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 通過梳理、分析馬來西亞債務規(guī)模和債務結(jié)構(gòu),客觀看待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的現(xiàn)狀,進而對其國家債務風險進行分析與判斷。誠然,自2007年以來,馬來西亞國家債務有所增加,債務風險有上升趨勢。但是,目前其國家債務風險總體可控,系統(tǒng)性風險相對較小。然而債務問題的政治化,使“債務陷阱論”在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上日益凸顯。無論是債務問題上的國內(nèi)政治化、債務國與債權(quán)國關系的政治化,還是國際政治化,都使該國的債務問題被強行賦予了經(jīng)濟之外的政治含義,對馬來西亞國家發(fā)展、中馬關系和中國與“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合作產(chǎn)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避免債務問題政治化,正視其本質(zhì)與根源,加強同中國在經(jīng)貿(mào)領域和債務治理上的合作,是馬來西亞解決和防范債務問題的應循途徑。當前,馬來西亞當局日益表現(xiàn)出超越債務問題政治化的趨向。中馬雙方以合作促發(fā)展,不但是解決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政治化的最佳途徑,也為中馬兩國在債務治理問題上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合作空間。
【關鍵詞】? 馬來西亞 ?債務政治化 ?債務陷阱論 ?一帶一路
【作者簡介】? 張應進,廣東技術(shù)師范大學講師(廣州 ?郵編:510665)
【中圖分類號】 F813.386?? D81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1568-(2020)01-0131-22
【DOI編號】 10.13851/j.cnki.gjzw.202001007
2018年5月,“希望聯(lián)盟”(以下簡稱“希盟”)在大選中獲勝執(zhí)政后,一再強調(diào)馬來西亞的國家債務問題,并以“謹慎”態(tài)度暫停、重新協(xié)商與“一帶一路”倡議合作的相關項目,引起各方對中國“債務陷阱論”的廣泛關注與討論。“債務陷阱”一般是指債務不可持續(xù)的增長。2017年以來,在“一帶一路”沿線一些國家出現(xiàn)債務問題后,一種污名化“一帶一路”倡議的“債務陷阱論”開始擴散傳播。最早提出這一說法的是印度新德里研究中心的研究員布拉馬,他在2017年1月發(fā)表的題為《中國的債務陷阱外交》一文中指出,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向相關國家提供巨額貸款,導致這些國家陷入債務陷阱,失去權(quán)益乃至主權(quán),中國趁機獲取戰(zhàn)略資源。[①]2017年12月,中國公司接手運營斯里蘭卡的漢班托塔港(Hambantota Port)一事,更被多方渲染,助推了這一論調(diào)。在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問題日益嚴峻的輿情和中國對馬投資日益增加的現(xiàn)實情況下,中國“債務陷阱論”在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問題上開始凸顯。無論是“一馬丑聞案”還是馬哈蒂爾暫停、重新協(xié)商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項目(以下簡稱“東鐵”項目),都被貼上了中國“債務陷阱論”的標簽。這無形中將中國拖進了輿論陷阱,對中馬關系和中國與“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的經(jīng)濟合作產(chǎn)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诖耍疚膶摹皞鶆障葳逭摗钡囊暯浅霭l(fā),在梳理分析馬來西亞債務現(xiàn)狀的基礎上,對馬來西亞債務風險進行客觀的評判,并在此基礎上剖析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政治化的根源與現(xiàn)實影響,以此駁斥外部輿論對中國投資與中國“一帶一路”項目的政治化解讀。
目前,各方面關于中國“債務陷阱論”在馬來西亞外債問題上的爭議,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中國貸款是不是造成馬來西亞債務劇增的主要原因,二是中國貸款是否加重了馬來西亞的債務負擔,三是中國投資對馬來西亞是不是“債務陷阱”。辨析相關爭議,首先要明確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的現(xiàn)狀。通過梳理馬來西亞現(xiàn)有的債務規(guī)模和債務結(jié)構(gòu),可以基本反映出馬來西亞債務的現(xiàn)實情況,為客觀分析、判斷其實際債務風險和所謂中國“債務陷阱論”提供科學依據(jù)??梢哉J為,將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歸咎于中國貸款的解讀明顯有失客觀公正。
債務規(guī)模是債務風險的重要影響因素。有關馬來西亞國家債務規(guī)模的具體數(shù)據(jù),由于各方的計算方法和考量角度不同,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差異,尤其是馬來西亞國內(nèi)各方給出的數(shù)字更是有較大出入?;诖?,本文選取2019年3月公布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執(zhí)行董事會與馬來西亞磋商后得出的數(shù)據(jù),作為本研究的基本參數(shù),以求能夠盡量客觀公正地反映馬來西亞的債務絕對規(guī)模。[②] 自2007年以來,馬來西亞外債總額總體呈現(xiàn)上漲的趨勢。截至2018年底,馬來西亞的債務規(guī)模是2 211億美元。預計2019、2020年仍將有所增長,達到2 259億、2 332億美元的規(guī)模(見圖1)。
債務總額反映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的絕對規(guī)模,政府債務負擔率則可以反映相對規(guī)模。按照歷年外債總額數(shù)據(jù)結(jié)合馬來西亞政府每年公布的GDP數(shù)額,就可以得出政府債務總額占GDP的比率,也就是債務負擔率。各方對于馬來西亞政府債務負擔率的推算,由于測算依據(jù)的不同也存在一定的出入。但總體可以看出,自2014年以來,馬來西亞政府債務負擔率基本持平,波動幅度較小,2014—2019年,馬來西亞政府債務負擔率分別為52.7%、54.4%、52.7%、50.7%、51.9%和52.1%(2019年為估值),預計2020年該數(shù)值仍將基本穩(wěn)定在這一水平(預計為51.5%)。[④]
將馬來西亞政府債務負擔率放在歷史的長周期中進行觀察,就可以看出其國家債務規(guī)模的發(fā)展趨勢。通過對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發(fā)展規(guī)模的歷史考量與比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確馬來西亞當前國家債務規(guī)模所處的歷史水平。從1978年到2018年,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占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的比重共有41份觀測結(jié)果。該數(shù)據(jù)的歷年平均值為50.1%,最高值出現(xiàn)在1986年,達到103.4%,而歷史最低值則出現(xiàn)于1997年,僅為31.9%。[⑤]也就是說,相比于1980年后國家債務的迅速提高和1986年后的斷崖式回落,當前馬來西亞的國家債務規(guī)模處于近四十年的中位水平。
債務結(jié)構(gòu)對債務風險的控制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文對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結(jié)構(gòu)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債權(quán)結(jié)構(gòu)和期限結(jié)構(gòu)上。
在債權(quán)結(jié)構(gòu)中,國外債務的比例越高,國家債務的風險越大;反之則風險越小。根據(jù)馬來西亞中央銀行公布的截至2019年4月的債務數(shù)據(jù),馬來西亞國家債務中的國外債務遠少于國內(nèi)債務,僅占債務總額的25%,而國內(nèi)債務則達到了75%。[⑥]
期限結(jié)構(gòu),即根據(jù)借貸期限劃分債務,分為一年內(nèi)的短期債務和一年以上的中長期債務。兩者的構(gòu)成比例是國家債務風險的重要考察依據(jù)。短期債務占債務總額的比例越高,債務風險通常就會越大;中長期債務的比例越高,則該國的債務風險就相對較小。從世界銀行2019年公布的馬來西亞1980—2018年的短期債務占外債總額的比例可以看出,1988年馬來西亞短期債務占外債總額的比例僅為8.59%。2000年后,馬來西亞國家的短期債務在外債總額中的比例一路上升,在2012年達到峰值47.77%。這個比例雖然在2012年后有所下降,但相比2000年前仍處于較高水平(見圖2)。
當前馬來西亞的國家債務風險有逐漸增大的趨勢。首先,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總額和債務負擔率都在不斷上升。截至2018年,馬來西亞政府債務負擔率為51.9%,且未見下降趨勢。穆迪公司表示,馬來西亞和擁有A級主權(quán)信用評級[⑧]的其他國家相比,其債務負擔率高居首位。[⑨]而且馬來西亞債務負擔能力薄弱,支付債務利息的費用達到2018年政府收入的13.1%,遠高于A級中位數(shù)5.6%。[⑩]其次,馬來西亞短期債務占債務總額的比例不斷上升,當前的短期債務比重達到43.4%,處于高位水平,馬來西亞政府的短期償債壓力較大。再次,近十年來,馬來西亞的財政赤字惡化,赤字率一直保持在較高水平,超過國際公認的低于3%的安全警戒線,截至2018年,其財政赤字率為3.7%,2019年仍處于相近的水平(見圖3):
此外,馬來西亞所面臨的眾多內(nèi)外部因素都有可能增加國家債務風險。在過去5?中,雖然馬來西亞經(jīng)濟的平均增長率超過5%,但增長前景仍面臨下?風險。[12]經(jīng)濟增長放緩或停滯的可能、“中等收入陷阱”的壓力和困境,使馬來西亞可能面臨債務風險的沖擊。其債務風險還可能面臨較多外部不確定性的影響。首先,美國在經(jīng)貿(mào)領域的單邊主義傾向已成為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發(fā)展有重要意義的多邊自由貿(mào)易體制的重大干擾。不論是全球經(jīng)濟增長放緩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和出口前景構(gòu)成的壓力、[13]自由貿(mào)易體制受到的挑戰(zhàn),還是外部需求不足所造成的出口減緩,都會降低出口拉動經(jīng)濟增長的效率、導致其國家外匯儲備增長不足,加大債務風險。其次,全球?融狀況惡化可能會導致馬來西亞的財務壓力。再加上美元加息增加了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的借貸成本,美元不斷走強造成馬來西亞林吉特出現(xiàn)貶值,這些都可能會增加馬來西亞的外債償還壓力,擴大債務風險。再次,國際大宗商品如石油等價格的波動,可能會使屬于能源出口型的馬來西亞受到不同程度的沖擊,威脅其按期償還債務本息的能力。當前,馬來西亞面臨與歐盟就棕櫚油發(fā)生貿(mào)易戰(zhàn)的風險,[14]也可能會造成潛在的債務危機。
但目前馬來西亞國家債務風險總體保持可控的狀態(tài),系統(tǒng)性風險相對較小。對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可持續(xù)性的探討,一方面,是基于其國家債務的規(guī)模和構(gòu)成的分析。在2017年美國有關機構(gòu)對世界各國的國家債務考察中,馬來西亞的債務負擔率為54.2%,排名世界第90位。[15]由此可見,馬來西亞債務規(guī)模相對而言并不嚴重和突出。從債務期限結(jié)構(gòu)來說,雖然馬來西亞的短期債務水平較高,但截至2019?3月底,其國家銀行的國際儲備金達到4 220億林吉特,[16]這使馬來西亞具備足夠的短期債務還款能力。另一方面,馬來西亞具備較強的外債本息償還能力。相較于國內(nèi)債務,只要一國能夠按時償還外債本息,那么該國的債務風險就是相對可控的。本文選取外債償還率這一指標來衡量馬來西亞的外債償還能力。外債償還率即年度外債本息償還額占該國商品和勞務出口外匯收入的比率,根據(jù)國際慣例,外債償還率低于20%為低風險水平,高于30%則債務風險較高,兩者之間為中等風險。馬來西亞2014—2019年的外債償還率處于較為穩(wěn)定的水平,略高于20%的中低風險邊界線,可見其債務仍處于可控狀態(tài)(見圖4)。
馬來西亞方面的相關研究也印證了本文對馬來西亞風險可控的論斷,同時對馬來西亞債務問題可能受到的內(nèi)外部多重因素的影響做了深入的觀察。馬來西亞國家銀行對本國在中期內(nèi)的外債可持續(xù)性和復原能力進行評估,認為馬來西亞有足夠的應對債務問題的實力。[18] 其給出的理由如下:馬來西亞經(jīng)濟表現(xiàn)仍然良好,有助于國家履行償債義務;經(jīng)常賬戶盈余反映了馬來西亞的超額儲蓄,這足以抵消全球利率上升對債務問題的影響,并將對償還外債起到促進作用;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有足夠的外部緩沖,特別是外部資產(chǎn)的價值上漲速度快于外債的增長速度。這些因素會在中期內(nèi)使馬來西亞具備抵御潛在債務風險沖擊的能力。此外,早在2013年,馬來西亞學者就對外債是否有助于其經(jīng)濟增長的問題進行了相關研究,并分析了外債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增長的具體貢獻,得出在一定水平內(nèi)外債的積累有利于該國經(jīng)濟增長的結(jié)論。[19] 2017年發(fā)表的相關研究探討了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對其經(jīng)濟可持續(xù)增長的影響,并在調(diào)查分析的基礎上,得出國家債務對經(jīng)濟增長有積極和顯著影響的結(jié)論,進而提出國家債務應該向生產(chǎn)性領域傾斜,以促進經(jīng)濟的發(fā)展等建議。[20] 以上研究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出馬來西亞的債務風險是可控的,而且債務在適度的水平下可能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增長產(chǎn)生一定的促進作用。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客觀而言,在“一帶一路”倡議的驅(qū)動下,中國在馬來西亞的投資確實大幅增加,但關于中國“債務陷阱論”的相關爭議缺乏現(xiàn)實證據(jù),更多的是政治化解讀下的臆斷。
首先,中國貸款并不是馬來西亞債務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自中國實施“一帶一路”倡議以來,中國投資成為支持馬來西亞大規(guī)?;椖康闹匾Y金來源。沒有中國投資,馬來西亞無法獨立完成輸油管道、高鐵等重大項目。但中國貸款并不是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劇增的主要原因。雖然目前馬來西亞官方并未公布其全部外債來源的國別構(gòu)成和向各國舉債的具體數(shù)據(jù),但根據(jù)馬來西亞中央銀行2019年11月公布的最新數(shù)據(jù),國外債務僅占馬來西亞債務總額的24.78%,[21]遠低于國內(nèi)債務在債權(quán)結(jié)構(gòu)中所占的比例。而24.78%這一數(shù)據(jù)是所有外部借貸的總和,中國貸款在馬來西亞外債總額中的比例只會遠低于這個數(shù)字。中馬合作開展大規(guī)?;A設施建設,使得中國借貸成為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的組成部分,但將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歸咎于中國貸款的解讀明顯有失客觀公正。
其次,通過對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現(xiàn)狀的分析可以看出,其所面臨的債務問題并不像當局所表明的那么嚴重和尖銳。中國貸款本身是馬來西亞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動力,但是自2015年“希盟”成立后,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問題屢屢被提及并被著重強調(diào)與過度解讀,除了馬來西亞所面臨的現(xiàn)實債務壓力外,更多的是債務問題背后的政治化傾向所造成的?!爸袊J款極大地加重了馬來西亞的債務負擔”的說法更多是一種舍本逐末的污名化解讀。
再次,“債務陷阱論”本身就是一種輿論陷阱。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論”在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上根本沒有可以成立的現(xiàn)實依據(jù)。2009年之前,中國與非洲、亞洲、拉丁美洲、加勒比和大洋洲50個國家簽署免債議定書,共計免除到期債務380筆,金額達255.8億元。[22]總部位于紐約的榮鼎咨詢公司(Rhodium Group)對2007年至2019年期間的40個中國債務重新談判案進行了研究,結(jié)果表明除斯里蘭卡外,并沒有其他資產(chǎn)查封案件。這40個案件涉及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24個國家以及約500億美元的貸款。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涉及中國的債務都已被注銷或延期償還,[23]而斯里蘭卡漢班托塔港也是在合理范圍內(nèi)交由中方管理運營??梢姡詡鶆諉栴}指責中國侵吞他國資產(chǎn)是沒有依據(jù)的。
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本身是一個經(jīng)濟問題,但在多重政治因素的影響下,被轉(zhuǎn)化為一個備受關注的政治議題,使得馬來西亞債務問題具有明顯的政治化特征。馬來西亞債務問題的政治化主要表現(xiàn)在債務問題國內(nèi)政治化、債務國與債權(quán)國關系的政治化和債務問題的國際政治化上,這也是造成中國“債務陷阱論”在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中凸顯的實質(zhì)與根源。
馬來西亞是將債務問題國內(nèi)政治化十分典型的國家。這首先取決于債務問題是關系馬來西亞經(jīng)濟、政治、社會的重要議題。國家債務與切身利益的密切關聯(lián)也使得國家債務問題成為馬來西亞民眾關心的重要公共議題。因此,債務問題一直是馬來西亞國內(nèi)各方政治勢力爭論的焦點。
第一,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問題的凸顯是國內(nèi)政治斗爭的映射。作為政黨斗爭的武器,債務問題成為馬來西亞國內(nèi)政治斗爭的焦點被凸顯出來。在競選期間,馬哈蒂爾利用債務問題對當時的執(zhí)政黨“國民陣線”(以下簡稱“國陣”)發(fā)起挑戰(zhàn)。馬哈蒂爾宣稱馬來西亞債務問題十分突出,如果政府失去還債能力,馬來西亞隨時將面臨破產(chǎn)風險,并表示如果“希盟”執(zhí)政,將計劃解決所有問題,包括復蘇經(jīng)濟及鞏固貨幣。[24]對此,“國陣”政府方面堅稱,“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支付國債,我們需要為未來投資”[25],以此作為對“希盟”提出的債務問題的回應與反擊。2018年5月,“希盟”在大選中獲勝,在完成政黨輪替后,“希盟”便首先在債務問題上向?qū)κ职l(fā)難,宣稱馬來西亞已經(jīng)債臺高筑,政府債務超過1萬億林吉特,債務負擔率更是高達80%。[26]這一數(shù)字遠高于納吉布政府對外公布的截至2017年底50.7%的水平。就此,納吉布堅稱馬來西亞為中等債務水平國家,[27]并質(zhì)疑和批評“希盟”提出的1萬億林吉特的債務總額根據(jù)從何而來。[28]
“希盟”和“國陣”雙方提出的差距甚大的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總額基于各自不同的估算標準與解讀?!跋C恕闭斦块L林冠英表示:“‘希盟提出的高達1.083萬億林吉特的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總額包括政府負債、租賃支付和‘表外項目[29],若剔除表外項目,政府債務負擔率為65.4%。”[30]這里仍包含政府擔保和所有負債。為此,部分機構(gòu)對“希盟”政府提出的1萬億林吉特的債務數(shù)字提出質(zhì)疑,認為并非所有政府擔保都應被視為債務,因為部分擔保是可能被收回的債務。租賃款并不都是債務,有些應該被視為長期租賃付款。政府也無法確定是否所有債務都是壞賬,而表外債務也通常是不計入表外項目的?;诖耍羞@些債務都需要逐一深入分析才能確定馬來西亞的真實債務總額。[31]可見,目前“希盟”給出的馬來西亞債務總額并非基于國際通行的計算標準。因此,不論是國際貨幣組織還是世界銀行、穆迪公司等都沒有采用“希盟”政府的債務負擔率數(shù)字,而堅持按國際通行的債務定義與計算標準認定馬來西亞的債務規(guī)模。就此,納吉布也堅持,“新政府必須遵守國際標準,并在財務報告方面超越政治考量?!?sup>[32]
由馬來西亞的上述債務概況可見,“希盟”提出的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總額數(shù)字確實與實際情況存在一定出入,其出于自身主觀意愿和考量提出的計算標準,在一定程度上夸大了馬來西亞的債務數(shù)額,凸顯了馬來西亞的國家債務問題。從這個角度講,在“國陣”與“希盟”兩黨政治博弈中被強調(diào)凸顯的馬來西亞債務問題就是馬來西亞國內(nèi)政治斗爭的映射。愈發(fā)凸顯的馬來西亞債務問題,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其國內(nèi)政治斗爭的映射。
第二,債務支撐項目被政治資本化,中國投資被動卷入納吉布貪腐丑聞。債務支撐項目被政治資本化是指債務支撐建設的項目成為執(zhí)政者爭取民眾支持的籌碼和工具。當債務支撐項目與執(zhí)政者的政治前途掛鉤時,債務支撐項目的投資方也會被迫打上政治烙印。“一馬丑聞”的爆發(fā),就使中國投資被動卷入納吉布貪腐丑聞中,進而提升了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問題與中國投資之間的敏感關系。
納吉布2009年執(zhí)政后成立的馬來西亞官方策略投資公司1MDB(一馬公司)因為長期受到不良政商關系的影響,再加上監(jiān)管不力、缺乏問責機制等問題,成為納吉布政府被指責貪腐的根源。馬哈蒂爾在2015年與納吉布決裂后,便以“一馬丑聞”為把柄,向納吉布和“國陣”開戰(zhàn)。在此背景下,納吉布為減緩“一馬丑聞”的負面影響而積極尋求與中國資本的合作。2016年納吉布訪華時與中國達成了14項重大項目的合作意向。東鐵等“一帶一路”項目被迫打上了馬來西亞政黨政治的烙印。從這個層面來講,納吉布政府將國家資產(chǎn)與經(jīng)濟安全同個人政治前途掛鉤,這在一定程度上使中國投資被動卷入了馬來西亞的政治爭斗。
在此背景下,馬來西亞債務問題背后的中國項目成為馬哈蒂爾競選中的政治炸彈。馬哈蒂爾指責納吉布“將這個國家(馬來西亞)賣給中國”,并承諾如果執(zhí)政將“審查中國資助的項目并取消該國無法負擔的項目”[33]。政黨輪替后,出于兌現(xiàn)自己競選時對選民承諾的必要表態(tài)和政治斗爭的需要,馬哈蒂爾檢討并取消東鐵等中國投資項目。從這個角度來講,在債務支撐項目的政治資本化下,中國投資被動卷入了馬來西亞國內(nèi)的貪腐丑聞和政治爭斗中,既殃及中國參與的馬來西亞基建項目,也使中國被拖入“債務陷阱論”的無奈狀況。
第三,將解決債務問題、貪腐問題作為切入點,使之成為樹立新政府形象的重要工具。在這些政治目標的驅(qū)動下,再次執(zhí)政的馬哈蒂爾重新審查中國投資和中國項目。
降低債務水平、減輕債務風險是馬來西亞現(xiàn)政府的重要執(zhí)政目標。如上所述,馬來西亞的債務風險目前仍是可控的,但客觀來說,其債務水平已較高,債務風險也有增大趨勢,諸多內(nèi)外部的不確定性因素也可能會進一步增加債務風險。因此,馬哈蒂爾再次執(zhí)政后對大額基建項目進行審查,也確實有其防范債務危機的考慮。2019年5月,馬哈蒂爾提出,馬來西亞政府的目標是要在三?內(nèi)將債務負擔率由目前的80%降低到最多54%的水平。[34]為此,“希盟”政府重新審查上一屆政府簽訂的所有大規(guī)模的借貸合同,叫??傤~501億美元的基建項目,是馬哈蒂爾解決國內(nèi)債務問題的合理手段,卻被外界片面解讀為是應對所謂中國“債務陷阱”而采取的行動,這種認知本身就存在很大偏差。
此外,貪腐問題也一直是馬來西亞國內(nèi)比較敏感的問題?!耙获R丑聞”在揭露馬來西亞貪腐問題與境外資金關聯(lián)的同時,也暴露了馬來西亞國內(nèi)貪腐問題所達到的嚴重程度。正因為如此,“希盟”政府將諸如東鐵、天然氣管道之類大型項目的交易,視為馬來西亞腐敗的高級政客掠奪政府金庫的手段。馬來西亞《沙撈越報道》(Sarawak Report)曾發(fā)布過一份關于東鐵項目的投資意向文件,顯示馬來西亞國內(nèi)政客為了多收取項目回扣而故意夸大中國交通建設集團對東鐵的報價。[35]雖然該文件的真實性還未被證實,但其得到了馬來西亞政府部門及多方的關注和持續(xù)探究。從這個角度來講,防治貪腐也使“希盟”政府必然對所有國外投資的大型基建項目予以格外關注,而不僅是針對中國。
馬來西亞債務問題的國內(nèi)政治化,使得各方政治勢力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對其債務水平做出不同的折算與表態(tài),使所謂馬來西亞債務問題進一步凸顯,引起了各方的廣泛關注。無論是“一馬丑聞”案的爆發(fā),還是審查中國投資和項目,都成為“希盟”政府解決馬來西亞債務問題、防治腐敗的必不可少內(nèi)容,都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中國投資在馬來西亞國家債務問題上的敏感度,給別有用心的媒體和某些勢力私自揣測和渲染中國“債務威脅論”留下了可能空間。
馬來西亞與中國在債務關系上的政治化從另一側(cè)面反映了馬哈蒂爾一貫的外交理念。在1981—2003年第一次執(zhí)政期間,馬哈蒂爾就強調(diào)實用主義、國家獨立和意識形態(tài)中立的外交原則。重新執(zhí)政后,債務問題的政治化背后蘊含著馬哈蒂爾對中馬關系的定位及馬來西亞國家利益的多重考量。債務問題成為馬來西亞國內(nèi)政治斗爭焦點的同時,也成為馬來西亞處理與中國的雙邊經(jīng)貿(mào)關系和地緣政治考量等多重因素的必然借力點。
第一,在經(jīng)濟上,“希盟”政府以馬來西亞目前沒有足夠的還債能力為由,暫停并重新談判相關項目,以爭取經(jīng)濟利益的最大化。“希盟”執(zhí)政后,財政部長林冠英表示,債務困境是馬來西亞審查與中國和新加坡簽訂的大型鐵路項目的關鍵原因,他相信兩國愿意向馬來西亞伸出援助之手。[36]債務困境成為其暫停和審查前政府批準的大型項目的合理理由。以與中國達成的東鐵項目為例,馬哈蒂爾執(zhí)政后即抨擊東鐵項目是使馬來西亞背上沉重債務負擔的腐敗、昂貴的投資,以馬來西亞目前沒有償還債務能力為由取消了這一工程,并援引斯里蘭卡債務問題的例子為暫停中資項目的決定辯護。此后其又在“希望中國能夠考慮馬來西亞當前的情況,給馬來西亞一次機會”[37]的說辭下,與中國重新展開談判。雙方就工程造價問題進行了多輪協(xié)商。在與中國達成的新協(xié)議中,東鐵項目的費用被壓低了1/3,同時中國還將以50%的合資比例經(jīng)營馬來半島的640公里線路。就此馬方宣稱,新協(xié)議緩解了馬來西亞的“債務陷阱”問題。[38]通過指責納吉布政府、強調(diào)債務問題,“希盟”政府大幅削減了相關項目的成本。馬方更公開表示,希望利用東鐵項目重新談判向中國出售更多棕櫚油。[39] 事實上,東鐵項目不但沒有停擺,馬來西亞還寄希望于通過這一項目的重新談判與中國企業(yè)展開更多的投資與合作。2019年7月25日,東鐵項目在中馬雙方的見證下,舉行了復工典禮。由此可見,馬方所強調(diào)的“債務陷阱”更多是其追求馬來西亞國家利益最大化的變相托詞。
第二,在地緣政治上,所謂的“中國陷阱論”背后蘊含著馬來西亞深刻的地緣政治考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種對中國的對沖戰(zhàn)略。馬來西亞謹慎對待中國投資尤其是對基礎設施的支持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經(jīng)濟層面引發(fā)的政治擔憂?!跋C恕闭谂c中國合作時,必須確定國內(nèi)的優(yōu)先事項,以防止在地區(qū)地緣政治博弈中讓中國占優(yōu)勢。納吉布在接受國際腐敗調(diào)查中,有一點備受指責,就是所謂其因為尋求中國的財政支持而對中國在南海的主張保持沉默。備受矚目的東鐵項目也因為被普遍視為“中國通過龐大的基礎設施工程擴大其在全球地緣政治影響力的一個展示項目”[40]而馬來西亞執(zhí)政者所更加重視。馬方試圖在地緣政治領域塑造有利于自身的國際格局,在保持馬來西亞意識形態(tài)中立的基礎上,謀求自身的最大地緣政治利益。不管是對“債務陷阱論”的渲染,還是在有利時機下與中國的重新商談,都包含廣泛的地緣政治考量。歸根結(jié)底,“希盟”還是希望利用馬來西亞重要的地緣戰(zhàn)略位置,采取政治對沖策略,在國家意識形態(tài)中立的外交原則下謀求自身利益。
目前,債務問題已經(jīng)成為大國角力的新興領域。各大國在債務問題上的競爭與沖突,造成目前國際上對債務問題的持續(xù)關注與升溫。在債務問題的國際政治化解讀下,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論”忽視了債務問題的主體和本質(zhì),而將問題的根源歸結(jié)于外部投資方,造成了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主要由于中國的假象。
伴隨著投資日益成為大國提升國際政治影響力的重要手段,各大國勢力在馬來西亞大型項目上展開激烈的競爭?!耙粠б宦贰背h實施至2018年8月,中國在馬來西亞投資的大型基建項目超過30個,遍布鐵路、港口、工業(yè)園區(qū)等領域,投資總額超過340億美元。[41]國際政治經(jīng)濟格局的變化帶動國際債務格局的變化,而后者也成為前者的重要反映和印證。地緣經(jīng)濟影響力的提升,使中國在馬來西亞的政治影響力迅速上升,這使域外大國勢力感受到來自中國的地緣政治壓力。為此,域外大國勢力有目的地將債務問題政治化,將中國在相關國家發(fā)展基礎設施項目解讀為“全球化下的政治議程”,拋出“債務陷阱論”“債務威脅論”等論調(diào),誣稱中國試圖使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國家陷入債務陷阱中,然后利用債務陷阱控制關鍵基礎設施。[42]并高調(diào)公開指責中國,使這些論調(diào)成為其妖魔化中國的工具。而相關論調(diào)又加深了各方對“中國因素”的關注與擔憂。在馬來西亞債務問題的國際政治化背景下,“中國因素”在其中的敏感度不斷提升。
馬來西亞債務問題的根源不難探尋,但那些出于政治目的想把中國設定為債務陷阱制造者的背后勢力對此卻諱莫如深。甚至為了證明“債務陷阱”的存在,西方輿論以馬來西亞東鐵項目、斯里蘭卡漢班托塔港等作為例證,惡意揣測中國投資這些項目背后的政治利益。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論”更多的是與中國存在競爭關系的大國為制造反華輿論而構(gòu)建的話語體系,是大國為遏制中國在馬來西亞日益擴大的影響力、削弱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展開經(jīng)濟合作競爭力的輿論工具。在此背景下,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中的中國“債務陷阱論”論調(diào)帶有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傾向。例如,美國國防部認為,馬來西亞的債務問題反映出“一帶一路”倡議旨在與其他國家發(fā)展密切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塑造其與中國保持一致的國家利益,防止相關國家在敏感問題上批評與對抗中國的目的。[43]可見,部分國家對相關問題的討論早已超出了債務問題本身,擴大到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動機與模式的質(zhì)疑與攻擊上,這帶有明顯的政治化傾向與色彩。
馬來西亞是債務問題政治化表現(xiàn)最為典型的國家之一。債務問題政治化的傾向?qū)︸R來西亞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中馬合作都產(chǎn)生了直接的顯著影響。在當前的現(xiàn)實情況下,馬來西亞當局日益表現(xiàn)出超越債務問題政治化的趨向。中馬雙方以合作促發(fā)展,不但是解決馬來西亞債務問題政治化的最佳途徑,還為中馬兩國在債務治理問題上提供了更為廣泛的合作空間。
無論是債務問題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的負面影響,還是“希盟”面臨的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壓力,以及馬來西亞國內(nèi)政局日漸穩(wěn)定的現(xiàn)實情況,都將使“希盟”超越債務政治化、正視國家債務問題的本質(zhì)與根源。
第一,債務問題政治化下,馬來西亞債務問題被人為放大,對其經(jīng)濟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希盟”執(zhí)政后提出遠高于納吉布政府對外公布的馬來西亞債務總額,震驚了各界。這使得林吉特的匯率下滑,同時也使海外市場紛紛拋售馬來西亞國債。各海外投資管理公司紛紛對馬債務水平惡化表示擔憂,并因其財政和政治的不確定性,而對投資馬來西亞保持謹慎態(tài)度。[44]為了應對債務問題,“希盟”執(zhí)政后通過緊縮政策控制其預算赤字,間接造成了馬來西亞股票市場的冷淡。甚至有評論將馬來西亞的股票交易所布爾薩(Bursa Malaysia Berhad)視為2019年世界上最差的股票市場。[45]債務問題的凸顯一定程度上擾亂了馬來西亞的金融市場,引起信用評級機構(gòu)及投資機構(gòu)的警覺,這也影響了投資者對馬來西亞經(jīng)濟發(fā)展前景的信心。
第二,“希盟”執(zhí)政后面臨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和吸引外部投資的雙重壓力。一方面,馬來西亞在增加政府收入、尋找經(jīng)濟增長新動力方面進展緩慢。新加坡經(jīng)濟學家蔡學敏認為,“希盟”執(zhí)政后投資者的情緒日漸沮喪,選民也逐漸對“希盟”失去信心。[46]此外,“希盟”還面臨國內(nèi)民眾對生活成本上升的不滿情緒。在巨大的選民壓力下,“希盟”亟須穩(wěn)健的國內(nèi)經(jīng)濟增長以緩解困局。另一方面,伴隨著股市、貨幣、出口等出現(xiàn)問題,投資者對馬來西亞的看法變得更加悲觀,馬方需要積極推動相應的改革以吸引投資者。中國投資具有明顯的發(fā)展導向,對馬來西亞具有重要作用。馬來西亞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債務問題的現(xiàn)實情況決定了“希盟”政府必須正視中國投資。
第三,隨著“希盟”政府執(zhí)政漸穩(wěn),競選和國內(nèi)政治惡斗的慣性消退,馬來西亞政府將會重新審視國家債務問題,回歸債務問題的本質(zhì)。馬哈蒂爾的表態(tài)就是對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上的“債務陷阱論”最好的駁斥與解釋。馬哈蒂爾在回應媒體對中國在馬來西亞投資的基礎設施項目的未來前景時說:“這與中國人無關,而與馬來西亞前政府在項目開始之前沒有進行適當?shù)目尚行匝芯亢捅M職調(diào)查有關,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重新審查這些借款和項目的原因。”[47] 這表明馬方審查中國投資項目更多的是因為其決策和項目本身的原因。關于中國借款,馬哈蒂爾也明確表示,馬來西亞政府的借款,不僅來自中國,還有其他來源。[48]與此同時,馬哈蒂爾也已開始轉(zhuǎn)變對中國投資的立場和態(tài)度。
我們要在正視債務問題的根本原因和現(xiàn)狀的基礎上,以理性客觀的態(tài)度尋找可行的途徑,去應對和解決相關問題。
第一,馬來西亞需要正視自身債務問題的根本原因,從自身出發(fā),尋找可行的解決途徑。比較而言,新加坡的債務規(guī)模遠高于馬來西亞,但其債務風險卻處在很低的水平。這是因為嚴格的政府舉債機制和合理的政府債務用途可以降低政府債務潛在的信用風險。[49]外部資產(chǎn)規(guī)模增加、長期經(jīng)營賬戶盈余和持續(xù)增加的外匯儲備,都是增強國家債務償還能力的有效途徑,而這都是馬來西亞缺乏和需要努力完善的地方。利用政府債務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才能有效應對和防范潛在的債務問題。歸根結(jié)底,馬來西亞應該正視自身的債務問題,尋求解決問題的合理有效途徑,超越債務政治化,通過發(fā)展經(jīng)濟從根本上應對和解決債務問題才是關鍵。
第二,以行動否認“債務陷阱論”,積極發(fā)展同中國的經(jīng)貿(mào)往來,參與“一帶一路”建設,是“希盟”政府的必然選擇,也是馬來西亞解決債務問題的有效途徑。中國投資具有明顯的發(fā)展導向性,對馬來西亞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有重要的推動作用。目前,馬哈蒂爾已經(jīng)表明了他對“一帶一路”倡議和中國投資的基本態(tài)度。在出席2019?4月26日在北京舉行的第二屆“一帶一?”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時,馬哈蒂爾公開表示:“我完全支持‘一帶一路倡議,我相信馬來西亞將從該項目中受益,”[50]并直言他起初擔憂“一帶一路”計劃將使該國受中國支配,隨著了解的深入,他發(fā)現(xiàn)中國并未通過“一帶一路”建設支配其他國家,反而以此促成各國共同合作并促進發(fā)展中國家的發(fā)展。馬哈蒂爾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態(tài)度和表態(tài),直接駁斥了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論”,為中馬關系的進一步提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此外,馬方還致力于通過營造良好的營商環(huán)境來進一步吸引中國投資。馬哈蒂爾對中國企業(yè)赴馬來西亞投資表示歡迎,宣布將盡快設立吸引外資的一站式中心,以簡化各種手續(xù)和快速審批來贏得外資的信心。[51]隨著馬哈蒂爾明確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表態(tài)和致力于營造良好營商環(huán)境舉措的實施,中馬兩國將迎來更廣泛和更深層次的經(jīng)貿(mào)合作。
第三,從全球債務治理的角度看,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的可持續(xù)性是中馬面臨的共同課題與挑戰(zhàn)。摒棄債務問題政治化,中馬兩國在債務治理問題上存在廣泛的合作空間。“一帶一路”倡議下的投融資合作不是單向的資金支持,而是各方合作,構(gòu)建共同付出、共擔風險、共享收益的利益共同體,同時還必須以市場化融資為主,最大程度調(diào)動各種資源,才能確??沙掷m(xù)性。從這個角度而言,應對馬來西亞的“債務陷阱論”,既是中國審視自身投融資模式的過程,也是國際社會認識和理解中國“一帶一路”倡議框架下投資與實踐的必然過程。2019年4月,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發(fā)布了《“一帶一路”債務可持續(xù)性分析框架》,旨在支持“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債務可持續(xù)性的同時,推動沿線國家的經(jīng)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為此,中馬兩國在債務治理問題上將有更廣闊的合作空間。
總之,解決馬來西亞債務政治化問題需要中馬雙方共同努力與精誠合作。一方面,馬來西亞當局應理解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下的投資發(fā)展模式與實踐,加強與中國在債務治理問題上的合作;另一方面,中國應熟悉傳統(tǒng)國際債務治理體系,積極回應國際社會對中國投資的質(zhì)疑。以企業(yè)為主體、市場化運作、互利共贏為原則,積極推動構(gòu)建并不斷完善以市場化、可持續(xù)性、互利共贏為特征的投融資體系。[52]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發(fā)揮中國的資金優(yōu)勢和馬來西亞的項目優(yōu)勢,雙方各取所長,通過共建實現(xiàn)成果共享。如此,馬來西亞將能夠最大限度地發(fā)展自身經(jīng)濟,防范和解決債務問題,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論”也將不攻自破。
債務問題本身是吸引投資過程中一種客觀存在的經(jīng)濟現(xiàn)象,并不含有政治或戰(zhàn)略意圖。而在馬來西亞債務問題上出現(xiàn)的“債務陷阱論”是將債務問題政治化,這使使馬來西亞的債務問題被強行賦予了政治和戰(zhàn)略意涵。今后,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和合作中,必須充分考慮各種政治因素。
首先,充分考慮債務國國內(nèi)的政治因素。中國企業(yè)走出去應避免盲目跟隨投資所在國政府;應在處理好與當?shù)卣⑵髽I(yè)關系的同時,主動融入當?shù)厣鐣?,開展人文交流;應了解和重視當?shù)胤侨A人群體的需求,以便更好地為投資所在國的民眾所接受和認同;應同各方加強合作,促進政府和市場力量有效對接;同時,應提高相關投融資項目的透明度,避免因不透明的合同、單方面的貸款行為和相關的腐敗遭受質(zhì)疑,從而避免中國受他國指責。[53]
其次,要妥善處理債務國與債權(quán)國之間的關系。應提高項目建設的透明度,保證“一帶一路”沿線相關國家了解項目的實施進度和有關情況,以消除其對項目可能蘊含的政治意圖的隱憂;應增強與當?shù)仄髽I(yè)的深度合作,適當降低中資企業(yè)持股的比例;應同當?shù)仄髽I(yè)共同運作,以積極消除當事國對中國長遠戰(zhàn)略目的的疑慮;同時,應注意引入第三方力量,促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以及更多主體的合作,并探尋多方合作的可能,以減少相關國家對中國投資的政治擔憂;應強調(diào)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通過合作共贏來打造利益高度融合的命運共同體。
最后,要充分注意防范國際政治因素的干擾。要融入國際債務體系,在投融資問題上與國際規(guī)則接軌;要積極推動構(gòu)建并不斷完善以市場化、可持續(xù)性、互利共贏為特征的投融資體系;要動員市場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力量,充分調(diào)動各方資源,有效利用全球資金;應注重提高“一帶一路”項目投融資活動的透明度,建立并完善債務可持續(xù)性分析體系,加強對債務可持續(xù)性的監(jiān)管,共同促進相關國家債務關切的解決。
[責任編輯:樊文光]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東南亞安全格局對我實施‘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戰(zhàn)略的影響研究”(16DZA091)的階段性成果。
[①] Brahma Chellaney, “ Chinas Debt-trap Diplomacy,”Strategist, January 24, 2017, https:// www.aspistrategist.org.au/chinas-debt-trap-diplomacy/.
[②] 根據(jù)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第四條協(xié)定條款,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每年會派遣工作人員訪問該國,搜集經(jīng)濟和財務信息,并與該國官員進行雙邊討論磋商,以形成相對客觀的報告,作為執(zhí)行董事會討論該國經(jīng)濟狀況的基礎。因此,IMF在調(diào)研的基礎上、與當事國討論后得出的數(shù)字,相對較為客觀公正。
[③] IMF Communications Department,“IMF Executive Board Concludes 2019 Article IV Consultation with Malaysia,”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March 11, 2019, https://www.imf.org/en/News/Articles/2019/03/08/pr1967-malaysia-imf-executive-board-concludes-2019-article-iv-consultation.
[④] 由馬來西亞當局提供、經(jīng)IMF評估的數(shù)據(jù)。IMF Communications Department,“IMF Executive Board Concludes 2019 Article IV Consultation with Malaysia.”
[⑤] 資料來源:世界趨勢數(shù)據(jù)庫的全球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司爾亞司數(shù)據(jù)信息(CEIC Data), https://www.ceicdata.com/zh-hans/indicator/malaysia/government-debt--of-nominal-gdp/amp。
[⑥] 馬來西亞國家銀行2019年6月3日公布的數(shù)據(jù),參見“Economic And Financial Data For Malaysia,” Bank Negara Malaysia, June 3, 2019。
[⑦] World Bank Group, International Debt Statistics 2019, https:// 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handle/10986/30851.
[⑧] 主權(quán)信用評級,是信用評級機構(gòu)對一國政府作為債務人履行償債責任的信用意愿與信用能力進行的評判。主權(quán)信用評級一般從高到低分為AAA、AA、A、BBB、BB、B、CCC、CC、C。穆迪公司是目前涉及主權(quán)信用評級業(yè)務的國際三大權(quán)威評級機構(gòu)之一。
[⑨] Malaysias Debt-to-GDP Ratio Runs High among A-rated Sovereigns: Moodys,” Star Online, March 21, 2018, https://www.thestar.com.my/business/business-news/2018/03/21/malaysia -debt-to-gdp-ratio-high-among-a-rated-sovereigns-says-moodys.
[⑩] “One Year in, Mahathir Gets Mixed Result on Malaysias Economy,” Business Times, May 9, 2019, https://www.businesstimes.com.sg/government-economy/one-year-in-mahathir-gets- mixed-result-on-malaysian-economy.
[11] “Budget 2019. Malaysia,” Ernst & Young Tax Consultants Sdn. Bhd, November 3, 2018, Vol. 6.
[12] IMF Communications Department, “IMF Executive Board Concludes 2019 Article IV Consultation with Malaysia.”
[13] “One Year in, Mahathir Gets Mixed Result on Malaysias Economy.”
[14] “ EU Risks ‘Trade War with Malaysia over Palm Oil: PM Mahathir Mohamad,” Business Times, March 28, 2019, https://www.businesstimes.com.sg/government-economy/eu-risks-trade -war-with-malaysia-over-palm-oil-mahathir.
[15] “Country Comparison-Public Debt,”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2017, https:// 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resources/the-world-factbook/rankorder/2186rank.html#ch.
[16]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Position, First Quarter 2019,”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May 16, 2019, https://dosm.gov.my/v1/index.php?r=column/cthemeByCat&cat=87&bul_id= bFVJTXBiWDl5Q2F3UnI2VFNlRG9EUT09&menu_id=azJjRWpYL0VBYU90TVhpclByWjdMQT09.
[17] IMF Communications Department, “IMF Executive Board Concludes 2019 Article IV Consultation with Malaysia.”
[18] Ahmad Faisal Rozimi, et al., “Malaysias Resilience in Managing External Debt Obligations and the Adequacy of International Reserves,” Bank Negara Malaysia, Annual Report 2018, March 27, 2019, pp.48-61.
[19] Siti Nurazira Mohd Daud, Abd Halim and Ahmad, Azman-Saini, “Does External Debt Contribute to Malaysia Economic Growth?,”Economic Research, Vol 26, No. 2, 2013, pp. 51-68.
[20] Muhanmmad Danial Ariff Burhanudin et al., “Real Effects of Government Debt on Sustainable Economic Growth in Malaysia,”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 10, No. 3, 2017, pp.161-172.
[21] “Gross External Debt,” Bank Negara Malaysia, November 5, 2019, http:// www.bnm.gov.my/ index.php? ch=statistic_nsdp&pg=statistic_nsdp_extdebt&lang=en.
[22] 《中國的對外援助》白皮書,國家國際發(fā)展合作署網(wǎng)站,2018年8月6日,http://www.cidca.gov.cn/2018-08/06/c_129925064_4.htm.
[23] Frank Ching, “Malaysia Demands Belt and Road Transparency,” Yale Global Online, May 16, 2019, https://yaleglobal.yale.edu/content/malaysia-demands-belt-and-road-transparency.
[24] 《馬來西亞國家債務竟達萬億? 大馬前總理:或隨時破產(chǎn)》,《人民日報(海外版)》,2018年1月4日,http://news.haiwainet.cn/n/2018/0104/c3541093- 31226254.html。
[25] Shannon Teoh, “Malaysias High Interest Payments on Debt Raise Concern,”Straits Times, February 16, 2018, https://www.straitstimes.com/asia/se-asia/malaysias-high-interest -payments-on-debt-raise-concern.
[26] 《馬來西亞財長:政府債務遠高于前政府披露水平,達GDP八成》,澎湃新聞,2018年5月25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151770。
[27] “ Najib: Moodys Found RM1 Trillion Debt Claim to be Untrue,”New Strait Times, June 13, 2018, https://www.nst.com.my/news/nation/2018/06/379628/najib-moodys-found-rm1-trillion -debt-claim-be-untrue.
[28] “ Najib Criticises How Malaysias RM1 Trillion Debt is Calculated,”Asian Age, May 26, 2018, https://dailyasianage.com/news/122975/najib-criticises-how-malaysias-rm1-trillion-debt-is- calculated .
[29] 所謂表外項目,是政府為幫助無力償債的國有企業(yè)而未公開的政府支付。因為這些公司不包括在預算報表中,所以財政部會將這些記錄在“戰(zhàn)略部門付款”和“其他還款”等不明確的項目下。
[30] 《馬來西亞財長:政府債務遠高于前政府披露水平,達GDP八成》,澎湃新聞網(wǎng),2018年5月25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151770。
[31] Anil Netto, “That ‘RM1 Trillion Debt Figure – More Details, Closer Analysis Necessary,” Anilnetto.com, May 30, 2018, https://anilnetto.com/economy/that-rm1-trillion-debt -more-details- closer- analysis-necessary/.
[32] Alief Esmail, “Najib: Malaysias RM1 Trillion Debt is Only a Lie from Tun M,” World of Buzz, August 19, 2018, https://www.worldofbuzz.com/najib-malaysias-rm1-trillion-debt-is-only- a-lie-from-tun-m/.
[33] Philip Bowring, “Asia Sentinel: Malaysias PM Sells His Country to China,” YaleGlobal Online, August 10, 2016, https://yaleglobal.yale.edu/content/asia-sentinel-malaysias-pm-sells-his- country-china.
[34] “ Dr M: Govt Needs 3 Years to Reduce Debt to 54 Per Cent,”New Strait Times, May 30, 2019, https://www.nst.com.my/news/nation/2019/05/492777/dr-m-govt-needs-3-years-reduce-debt- 54-cent.
[35] Alexandra Stevenson, “China Yields on Malaysia Rail Project as Global Infrastructure Program Is Re-Examined.”
[36] “Guan Eng: BN Govt Paid RM7bil to Bail 1MDB out,” Star Online, May 22, 2018, https://www.thestar.com.my/news/nation/2018/05/22/guan-eng-1mdb-lied-bn-govt-paid-rm7bil-to-bail-then-out/.
[37] “Improved ECRL Deal a ‘Solution to Debt Trap Concerns,” Malaysian Reserve, April 16, 2019, https://themalaysianreserve.com/2019/04/16/improved-ecrl-deal-a-solution-to-debt-trap- concerns/.
[38] Ibid.
[39] Kathy Fong, “Malaysia to Sell More Palm Oil to China,” The Edge Market, April 26, 2019, https://www.theedgemarkets.com/article/malaysia-sell-more-palm-oil-china.
[40] Alexandra Stevenson, “China Yields on Malaysia Rail Project as Global Infrastructure Program Is Re-Examined”.
[41] 趙致洋、羅金義:《由馬哈蒂爾剎停中資項目看一帶一路挑戰(zhàn)》,《聯(lián)合早報》網(wǎng),2018年9月3日,https://www.zaobao.com.sg/wencui/politic/story20180903-888015。
[42] “Forbes: ECRL Cost-savings Saves Malaysia from Chinas Debt Trap,” Star Online, April 15, 2019, https://www.thestar.com.my/news/nation/2019/04/15/ecrl-cost-savings-saves-malaysia -from-china-debt-trap.
[43] “ ‘We Cannot Afford This: Malaysia Pushes back on Chinas Big Projects,”Business Times, August 20, 2018, https://www.businesstimes.com.sg/government-economy/%E2%80%98we -cannot-afford-this%E2%80%99-malaysia-pushes-back-on-china%E2%80%99s-big-projects.
[44] “Funds Turn Cool on Malaysia as 1MDB Swells Debt to S$338 Billion,” Today Online, June 18, 2018, https://www.todayonline.com/world/funds-turn-cool-malaysia-1mdb-swells-debt -s338- billion.
[45] “Malaysia Stock Market is Worst Performer to Date This Year,”Business Times, April 16, 2019, https://www.businesstimes.com.sg/government-economy/malaysia-stock-market-is-worst -performer-to-date-this-year.
[46] “One Year in, Mahathir Gets Mixed Result on Malaysias Economy.”
[47] “Mahathir Calls for Fair Trade in China, Warns of ‘New Colonialism, ”Sydney Morning Herald, August 20, 2018, https://www.smh.com.au/world/asia/mahathir-calls-for-fair-trade-in -china-warns-of-new-colonialism-20180820-p4zymq.html.
[48] Ibid.
[49] 莫亞琳、徐鵬程:《東盟國家政府債務現(xiàn)狀及風險研究》,《亞太經(jīng)濟》2016年第3期,第18—23頁。
[50] “Dr M in Beijing: Everyone will Benefit from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Star Online, April 26, 2019, https://www.thestar.com.my/news/nation/2019/04/26/dr-m-in-beijing-everyone-will -benefit-from-belt-and-road-initiative.
[51] 《馬哈蒂爾力挺“一帶一路”分析:顯示中方與希盟達致共識》,《聯(lián)合早報》網(wǎng),2019年4月29日, https://www.zaobao.com.sg/special/report/politic/mypol/story20190429- 952291。
[52] 周小川:《共商共建“一帶一路”投融資合作體系》,《中國金融》2017年第9期,第6—8頁。
[53] Kari Lindberg and Tripti Lahiri, “From Asia to Africa, Chinas ‘Debt-rap Diplomacy Was under Siege in 2018,” Quartz December 28, 2018, https://www.onlanka.com/news/from-asia -to-africa-chinas-debt-trap-diplomacy-was-under-siege-in-201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