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

內容提要：中國畫已經進入多元化的時代，畫家與觀眾的審美經驗有了很大的拓展，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引發(fā)了當代藝術審美取向的頻繁變化。創(chuàng)作傳統(tǒng)花鳥畫時亟須厘清思緒，冷靜思辨?；B畫自隋唐時期發(fā)展成為獨立畫科，到宋元時期文人畫興起，再到近現代豐富自由的表現形式，其審美理想從未脫離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醍嫷木駜群藲v經無數次社會思想的變革，始終在“道法自然”的秩序里頑強生長?；醍嫷男问矫婷苍陂L久的歷史打磨中逐漸豐滿繁茂。在當下社會思潮迅速更迭的時代背景下，花鳥畫創(chuàng)作應直面時代審美需求，堅守傳統(tǒng)創(chuàng)作精神，以精進的筆墨探索推動花鳥畫的健康發(fā)展。

關鍵詞：花鳥畫精神;形式美的價值;當代審美;消費型藝術;流行化趨勢

一、花鳥畫精神的歷史沿革

縱觀中國畫歷代發(fā)展史，貫穿始終的是花鳥畫創(chuàng)作對人與自然生命和諧關系的探索，形式風格上遵循著中國人獨特的審美情趣和精神境界。與此同時，每個時代的花烏畫家都積極進行著相應歷史階段的社會思考和筆墨革新。

隋唐時期，社會經濟繁榮富足，人們對繪畫藝術的欣賞需求從教化思想、鞏固政權等功利性意味較強的宗教畫、宮廷人物畫拓展向更廣闊的天地。邊鸞、于錫.梁廣等大批花鳥畫家出現，將花烏畫發(fā)展為獨立畫科，花烏畫主要為貴族欣賞裝飾所用。達官顯貴以富麗堂皇之色為喜好，于是此時花烏畫多為工筆重彩，賦彩鮮明，精雕細琢。但與此同時，從考古資料中也可窺見當時花鳥畫家的精神追求。聚焦人類以外的自然生命、嚴謹寫實的造型技巧，都給剛剛獨立發(fā)展起來的花烏畫樹立了寶貴的藝術品格，在迎合貴族審美的“天花板”下，催生出的花鳥畫種，打開了傳統(tǒng)繪畫從“功利境界” “道德境界”發(fā)展向“天地境界”的通道，將對“天地自然”的觀照在繪畫領域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五代時期，以黃筌為代表的花烏畫家，讓花烏畫的精神內核更為豐滿。他們開始專心地關注一蟲一鳥，將對微觀世界的研究付諸筆墨，甚至在寫生畫稿中流露出一種難得的科學精神。五代時期，政局動蕩、地方割據，此時花烏畫作品顯示出的專注考究映射了社會情緒與現實生活的對抗態(tài)度，但藝術家并非直接地將激進的政治情緒宣泄于筆墨，反而以一種更智慧的辯證思維讓花烏畫精神得到了“提純”。

有了前人的積淀，宋朝時期，花烏畫發(fā)展出獨特的“格物”精神，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對宇宙自然的思辨淋漓展現。它細致地研究微觀物象的精密結構，卻在構圖時脫離現實的束縛，科學、哲學和諧交融，藝術家主動地尋求藝術表達新形式。文人們告別職業(yè)畫家的身份，大力提倡自由繪畫，豐富的表現形式推動花烏畫大繁榮。宋朝經歷南北遷都，文化藝術在社會權力的較量中激蕩，文人和畫家在創(chuàng)作中堅決地各持己見。但無論何種大膽的求新，都共同引導著不同的社會情緒，看向統(tǒng)一的文化內核。

自此以后，花烏畫不斷走向成熟，從以詩文創(chuàng)作入畫到以個人情緒入畫，再到以西洋畫技巧入畫，花烏畫在不同時代背景下演變出種種面貌，均在體現時代審美需求的同時，堅守了同樣的文脈根基。

二、花鳥畫形式美的價值

結合中西方藝術來看， “藝”和“美”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比如在古希臘、古羅馬，人們關注藝術的模仿功能。古拉丁語中的arts表達的是“技藝”這一概念，而中國《禮記》中的“德成而上，藝成而下”也單表技藝之意。到了文藝復興時期，美和藝術才聯系在一起。從此，藝術依靠美來征服人心。

宗白華曾對美術中的形式之美進行闡述：美術中所謂的形式，是抽象的點、線、面的交織，為了深入反映現實的形象及心情諸感，使人在搖曳蕩漾的律動與諧和中窺見真理，引發(fā)無窮的意趣、綿邈的思想。

構圖，是形式美中重要的表現。片景孤境經過一番組織配置，形成豐滿自洽的整體，以小見大地啟示著宇宙、人生更深層的真實。

傳統(tǒng)花烏畫經常采用兩種構圖方式：其一是三角形構圖方式。能給人平靜、穩(wěn)重、開闊與寬廣的感受。其二是“s”線形構圖方式，畫面中的主體與空間形成太極式的一種互補關系，形成氣脈貫通的深遠感和強烈的動態(tài)感。此外，國畫構圖講究“呼應”，花烏畫則體現在“顧吩生情”當中。畫面中的一烏一石、一花一草，其關系包括對立、輕重、俯仰、陰陽、藏露、虛實等。如任伯年的作品，對立之中顯氣勢，輕重之中出空間，藏露之中含呼應，俯仰之中盡意氣，傾斜之中傳真情。

繪畫藝術形式美的進階作用，則體現在引人“由美入真”。越是抽象的形式，越能象征出人們不可言狀的內心境界。表現在花烏畫中，線條擔負起這樣的責任。

花鳥畫線條的形式美體現在三個方面：節(jié)奏、用筆力度以及線條組合。線條給予畫面一種特殊的節(jié)奏感，在筆墨運用上可以看出來：用筆講究起、承、轉、合的貫穿。線條則在粗細、頓挫、疾徐、轉折等變化中隨之產生韻律感?；B畫中的線，塑造的是一種“似與不似之間”的形象，利用線條的疏密、曲直、方圓、濃淡、動靜去表現內在的形式美。線條其本身具有獨立的美學價值，同時是畫家本人抒發(fā)情感的符號載體。

“形式”之所以自成一統(tǒng)，在于它不僅具體表現了“美”的價值，還在于它映射出生命的情調與意味。

三、當代審美與花鳥畫創(chuàng)作

2 1世紀，人類社會走入科技迅速發(fā)展的時代。人們的生活習慣和思維邏輯發(fā)生巨變，當代審美觀念隨之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轉型。大眾審美從欣賞肯定性的主題創(chuàng)作轉向了品味否定性的主題創(chuàng)作，從樂見簡單的二元對立模式轉向了尋求理性的多極互補模式。藝術美學在此基礎上順勢而變。傳統(tǒng)藝術美學表現藝術與美的統(tǒng)一、藝術與生活的對立，而當代諸多的藝術創(chuàng)作則表現藝術與美的斷裂、藝術與生活的統(tǒng)一。

藝術遵循著世間萬物生存發(fā)展的規(guī)律，有其自身的新陳代謝。社會變化加劇，藝術審美自然隨之發(fā)生震蕩。要想承襲古人的花烏畫精神，即在適應社會變遷的同時堅守文脈，在推進藝術健康前行的同時挖掘、開拓更符合時代需求的形式美表達，首先要理性分析當代審美的真實性。

隨著物質、精神生活密切交織，藝術的概念不僅限于傳統(tǒng)的技巧意義，藝術與非藝術的界限變得不那么明確。但從藝者要清醒地認知，只有站在藝術層面上的開創(chuàng)探索才是有意義的。于中國花鳥畫而言，顛覆一脈相承的審美理想甚至道德底線，那么被打破的不是束縛，而是藝術本身。

比如消費型藝術和流行化趨勢。 “消費”是經濟繁榮的關鍵詞，這一概念會浸淫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藝術。一味迎合大眾品位，用資本的狂熱引領藝術的走向，“精神”便隨之丟失，藝術就被打破。流行文化則在短時間內對社會審美產生極大的影響，但若以筆墨追逐流行趨勢， “形式”則不再具備獨立品格，藝術亦被打破。

通過對歷史沿革的探究，我們可以發(fā)現，社會思潮的劇變并非我輩獨有，在數次的社會變遷、思潮碰撞之時，藝術都產生了跨越式的進展。我們可以通過歷史規(guī)律發(fā)現，要想掌握花烏畫創(chuàng)作的正確方向，可以剝離復雜的社會矛盾，找尋根本的“形而上的道”。

《論語》中， “依于仁，游于藝”是歷代花鳥畫家都遵循創(chuàng)作指導。正如不管社會進程如何變化，四時節(jié)律、晝夜往復、生老病死的宇宙定律從未改變一樣，無論文化思想如何動蕩，尊重宇宙的規(guī)律、心懷對自然的敬畏都是始終不能改變的藝術精神。

當今社會的發(fā)展給中國花鳥畫帶來了許多新的審美意趣，傳統(tǒng)思想文化與新興融媒體的交會.繪畫理論與技法的中西方互鑒等，都使當代花烏畫有了更廣闊的視覺空間與思維空間，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當代花鳥畫形式面貌的發(fā)展。在中西方文化大融合的背景下，花烏畫的精神內核和內在形式不能被丟棄， “道”只有一個，以不變才能生萬變。從繼承傳統(tǒng)到求取個人畫風“真經”的過程，正是遵循了此規(guī)律的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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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責編：金前文、史舂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