏、許燕及等,皆以為起數(shù)十年之衰,如歐陽文忠公之主試,文體一變云”[3]440。
作為重要的領(lǐng)袖人物,魏裔介與當時文壇的風(fēng)云人物龔鼎孳、吳偉業(yè)、徐乾學(xué)等關(guān)系密切。龔鼎孳(1615—1673),字孝升,號芝麓,安徽合肥人。明崇禎七年(1634)中進士,崇禎十五年(1642)授兵科給事中。入清,累官至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禮部尚書,謚端毅。工詩,與吳偉業(yè)、錢謙益并稱“江左三大家”。著有《定山堂詩集》四十三卷、《詩余》四卷。在他的《定山堂詩集》中還有《詠螢和魏石生都諫四首》《秋日同石生中丞登妙光閣和韻》《丙午元日送王成公和柏鄉(xiāng)相國韻》《魏石生都諫分餉易酒賦此紀謝》等他們間的唱和之作。即使在魏裔介辭官歸隱后,他們也時有書信往來。當?shù)弥糜妖彾︽苋ナ赖南?,魏裔介曾撰《哭大宗伯龔芝麓先生》等詩四首哭悼,?nèi)中飽含痛失知己之情,他們間多年的詩文往來,對于清初詩風(fēng)發(fā)演變同樣具有一定影響。吳偉業(yè)(1609年6月21日—1672年1月23日),字駿公,號梅村,別署鹿樵生、灌隱主人、大云道人,江蘇太倉人。明崇禎四年(1631)考中榜眼,曾任翰林院編修、左庶子等職。清順治十年(1653)被迫應(yīng)詔北上,次年被授予秘書院侍講,后升國子監(jiān)祭酒。他與錢謙益、龔鼎孳并稱“江左三大家”,又為婁東詩派開創(chuàng)者??滴醵?,吳偉業(yè)仲子瞵生,魏裔介曾寫詩以賀[4]363;康熙七年(1668)仲夏,魏裔介《兼濟堂文集》擬刻之際,吳偉業(yè)又親為撰序,可見二人交往亦深。徐乾學(xué)(1631—1694),字原一、幼慧,號健庵、玉峰先生,江蘇昆山人,清初大儒顧炎武外甥,與弟元文、秉義皆官貴名顯,人稱“昆山三徐”,曾官侍講學(xué)士、內(nèi)閣學(xué)士、左都御史、刑部尚書等職,主持編修《明史》《大清一統(tǒng)志》《讀禮通考》等書籍,著《憺園文集》三十六卷??滴蹙拍?1670),徐乾學(xué)考中第三名進士(探花),主考官正是魏裔介,此后徐乾學(xué)始終向魏裔介執(zhí)弟子禮。康熙二十四年,魏裔介七十壽辰,徐乾學(xué)與其他眾弟子一起特制屏相賀[3]449。次年,魏裔介辭世,徐乾學(xué)親為撰寫墓志銘,敘述周詳,情感真摯,長達四千余字,為古今此類文體所罕見。
除去以上三位聲名顯赫的巨子,魏裔介與先朝遺民和新朝官宦均有交游,前者如顧炎武、孫奇逢、申涵光、田茂遇等,后者如魏象樞、楊猶龍、梁清標、紀映鐘等??滴跷迥?,魏裔介請假省視祖墓,“八月出京,縉紳士大夫送于國門之外者,車數(shù)百輛”[3]438。康熙十年,魏裔介有疾辭歸,出京之日,“檐帷蕭然,從者數(shù)人,別無行李。一時縉紳餞送者數(shù)百人,詩章多有可述。至里,匯而刻之,名曰《青門集》”[3]440。兩次相送,一在盛時,一在衰時,然相送者均以數(shù)百計,頗能見魏裔介在當日文人士大夫中的地位與聲望。
魏裔介在社會與文人士大夫中的較高地位和聲望,主要來自他不凡的才識和創(chuàng)作實績。他曾在五十七歲之時,十分自負地寫下“文章應(yīng)許如班馬,詩賦還應(yīng)擬李何”[5]387的詩句,此可看出魏裔介超邁一代的文學(xué)追求。
四庫館臣評:“裔介立朝,頗著風(fēng)節(jié)。其所陳奏,多關(guān)國家大體。詩文醇雅,亦不失為儒者之言。雖不以詞章名一世,而以介于國初作者之間,固無忝焉?!盵6]2342徐世昌在魏裔介傳中又贊:
裔介生當明季,喜言性理,尤好為詞章之學(xué)。為文醇雅,不失為儒者之言。詩宗陶、韋,而于君臣、父子、兄弟、友朋之間,尤惓惓三致意焉。其詩有《嶼舫集》《嶼舫近集》,文有《兼濟堂集》,共五十余卷。[2]30
清人對魏裔介的文學(xué)活動已多有關(guān)注。在清初多部詩歌選本中,皆見收錄魏裔介詩歌。如,《詩觀初集》卷三和《詩觀二集》卷二共收錄魏裔介詩歌48首,幾乎每首詩后都附有評語。并以“傲岸蒼渾,足救靡漫之習(xí)”[7]538等語相評價。魏憲纂修《百名家詩選》收錄魏裔介詩歌68首,并作小引,稱“讀嶼舫前后二集,不勝今昔知己之感也”[8]431?!秶懦跫肥珍浳阂峤樵?0首,詩后附簡評,評價魏裔介詩歌“大抵多道學(xué)語而無頭巾氣,多經(jīng)濟語而無臺閣氣,與少陵北地相望于古今而無摹擬少陵北地之習(xí)氣,斯為柏鄉(xiāng)之真詩也”[9]14。吳藹《名家詩選》、沈德潛《清詩別裁集》等詩選中也有收錄魏裔介詩歌。查為仁在《蓮坡詩話》談到魏裔介的詩歌創(chuàng)作,認為“柏鄉(xiāng)魏相國五絕最佳”[10]517。從這樣的評論中,可對魏裔介詩歌創(chuàng)作風(fēng)格及其創(chuàng)作路徑有一個大致的把握。
魏裔介詩歌體裁豐富,既有古體詩,也有近體詩。就創(chuàng)作數(shù)量而言,其詩歌創(chuàng)作主要以近體詩為主,尤以五、七言律詩居多,總計830余首,占《兼濟堂詩集》的三分之二以上。絕句的創(chuàng)作數(shù)量也很大,約210首;其中,既有傳統(tǒng)的五、七言絕句,還有兩組10首六言絕句。另外,他還創(chuàng)作有一組3首四言古體詩、87首五言古體詩、58首七言古體詩、12首古樂府、5首琴操,體式可謂豐富多樣。
清初詩道頗盛,而詩派繁雜,魏裔介于其中甚有心扶正詩教,遂有《唐詩清覽集》《溯洄集》之選,并喜與人論詩,樂為詩集作序,闡揚詩之正道。魏裔介論詩持傳統(tǒng)的詩教觀,認為詩言志,出于性情,關(guān)乎世運,并非小道。面對世道多故,詩道衰靡的現(xiàn)狀,魏裔介號召重新恢復(fù)言志抒情的詩歌傳統(tǒng),提倡將性情寄寓于詩中,并以詩來培養(yǎng)和護佑人之性情,進而影響世風(fēng)的改善。魏裔介提倡“真詩”,首先是擬使人之真性情重新復(fù)歸于詩歌之中,并以性情為主,聲調(diào)、詞匯、修辭等因素應(yīng)排在其后。性情有變,風(fēng)格亦變,不應(yīng)拘守一格,摹擬他人,讓非性情的因素轉(zhuǎn)而踞于性情之上;另外一個含義是真詩有其特定的道德和美學(xué)上的內(nèi)涵,有的情緒是真實的,值得表達,有的情緒雖真實,但卻不適合表達,因此也不足以稱“真”??傊?,魏裔介認為詩之立意如不以性情為主,性情不以溫柔敦厚為正,皆非真詩。如此的一些認識和主張,對矯正明中葉以后仿效模擬、流連詞藻,偏于香艷柔靡與過度憤激等詩風(fēng),開啟清詩溫柔敦厚、質(zhì)實醇正的新轉(zhuǎn)向,具有較大的促進作用。
魏裔介各類文體的創(chuàng)作豐富。趙爾巽《清史稿》志一百二十一卷,自《藝文二》至《藝文四》共載錄魏裔介的編著書籍達七類21種,分別為詔令奏議類一種:《兼濟堂奏議》四卷,傳記類三種:《續(xù)補高士傳》三卷、《圣學(xué)知統(tǒng)錄》二卷、《圣學(xué)知統(tǒng)翼編》二卷,史評類一種:《鑒語經(jīng)世編》二十七卷,儒家類六種:《周程張朱正脈》不分卷、《致知格物解》二卷、《論性書》二卷、《約言錄》二卷、《希賢錄》十卷、《教民恆言》一卷,法家類二種:《巡城條約》一卷、《風(fēng)憲禁約》一卷,雜家類二種:《樗林三筆》五卷、《雅說集》十九卷,別集類一種:《兼濟堂文集》二十卷,總集類一種:《溯洄集》十卷。這些書籍除去《周程張朱正脈》不分卷,其他總卷數(shù)合計達111卷。
紀昀等所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共載魏裔介的編著書籍24種,其依四部而記,分別是經(jīng)部二種:《孝經(jīng)注義》一卷、《四書大全纂要》(無卷數(shù)),史部三種:《圣學(xué)知統(tǒng)錄》二卷、《圣學(xué)知統(tǒng)翼錄》二卷、《鑒語經(jīng)世編》二十七卷,子部十六種:《教民恒言》一卷、《致知格物解》二卷、《周程張朱正脈》(無卷數(shù))、《論性書》二卷、《約言錄》二卷、《巡城條約》一卷、《風(fēng)憲禁約》一卷、《柏鄉(xiāng)魏氏傳家錄》二卷附《家約》一卷、《勸世恒言》一卷、《樗林三筆》五卷、《多識集》十二卷、《雅說集》十九卷、《佳言玉屑》一卷、《牛戒續(xù)鈔》三卷、《希賢錄》十卷、《資麈新聞》七卷,集部四種:《兼濟堂文集》二十卷、《昆林小品》三卷《昆林外集》(無卷數(shù))、《溯洄集》十卷。其中,與《清史稿》均錄的有14種,有7種為《清史稿》錄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未錄者,有9種為《清史稿》未錄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錄者,三者相加總量達30種。又,徐乾學(xué)撰《墓志銘》中提到魏裔介“為文六千余首,有《兼濟堂集》《京邸集》《昆林小品》《昆林論鈔》《林下集》二集,共五十余卷。其他著述尚伙,又著《希賢錄》一書,分五門、二十五目,以括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要”[11]。其中,《兼濟堂集》《京邸集》《昆林論鈔》《林下集》二集四種又為《清史稿》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未錄,如此與前統(tǒng)計數(shù)相加,魏裔介所編著文集高達34種。
另外,《大清畿輔書征》載有魏裔介編著的詩文集57種,除去與上所列已收錄的書籍外,另有31種未見收錄,分別如下:《四書簡捷解》《家語纂要》《嶼舫集》《嶼舫近草》《今文溯洄集》《唐詩清覽集》《易經(jīng)大全纂要》《薛文清讀書錄纂要》《惺心篇捷解》《觀始集》《古文分體大觀》《古文欣賞集》《燕臺文選》《黃石公素書注解》《太上感應(yīng)篇注解》《瓊琚佩語》《酒史續(xù)編》《蝶庵憶記》《尺牘存余》《女戒》《女孝經(jīng)》《女論語》《鄉(xiāng)塾全書》《學(xué)規(guī)匯編》《明百家說》《左國欣賞集》《戰(zhàn)國欣賞集》《兩漢欣賞集》《六朝欣賞集》《唐文欣賞集》《宋文欣賞集》。此31種與前列34種已收書籍相加,可知魏裔介所編著書籍共65種,這個數(shù)字不可謂不高。
魏裔介為文醇雅,宗法韓愈、歐陽修,對一代文風(fēng)也深有影響。徐乾學(xué)所撰墓志銘稱:“詩以陶、韋為宗,文出入于昌黎、廬陵。其于科舉之文,亦必規(guī)先正大家,而尤惡近日之雷同剿襲、浮蔓支離。故庚戌南宮之試,公為主司,文體為之一變云。”[11]大學(xué)士高陽李霨亦贊揚說:“公之遭遇榮矣哉,歸則杜門掃軌,窮幽探賾,凡所著述,如《知統(tǒng)》《論性》《約言》《讀書》《希賢》諸錄,以及《經(jīng)世》《惺心》諸編,《清覽》《溯洄》《欣賞》《兼濟堂》諸集,汗牛充棟,直與身等,若公者,出則為國家之碩輔,處則為作述之大儒,業(yè)藏名山而功垂竹帛,可謂今古之偉人已。歐陽集中所載書疏劄子,動輒數(shù)千言,拳拳忠悃,其他著作,類皆原本六藝,為有宋一代文章之冠。試以公頡頏其間,幾幾乎鳧列而雁次者。若其尋墜闡微,旁搜遠紹,毅然以斯道自任,恐文忠公亦未之及也。”[3]446將魏裔介為文成就看得不亞于宋代的歐陽修,如此的高度評價應(yīng)該引起研究者們的重視。
近些年,還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魏裔介嗜樂好戲,是一個戲曲作家。在清代文人顧貞觀的《彈指詞》中,有題為《【金縷曲】奉懷柏鄉(xiāng)魏相國,時暫假歸里》詞,內(nèi)云:“黃閣仍開卷,只敷陳,平生四字,曇腆盡遣。江左風(fēng)流歸冀北,霖雨九咳春法??促n亮十圍金繭。國士無雙親下拜,問感恩知己誰深淺。先世澤,藉公展?!~后注:‘公自度曲名《金亮傳奇》’”。此詞題中“柏鄉(xiāng)魏相國”即魏裔介;《金亮傳奇》就是魏氏所譜戲曲作品,敷演唐代名臣魏征事跡。又,李來泰《蓮盒集》卷4有題為《飲魏柏鄉(xiāng)相國家出小伶演〈羊叔子傳奇〉》(《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本)組詩(原四首,存三),從其詩可知《羊叔子傳奇》一劇也是魏裔介之作??上Т藘蓜【淹鲐?,且少見著錄(1)詳見劉水云:《明清曲家新考》,魏國靜等編《紀念魏裔介誕辰四百周年論文集》,打印稿,第134—135頁。。
魏裔介是清直隸趙州柏鄉(xiāng)(今邢臺市柏鄉(xiāng)縣)人,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里度過;而且即使居京為官,也離家鄉(xiāng)較近,同處燕趙之域,幾乎很少離開過這個文化圈層。因此,他一生的摯友主要是北地人,他們共同接受著同一文化土壤的滋養(yǎng),有著非常近似的文學(xué)觀,并在自身的文學(xué)作品中體現(xiàn)出鮮明的地域特色。
柏鄉(xiāng)屬古燕趙之地,乃“河朔咽喉,畿輔要道”。燕趙地區(qū)特有的自然環(huán)境因素,造就了這里人們的性格既有游牧文化的粗豪奔放,又有農(nóng)耕文化的平和守正;既質(zhì)樸熱情,誠實信義,又勇武任俠,鐵骨錚錚?!白詽h以后史傳多謂:‘習(xí)于燕丹荊軻之遺風(fēng),慷慨悲歌,尚任俠,矜勇氣’,然其性資之質(zhì)直,尊吏畏法,務(wù)耕勸織,則歷代所不易也。”[12]276在明清之時,此區(qū)域成為畿輔要地,較之其他地域而言,政治性因素的影響更為直接迅捷,“比其沐浴于圣化,而以仰承至意,鼓吹休明者,尤非他省所可跂及”[13]1。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當?shù)厥咳烁鼰嶂杂诮üαI(yè),且有著更為濃厚的憂患意識。
魏裔介創(chuàng)作有大量描寫燕趙自然和人文景觀的詩文作品,內(nèi)中有許多燕趙地理標識與文化元素,鮮明表現(xiàn)出這一地域的文化特色以及作者對其深切的認同與熱愛之情。在魏連科點校本《兼濟堂文集中》收有魏裔介撰九篇府縣志序文,即《畿輔人物志序》《重修廣平府志序》《重修南和縣志序》《重修晉州志序》《新鄉(xiāng)縣志序》《重修曲陽縣志序》《重修柏鄉(xiāng)縣志序》《重修寧昌縣學(xué)宮序》《任子家乘序》,均對所記府縣的歷史淵源和地理形勢給予多方面具體介紹。如《重修晉州志序》記:“晉州,古鼓子國,漢、魏為下曲陽,元中統(tǒng)間乃改今名,蓋真定東隅之重地也。舊志云,鼓山從翠,滹水環(huán)清,背倚恒岳,肘扼陸川,亦可見形勝之大概矣。”[14]134《重修廣平府志序》記:“廣平,名郡也。天文上應(yīng)昴畢,辰星斗樞;地勢北通燕涿,南接衛(wèi)鄭;山則聰、紫、紅、婁,水則漳、滏、洺、沙。風(fēng)氣回環(huán),墳壤沃饒,洵河朔間一都會哉!……國家幅員廣闊,包容無外,而根本在于畿輔。畿輔近郊,多入公侯采地,賦稅所出,根本又在于趙、魏。廣平,趙都也,距邯鄲兩舍耳,咽喉所屬,似平而險。當戰(zhàn)國之時,秦人鷹揚虎視,日肆吞噬,唯趙與之抗衡,秦終不能有加于趙。”[15]132在《〈畿輔人物志〉序》中,他說:“余嘗讀司馬遷《史記》,至西山作歌、燕市擊筑、樂毅報書、虞卿棄印,諸如此類,未嘗不掩卷而泣。乃知古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本為天性所近。地居?xùn)|北,為陰陽風(fēng)雨之會,左滄海而右太行,山川激宕,郁為人物者,代有英靈,不可銷歇。”[16]130如上這些載錄,對燕趙之地的自然環(huán)境與人文景觀進行了立體展示,可大大增強讀者感知的厚度與熱度。
魏裔介描寫燕趙自然和人文景觀的詩作有不少為組詩,如《和大司馬梁玉立趙郡風(fēng)物雜詠》(八首)、《愜園十景》、《燕臺秋興》(八首)等,也有單篇詩作,如《趙州》《欒城郵舍》《真定府》等。有的是寫山川形勝,如《太行返照》《太行晚翠》《過井陘》《滹沱河》,有的是寫人物古跡、甚至風(fēng)俗習(xí)慣,如《涿州公廄古槐詠》《薊州懷古》《和氏璧行》《光武遺蹤》《除歲》等。無論是描寫或歌詠哪一類題材,魏裔介之詩筆都顯得氣韻沉雄,蒼勁渾闊,如《和大司馬梁玉立趙郡風(fēng)物雜詠》中的四首:
望諸君墓
齊城未破敢言歸,代將人來事已非。唯有報書垂史策,年年古木泣烏飛。
漢光武廟
漢業(yè)重興自北來,平原突兀見高臺。不知鐘虡歸何處,空有石人伴草萊。
信陵君祠
功高五霸破嬴秦,故壘茫茫草色新。湯沐至今名尚在,不知誰是屠沽人。
蕪蔞亭
不忘河北事應(yīng)論,麥飲君臣契托恩。寂寞荒亭余破灶,行人指防舊孤村。[17]326
不斷給予魏裔介以精神滋養(yǎng),并進入到其詩題之內(nèi)的不僅有特定的地理景觀和遙遠的信陵君、漢光武帝,還有剛剛逝去不久的北地明朝名臣楊繼盛與趙南星。楊繼盛(1516—1555),字仲芳,號椒山。直隸保定府容城縣(今河北容城縣北河照村)人,明朝中期著名諫臣。先因上疏彈劾仇鸞開馬市之議,被貶為狄道典史,后因疏劾嚴嵩“五奸十大罪”,遭誣陷下獄。他在獄中備經(jīng)拷打而不屈服,終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遇害,年僅四十歲。明穆宗追謚“忠愍”,世稱“楊忠愍”。在《兼濟堂文集》中,先后有《過楊忠愍詞》《過定興拜楊椒山墓》《題楊椒山為冀梅軒書梅卷》三首詩歌詠楊繼盛,尤其是第二首寫:
何世無龍比,哀君王佐姿。孤墳留易水,碧血黯荒祠。
正氣無今古,招魂有歲時。白溝舊戰(zhàn)壘,樵徑野風(fēng)吹。[18]365
頗能看出魏裔介與楊繼盛聲息相通的內(nèi)在風(fēng)骨,在楊繼盛身上,魏裔介汲取了巨大的精神力量。
趙南星(1550—1627),字夢白,號儕鶴,明代真定府高邑縣(今石家莊市高邑縣)人。著名政治家與文學(xué)家,東林黨首領(lǐng)之一。萬歷二年(1574)進士?!耙粤街鴷r”,曾疏陳天下四大害,“所抨擊悉時相所庇”,曾佐萬歷二十一年(1593)京察,“扶正抑邪,盡黜當路之私人”[19],因招致權(quán)貴嫉恨,被斥為民,正直之士把他與顧憲成、鄒元標并稱“三君”。泰昌、天啟初年,又被擢為左都御史、吏部尚書等職,因與宦官魏忠賢產(chǎn)生矛盾,被謫戍代州,最后卒于戌所。高邑、柏鄉(xiāng)兩縣緊鄰,而且魏、趙兩名門還有親緣關(guān)系,魏裔介幼時還曾親見此名公鄉(xiāng)賢。在《趙儕鶴先生閑居擇言序》一文中,魏裔介回憶說:“趙儕鶴先生,幼應(yīng)大星而生,下筆為文,章妙天下。其時際明運之盛,與南樂魏懋中、長垣李于田、通州李修吾、江右鄒南皋諸公,以道德節(jié)義互相砥礪,一時海內(nèi)望為祥麟威鳯,途出趙郡者,未嘗不過鄗上,而聆其謦咳,分其片札,以為榮逾華袞也。迨其晩年,起任總憲,晉冢宰,剖露良心,連茹眾正?!嗌矔姡嗄笍?zhí)蛉四讼壬?。成童時,提攜至鄗,猶望見先生顏貎飄飄,若神仙中人。嗚呼,先生豈徒文章氣節(jié)之士也哉!”[20]61文中提到魏裔介的母親張?zhí)蛉耸勤w南星的外甥女,述及趙南星的才華與聲名,作者頗多崇敬之意。
在燕趙地區(qū),魏裔介還有幾位一生都聲息與共的摯友。他們不僅有著近似的道德品行與人生理想,還有著共同的文學(xué)主張與追求,他們長相砥礪,共同鍛造著燕趙之域的文脈與品格??滴醵暾?,已是六十九歲高齡的魏裔介接連接到幾位好友去世的消息,非常悲痛。于此處,魏荔彤所撰《魏貞庵先生年譜》述:“公之友無幾,孫征君、孫北海、魏環(huán)溪、申鳧盟、楊猶龍、魏蓮陸、郝雪海,至是而零落殆盡矣。”[3]448此七位摯友均是燕趙文脈發(fā)展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孫征君即孫奇逢(1584—1675),為明末清初理學(xué)大家,他字啟泰,號鐘元。順治元年(1644)明朝滅亡后,清廷屢召不仕,人稱孫征君。與李颙、黃宗羲齊名,合稱明末清初三大儒。一生著述頗豐,代表著作有:《理學(xué)宗傳》《圣學(xué)錄》《北學(xué)編》《洛學(xué)編》《四書近指》《讀易大旨》《書經(jīng)近指》等;孫北海即孫承澤(1593—1676),他字耳北,一作耳伯,號北海,又號退谷、退谷逸叟等,世籍順天府上林苑(今北京市大興區(qū)),為明末清初著名政治家、收藏家。明崇禎四年(1631)中進士,官至刑科給事中。入清后,曾任大理寺卿、兵部侍郎、吏部右侍郎等職。富收藏,精鑒別書畫。著有《春明夢余錄》《天府廣記》《庚子消夏記》《九州山水考》《溯洄集》《研山齋集》等四十余種書籍;魏環(huán)溪即魏象樞(1617—1687),字環(huán)極(一作環(huán)溪),號庸齋,又號寒松,宣化府蔚州(今河北省張家口市蔚縣,在清康熙三十二年以前隸屬于山西省大同府治)人。進士出身,曾官左都御史、刑部尚書。他作為言官,敢講真話;作為能臣,為平定三藩之亂立下大功;作為廉吏,“誓絕一錢”,甘愿清貧;作為學(xué)者,注重真才實學(xué)。現(xiàn)有《寒松堂集》十二卷存世;申鳧盟即申涵光(1618—1677),字孚孟,一字和孟,號鳧盟等,明太仆寺丞申佳胤長子。廣平府永年縣(今河北省邯鄲市永年縣)人,與殷岳、張蓋合稱“畿南三才子”。順治年間中恩貢生,累薦不就。其詩以杜甫為宗,著有《聰山集》《荊園小語》等書;楊猶龍即楊思圣(1621—1664),字猶龍,號雪樵,順德府巨鹿(今河北省邢臺市巨鹿縣)人,順治三年進士,入翰林。出為山西按察使、四川布政使等官。工詩,有《且亭詩》傳世;魏蓮陸即魏一鰲(1613—1692),字蓮陸。保定府新安縣(今河北省雄安新區(qū)安新縣)人。明崇禎年間舉人,任山西忻州知州。清順治二年(1645),從清初大儒孫奇逢求學(xué),前后長達32年,記錄下來的與孫奇逢的答問最多。著有《四書偶錄》《詩經(jīng)偶錄》《北學(xué)編》《夏峰年譜》《雪亭夢語》《雪亭詩草》;郝雪海即郝浴(1623—1683),直隸定州(河北省定州市)人,號雪海等。清初進士,授刑部主事,后改湖廣道御史,巡按四川。因疏劾吳三桂而流徙奉天(遼寧沈陽市),后遷鐵嶺。讀書講學(xué)于銀崗寓所,益潛心于義理之學(xué),注周義解古。后復(fù)授湖廣道御史,遷左僉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廣西巡撫等職。著有《子午集》《中山史論》《郝中丞奏議》《中山集》等。
魏裔介與很多當代文人有文字交往,與孫奇逢、孫承澤、魏象樞等以上所列七位猶多。經(jīng)對魏連科點校、河北人民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兼濟堂文集》統(tǒng)計,共有寫給他們七人的序6篇、書10篇、尺牘8篇、傳2篇、墓志銘1篇、祭文4篇、詩15篇,合計共46篇。尤其是,魏裔介還曾寫《五子吟》組詩,其中除去《曹厚庵》一首之外,其余四首都是歌詠上列七友中人,分別為:
楊猶龍
楊子氣豁如,愛賢如不及。賦詩敵少陵,感慨時欲泣。
嵯峨萬仭崗,振衣自獨立。毎見必怡顏,清風(fēng)穆可挹。
魏環(huán)極
吾宗雪齋子,屹然古人風(fēng)。苞苴不敢至,門庭間若空。
歲食并州米,疏震日華東。鄭公猶可見,翹首送歸鴻。
申鳧盟
風(fēng)雅道寢衰,百家矜藻絢。孰識古人心,清防自相禪。
平干有奇姿,氣高體亦變。高齋數(shù)論文,未覺隙光宴。
郝雪海
郝生不羈士,冰雪浄聰明。方略萬人敵,抵掌死生輕。
志大才頗疏,飄泊中山城。我欲往從之,共作千日酲。[21]337
此四詩分別歌詠楊思圣、魏象樞、申涵光、郝浴四人,是作者以知己的身份寫知己,寥寥幾筆就把北地友人的性格氣質(zhì)都寫得躍然紙上、入木三分,令讀者難以忘懷。
魏裔介和以上諸友,有著十分一致的詩文主張和人生追求,他們時常相互憐惜、相互激賞、相互不忘。他們都不滿當時詩壇浮靡的風(fēng)氣,主張宗尚杜甫詩歌。如楊思圣對魏裔介詩歌中的“雄渾蒼?!敝畾鈽O為贊賞,他表示:“每讀嶼舫詩,浩歌唱嘆,幾于眾山皆響,海水群飛,溯成連而放。鐘期移我性情,不必攬弦動操也?!盵22]6魏裔介在《祭方伯楊猶龍年兄文》中則評:“方丙戌、丁亥之間,滄波橫流,人心糜爛,世不復(fù)知有名教行檢為何物。獨我友痛惡幽昧險隘之徒,每見于文詞,坐談間如青精與溲渤,較然其不雜也?!毼矣雅c余,推尊少陵,挽回狂瀾之東而砥柱之?!盵23]245同為魏裔介七友之一的申涵光在《楊方伯傳》中評價他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時說,“公與今冢宰魏公裔介,同年相善,以文章道義相劘切,如左右手。……士之自負才能來闕下者,必攜卷軸謁兩公,得其一言以為榮。兩公亦勤勤汲引,一藝之長,延譽恐后,蓋因而成名者多矣”[24]29。此段話進一步證明魏、楊二人相交之密以及其二人在當時詩壇的較大影響力。魏裔介在哀悼好友申涵光去世的祭文中寫道:“嗚呼,猶龍死而余不言詩,北海死而余不言學(xué),鳧盟死而余尚言文耶!”[25]243短短的一句話,真切表達了魏裔介與楊思圣、孫承澤、申涵光等摯友間的無比深厚的情感與思想共識。
除去上列七友,還有一位燕趙之士也與魏裔介關(guān)系緊密,文學(xué)成就斐然,此人即為梁清標。梁清標(1620—1691),字玉立,號蕉林,又號棠村、蒼巖,直隸正定府(今河北石家莊市正定區(qū))人。明崇禎十六年(1643)中進士,清順治元年補翰林院庶吉士,歷任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刑部尚書、戶部尚書等職。他喜好收藏典籍字畫,有“收藏甲天下”之譽。一生著述頗豐,有《蕉林詩集》《蕉林文稿》《棠村詞》《棠村隨筆》等。魏裔介與梁清標為“髫齔之交”。據(jù)魏荔彤《魏貞庵先生年譜》記載,崇禎十一年(1638),魏裔介與梁清標曾讀書于恒陽書院。入仕清朝后,二人又同為朝廷重臣,“或同侍帷幄,或共承飲燕”,往來密切。他們二人雖官職顯赫,公務(wù)繁忙,但仍手不釋卷,不時詩文唱和,探討詩文技藝。如,梁清標在《兼濟堂詩集原序》中談及魏裔介論詩:“與余論古今人詩,輒曰:詩貴真,不貴偽”?!百F真”是魏裔介所稱賞的詩歌品質(zhì),魏裔介對梁清標詩歌正有此評價,他在《梁玉立悠然齋詩序》說:“玉立之為詩,不屑屑模擬三唐陳跡,亦不屑屑取青媲白,如近人仿佛于鱗、七子等聲調(diào)氣格之間。”[26]81可見,梁清標詩歌創(chuàng)作亦是“貴真不貴偽”,這正是古今燕趙詩風(fēng)的一個重要特色。
總之,從順治三年(1646)高中進士晉選翰林始,至康熙十年(1671)致仕歸鄉(xiāng),魏裔介憑借其在朝的巨大影響力,左右文壇近三十年,成為當時名副其實的文壇領(lǐng)袖??滴跏?1671)致仕歸鄉(xiāng)后,雖然與外界交往減少,但其靜心讀書,更接近豐富多樣的現(xiàn)實生活,學(xué)問更見精進,文學(xué)創(chuàng)作更加活躍和成熟,從而使其存世的作品數(shù)量與質(zhì)量均處當時的前列。尤其是,魏裔介長期生活于燕趙之域,既受到這里獨特的地域文化的滋養(yǎng),又時時呈現(xiàn)其固有地域特色,并不斷促進了當?shù)匚拿}的滋生與壯大,在我國文學(xué)史及區(qū)域文化史上都留下濃重的印記。
紹興文理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202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