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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畫舫錄》中女性群像掠影

2020-02-15 18:12
揚州職業(yè)大學學報 2020年4期
關鍵詞:畫舫揚州

尤 微

(揚州職業(yè)大學, 江蘇 揚州 225009)

李斗,字北有,號艾塘,揚州儀征人,才情雋茂。雖幼年失學,疏于經(jīng)史,卻好游山水,廣交諸方好友,通詩歌文賦、音律、曲藝,亦懂建筑工造、數(shù)術和歷法,是一個博學多才、“文理兼修”的才子。李斗生活于清中葉的揚州,乾隆年間,揚州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運河水陸的交通優(yōu)勢,發(fā)展成為一座依托南北經(jīng)貿(mào)往來而繁榮顯赫的商業(yè)城市,資本融匯、巨賈云集,也因此極大推動了揚州文化藝術的蓬勃發(fā)展。這盛極一時的繁華給李斗創(chuàng)作《揚州畫舫錄》提供了絕佳的歷史機遇,在這部十八卷的文人筆記中,李斗充分發(fā)揮了他的靈性和特長,“時泛舟湖上,往來諸工段間,閱歷既熟,于是一小巷一廁居,無不詳悉。又嘗以目之所見,耳之所聞,上之賢士大夫風流余韻,下之瑣細猥褻之事,詼諧俚俗之談,皆登而記之”[1]5。

《揚州畫舫錄》自乾隆六十年(1795)刊印以來,以豐富的信息量和詩意的表達受到讀者廣泛推崇。縱觀全書,揚州城的繁盛既帶著文人騷客的墨香,也飽含士農(nóng)工商的煙火氣,從鄉(xiāng)野到市井,從琴曲戲文到街談巷議,蕓蕓眾生像中,也出現(xiàn)了許多女性的身影:她們有的是幼年學戲的戲子名伶,有的是茶肆餅鋪的勤勞老板娘,有才色雙全的名妓,也有身世坎坷的小妾,還有貞婦、烈女,甚至還有走街串巷的江湖奇人。學界目前尚未有針對此書中女性形象的整理,這些女子群像,有百種面貌,亦有萬般喜悲;她們是揚州城無比燦爛的煙花,也是揚州城“無名”的共建者。從這些女子的經(jīng)歷中,我們幸許能一窺清朝盛世之下女性的命運。

1 名伶與歌女

作為以商業(yè)經(jīng)濟支撐起來的城市,揚州文娛行業(yè)的繁華也是自古有之。乾隆年間,無數(shù)女性的身影活躍在揚州的畫舫、戲班和青樓當中,將白天和黑夜都點綴得熠熠發(fā)光。在《揚州畫舫錄》中便有不少這些戲班成員的身影。

在《揚州畫舫錄》卷五《新城北錄下》中,李斗大篇幅介紹了揚州城當時的戲班,既有本地富商私人招募的戲班,也有在全國巡演的流動性戲班。例如天寧寺、重寧寺?lián)碛袦蕚浜脱莩觥按髴颉钡膱龅睾桶嘧?所謂大戲,主要“演仙佛、麟鳳、太平擊壤之劇”[1]57,而兩淮的鹽商則常蓄花、雅兩部,雅部即為昆山腔(昆曲),而花部則匯集各地的唱腔,包含京腔、秦腔、梆子、二簧等等。揚州在當時是全國曲藝文化的一大中心,吸引了很多地方的戲班來此駐扎演出,與之相應的,蓬勃的文化市場吸引了更多的游客和戲迷慕名而來,推動各戲班間不斷增進演出水準,開拓創(chuàng)作思路,提升名角待遇,形成了良性的文化市場運作體系。

封建社會的傳統(tǒng)戲曲舞臺,一般是禁止女子登臺演出的。古代女子學戲并演出,大多見于富貴人家開設的家班,入這類戲班的女子大多年幼而貌美,嗓音清麗婉轉(zhuǎn),身段靈活窈窕,因為她們的價值更多在于取悅主人,而不是傳承技藝,比起演員,她們的身份更接近于“家妓”。到了清朝,統(tǒng)治階層為了正良俗、清風氣,這類私人戲班女樂在清康熙初年被取締,市井之中也幾乎看不到女性戲曲演員的身影,直到同治和光緒年間,京劇戲班才出現(xiàn)了以少女演員為主的“髦兒戲”,但女性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事實還是會受到主流的歧視。隨著社會禮教約束的不斷加強,清代大部分女性不僅不能演戲,連出門去看戲都被視為“不問女紅”“有傷風化”而被明令禁止。但在乾隆年間,在揚州小秦淮一帶,卻出現(xiàn)了專招女子唱昆曲的戲班:

顧阿夷,吳門人,征女子為昆腔,名雙清班,延師教之?!嘀邢补佟秾簟芬怀?即金德輝唱口。玉官為小生,有男相。巧官眉目疏秀,博涉書籍,為紗帽小生,自制宮靴,落落大方。小玉為喜官之妹,喜作崔鶯鶯,小玉輒為紅娘;喜作杜麗娘,小玉輒為春香,互相評賞?!嬒沧骼系?垂頭似雨中鶴。魚子年十二,作小丑,骨法靈通伸縮間各得其任?!愎偃宋镄阏?端正寡情,所作多節(jié)烈故事,閑時藏手袖間,徐行若有所觀,豐神自不可一世??倒偕俨换?涕淚狼藉,而聲音清越,教曲不過一度,使其演《癡訴點香》,甫出歌臺,滿座皆嘆其癡絕。瞽婆顧蜨(蝶),粥其女于是班,令其與康官演《癡訴》作瞎子,情狀態(tài)度最得神,乃知母子氣類相感,一經(jīng)揣摩,變成五行之秀。申官、酉保姊妹作《雙思凡》,黑子作《紅綃女》,六官作《李三娘》,皆一班之最?!遣颗邪巳?場面五人,掌班教師二人,男正旦一人,衣雜把金鑼四人,為一班。趙云崧《甌北集》中有詩云:“一夕綠尊重作會,百年紅粉遞當場?!敝^此。[1]107-108

在清朝普遍禁止女子演戲和觀戲的風氣下,女性演員出現(xiàn)于揚州的曲藝舞臺上,并且收獲觀眾好評,一方面能看出揚州當時文藝風向十分先進,風氣相對比較開放和包容;另一方面,當時能夠留在揚州成為名角、并被李斗記錄進《揚州畫舫錄》的這些女子本身也有異于常人的出挑之處,她們以自身的才華或者突出的個性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同樣作為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的演出者,小秦淮的歌女也是揚州一絕。

自龍頭至天寧門水關,夾河兩岸……歌喉清麗、技藝共傳者,則不能枚舉。如白四娘者,揚州人,因縣吏朱某曾拯其難,后朱緣事幾置法,伊傾家謀救,得充邊遠軍,不至死。[1]107

李斗不光關注歌女們的姿色與歌喉,也注意到了這些女子的個性和品質(zhì),白四娘就是一位非常典型的江湖兒女,雖出身低賤,但品行不俗,行走江湖以義氣當先,而不是唯利是圖,在恩人遭難的時刻能夠挺身而出傾力相救,李斗對這樣的女子也是贊嘆有加。

陳四俗呼為鹽豆子,有女梅梅,年十四,真絕色,后為有力者購去,冀北之群空矣。[1]107

歌女和戲子,都屬于封建儒家社會“下九流”的行當,從事這些職業(yè)的女性雖站在各自的舞臺上受到無數(shù)觀眾的青睞,但本身很容易被時間的“浪潮”拋棄和遺忘。沒有李斗的記錄,也許后世便很少有人能夠知道這些女子,她們非常年幼的時就要辛苦學藝,十一二歲便已登臺演出,隨著戲班劇團到處漂泊,有人年紀輕輕便被人買走,或許是去給人做妾,或許是去下一個戲班落腳。身世浮沉輾轉(zhuǎn)流離,命運都不在自己手中,她們稚嫩或滄桑的咿呀啁哳聲,卻成為當時揚州城繁華熱鬧的市井組曲之一。

2 畫舫青樓的妓女

歌樓妓館,多在小秦淮和虹橋。當時揚州在虹橋一帶有諸多畫舫,一般畫舫普通客人便可以租用,主要是在市或會(如正月財神會市、三月清明市、六月觀音香市、七月盂蘭市等等)的時候供游人登船賞玩。畫舫又分堂客和官客,其中堂客指的是婦女,當時婦女也可登船觀光游覽:“婦女上船,四面垂簾,屏后另設小室如巷,香棗廁籌,位置潔凈。船頂皆方,可載女輿?!盵1]133有的畫舫沒有爐灶,飯店甚至還能提供“送外賣”的服務(即“野食”,也叫“餉”),游客可以在城中酒肆訂酒菜,飯館每晚在河堤上將酒菜分送到各個船只。揚州城商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達,由此可見一斑。

而妓館也會買棹湖上,以衣妝和堂客船相區(qū)分。妓館的畫舫上,隨侍“大抵梳頭多雙飛燕、到枕松之屬。衣服不著長衫,夏多子兒紗,春秋多短衣,如翡翠織絨之屬;冬多貂覆額、蘇州勒子之屬”?!按谉o侍者,船尾僅一二仆婦。游人見之,或隔船作吳語,或就船拂須握手,倚欄索酒,傾卮無遺滴。甚至湖上市會日,妓舟齊出,羅幃翠幕,稠疊圍繞?!盵1]138妓館的畫舫,顏色更加絢目,裝扮也更加繁復而奢靡。

以煙花之地聞名的揚州,娼妓有官娼和私娼之分。這一類女子也是李斗著墨頗多的,不光留下了她們的名字,李斗還記錄了其中一些女性的生平和經(jīng)歷,鼎鼎有名的是妓中才女蘇高三和顧姬。蘇高三即蘇殷,揚州名妓,住二敵臺下,冰雪聰慧,盛名在外。據(jù)記載,一日,林道源與人校射凈香園中,蘇殷在一邊旁觀甚久,揎袖上前請射,三發(fā)而三中。林子因作詩記之,一時間和詩者有上百人,阮元亦和詩:“走上花裀卷翠裘,亭亭風力欲橫秋。眉山影里開新月,唱射聲中失彩球。好是連枝揉作箭,擬將比翼畫為侯。何當細馬春愁重,銀蹬雙雙著鳳頭。”[1]105蘇殷的休憩之所掛著這樣一幅聯(lián)句:“愧他巾幗男司馬,餉我餐盤女孟嘗。”題寫此聯(lián)的人是誰李斗未加以記載,而將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和戰(zhàn)國四君子之一孟嘗君與蘇殷相提并論,可以想象這位揚州名妓當時人氣和聲望之高,且在其住所出入集會者多為達官顯貴,想必定是頗有獨到的才華和人格魅力。可惜這位心氣頗高、才學過人的奇女子卻是紅顏薄命,病中,她自畫蘭竹帳額,并題絕句:“裊裊湘筠馥馥蘭,畫眉筆是返魂丹。旁人慢凝圖花譜,自寫飄蓬與自看?!盵1]105在這位女子心中,自家住處再多往來客去,自身依然是孤寂的,年未及三十便病死了。

另一位名妓顧姬,字霞娛,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女子,尤工詞曲,擅解詩文。李斗記載,錢湘舲于謝未堂司寇公席中品題諸妓,以楊小保為女狀元,霞娛為女榜眼,楊高為女探花?!稉P州畫舫錄》中存有趙云崧的一首贊詩:“酒綠燈紅紺碧花,江鄉(xiāng)此會最高華??泼淮鹨蕠?絲竹千年屬謝家。拇陳酣摧拳似雨,頭銜艷稱臉如霞。無雙才子無雙女,并作人間勝事夸?!盵1]111說的正是顧姬。

李斗也如實記載了一些妓女的離奇身世和坎坷經(jīng)歷。例如解銀兒的故事:一日中秋,諸妓在園中拜月嬉戲,有一教坊樂師方張仙稱自己在此工作三十年,能夠憑借人影來識辨是誰。諸妓興致盎然便請他試一試,而當解銀兒隔窗經(jīng)過,方張仙卻看到一個長頸長腿的男子緊隨其后,并且在男子身后還有一個一丈多高面目凹凸的怪人,裸身光腿,用拳頭毆打前面的人。當時已是深更半夜,院中已沒有其他男人,于是方張仙大為驚恐翻窗而逃,并將所見之事告訴了其他妓女。解銀兒聽說這件事后頓時潸然淚下,自言曾有一位公子暗中花五千金向自己養(yǎng)母立下契約要買自己為妾,當時解銀兒已有兩個月身孕,而公子的族人正巧在那時讓其回家,于是公子對解銀兒說:“你等我三年,如果我沒有再回來,便聽憑你自行安排,唯有肚子中的孩子不可受到傷害,否則我死了也會化身厲鬼跟著你?!比欢忏y兒未能達成這個誓約,又聽聞方張仙的詭異見聞,身心恐懼,于幾十天后嘔血而死。民間傳說中的靈異故事往往具有悲劇的內(nèi)核,而與人情愛相關的坊間奇談往往帶著詭譎色彩和宿命論,也因此更為人所津津樂道。解銀兒的故事以文人筆記的形式流傳下來,側面記錄下了當時女性作為男性附屬品、對主宰自身命運的不可見的制度、權力的崇拜與畏懼。或許讀者會將銀兒的死與公子臨行前的話語相聯(lián)系,而銀兒本人對五千金的賣身契和公子的口頭約定是持何種態(tài)度已不得而知,無形的性別和階層的矛盾轉(zhuǎn)化成為了一方“背信棄義”并遭至災厄的結果。

《小秦淮錄》還記錄了一位較為特殊的女子,她叫許翠,字綠萍,是當?shù)亟?jīng)營土娼生意的王天福家豢養(yǎng)的小妾,說是妾,其實這家人是預備將她當做暗娼來經(jīng)營生意的,許翠的出身可以說是低到了塵埃里。年輕貌美的她受到了不少人的垂涎,十五歲時便有人愿花一千金買下她,許翠執(zhí)意不從,不管主人家如何打罵,她“矢志更堅”,反令客人對其敬佩有加。待許翠十九歲時,王家來了一個年輕漂亮又富有的貴公子,經(jīng)常往來做客,但從沒有過出言輕薄冒犯許翠,許翠因此心生愛慕。后王家因金錢糾紛,被告逼良為娼而入獄,許翠在這位公子的幫助下得以逃脫,也由此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漂泊生活。先是前往江寧,沒過多久被一個貴公子強逼脅迫,焦急之下許翠匆忙逃跑,一路不僅飽受疾苦和曲折,還要不斷提防著諸如收留自己住宿的主人、搭載自己過河的船家、以及不斷追索自己的貴公子的爪牙等等不懷好意的人對自己錢財和美色的覬覦。許翠數(shù)次憑借聰明機智脫離險局,面對苦苦糾纏只想占有自己的貴公子,許翠利用緩兵之計,騙貴公子先去找喜轎來抬自己,借這個空檔掙脫,并當眾明志道:“我雖是娼妓之家出身,但我不會忍受這種蠻橫無理的威脅。”并碎甌而刎,不惜以命來抗爭不公。歷經(jīng)磨難的許翠似乎是看清了凡俗人心的種種丑惡,也不再有煙花之意,最終舍棄了身外之物,遁入空門,長齋繡佛。許翠是《揚州畫舫錄》里非常罕見的擁有獨立傳記的女性,她出身低微,但生性剛烈,并且敢愛敢恨,也是女性中為數(shù)不多的不信命、不認命、只身反抗男性強權的奇女子。許翠一生接觸過許多人,人們當她是一件商品,是靠金錢和暴力就能隨意支配和玩弄的漂亮玩具,她卻能夠在這凡塵中保持自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情中憑借冷靜和機智轉(zhuǎn)危為安,光憑這一點意志在那個時代便遠超其余同性,也因此受到了李斗的關注,李斗通過一篇單獨的人物小傳表達出了對這位天生麗質(zhì)又聰慧過人女子的佩服和嘆惋。

雖是以男性的視角去記敘和品評這些風塵女子,然而李斗并未講述群妓的那些脂粉閨趣和香艷軼事,而是如實記錄下她們的藝名或閨名,記錄下她們或美好或沉重的人生經(jīng)歷,記錄下她們年輕時最美的姿容,記錄下她們可貴的人品和才華,留給后人感慨思考。

3 貞婦和烈女

在《揚州畫舫錄》的女性群像和事跡中,李斗著重收集的,還有好些貞烈女子的故事。在卷十五《岡西錄》中,李斗轉(zhuǎn)載了清代經(jīng)學家焦循的兩篇文章——《貞女辯上》與《貞女辯下》。起因是為一位巴姓女子,這女子與張緒增的兒子定了親,然而不幸的是“許嫁未親迎”,剛許婚未嫁,未婚夫便過世了。這位巴貞女毅然決定繼續(xù)過門,并代為撫養(yǎng)前妻之子,視如己出。巴貞女的事跡在當時引起了一番討論,有人便援引歸有光的一篇《貞女觀》來反對女子這樣“守貞”的風氣。在《貞女觀》這篇文章中,歸有光以男性知識分子身份在封建時代明確提出了對“女子訂婚而未嫁,夫死則終身應守寡甚至自殺以殉情”這類做法的強烈反對。在宋明理學盛行的時代,歸有光的此番言行無疑是非常罕見的,當時社會上下不遺余力地宣揚女子節(jié)烈之重要,然而歸有光卻認為這種行為“乖陰陽之氣”“傷天地之和”,并不符合“天地之大義”,自然也不符合儒家思想和先王之禮。

而在焦循看來,貞女烈女的宣傳教化是大有必要的,他反駁歸有光說古代無未嫁而守寡的烈女這一觀點,認為古代兕先氏、召南申女、衛(wèi)宣夫人等都是貞女的典范;而且當代的烈女之所以數(shù)量比古代多,是因為當代議婚時間早,到成禮時間往往要過很多年,因此中途時常會有意外發(fā)生,但女子只要訂了婚,接受了聘禮,立下婚書,就需要行夫妻之名分,而不是等辦完婚禮才有夫妻之實。

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引用焦循的兩篇《貞女辯》,則是站在了歸有光的對立面來反駁當時反對巴貞女的言論,力圖維護世俗禮教,可見李斗的女性貞烈觀與他的友人焦循是相近相通的。

李斗無疑是在為這項禮教辯護,《揚州畫舫錄》中錄入了數(shù)位“節(jié)婦”“烈女”的姓名和事跡,她們無一不受到了當時官方與公眾的普遍認同,作者李斗也對這些女子的行徑深感贊賞。

如《新城北錄》里孝子妻節(jié)婦俞氏,在丈夫過世后,俞氏對婆婆隱瞞丈夫去世消息,并盡心盡力服侍她,“出則麻衣絰帶,哀毀盡禮;入則易服婉容,躬親湯藥,母遂康豫如平時?!溉找虚T望兒,節(jié)婦輒先意承志,百方慰藉,如是二十年”[1]40。在沒有能夠為夫家生養(yǎng)孩子的情況下,俞氏更加嚴格地恪守禮教,“養(yǎng)異姓女,贅婿于家,年益老,禮法益修謹。”[1]40此外,李斗還將坊間傳聞“雷神奉天帝旨意,嘉獎節(jié)婦俞氏,接其飛升上天與丈夫相聚”的小故事也記載進了書中,認為俞氏這樣的做法是符合了天道,因此應當成為眾女子的模范。

卷七《城西錄》記載了鄭俠如之女鄭貞女的事跡,鄭貞女幼年定下過娃娃親,不料未及過門,未婚夫為救父而死,鄭貞女立志以身相殉,在親族送其過門之后半年,因悲哀成疾病亡,年方十八歲。

在卷十六《岡西錄》中,李斗更是以較大篇幅講述了蜀岡西峰“五烈墓”和側邊王氏貞烈祠的由來?!拔辶夷埂笔菫槲逦涣遗O,池烈女,訂婚未嫁而夫死,不愿改許配夫弟,自縊而死;霍烈女,同樣訂婚未嫁而夫死,自殺以殉。在這二人之后,又有孫大成之妻因為遭客人裸身調(diào)戲,自縊以明節(jié);項起鵠妻程氏,夫死,守節(jié)一年后,自殺;江寧陳國材妻子周氏,夫死后絕食而亡。李斗所記錄下的“五烈”事跡,均是官方定性,并加以褒獎的真實事例,由此不難看出當時對于女性節(jié)烈觀的要求是非常嚴苛的,而且不少女性也以死明節(jié)為榮。

“五烈墓”的側旁有一王氏貞烈祠,據(jù)李斗記載,王氏之貞烈又與五烈女的貞烈有所不同,王氏的丈夫郭宗富開鋪行商,借貸了鄰人錢款,鄰人借此謀求與王氏相親昵,王氏轉(zhuǎn)告丈夫,而丈夫卻因為借人錢財理短,勸妻子王氏忍氣吞聲,于是王氏在憤怒之下上吊自殺。后案情大白,王氏被移葬五烈墓之側,祀之于貞烈祠。

4 揚州市井的女性

除上文提到了那些女性,書中還記載了在街頭巷尾靠賣茶致富的茶肆女老板林媼和林姑。女兒林姑清麗可人,聲音動聽,母女二人靠著勤勞的雙手和熱情的待客之道將茶肆生意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小秦淮錄》);喬姥則在虹橋長堤碼頭上布置長桌,人稱“喬姥茶桌子”,露天賣茶,在旺季游人如織的時候,客人喝完茶未付錢就讓位,也有周邊熟客每日專候喬姥擺茶桌,喝著茶聊天能坐很久很久(《虹橋錄下》);還有曹三娘、珠娘等精通武藝、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面對侮辱自己尊嚴的男性,曹三娘不卑不亢,用自己的實力四兩撥千斤,為自己贏得一片叫好聲。珠娘原是青樓舞女,后嫁給徐五庸為妾,開始習武,尤其打拳打得好,人們愿稱其一聲“俠女”(《小秦淮錄》);還有專門替人接生的穩(wěn)婆,開設“王氏收生堂”,憑借著自己的一技之長和豐富經(jīng)驗,于六十歲高齡刻印《達生編》刊行于世,此書后來幫助很多女性和醫(yī)生了解婦女產(chǎn)前、產(chǎn)中、產(chǎn)后的注意事項和小產(chǎn)、接生、婦嬰急救等的醫(yī)學技巧,客觀上減輕了古代醫(yī)術不發(fā)達時生育給女性造成的巨大傷害,提升了婦嬰存活率(《小秦淮錄》)。從這些記錄中不難看出,李斗選取的這些“女性群像”都是些尋常卻又著實“異于”平凡人的女性,這些女性得以在揚州生存下去,除了有自身的技能才藝(天生姿色也是謀生手段的一種)的因素,還有揚州這座城的“存在”構成了一系列大前提:開放包容的整體氛圍帶來了充足的客源,東西南北的文化在這里碰撞交融,見多識廣的市民對審美有著更高同時更寬闊的視野。

上文中提到了李斗的“貞烈”觀,毫無疑問,他的觀念和焦循的觀念在今天看來都是有悖人道主義的,是歷史文明的一大倒退;但若是將目光放在當年,回到當年的時代背景下,在那時,以絕對的男權話語來建構女性生存的空間和女性生存的規(guī)則,恰是那個時代的特點之一。在講述青樓女子、戲子名伶的故事時,李斗使用了當時男性對女性慣有的“審視”目光——他從不吝嗇華美的辭藻,去形容和品評每一個女性的容貌、聲音、身形、儀態(tài)和才藝,并且將遴選出的女性用“勝”“好”“次”等等詞匯加以“分層”和“標價”,以此來描述和彰顯這些女性的“價值”;而那些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為守貞守節(jié)而奉獻青春乃至生命,李斗認為她們是“杰出”“優(yōu)秀”的女性,正是凸顯出世俗對“女性美”的又一層價值判斷:“美好”的她們必當遵守社會對女性的種種規(guī)定——這些規(guī)定自然也是由男性創(chuàng)制,并且隨著時代推進而變本加厲,甚至女性本身也發(fā)自內(nèi)心去認可這些規(guī)定,用不近人情的、近乎嚴苛的要求約束己身,一旦有違逆,女性群體最先不會原諒離經(jīng)叛道的同胞,認為她們是給女性群體抹黑,不配擁有“貞節(jié)牌坊”和“貞烈祠”。

李斗筆下的女性敘事隱隱呈現(xiàn)出了一種開放和包容,而這種包容無疑是“高高在上”的,來源于當時社會世俗對男性的公眾話語權表示絕對肯定和認同的一種自信,不過即便如此,李斗的文字還是做到了一份可敬的真實和溫柔。在《自序》中,李斗便坦言自己并非寒窗苦讀的寒門子弟,好游山玩水,雖才藝豐富、眼界開闊,然而并無功名在身。以階級而言,李斗與大部分市井人物并無二般,自然在書寫時更加容易流露出些許共情;同時,李斗也是一位出眾的詞曲作家,長年游歷和與戲班青樓打交道的經(jīng)歷,讓這位才子對各種才華橫溢、冰雪聰明而生之多哀的底層女性多了一份惺惺相惜;此外,李斗在《揚州畫舫錄》里所著錄的人物,都是李斗認為經(jīng)歷異于常人的,記錄這些“異聞”也是李斗成書的目的之一,于是,揚州城內(nèi)這些敢在市井之中拋頭露面的和坊間口口相傳的“奇女子”們自然不會被李斗所遺漏。

男性對女性的輕視和偏見往往源于社會權力分配的不公。清代的社會權力嚴重傾斜向男性,社會利益絕大部分也由男性掌握。文潔華教授認為,中國帝制晚期,美麗而憂傷的女性形象是懾于儒家禮教正統(tǒng)和當時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產(chǎn)物。[2]125在男性主導文化價值的大背景下,被男人們高高捧起、贊為“色藝雙絕”“優(yōu)風良俗”的女性的“美”并非女性自我覺醒價值的主動表達,而是男性權力在家庭倫理、社交方式與經(jīng)濟文化領域的不同呈現(xiàn),這種呈現(xiàn)與社會制度與內(nèi)外秩序緊密相關聯(lián)。李斗筆下固然有著許翠這樣果敢抗爭的女性,但“許翠”有且僅有一人,并且將只身青燈向古佛視作對凡俗諸多丑惡的回避,依然沒有能夠徹底沖破性別和階層的樊籠。李斗能夠?qū)⒆约旱哪抗馔斗旁谀切┢椒矘闼亍⑴ι畹氖芯陨砩?用詩性而不淫猥的語言去寫作她們,不啻為立意上的一次開拓,但囿于自身所處的階級和性別立場,女性文化表達必然是存在局限性和諸多缺憾的。

5 結語

總體而言,當時揚州城相對寬松自由且富庶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吸納了各色女性來此謀生,她們謀生的手段也是多種多樣,然而她們當中大多數(shù)均受困于長期的文化習俗和特殊時代之下傳統(tǒng)禮教,沒有能夠發(fā)展出屬于女性自己階層的普遍意識形態(tài)和大眾文化空間,還只是依照生存的本能和“他者”的規(guī)訓而存在?!稉P州畫舫錄》中所載的大部分女性都還在為生計所勞碌,她們依然處在時代的邊緣,大多沒有力量能夠執(zhí)掌自己的人生,在胭脂與金粉的浪濤中掙扎尋覓著人生的方向,她們獨特的生存方式共同鑄成了揚州城的煙柳繁華,而她們的“美”也無一不在訴說著盛景之下普通女性生存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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