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小 明

(西北師范大學(xué), 甘肅 蘭州 730070)

高鳳翰(1683—1749),字西園,號南村、南阜山人等,山東膠州人,清代著名書畫家、篆刻家、詩人,“揚州八怪”之一。

高鳳翰雍正十二年(1734)出任泰壩監(jiān)掣(1)泰州是中國古代的產(chǎn)鹽重地,泰壩初建于明洪武年間。建成后,往來運鹽在此翻壩換船,因此這里成了私鹽交易場所。雍正十年(1772)設(shè)泰壩監(jiān)掣,管理走私。,至乾隆六年(1741)回膠州老家之前,生活在江淮之間,這是其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這段時間他廣泛交游,大量創(chuàng)作,名聲鵲起。乾隆二年(1737)罷官,滯留揚州一帶,高鳳翰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藝術(shù)上的轉(zhuǎn)折也出現(xiàn)在這一時期。

1 高鳳翰任泰壩監(jiān)掣時身份

對高鳳翰在江淮之地的任職目前還沒有定論。很多學(xué)者認為他以儀征縣丞兼任泰壩監(jiān)掣。(2)粗略統(tǒng)計，上世紀80年代至今，涉及到高鳳翰這段經(jīng)歷的專著有53部，采用在儀征任縣丞觀點的有41部，如薛永年、杜娟《清代繪畫史》，周積寅《中國畫藝術(shù)專史：花鳥卷》(2008年)等。這個說法是有問題的。

1.1 高鳳翰未曾出任儀征縣丞

在早期的高鳳翰年譜中,他與儀征沒有關(guān)系。清咸豐年間錢侍辰《高南阜先生研史年譜》、1963年李既匋《中國畫家叢書·高鳳翰》只說高鳳翰曾出任泰州監(jiān)掣。1985年秦嶺云編著的《揚州八家叢話》中《揚州八家年表》:

高鳳翰以儀征縣丞兼泰州壩監(jiān)掣[1]121

后列此論出自《南阜詩集》?！赌细吩娂芳础赌细飞饺嗽娂惛濉?其中只有卷四《鴻雪集上·平山堂雅集二首序》中提到儀征:“余時適在揚州,以公赴儀,未得與會?！盵2]75《南阜山人全集》(3)高鳳翰詩集流傳狀況為：乾隆十九年(1744)手編《南阜山人全集》，包括詩和文。高去世后，后人及門人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增入乾隆十九年后作品，后由宋弼刪訂為《南阜山人詩集類稿》。本文所引高鳳翰詩文均據(jù)劉才棟主編《高鳳翰全集》(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版)，該書乾隆十九年以前作品據(jù)山東圖書館藏高鳳翰親訂《南阜山人全集》稿本。中《鴻雪集》此年有小注:

是歲春,行役揚州,復(fù)由儀至潤州。天中節(jié)后還揚。于五月二十五日病痿,還泰州。[3]170

“以公赴儀”“行役揚州,復(fù)由儀至潤州”不能斷定其任儀征縣丞。高鳳翰此次行程非常緊湊,所述非當?shù)毓賳T之言,此處出現(xiàn)的“儀征”只是公務(wù)往來途經(jīng)之地。

通檢《高鳳翰全集》,還有兩處提及儀征:

其一，《上鹽院高大人書》:“另系小包……可隨大引同至儀征解包……即于其赴儀路票內(nèi)開載數(shù)目?！盵4]56清朝在儀征設(shè)鹽引批驗所,兩淮鹽銷往江西、安徽、湖南、湖北者在此檢核。此處出現(xiàn)的“儀征”是描述鹽業(yè)運輸過程的檢查。

其二，《上高大人書》:“原系詳明運司,親赴儀所較兌,面同廳員各官,銼去六斤?！盵4]54“儀所”即儀征鹽引批驗所簡稱。高鳳翰此次到儀征是為了核驗稱重標準。

高鳳翰一生中的重要經(jīng)歷都能在《高鳳翰全集》中找到相應(yīng)記載。只列為官期間公文往來類作品,在歙縣有《勸民急公諭》、在休寧有《上徽州太守乞農(nóng)忙緩征狀》、在績溪有《上皖臬高陽劉大人書》、在泰州有《為勒鹽吞課詳稿》《揚場商鹽交課不清詳稿》等。而關(guān)于儀征,只有上文提到的幾處。如果曾在此地為官,不可能沒有反映。

1993年王克捷、鄭文光、蔡鐵原所編《高鳳翰編年錄》(以下簡稱 《編年錄》)之“說明與存異”又給出證據(jù):

《山左詩抄·高鳳翰·按語》(盧見曾作):“余轉(zhuǎn)運兩淮,西園方以縣丞委管泰壩秤掣,歷俸滿,應(yīng)敘升矣。會儀征縣缺出……”可見高鳳翰這里所任的“縣丞”系儀征縣丞。杜顯露說是“薦授儀征令”?！秶偶?“以事牽連,罷官。復(fù)舉儀征”,是說罷了官又至儀征。《雨村詩話》主先泰州,后儀征。[5]95

所列以《山左詩抄》(即《國朝山左詩抄》)盧見曾按語為說明(2013年修訂版刪去了“可見高鳳翰這里所任的‘縣丞’系儀征縣丞”一句),以杜顯露(當為杜顯震)說、《國朝正雅集》《雨村詩話》為存異?，F(xiàn)就三者原文分析:

其一，《國朝山左詩抄》:

乾隆丙辰,余轉(zhuǎn)運兩淮,西園方以縣丞委管泰壩秤掣,歷俸滿,應(yīng)敘升矣。會儀征縣缺出,具稟薦于兩臺制府,復(fù)書尚稱聞其才名。會有構(gòu)余于制府者,乃轉(zhuǎn)以結(jié)黨為余罪,列鳳翰款稟參,遂罷職。[6]

“……以縣丞委管泰壩秤掣,歷俸滿,應(yīng)敘升矣。會儀征縣缺出”前句所言“縣丞”并不是后句中“儀征”的縣丞。如果文中“縣丞”指的是儀征縣丞,應(yīng)該省略后文而非前文,這段話的意思是:高鳳翰以縣丞的身份任泰壩監(jiān)掣,任滿該升遷時,儀征知縣任上空出。杜顯震對整體文句的理解是對的。

其二，按《國朝正雅集》說法,“以事牽連,罷官。復(fù)舉儀征”[7]之語出于宋弼。而宋弼語源于《刻南阜山人詩序》,其原文為:

南阜山人,世之善鳴者也。少具異才,跌宕文酒,薄游四方,所至傾其豪雋。四十不第,舉為歙縣丞,以事牽連罷官。又病，風痹廢右體,不用。垂老歸家,食貧以沒。人生若此,可不謂窮乎?山人善書善畫,畫尤為世所寶重,貴之如古人。[2]37

此語應(yīng)為《國朝正雅集》編纂者符葆森所增。

對高鳳翰經(jīng)歷的記載中,盧見曾和宋弼的描述較為可靠。宋弼的父親與高鳳翰是好友,宋是《國朝山左詩抄》的實際編纂者,又應(yīng)高鳳翰后人委托為其刪訂詩稿。符葆森生活在晚清(4)據(jù)中華書局1997年《中國文學(xué)家大辭典:近代卷》。,他所增補恐亦來自《國朝山左詩抄》盧見曾按語。

其三，《雨村詩話》卷十四:

以諸生薦,舉官歙縣丞。乾隆丙辰，同里盧雅雨為轉(zhuǎn)運,深愛之。適高委管泰壩秤掣,適儀征縣缺,具稟保薦。會有構(gòu)盧者,以為結(jié)黨,并列高款稟參,遂罷職。[8]

從中看不出高鳳翰是任儀征縣丞還是知縣,且無論什么官職,都沒有上任。雅雨即盧見曾,其實這段話為盧見曾按語(見前文)截文,順序有所調(diào)整;其余的變化只是人稱由第一人稱轉(zhuǎn)換為第三人稱。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編年錄》既不能證明高鳳翰曾任儀征縣丞,也構(gòu)不成對該問題的討論,高鳳翰沒有在儀征任過任何官職。

1.2 高鳳翰以歙縣縣丞身份出任泰壩監(jiān)掣

《編年錄》所引盧見曾按語價值很大,其中講到高鳳翰“以縣丞委管泰壩秤掣”,既然不能證明是儀征縣丞,那么是什么地方的縣丞?《鴻雪集》是高鳳翰自編詩集,其卷三十《僵臥》夾注云:

余以歙縣丞罷官,寥落中唯以硯石數(shù)具相隨。(5)乾隆二十八年刻《南阜山人詩集類稿》此夾注無“余以歙縣丞”幾字，缺字當為宋弼編訂時所刪。

《鴻雪集》每卷系年標明創(chuàng)作時間,此卷下注“庚申”,為乾隆五年(1740),高鳳翰泰州罷官在乾隆二年(1737),則“罷官”時為歙縣丞。

地方志中明清時期的職官記載保存較為詳盡。道光《歙縣志》卷三《官司志》:高鳳翰……雍正七年任;盧士珩……乾隆二年任。

高鳳翰的仕途是從雍正七年(1729)開始的,至乾隆二年(1737)盧士珩接任,九年之間唯一的官職是歙縣縣丞。另,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卷二十四《職官志》:雍正六年:錢汾……雍正十二年:呂文焯……乾隆六年:南應(yīng)心……。高鳳翰在任泰壩監(jiān)掣期間,儀征縣丞任上另有其人。

1.3 泰壩監(jiān)掣任用形式

一般來說,官員調(diào)動,編制履歷都應(yīng)該隨之遷移,官職稱謂也隨之變化。從地方志記載看,高鳳翰在泰州任職,卻仍在安徽歙縣縣丞任上,具有很大的迷惑性,也是后人認識上產(chǎn)生分歧的關(guān)鍵所在?，F(xiàn)進一步挖掘,希望徹底解決問題。

乾隆《兩淮鹽法志·官制》記載了前六任泰壩監(jiān)掣,現(xiàn)移錄于下:

郝大倫,順天人,上海縣丞,雍正十年委任;

高鳳翰,山東膠州人,增生,歙縣縣丞,雍正十二年委任;

孔傳橿,山東曲阜人,廩生,廣德州州判,乾隆二年委任;

史應(yīng)旸,江南溧陽人,副榜,試用大使,乾隆五年委任;

楊瑞禧,山東諸城人,舉人,試用大使,乾隆八年委任;

李棠,順天宛平人,舉人,試用大使,乾隆十一年委任。[9]

與地方志職官表相比,乾隆《兩淮鹽法志》職官表里的“泰壩監(jiān)掣”部分有兩個不同點:一是不存在連任的現(xiàn)象,任期較短。二是體例上的不同,方志體例列姓名、籍貫、出身、到任時間幾項,而乾隆《兩淮鹽法志》列的是姓名、籍貫、出身、官職、到任時間。既然已經(jīng)確定官職是泰壩監(jiān)掣,后面又多出一個,推究起來,原因是泰壩監(jiān)掣的職位有特殊性,擔任者的實際官職即是我們認為《兩淮鹽法志》中多余的那一個。

《光緒大清會典》卷七:

凡百官之任,有管理以重其務(wù)、有行走以供其職、有稽察以慎其法、有兼充以省其官、有差委以寄其責、有分發(fā)以練其事、有署理以權(quán)其乏,與額缺官相輔焉。[10]78-80

清朝實行官缺制度,機構(gòu)有固定編制,官員有固定崗位、人數(shù)。但在機構(gòu)實際運行中,有些事務(wù)必須有人處理,又沒有必要設(shè)置專員;或者有些事務(wù)經(jīng)常出現(xiàn),辦完即止,無法設(shè)置專員。這樣就出現(xiàn)了管理、行走、稽察、兼充、差委、分發(fā)、署理幾種官員任命的補充形式,與額缺官相對。泰壩監(jiān)掣的設(shè)置即屬此列,下面看地方志對《兩淮鹽法志》所列幾位監(jiān)掣的記載:

郝大倫。同治《上?？h志》卷十三《職官表下》:“(雍正)九年任:郝大倫……十二年任:紀應(yīng)迪……”郝大倫是首任泰壩監(jiān)掣,任上?？h丞的時間是雍正九年(1731)到十一年(1733),則他任泰壩監(jiān)掣期間官職是上?？h丞。

孔傳橿。乾隆《廣德州志》卷二十八《職官志》:“孔傳橿……雍正七年任,后升來安縣知縣?！钡拦狻秮戆部h志》卷三《職官志》:“雍正十三年:孔傳橿……乾隆元年:秦宏典……”可以看出孔傳橿在來安任的是代理知縣,他任泰壩監(jiān)掣時仍是廣德州判。(6)署理即暫時代管，常出現(xiàn)在兩任官員交替，原任離開、實缺官未到之時。道光《來安縣志》卷九《名宦志》：“孔傳橿……十三年由廣德州判題署縣事?！薄邦}署”與“署理”界限模糊，可通用。雍正十三年(1735)至乾隆元年(1736)只有幾個月，孔傳橿是秦宏典到任之前署理知縣。

史應(yīng)旸。嘉慶《溧陽縣志》卷十《選舉志》:“史應(yīng)旸……石港場鹽課大使。”“乙卯”即雍正十三年(1735)。史應(yīng)旸是在石港場任上做的泰壩監(jiān)掣。

郝大倫、高鳳翰、孔傳橿、史應(yīng)旸任泰壩監(jiān)掣的任職形式屬兼充,以原來官職任其他事宜,屬差遣性供職,品階以原官為準。

楊瑞禧。乾隆《諸城縣志》二十二《選舉表》:“(雍正)七年己酉:楊瑞禧……第五十四名,淮南泰壩通掣,升陜西榆林縣?！贝颂帯巴ǔ浮睉?yīng)作“監(jiān)掣”,泰壩未有通掣之職。地方志選舉表所標官職為進入官場的第一個官職,楊瑞禧屬于這種情況。

楊瑞禧的任職形式是分發(fā)。分發(fā)是見習(xí)性的,通常用于剛踏入仕途的人員,任職期間業(yè)績突出實授或升遷。[11]190-191

李棠。地方志中沒有記載。(7)現(xiàn)存《宛平縣志》編于康熙二十三年；光緒《順天府志·人物志二十八·選舉四》載，乾隆以前當?shù)嘏e人記載闕如近百年。

《泰州通史》后附《泰壩監(jiān)掣官職一覽表》[12]590-596,體例與《兩淮鹽法志》職官表相同,輯錄了從雍正十年(1732)設(shè)立到宣統(tǒng)三年(1911)清朝滅亡出現(xiàn)的全部122位泰壩監(jiān)掣。179年間,泰壩監(jiān)掣的任職方式基本上沒有變化?？傮w來說任期都不長,不存在連任現(xiàn)象。(8)設(shè)置監(jiān)掣的主要目的是緝私。泰壩監(jiān)掣的任用由其特殊性決定：以兼充、分發(fā)形式任命，是為了避免行使職權(quán)畏首畏尾；任期短是為了避免出現(xiàn)官商勾結(jié)。

高鳳翰實際上未曾在儀征任過任何官職。他一生坎坷,十九歲考取秀才,后屢試不中,雍正六年(1728),四十六歲時應(yīng)孝友端方科試,七年(1729)試用安徽,任歙縣縣丞。十一年(1733)冬,以歙縣丞身份委任泰壩監(jiān)掣,第二年正式上任,乾隆二年(1737)離開官場,終其一生只做過歙縣丞一任八品小官。(9)有認為高鳳翰曾在休寧、績溪兩縣任知縣,不確,將另討論。

2 高鳳翰在江淮之間的交游

擔任泰壩監(jiān)掣的這段時間應(yīng)該是高鳳翰最得意的時光。泰壩監(jiān)掣是新設(shè)立的鹽官,使熱衷功名的他得以充分展示才能。鹽官收入豐厚,貧困的高鳳翰生活也稍得寬裕。

更重要的是,這一時期,高鳳翰的藝術(shù)才能得到了公認,這與其交游有關(guān)。高鳳翰頻繁往來于泰州、揚州、南京之間,尤其是在揚州,有機會同當時書畫界高人交流。

當時與高鳳翰交游的人大致可分為官員、文士、鹽商三類。

2.1 官員

與高鳳翰交往的官員很多,這里僅舉關(guān)系最密切的兩位:

高其倬(1676—1738),字章之,號美沼,奉天鐵嶺(今遼寧鐵嶺)人,屬漢軍鑲黃旗?？滴跞?1694)進士,曾任云貴、閩浙、兩江總督。高其倬為清代重臣,也是詩人,有《味和堂詩集》行世。沈德潛《清詩別裁集》稱其“生平學(xué)術(shù)政治,俱有根本。所為詩其言有物,匪求工于隊仗聲律之末也”[13]707,袁枚《隨園詩話》言其“詩為勛業(yè)所掩,不知一代作手直駕新城而上”。[14]411

與高鳳翰交游的官員中,高其倬職務(wù)最高。高鳳翰任泰壩監(jiān)掣時,高其倬任兩江總督兼江蘇巡撫。雖然二人官場地位懸殊,但過從甚密,揚州市圖書館藏《斷金碎璧》高鳳翰題跋稱高其倬為“吾家鐵嶺翁”。高鳳翰赴任之前即住其家里,并為其所藏《肅拓本淳化閣帖》題跋。乾隆元年曾赴高郵謁見,高鳳翰途中作《自揚州至高郵舟中述懷》,受冤罷官后有《上高大人書》申辯。乾隆三年(1738)十月,高其倬卒于寶應(yīng)舟中,高鳳翰作《哭關(guān)外翁》。

盧見曾(1690—1768),字澹園,號雅雨,山東德州人?？滴趿?1721)進士?！稉P州畫舫錄》卷十:“公工詩文,性度高廓,不拘小節(jié),形貌矮瘦,時人謂之‘矮盧’。歷官至兩淮轉(zhuǎn)運使。筑蘇亭于使署,日與詩人相酬詠,一時文宴盛于江南。”[15]174盧見曾著有《雅雨堂詩集》二卷、《文集》四卷;亦為曲,有傳奇數(shù)種。

盧見曾與高鳳翰關(guān)系最為密切,對高極為賞識,高的為官生涯處處都與他有關(guān),以致盧見曾罷官,高鳳翰亦受牽連。盧平山堂雅集,高鳳翰有《平山堂雅集二首》。盧發(fā)配塞外,高鳳翰有《天寧寺旭林詩僧寮雅集,是日為前運司雅雨公北征作餞,一時名巨皆在座》《即日再別雅雨公》等詩。

與高鳳翰交游的官員也都是文雅人,他們同高鳳翰交游都是因為他的才氣。他們把高鳳翰調(diào)到泰州,客觀上促進了他藝術(shù)上的發(fā)展。

2.2 文士

關(guān)于鄭板橋、金農(nóng)、邊壽民、李鱓與高鳳翰的交往,研究成果較多,這里不作論述。下面再介紹幾位:

李葂(1691—1755),字嘯村,號鐵笛生,“揚州八怪”之一,與李鱓時稱“二李”。光緒《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二十三《人物志》:

李葂,字嘯村,懷寧諸生,詩才敏異,督學(xué)按皖，試《春江詩》,頃刻成七律三十首,時有國士之目。客游金陵、維揚間數(shù)十年,落拓無所遇。雍正乙卯舉鴻博不就,乾隆辛未上南巡召試二等。著有《嘯村詩》三卷,兩淮運使盧見曾為刻傳之。

李葂渴望功名,卻一生偃蹇,布衣終生。吳敬梓和李葂是好朋友,《儒林外史》中季萑原型即李葂。由高鳳翰引薦,李葂得識盧見曾,盧見曾出任兩淮鹽運使,李葂到揚州。雍正十二年(1734),黃鈺為高鳳翰畫像,有李葂、張純、靳樹椿、田云鶴、陳璐題跋。

張純,安徽桐城人。史籍有關(guān)張純記載甚少,道光《續(xù)修桐城縣志》卷第十一《人物志》全文如下:

張純,字吾未,允錫子。性至孝,嘗以親病夜行山中,虎踞道,純直犯之,虎避去。工大小篆,所居曰苦竹山房,偶即竹根為章,變幻其形,人爭購之,以此營甘旨備養(yǎng)。親沒,乃出游。后歸自淮,苦竹山房毀于蛟,乃徒跣以尋父柩于江湖,終不得。復(fù)走浙,禱于公廟,無夢,抑鬰以歸。泣捧父遺發(fā)葬之,碑曰發(fā)塜,時時痛哭。未幾,卒。著有《篆會》及《苦竹山房詩稿》,自號苦竹山人,鄉(xiāng)人私謚為貞孝先生。

其中主要講張純事親至孝之事,涉及篆刻藝術(shù)不多,著作《篆會》《苦竹山房詩稿》亦不傳于世。關(guān)于張純生平,從高鳳翰作品中可以得到一些信息。其《哭故友張吾未》小引言:“桐城人,名純,戊午年卒,鄉(xiāng)人私謚之曰貞孝先生?！盵3]187戊午為乾隆三年(1738)。

方貞觀(1679—1747),字履安,別號南堂,安徽桐城人。與族叔方文、世舉并稱為桐城三詩家。道光《續(xù)修桐城縣志》卷十六《人物志》載其“生而颕異,里稱神童”“工詩,善行楷,名噪淮揚間,為盧雅兩運使所推重”,因涉戴名世《南山集》案,入旗籍為奴,十年乃得赦歸。《清詩別裁集》:“極人世之困窮,然境窮而詩乃工矣。卷中所采,多流離抑郁時作?！盵13]1170著有《南堂詩稿》。乾隆元年(1736),高鳳翰為方貞觀題宋人《圣教序》,并賦詩論鑒;乾隆二年(1737)同游平山堂,同行還有劉大櫆、汪廷璋。

方士庹,字右將,號西疇。其與兄方士庶是“婁東派”的重要畫家,工于詩文。有《新安竹枝詞》存世,又有《西疇詩抄》。乾隆五年(1740),高鳳翰擬還鄉(xiāng),作《六君詩》,六君中有馬曰琯、汪廷璋、方士庹。

李果(1678—1750),字實夫,一字碩夫,號客山,江蘇長洲人,布衣?！肚迨妨袀鳌费云洹捌D苦力學(xué),忍饑誦經(jīng)”“樵蘇不繼,怡然自得”“為文,力守矩矱;詩格蒼老,有一二字未妥,屢改不倦”[16]64。著有《在亭叢稿》十二卷、《詠歸亭詩抄》八卷與《石閭集》?！冻幨贰酚欣罟颉?/p>

與高鳳翰交游的藝術(shù)家有的是維揚人士,有的則是流寓于此的落拓文人。與這些人交往,自己的藝術(shù)也得到了不斷的提高。

2.3 鹽商

揚州鹽商與高鳳翰往來最密切的是汪廷璋和馬曰琯、馬曰璐。

汪廷璋,字令聞,號敬亭,歙縣稠墅人?！稉P州畫舫錄》言“自其先世大千遷揚州以鹽策起家,甲第為淮南之冠,人謂其族為‘鐵門限’”[15]372。乾隆六次南巡,汪廷璋參與接駕,被賜參加高曼寺行宮的御宴,授奉宸苑職銜。《隨園詩話》:“揚州巨商汪令聞,余姻戚也。己卯、庚辰間,余及見其盛時,招致四方名士徐友竹、方南塘、曹學(xué)賓諸公,有琴歌酒賦之歡,然其徽言佳句,竟不傳也。”[14]451

高鳳翰不但與汪廷璋游賞、贈詩,汪還有給高鳳翰的書札存世。(10)詳見徐立《〈高南阜集故人書札〉釋讀》(《文獻》2010年第2期，第132-139頁)，書札還包括方士庹、方貞觀、張純、馬曰琯等人。

馬曰琯(1687—1755),字秋玉,號嶰谷,安徽祁門人,后遷揚州。為清前期揚州徽商的代表人物之一。馬曰璐(1701—1761),字佩兮,號半查。兄弟以詩齊名,人稱“揚州二馬”,分別有《嶰谷集》《南齋集》。二人又是收藏家,版本學(xué)家。

有趣的是各種資料介紹馬氏兄弟經(jīng)商的很少,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卷五十一《人物志六》說他們“辟小玲瓏山館,偕諸名士結(jié)詩社”“家多藏書,積十余萬卷,筑叢書樓貯之”?！稉P州畫舫錄》言：“嘗為朱竹垞刻《經(jīng)義考》,費千金為蔣衡裝潢所寫《十三經(jīng)》。又刻許氏《說文》《玉篇》《廣韻》《字鑒》等書,謂之馬板?！盵15]91

揚州大鹽商延攬文士,高鳳翰成為他們的座上賓。高鳳翰曾手鉤小玲瓏山館藏宋本《西岳華山廟碑》,題贈甚多。高回膠州時,馬曰琯送至船上。

清代的揚州是鹽運中轉(zhuǎn)站,是經(jīng)濟最活躍的地區(qū)之一。揚州鹽商富甲天下,他們多非平庸商人,有一定的文化素養(yǎng)。馬氏兄弟以詩聞名,自乾隆初年參與主導(dǎo)韓江雅集,結(jié)集刊刻;官員也注重文運,盧見曾兩次擔任兩淮鹽運使,《揚州畫舫錄》言“座中皆天下士,而貧而工詩者,無不折節(jié)下交”[15]175,虹橋修禊和者七千人,編次三百余卷。

富庶的經(jīng)濟條件和良好的文化氛圍引來了天下名士。他們在這里交流切磋,提高了創(chuàng)作和鑒賞水平,高鳳翰在其中也受到熏陶。

宋弼評高鳳翰,以“不平則鳴”“詩窮而后工”[2]37起論,可謂一語中的。正在藝術(shù)上趨于成熟、仕途將要升遷之時,乾隆二年(1737),高鳳翰病痹右手廢,隨后罷官,從人生巔峰跌到低谷。仕途的終結(jié)、生活的變遷和身體上的障礙使他備受煎熬。病痹罷官是高鳳翰藝術(shù)上的分水嶺,此后作品妙趣古拙,意趣橫生,達到了他的藝術(shù)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