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振穎 朱 安

近年來，唐代墓志大量出土，如甘肅酒泉就曾出土三方唐代墓志(范曉東《新出〈唐李禮墓志〉釋略》，《檔案》2017年第1期，第50-53頁；王鋒朝、馬振穎、趙世金《酒泉市博物館新入藏兩方唐代墓志淺釋》，《敦煌學(xué)輯刊》2019年第3期，第183-187頁)，地處河西走廊東段的武威也不例外。朱安《武威近年來出土四合隋唐墓志》一文，就武威新城區(qū)近年出土的四合隋唐時期的墓志進行了初步解讀(朱安《武威近年來出土四合隋唐墓志》，《隴右文博》2017年第3期，第3-11頁)。此外，武威市還出土或征集了數(shù)方唐代墓志，即本文所要討論的對象，主要包括《王遷墓志》《茍白女墓志》《崔懷珍墓志》等三種及《龍夫人墓志蓋》，現(xiàn)藏武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與武威市博物館，為研究唐代武威歷史及河西史地提供了新的文獻資料。

一、唐王遷墓志

王遷墓志一合，2016年10月出土于武威市西北新城區(qū)武威一中新校區(qū)工地，現(xiàn)藏武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志蓋為盝頂形，高46.5厘米，寬47厘米，厚10厘米。蓋文楷書，3行，行3字，“大唐故/王府君/墓志銘/”。蓋面四周刻卷云紋，四剎刻卷草紋。(圖1)志石高49厘米，寬48.5厘米，厚8厘米。志文共19行，滿行19字，正書。(圖2)現(xiàn)將志文迻錄如下：

圖1 王遷墓志蓋

圖2 王遷墓志石

大唐故征士王府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遷，字大運，太原人也。至德暉映，簪胄承芳。征/感上玄，降織鄣于巨孝；愛深人主，割袖表于弘仁。/豈惟學(xué)貴三余，文精百遍而已。君稟質(zhì)琳瑯，抱貞/松之秀；蘊靈杞梓，含翠竹之風(fēng)。汪汪焉澄萬頃之/波，肅肅焉挺三冬之檊。聰睿明哲，非唯公干之稱；/孝友溫恭，何止曾參之譽。故得閭欄敬仰，里闬欽/賢，豈謂輔仁無驗，掩臻佳城?；浺源构霸隁q次/乙酉六月乙亥朔廿五日己亥，終于私第，春秋六/十有一。遂使絕相四鄰，興哀五里。惟君容儀挺恃，/襟岸□□，墻仞難窺，波瀾罕測。詎止榱崩，實惟棟/折。□□七月五日，葬于州西北明德，禮也。哀哀父/母，悲玉樹之摧；切切孔懷，痛明珠之碎。嗣子懷恪/等，孝稟天經(jīng)，痛慈顏之永謝；窮心靡訴，恐盛范之/湮流。敬勒芳猷，式鐫貞石。其詞曰：

哀哀父母，五情/分裂。切切友朋，百牙琴絕?；ㄝ?咷，孔懷嗚咽。愁/云罷興，悲風(fēng)遂結(jié)。其一。玉碎荊山，珠摧合浦。月落高/棣，日傾懸鼓。鎮(zhèn)掩佳城，長埋扃戶。萬載無春，千/秋永古。/

從志文可知，墓主王遷，望稱太原。垂拱元年(685)六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六十一歲，同年七月五日葬于涼州城西北明德，可知其生于武德八年(625)。對于墓主父祖等先輩的情況，志文沒有記載，我們推測他們可能與志主一樣身份不高，或者并未入仕。但志文對墓主的德行描述較多，可見其為鄉(xiāng)里德高望重之士。武威近年還出土《隋王賢墓志》和《唐王義康墓志》，墓主均為王姓，著望均為并州太原。王義康生于隋大業(yè)十三年(617)，卒于永隆二年(681)，其生活年代與王遷相近，因此這幾方隋唐王氏墓志，可以結(jié)合起來作進一步考察，對研究隋唐時期太原王氏家族的遷徙及任職具有一定的意義。志主的葬地“明德”，當(dāng)為“明德里”或“明德原”，其地在今武威西北新城區(qū)武威一中新校區(qū)附近。志文雖未言其夫人的情況，但言及子嗣，或許志主下葬時，其夫人尚在世。

二、唐茍白女墓志

茍白女墓志一方，2016年10月出土于武威市西北新城區(qū)武威一中新校區(qū)工地，現(xiàn)藏武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僅存志石，且斷為六塊，中間缺一塊；志蓋佚。志石高49厘米，寬51厘米，厚7厘米。志文共21行，滿行21字，正書。(圖3)因墓志缺損等原因，部分文字漫漶難辨?，F(xiàn)將志文迻錄如下：

圖3 茍白女墓志

大唐故河內(nèi)人茍氏墓志/

夫人諱白女，字賢行，懷州河內(nèi)人也。隋朝秦州司馬茍/玙之女。遠祖魏朝沙州刺史?；啀嫀n，屢啟瓊瑤之瑩；/業(yè)承霄朗，光韜□□之玭。致芳馥于前經(jīng)，譽懿芬于后/史。庭昆佩玉，室胄□金，門賴箕裘，家聲孝表。夫人□□/風(fēng)記，輯洽閨闈，四德聿修，義馳姻族。冰情內(nèi)潔，□虧金/瓶之心；蕙響遐宣，莫逸璧車之志。年笄六位，禽□鴛□，/□□俄□，痛傷鸞只。風(fēng)□鰥淑，殊嬉洛涘之妃；素質(zhì)猶/妍，暉灌江瀕之媛。言諧女□，□道昭彰，齡□□□，行標(biāo)/王族。良人武安府校尉、上□□□甲汗馬，閱□兵機，□/驚三軍，武□四□。遂使挹□□□□□□□□□爰俟/鋒鈞□□之□徒□□刎首，□□□□塞外□□茂德/昭然，□□遠勣。夫人肅恭婦□，□敬齊于庭榭□莢秾/花落□□垂拱三年九月十七日，遘疾終于私第，春秋/八十有三，葬于武水之原，禮也。嗚呼哀哉！□可嗟愴。嗣子/長□，□□厚地，門列寒泉，稽□□□懷馭□□□□/之情□□□□□響逾深，痛□□□□□□慕義而茂/頌靈□□兆□□開塋，圖□□□幽，□垂不朽。其詞粵：/

芳蘭增化，蕙茞□□?！酢酢酢?，□□□□。心存妝鏡，語/瑟垣委。明宣儀則，昭晰□儀。其一。□□□□，□□相暉。椿楸/幽隧，密影□□。其二。/

從志文可知，墓主人茍白女，唐垂拱三年(687)九月十八日卒，享年八十三歲，可推知生當(dāng)大業(yè)元年(605)。墓志云志主為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沁陽)人。遠祖魏沙州刺史、父隋秦州司馬茍玙，均不見載史籍，可補闕。茍白女其夫為武安府校尉，不知姓名。武威出土的《唐晁大明墓志》載志主曾任“武安府兵曹、倉曹”；《唐郭長生墓志》載志主曾任“武安府隊正”，劉志華據(jù)郭長生、晁大明的生卒年及生平推斷武安府為隋代折沖府(劉志華《隋唐時期的武威郡(涼州)軍府考證》，《檔案》2017年第11期，第44-50頁)?！峨]右金石錄》著錄有《唐武安校尉楊文才碑》，碑主諱文才，字□茂，弘農(nóng)華陰人。碑今佚(張維《隴右金石錄》卷2，甘肅省文獻征集委員會校印，1943年，第32頁)。此外，甘肅靖遠出土的《唐氾山琮墓志》載志主之子氾知憲，天寶十五載(756)時為“左武衛(wèi)武威郡武安府折沖”。(張啟芮、張啟榮《五方隋唐烏蘭墓志考釋》，《敦煌研究》2017年第2期，第118-124頁)垂拱三年由其子長□葬于涼州“武水之原”，此地即在今武威市西北新城區(qū)武威一中新校區(qū)附近。

除這兩方墓志之外，在武威一中新校區(qū)工地同時出土的還有有龍夫人墓志蓋一方(圖4)，唐代(618-907)葬。(志蓋中未刻年代信息，但據(jù)該地出土大量唐代前期墓志可推測，此志應(yīng)為唐前期)志石佚?，F(xiàn)藏武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志蓋為盝頂正方形，底面邊長50厘米，厚7厘米。四剎刻卷草紋圖案。蓋文篆書9字，共3行，行3字，“大唐故/夫人龍/君之銘”。蓋文雖字?jǐn)?shù)不多，但卻提供了重要信息。龍姓，其主要來源有：一漢姓，《通志二十略·氏族略》載“龍氏。舜臣也，龍為納言，子孫以名為氏?！裢鎏焖淞?。”(鄭樵撰，王樹民點?！锻ㄖ径浴な献迓缘谒摹罚本褐腥A書局，1992年，第125-126頁)二焉耆王姓，《晉書·四夷傳》“焉耆國”條載“武帝太康中，其王龍安遣子入侍?！?房玄齡等《晉書》卷97《四夷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542頁)榮新江結(jié)合傳世史籍及出土文獻，對焉耆王國的歷史進行簡要梳理，認為焉耆的王族和一般民眾大多以“龍”為姓。并列舉敦煌文書中的三條材料，說明敦煌的龍姓人，大多數(shù)似是很早就來到敦煌的焉耆人后裔，在文化上早已與敦煌本地的漢人無異(榮新江《龍家考》，陳高華、余太山主編《中亞學(xué)刊》第4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第144-160頁)。武威出土的這方龍夫人墓志蓋，志主龍夫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焉耆人后裔。但因沒有具體年代信息，加之志石已佚，還無法判斷其是唐前期焉耆王族后裔，還是九世紀(jì)后半葉以后河西走廊龍家部落的成員?？傊撝旧w為研究唐代焉耆人后裔在涼州的活動提供了新的文獻資料。

圖4 龍夫人墓志蓋

三、唐崔懷珍墓志

崔懷珍墓志一合，近年出土于武威城南，現(xiàn)藏武威市博物館。志蓋為盝頂正方形，高56.5厘米，寬56厘米，厚5.5厘米。蓋文篆書，3行，行3字，“大唐故/崔府君/墓志銘/”。(圖5)四剎刻團花圖案。志石高57.5厘米，寬57厘米，厚6厘米。志文共23行，滿行24字，正書。(圖6)現(xiàn)將志文迻錄如下：

圖5 崔懷珍墓志蓋

圖6 崔懷珍墓志石

唐故天水郡成紀(jì)府別將上柱國崔公墓志銘并序

潁川陳令莊撰/

公諱懷珍，其先博陵人也。漢長岑令骃廿代孫，蓋賢德之后，達/人間出。崔氏至公乃見之矣，今為京兆奉天人也。曾祖及，/皇初安西都護。祖衍，魯郡太守。父行德，安西都護府倉曹參軍/事。公祖考垂訓(xùn)，閨門有德，始以忠貞許國，負羽從軍。河西節(jié)度/使、兵部尚書蕭嵩擢自行間，立之麾下。時金方驟警，玉關(guān)多難，/公奮擊戎陣，亟摧首級。開元十七載，以功授上柱國。廿六載，又/除南充郡岳門鎮(zhèn)副兼留赤水軍統(tǒng)押。天寶三載，轉(zhuǎn)天水郡成/紀(jì)府別將，依前統(tǒng)押驅(qū)使。公以歲逾知命，脫略時榮，卻掃閑居，/高尚不仕。少游款段，高謝公卿，伯厚雞棲，自娛鄉(xiāng)里。臨風(fēng)對月，/實謂羲皇上人；聽鳥觀魚，即是囂塵外物。而溫涼失侯，服餌乖/和，罕遇西山之藥，遽從東逝之水，以天寶六載七月九日終于/神鳥縣武安城孝悌里之私第，春秋五十有五。嗚呼哀哉！公器/宇魁吾，風(fēng)儀穎拔，承家以孝，奉上資忠，進登祿仕，退守園逕，卒/以無子，時人嘆嗟。夫人秦氏，前安西都護府戶曹參軍仁范之/長女也。訓(xùn)儀成德，桃李媲華，令淑素高，溫柔克備。爰罄重產(chǎn)，聿/崇喪事?！趺鰸￡柨嫵刑徊氛?，為棺槨，薦于時物，哀/以送之。即以其歲丁亥八月廿九日壬申，葬于武威郡東南二/里姑臧縣志公鄉(xiāng)原，祔先塋，禮也。陵谷難常，曦舒易遠。故旌芬/烈，用志泉扃。命仆彈毫，略刊銘曰：/

伏龍疏野兮大鳥儀城，達士云亡兮高原瘞精。逶遲轜駕兮窈/窕銘旌，蕭素幽泉兮何時重明。/

陰陽人天水趙簡。/

墓主人崔懷珍，天寶六載(747)七月九日卒，同年八月二十九日葬，享年五十五歲，可推知生當(dāng)武周長壽二年(693)。據(jù)墓志所云，著望博陵，后遷至京兆奉天(今陜西乾縣)。曾祖崔及，唐初任安西都護；祖父崔衍，魯郡(兗州)太守；父崔行德，安西都護府倉曹參軍事。他的父祖等三人，正史均未載，特別是其曾祖、祖父，都官至刺史，可補唐代刺史相關(guān)條目。志主青年從軍，開元十五年前后，被河西節(jié)度使、兵部尚書蕭嵩招入麾下。而開元十五、十六年，正是唐蕃交戰(zhàn)頻繁的階段，即志文所稱“時金方驟警，玉關(guān)多難”?！杜f唐書·玄宗紀(jì)》載：“(開元十六年)秋七月，吐蕃寇瓜州，刺史張守珪擊破之。乙巳，檢校兵部尚書蕭嵩、鄯州都督張志亮攻拔吐蕃門城，斬獲數(shù)千級，收其資畜而還?！?八月)辛卯，蕭嵩又遣杜賓客擊吐蕃于祁連城，大破之，獲其大將一人，斬首五千級?！?劉昫等《舊唐書》卷8《玄宗紀(jì)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92頁)我們推測，崔懷珍很有可能參加了開元十六年攻打吐蕃門城或祁連城之戰(zhàn)，并頗有戰(zhàn)績，故志文稱“公奮擊戎陣，亟摧首級?！闭且驗樵谔妻瑧?zhàn)爭中的出色表現(xiàn)，崔懷珍在開元十七年因功授上柱國。開元二十六年，他又任南充郡岳門鎮(zhèn)副兼留赤水軍統(tǒng)押。南充郡即果州，天寶元年改南充郡。赤水軍，在涼州城內(nèi)，官兵三萬三千人，馬萬三千匹。天寶三載，志主任天水郡成紀(jì)府別將，仍兼留赤水軍統(tǒng)押。成紀(jì)府為唐代秦州(天水郡)折沖府之一，張沛認為“成紀(jì)府因縣得名。唐初成紀(jì)縣治所在今甘肅靜寧縣西南，府疑在縣境。”(張沛《唐折沖府匯考》，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227-228頁)但從志文“卻掃閑居，高尚不仕”來看，其可能并未就任或任職時間較短。志主夫人秦氏，安西都護府戶曹參軍秦仁范長女。無子，喪事由女婿龐承袒負責(zé)操辦，葬于姑臧縣志公鄉(xiāng)原，其地在今涼州區(qū)高壩鎮(zhèn)高壩村二組。武威出土的《唐翟舍集墓志》載“合葬涼東南七里志公鄉(xiāng)原塋”(黎大祥《武威大唐上柱國翟公墓清理簡報》，《隴右文博》1998年第1期，第3-9頁)，可大致推測志公鄉(xiāng)的地理范圍。志文最后提到的“陰陽人天水趙簡”，陰陽人為精通風(fēng)水卜筮的人，趙氏為天水望族，趙簡其人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