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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往事

2020-01-27 13:21莫華杰
紅豆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身份證飯店

燈紅酒綠

2004年9月初,我用兩瓶紅牛和一桶泡面買通了“星威塑膠廠”上夜班的保安,背上行李,從里面逃了出來。之所以用“逃”這個字眼,是因為這是一家黑心廠,上班時間長,工資低不說,吃住又差,而且管得死,從不批準人辭工,行李也不能隨便外帶。幸好保安還算有點良知,并沒有太為難我們這些打工仔。

我不想再進工廠了,打算換一個環(huán)境工作,嘗試一下新的生活。我小學(xué)畢業(yè),沒文憑沒技術(shù),只能干粗活,加之又是男生,可選擇的工作并不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好些天,錢花得差不多了,終于在一家名為“龍記火鍋”的店面試做服務(wù)員。

“龍記火鍋”位于東莞市長安鎮(zhèn)蓮花小筑的大門口。蓮花小筑是別墅區(qū),門口有一片幾百平方米的綠化園,開發(fā)商覺得浪費,就用鋼架鐵皮在綠化園上面建了一個長方形鋪面,與大門口的第一棟別墅連接起來,做成了飯店格局。長方形鋪面是大廳,可以擺下20張桌子;別墅一樓的客廳和臥室改成了兩間包房,車庫則改成了廚房;2樓客廳改成了總經(jīng)理辦公室,兩邊的大臥室給廚師們住;3樓是頂層,原本有兩間觀光房,還有一大一小兩陽臺,大陽臺有40多平方米,被改建成鐵皮房,隔出3個小房間。女服務(wù)員和收銀員住在兩間觀光房和一間鐵皮房,男服務(wù)員則擠在小小的兩間鐵皮房。鐵皮房斜坡式,進房時有兩米多高,但是斜得厲害,走兩步就能頂?shù)筋^,走到床尾處只有1米多高了,一不小心就要碰頭,很是難受。

我住在鐵皮房最里面的一間。鐵皮房沒有隔層,下雨像打鼓,噪音大得讓人抓狂;晴天呢,太陽一曬,狹窄的空間悶得像烤爐,而且沒有風扇,熱起來相當難受。幸好那時已經(jīng)是9月中旬,白天陽光悶熱,到了夜里空氣稍微清涼下來,倒是能挨得過去。因為房間小得可憐,我們的衣服也沒有衣柜存放,就直接掛在鐵皮頂?shù)匿摷苌?,褲子、T恤、襯衫、毛巾、襪子等掛滿了鋼架。每間鐵皮房住幾個人,房頂本來就矮,再掛上這么多衣物,簡直像個難民窩,進去的時候必須弓著腰,穿過花花綠綠的褲衩才能摸索上床。遇到下雨時沒地方晾衣服,我們把濕漉漉的衣服掛在房間里陰干,整個房間就散發(fā)出一股霉潮味。

剛?cè)肼殨r,火鍋店正在裝修,沒有開業(yè)。說起來,我還是第一個面試者,門口剛貼出招聘啟事,湊巧被我撞上了。那時店里還沒有大堂經(jīng)理,由總經(jīng)理直接面試我。總經(jīng)理姓許,遼寧撫順人,1982年出生,只比我大兩歲,長得高挑漂亮,神色間仍帶著少女的天真與夢幻,根本不像做生意的,倒像一個模特。

我是第一個聘用的服務(wù)員,進去之后要做一些事情,例如打掃宿舍、安裝床鋪、清理馬桶等。做這些事情并沒有工資拿,因為許總說了,要等火鍋店正式開業(yè)后才開始算工錢。但我沒有計較那么多,反正閑著也無聊,就把里里外外的雜事給包攬了,有時夜里還去裝修的店鋪里面睡覺,幫忙看守東西。許總覺得我是個勤勞踏實的人,1個多月后,火鍋店開張,就把我調(diào)到吧臺里面當水吧員。

我能當上水吧員,除了做事勤快之外,倒也是因禍得福。我小時候練武功,把腰骨扭傷了,只讀完小學(xué)就輟學(xué)在家治病。后來又因當漁民,體內(nèi)患上了嚴重的風濕和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從11歲到18歲,治了整整7年才控制住病情。剛進火鍋店時,沒有熱水器,我只能用冷水洗澡,惹得舊病復(fù)發(fā),因沒錢買藥吃,腰腿疼痛,走路就有些瘸,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后來許總招來一位大堂經(jīng)理培訓(xùn)新員工,在練習(xí)端盤子的時候,大堂經(jīng)理發(fā)現(xiàn)我走路特別難看,一高一低的,兩只腳不平等,像打擺子一樣。這怎么能做服務(wù)員?做傳菜員都不行,會影響飯店的整體形象。

大堂經(jīng)理皺起了眉頭,私下找許總商量。我很擔心飯店還沒有開張就被干掉了。提心吊膽了好幾天,接到的竟然不是壞消息,而是好消息,許總決定把我調(diào)到吧臺當水吧員。水吧員在吧臺里面做事,不需要出來服務(wù)客人,就算瘸腿,也不影響飯店的形象。

水吧員的工作是賣酒水飲料,還有切水果拼盤。除了賣酒,還要調(diào)酒。不是調(diào)雞尾酒,只是勾兌普通的酒水,例如紅酒調(diào)雪碧加冰塊,洋酒調(diào)紅茶加檸檬,白酒加話梅或兌紅牛。我哪里懂得這些門道?連洋酒長得啥樣,跟紅酒有什么區(qū)別,我是完全不知道的。而切果盤,也不是用刀子隨便切,往盤子里一裝就完事了,真正的水果拼盤,是要切出花樣來的,什么孔雀開屏、龍鳳呈祥、一帆風順之類的,甚至在水果表面刻一些花紋圖案。出來打工兩年多,我連水果都沒吃過幾次,連削皮都不會,更別說讓我切水果拼盤了,搞不好只怕會把手指給切了。因此水吧員的工作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要不是飯店開業(yè)在即,一時招不到水吧員,許總也不會讓我頂上。

為了照顧我,許總把大堂經(jīng)理和后廚老大找來談話,切水果拼盤的活兒交給后廚(吃完飯,每桌都要上一盤水果拼盤,不像現(xiàn)在單一的西瓜或橙子,必須要有幾種水果混搭,擺出花樣來才算是對客戶尊重),而調(diào)酒的活兒,就交給大堂的領(lǐng)班。領(lǐng)班都是有經(jīng)驗的人,普通酒水勾兌,她們能應(yīng)付過來。最終,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賣酒水飲料,還有保管和清洗喝酒的高腳杯及扎壺,簡直是整個飯店里面最清閑最好玩的一份工作了。

如今,水吧員這個職務(wù)在飯店基本消失了。一般的餐廳,水果事先切好,和小食一同擺在自助區(qū),供客人免費享用。而客人要喝什么酒,服務(wù)員下了單,順手就去拿??傊?,沒人愿意養(yǎng)水吧員這號閑人。

我在火鍋店上班時,水吧員還是一個頗受老板器重的職位,除了日常的酒水售賣,還要負責采購和做賬,供應(yīng)商的月結(jié)時間到了,要拿對賬單去找總經(jīng)理申請貨款。香煙、白酒、飲料由批發(fā)店供應(yīng),啤酒則由廠家直銷店供應(yīng)。那時市場競爭勢力最大的是金威、青島、珠江三款啤酒,他們會派小妹過來進行促銷,這些小妹也都歸我管。

小妹們長得都很漂亮,能說會道,打情罵俏,把客人哄得眉開眼笑。她們是靠賣酒水拿提成的,為了多賣些酒出去,有時也會逢場作戲,敢跟客人喝交杯酒。小妹們都是見過世面的,而我當時不過是一個毛頭小愣子,她們不時調(diào)戲我,有時私底下會找我撒嬌,希望能得到我的關(guān)照,給她的啤酒做專場??上菚r我太單純了,并不懂得這些風月情調(diào),也不知道私底下的一些潛規(guī)則。

啤酒銷售員經(jīng)常來找我,洽談專場的事情。專場就是單賣一個牌子的啤酒,例如給青島啤酒做專場,青島啤酒的批發(fā)價就便宜一些,并以贈送啤酒的方式吸引客人。許多飯店打出“某啤酒買3送1”或“消費滿多少金額贈送某啤酒”之類的廣告,就是給這個牌子的啤酒做專場。我喜歡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啤酒小妹在我的面前晃蕩,找我撒嬌,如果做啤酒專場,只能看到一枝花兒在我眼前搖曳,多少缺些意思。出于私心,我拒絕了任何專場的誘惑。

白酒小妹也經(jīng)常來串場。白酒小妹的數(shù)量沒有啤酒的多,她們都是以串場方式來推銷酒的,哪個飯店生意好,就去哪個飯店打轉(zhuǎn)。白酒小妹也跟客人打情罵俏,但從不跟客人喝酒,因為白酒后勁大,女孩子喝了容易迷糊。其中一位白酒小妹是安徽的,推銷皖酒王,不知為何她總想把她的妹妹介紹給我做女朋友。她的妹妹在一家工廠上班,當助理,她將妹妹的照片帶來給我看,長得還蠻漂亮的。不過我并不感興趣,那時的我內(nèi)心正急劇膨脹,精神上已經(jīng)有些飄飄然了。

水吧員跟大堂經(jīng)理一樣,要穿西裝打領(lǐng)帶。我清癯,高瘦,量身定做的西裝穿在身上,不說身材挺拔,至少有點人模狗樣,煥發(fā)出一股精氣神。換了一副馬甲,我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當時覺得這些小妹已經(jīng)配不上我。

吧臺里面只有兩個人工作,一個是我,一個是收銀員。收銀員姓甄,也是1982年的,跟許總是發(fā)小。我和甄姐關(guān)系好,也跟許總親近,可以說,我在火鍋店的日子稱心如意。

盡管內(nèi)心意氣風發(fā),但做事上我仍小心謹慎,并沒有失去分寸。我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為了感恩許總對我的特殊關(guān)照,我也盡可能一切為她著想。當時古綿純白酒搞促銷,買一箱酒,里面有12罐可樂,是贈送的,只有我知道里面的玄機,如果我把12罐可樂拿到宿舍喝,根本沒人能知道。但我還是如實地匯報出來,并記賬放到冰箱里賣。還有啤酒搞促銷,買3箱送1箱,送的啤酒并不入賬,我完全可以聯(lián)手啤酒業(yè)務(wù)員,從中轉(zhuǎn)化為錢。一箱啤酒也值幾十塊錢呢,火鍋店的啤酒好賣,這些都可以成為個人的灰色收入。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動手腳,許總對我有知遇之恩,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背叛她。

也正是這樣,許總把我當心腹看。就連周董也對我的為人很認可。周董是一位香港人,看上去40多歲的樣子,個子不高,偏胖,臉圓圓的,下巴豐滿,很敦厚,有點彌勒佛的味道。收銀員甄姐私下跟我講過,飯店從樓面轉(zhuǎn)讓到重新裝修,再到購買大堂和廚房的各種物資,花了200多萬元,加上后期的運營,估計不下300萬元。以許總一位20出頭的姑娘一己之力,當然盤不下這么大的店,真正的幕后老板是周董。

周董為人低調(diào),一個月就來幾次飯店,每次過來,就坐在吧臺里面喝茶。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家世如何,我無從曉得,只知道他兼職了港臺商會秘書長之類的職務(wù),因此跟許多臺資和港資企業(yè)家走得近。飯店開業(yè)時,生意火爆,也是靠這些企業(yè)家和高管來捧場。

我是老板身邊的紅人,大堂經(jīng)理和領(lǐng)班都讓我三分。不過,我并沒有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與這些管理層,包括廚房的大廚們關(guān)系都搞得很好。雖然我是水吧員,但仍跟服務(wù)員住在狹窄逼仄的鐵皮房,因此跟服務(wù)員的關(guān)系也好??傊?,整個飯店的人都喜歡我,有兩個女服務(wù)員還偷偷向我表白。其中一個是四川妹子,當時才17歲,剛從中專藝校出來實習(xí),單純善良,人也長得秀氣,唱歌很好聽。她原本是想找個酒吧當駐唱的,卻不知道怎么跑來火鍋店當服務(wù)員了。可惜我不知道珍惜,也沒有什么壞的念想。那時我對女孩的追求有了另外一個高標準,也可以說是一種幻想:我要娶一位本地姑娘做老婆,從此過上美好的生活。

萌生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與一個人有關(guān)。這人叫李玉龍,本地人,他信誓旦旦地說要介紹一位本地富商的女兒給我,包管我這輩子過得瀟灑快活。他的話讓我對當時伸手可及的愛情視若不見,一心只想著攀上金枝玉葉,改變自己的人生。

李玉龍是搞走私生意的,更貼切地說,他是個水貨商人,專門從香港拿貨到大陸賣。新世紀初,能到香港走水貨,那不是簡單的人,身后肯定有著復(fù)雜的關(guān)系背景。

因為周董的人脈關(guān)系,到火鍋店吃飯的大多是港臺商人,他們喜歡抽三條五和萬寶路之類的煙,喜歡喝洋酒。這些洋煙洋酒大陸沒有賣,只能通過私人渠道獲取。許總四處打聽,周董也動用了關(guān)系,并沒有搞到這種貨源渠道,時常引以為憾。

酒店開業(yè)兩個多月,我已經(jīng)完全熟悉并掌握了吧臺的工作,同時也得到了甄姐的信任與許總的贊賞。我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心滿意足,一個小小的吧臺,成為了人生奮斗的地盤。每天下午2點到5點鐘,飯店進入午休,那是我最喜歡的時間段,沒有客人上門,我可以在吧臺里面一門心思寫作,為夢想而奮斗。

我的夢想是當一名作家。這個夢想由來已久,從我小時候生病瘸腿就開始萌生了,穿過漫長而艱苦的歲月仍念念不忘,如同人生信念般融入了血液里。只要一閑下來,我就會拿起紙筆,寫下一些小說構(gòu)思或者日記。

飯店上班只有幾個小時的忙碌時間,中午12點到下午2點,晚上6點到8點,相比工廠永無止境的流水線,確實要輕松許多。水吧員的工作更是清閑,既不要洗菜備餐,也不需要擺桌拖地,就拿一塊濕布抹一下臺面而已。每天午后休業(yè),飯店大堂只留一名待客的服務(wù)員,其余的人都去休息了。這是一個無人看管的時刻,服務(wù)員也不必站在門口枯守,可以坐在門口邊上的桌子,趴著腦袋休息。

吧臺只有我和甄姐兩人,因為內(nèi)有煙酒物品,需要輪流值班,還有接聽訂餐的電話。大多時候,我都是主動要求值班,一來可以討甄姐的歡心,二來當然是為了寫小說。那時,我以寫短篇的愛情小說為主,想投《江門文藝》《佛山文藝》之類的刊物。

一天下午3點多鐘,服務(wù)員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飯店靜悄悄的,臺吧邊上的冰柜底部的壓縮機發(fā)出低低的運轉(zhuǎn)聲,仿佛底下藏了一窩蛐蛐兒,正在唧啾。冰柜上面放著一盞誘蟲燈,蚊子、蒼蠅等飛蟲被那縷幽幽的藍光誘導(dǎo),飛撲過去,被燈罩邊上的電網(wǎng)擊中,發(fā)出啪的一聲。時間就在生命的逝去中悄然流失。我心無旁騖地揮著鋼筆,在筆記本上沉溺自己天真的夢想。這時,一個小伙子推開飯店的玻璃門,朝吧臺徑直走來。

小伙子身穿西裝,手提公文包,一看就是跑業(yè)務(wù)的。每隔幾天,總會有一些酒商或批發(fā)店的業(yè)務(wù)員來找我,希望合作。還有一些廣告公司的業(yè)務(wù)員,問我需不需要制作傳單與優(yōu)惠券之類的東西,已經(jīng)見慣不怪了。這小伙子個頭不高,一米六五左右,瘦瘦的,剪著短發(fā),看上去倒也精神。他站在吧臺前,并不吭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遞給我一根,算是打招呼。我搖頭拒絕。他竟也不客氣,把煙叼在嘴里,從口袋掏出一個鍍金的銅制火機,一甩手,哐啷一聲,火機蓋子掀開,火苗躥出來,很像港臺片里面那些??岬睦洗?。

小伙子自顧著抽煙,把煙灰彈在吧臺的煙灰缸上,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一看就是老江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傲慢的業(yè)務(wù)員,以前不管是酒商還是廣告業(yè)務(wù)員,一上來就是先問好,然后浮著笑臉,客客氣氣地遞上名片,一副恭敬的樣子。這小伙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報家門也不遞名片,只顧著悠悠地抽煙,一雙不安分的眼睛骨碌碌轉(zhuǎn)動,毫不客氣地打量著酒柜上面的擺設(shè),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冒昧上門,打斷了我的寫作,已令我心里很不爽,再看他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我心里更是有氣。畢竟經(jīng)過嚴格的禮儀培訓(xùn),來者是客,我并不露出厭倦的神色,只是冷笑一聲,看他玩什么花樣。

小伙子抽了半根煙,才突兀地問了我一句:“你是老外嗎?”

在飯店上班,要剪短發(fā),因為我額頭大,臉長,眼窩深,鼻子挺,加上瘦,看起來像有些混血的樣子。我說不是。他問我是哪里的,我說廣西的。他哦了一聲,廣西的,會講白話嗎?我搖頭說不會。他問,你這里有三條五的煙賣嗎?我搖頭說沒有。他看著我背后的酒柜又問,你們怎么沒有洋酒賣?我已經(jīng)相當不耐煩了,說洋酒(正規(guī)渠道拿貨)太貴了,賣不出去。他說,我有便宜的洋酒,還有三條五和萬寶路,聽說你們這個店有很多臺灣人和香港人吃飯,應(yīng)該用得到。一邊說一邊掏名片遞給我。我看了名片,上面寫著李玉龍,職務(wù)是港嘉超市業(yè)務(wù)主管。

就這樣,我認識了李玉龍,并且從他那里進了一些洋煙洋酒。來店里吃飯的港臺商人居多,銷量還不錯。李玉龍于是經(jīng)常來找我玩,沒事請我出去吃夜宵。接觸多了,我對他有了一些了解,他是本地人,父母在咸西村蓮花苑的小區(qū)門口開了一家超市,因為有走水貨的渠道,超市里面有不少港貨賣,深受本地人喜愛。

李玉龍給我取了個綽號“鬼佬”,就是外國人的意思?;疱伒瓴蛔鲆瓜?,每天晚上9點鐘準時打烊,打掃半個小時的衛(wèi)生,9點半下班,一直到第二天的上午11點鐘才上班。這樣的工作時間讓人可以睡懶覺,晚上像夜貓子一樣去外面鬼混也無妨。那時東莞還沒有禁摩托車,夜里10點多鐘,李玉龍開著一輛超大排氣筒的摩托車來接我去玩。那摩托車的引擎聲很大,咆哮過街,引人側(cè)目。

剛開始接觸,李玉龍很含蓄,就帶我去燒烤攤喝小酒,然后唱歌。那時量販式KTV還沒有興起,只有夜總會或娛樂城才有專門唱歌的包間,但消費特別貴,一般人消費不起。普通人想唱歌,就在街頭的唱吧。唱吧非常簡陋,裝一套音響設(shè)備,放幾張桌子,上面放一些紙條,想唱什么歌,就寫上歌名與桌子編號,撕下來給老板。1首歌1元,每張桌子一次只能唱3首歌,循環(huán)輪轉(zhuǎn)。還沒輪到唱歌的桌子,就在那里玩骰子喝酒,聽別人唱歌。那時還沒有電腦點歌,仍用DVD播放,有時某張歌碟里的歌比較受人歡迎,放的次數(shù)多了,就會卡,一卡唱歌的人很尷尬。我雖然五音不全,但喝了酒之后,也喜歡吼上幾嗓子。

玩了一段時間,混熟之后,李玉龍對我的性格與人生背景有了一定了解,就帶我去夜總會瀟灑。我喜歡去夜總會的迪廳玩耍,不僅可以跳舞,還可以看歌手演出,舞臺上DJ穿著比基尼瘋狂地打碟,音樂像抽筋一樣,咯吱咯吱的,讓人聽得也想“抽筋”,忍不住要扭動一下身子。夜越深,迪廳的節(jié)目就越多,美女跳鋼管舞,模特走秀,有時還會請到香港三線的女艷星來助陣。我以前不喜歡跳舞,覺得甩頭扭屁股特傻,像個二百五。但那是因為沒有喝酒,腦子太清醒了。喝了酒卻不一樣,酒壯慫人膽,在酒精和迪斯科音樂的促進下,全身細胞亢奮,到舞池里搖頭晃腦扭屁股便覺得很爽快,也十分刺激。舞池里面有很多美女,她們穿得相當暴露,跳起舞來性感無比,讓人看得心潮澎湃。這些美女大多是迪廳請來熱場子的,有些喝酒很厲害,故意陪酒,增加客人的消費。她們都很開放,也懂得調(diào)戲客人,有時會與你跳貼面舞,比賽誰跳得更嗨;或是背對著你,用飽滿的屁股蹭著你的大腿;甚至雙手搭在你的肩膀上,胸脯一聳一聳的,把秀發(fā)甩到你的臉上,讓你聞她秀發(fā)上的香水味。舞池里有霧氣,五顏六色的燈光因為霧氣的縈繞,滲透了欲望,顯得更加曖昧,讓人只想放縱,恨不得一直摟著舞娘跳到天亮。只要給錢,這些舞娘當然也會滿足客人的要求。

以前和李玉龍吃燒烤喝小酒,禮尚往來,我時不時會買單,到夜總會的迪廳之后,消費全都由李玉龍買單。里面酒水貴,一次就抵得上我一個月的工資,我哪里扛得?。课疫@人不喜歡欠人情,雖然覺得迪廳好玩,但去了幾次之后,看到消費這么高,就不敢去了。李玉龍卻熱情不減,再三邀請,說是要我和交知心朋友,也沒有別的意思。他又說他喜歡去這些地方玩,一個人無聊,讓我陪他去,好歹有個伴。見他說得懇切,把我的心磨得癢癢的,后來又去了幾次。被燈紅酒綠的夜生活給熏陶,不免起了貪戀紅塵之意,覺得一個人若是能天天過這樣的日子,那比神仙還快活。

有一次跳完舞,回到卡座上喝酒。借著興奮,我倆一口氣干了3杯啤酒。李玉龍搭著我的肩膀問我一個月有多少收入。我和他認識一個多月了,他第一次問起這個隱私的話題。我當時有些困窘,勉為其難地說600元一個月。李玉龍露出驚訝地表情,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語氣說,你長得這么帥,又當吧臺員,一個月才那么一點工資,還沒有人家工廠仔多呢!我愈加尷尬,不知道要說什么。他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低聲問我,你想不想賺大錢?我以為他要帶我去走水貨,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想!李玉龍隨手指著隔壁卡座上的一個男人說,他一個晚上的收入,比你3個月還多!那男人穿西裝打領(lǐng)帶,看上去跟我一樣,像一名吧臺的工作人員。男人坐在一張小卡座上獨自喝酒,眼睛時不時四周張望,像等什么人。我好奇地問李玉龍,你怎么知道?李玉龍說,你看到他面前放的煙盒子沒有?我看了一眼,那人面前放了一杯啤酒,酒杯邊上放了一包煙,煙是豎起來的,上面放了一個打火機。難道這里暗藏玄機?李玉龍哼了一聲,這人是做小白臉的。

奧秘就在于此。一些特殊的夜總會或娛樂場的酒吧里面,只要把煙盒子豎起來,上面放一個打火機,就是把招牌亮出來,表明小白臉的身份。要是有女人過來搭訕,說帥哥,給根煙我抽唄!這是行業(yè)暗號,來問價錢的。小白臉從煙盒子里面掏出兩根煙,遞給女人。兩根煙表示兩千塊錢一晚上。女人把煙接過來,如果同意就把煙收下,如果不同意,則遞一根煙給小白臉,只留一根在手上,代表1000塊錢一晚。小白臉如果同意,就把打火機打亮,幫女人點煙,如果不同意則搖頭。

李玉龍對我說,你可以試一下,一晚上可以賺好多錢,比你在飯店幾個月的工資高。你雖然瘦了一點,但有富婆喜歡你這種小靚仔類型的,我手上有資源,可以介紹給你。

直到這一刻才真相大白,李玉龍無端地對我這么好,不計花費帶我來這種場合玩樂,是要給我洗腦,想讓我加入小白臉的行業(yè)。這個夜總會是他一位朋友開的(說不定他也有股份),樓上有過夜的房間,小白臉幾乎都在樓上開房。

李玉龍問我有沒有睡過女人。我害羞地搖頭。他哈哈一笑,說還是紅花仔呀,那可以賣個好價錢!接著他又給我洗腦。無非是小白臉一個晚上可以賺幾千塊錢,又快活又輕松,比干什么都強,一年攢下來的錢可以在東莞買套房子。又說,指不定會被哪個富婆看中,一年給你扔個幾十萬,打一輩子工也未必賺得到這么多錢。

說得我蠢蠢欲動。這么多年來,我過的都是苦日子,小時候因為治病,折騰得家里緊巴巴的,不可能有零花錢,即使后來去當了漁民,有些微薄收入,但也只是夠用來買藥和買些盜版小說看。出來打工,工資收入并不高,每個月要往家里寄錢,剩下一點錢還要買藥,勒著褲腰帶過日子,生活十分拮據(jù)。雖說現(xiàn)在轉(zhuǎn)入了飯店工作,生活方式有所好轉(zhuǎn),但是工資仍是那樣的低,每個月都不夠花,日子過得苦悶。一個人長期處于貧困狀態(tài),內(nèi)心對金錢的渴望是十分強烈的,不免有“一夜暴富”的想法。何況我一直有當作家的夢想,想找機會改變這種貧窮的生活,好有時間去寫作。但自己身無一技之長,想靠打工賺錢來實現(xiàn)作家的夢想,太渺茫了。李玉龍讓我加入小白臉的行業(yè),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光彩的事情,但仍十分動心。李玉龍給我洗腦,說只要跟女人睡覺就能賺錢,一年能存十幾萬甚至幾十萬,那是我這輩子都不敢想象的天文數(shù)字,對于一個沒有見過世面、沒有多大定力、內(nèi)心極其渴望用金錢來改變命運的人而言,當小白臉無疑是一條致富的捷徑,令我搖搖欲墜。

但是我想到要干這一行,就要辭職,心里不免割舍不下。在飯店的吧臺工作,是有生以來我干過最好的工作呢!何況許總對我這么好,我怎能背叛她?李玉龍看出了我的猶豫,他說根本不用辭職,這種活兒是可以兼職的,反正只是夜里陪女人睡覺,就像跟老婆睡覺一樣,第二天一大早客人就走了,不影響上班。

我愈發(fā)心動起來。小時候當了7年的瘸子,出來工作又吃了許多苦,我心里一直隱藏著對生命灰暗的痛恨與對未來不明的憂傷?;仡?0年來,我似乎沒有享受過什么人生樂趣,仿佛活著只是為了受苦。現(xiàn)在接觸到這樣的燈紅酒綠生活,內(nèi)心有些不甘起來——世間太不公平了,為什么他們就能夜夜笙歌,而我卻要忍受苦難?李玉龍說得對,人要為快樂而活,給人家打工,一個月拿幾百塊錢,這輩子做到死也攢不了幾個錢,不僅白白浪費青春,身體放在那里也沒有用,不如放開手腳干一年,爽爽快快地跟女人睡覺,快活的同時又能賺錢,比打工好過多少倍!何況男人這輩子圖什么?不就是想多睡幾個女人嗎?雖然說有些女人老了一點,沒關(guān)系的,女人都是會變老的,你可以想象她們年輕時的樣子。再說了,老女人價錢也高,等你有了錢,也可以睡漂亮的女孩子,你看那些跳舞的美女,身材好臉蛋靚,只要有錢就可以帶她們?nèi)ミ^夜……

李玉龍循循善誘,用語言的魅力,一步一步地瓦解我內(nèi)心的防線。他甚至信誓旦旦,不收任何提成,把他所認識的香港富婆介紹給我,等我賺了錢,就請他吃夜宵。他越說越起勁,并給我打包票,只要我答應(yīng),他今晚就讓我破身,賺3000元,甚至5000元,他說紅花仔是很值錢的,很多富婆都在找紅花仔呢!

這是多么具有殺傷力的誘惑!如果我的口袋明天突然多出幾千塊錢,那無疑是一筆巨款,將會徹底改變我的生活方式,甚至是命運。我明天就可以到飯店邊上的出租樓租一間房子,不用再擠在狹窄逼仄的鐵皮房里面睡覺,過著難民般的生活。然后我還可以買一套自己最喜歡的金庸和古龍正版圖書,再買來一些紙筆,閑時就能安心地看書寫作了。甚至我可以去報名學(xué)電腦,聽說現(xiàn)在投稿都是用郵箱的,我必須要跟上時代。

在酒色迷離之下,我心里的魔念一寸一寸滋長,很快就覆蓋了全身,整個人都輕飄起來。我在飯店上班,經(jīng)??吹酱蟾贡惚愕呐_商與港商高管,帶著年輕貌美的金絲雀來吃飯。還有舞池里面那些舞娘,盡情地展現(xiàn)性感身腰,隨時勾搭獵物。這些青春靚麗的姑娘都可以為金錢付出一切,何況我是個男人,有何不可?幾百塊錢一個月與幾千塊錢一晚上,中間形成的漩渦,足可以吞噬一個人的靈魂!

李玉龍看到我的目光正在軟化,臉上的神情也迷離起來,他知道我已經(jīng)為之所動,于是加大劑量地在我耳邊吹風,讓我的心魔無法控制。我抬起頭,看著形形色色的舞臺,看著快活涌動的人潮,那些男男女女的杯盞曖昧,花花世界的絢麗多姿就像一股洪流,將我席卷其中,讓我無法控制自己。我仿佛看到不遠處有一群女人正在朝我招手,她們眨巴著眼,手上揮動著金燦燦的鈔票,像一群巫婆在招魂。

無論多么難忘或驚奇的往事,經(jīng)過時間的沖洗與打磨,落在文字上,都是不露聲色的簡單。經(jīng)歷一番內(nèi)心掙扎,最終我沒有迷失自己,沒有邁出那齷齪的一步。并不是自己的意志有多么堅強,人格有多么偉大,那條充滿罌粟般迷幻的道路,那個荒誕怪異的想法,其實是因為一個人的出現(xiàn)而瓦解的。如同天空的海市蜃樓,因為太陽的猛然出現(xiàn)而消散了。這個人就是周董。

我和李玉龍晚上出去吃喝玩樂的事情,最終傳到了許總的耳中。飯店的服務(wù)人員都住在3樓,活動范圍就這么大,某人有什么風吹草動,幾乎都會知道的。我晚上去向不明,經(jīng)常深夜醉醺醺歸來。有時借著酒勁吹牛,向他們炫耀,說去夜總會看美女跳鋼管舞之類的,滿足自己虛榮心的同時,也引起他們的羨慕或嫉妒。不久,我出去喝酒玩樂的事情,就傳到甄姐和許總的耳中了。

許總怕我學(xué)壞,她也認識李玉龍,因為是供應(yīng)商,結(jié)款要找許總拿錢的。許總畢竟見過世面,覺得李玉龍這人不簡單,老話說“窮不走水,富不涉淫”,“走水”大約說的就是搞水貨吧。我在吧臺工作,掌管酒水,并且挨著收銀臺,職務(wù)頗為重要,許總知道我是個單純善良的人,怕我被人帶壞了,很想找我聊聊。但她也只比我大兩歲,工作上的事情可以派遣我,生活的私事,她當然不能像長輩那樣語重心長地跟我談心。所以她只是在口頭上說我一兩句,見我并不悔改,就將我的事情告訴了周董。

那時已是2005年的元月中旬,進入了農(nóng)歷臘月,還有半個多月就要過年了。這是所有飯店都忙碌的季節(jié),政府單位和國企部門來搞年會,還有民營公司的高管聚餐、工廠員工搞尾牙、業(yè)務(wù)員請客戶吃年飯,以及朋友之間的年前聚會,都會來到飯店里。周董的朋友們也常來火鍋店捧場,那段時間,周董幾乎每天都要來火鍋店打轉(zhuǎn),應(yīng)酬謝客。

一天晚上,飯店打烊,周董叫我到2樓的辦公室稍坐,說要找我聊聊天。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覺要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總經(jīng)理辦公室很大,40多平方米,除了辦公區(qū)域,還用屏風隔了一個小會客廳,擺了沙發(fā)茶幾。周董晚上喝了不少酒,有幾分醉意,他面色通紅,半倚在大沙發(fā)上,用保溫瓶喝茶。我坐在一邊的小沙發(fā)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事情。周董見我正襟危坐的樣子,就說,不要緊張,只是找你聊聊天,沒別的事情。年底了,我要寫幾封感謝信和賀卡,贈給捧場的朋友,回請他們吃飯。你文筆不錯,到時幫我把把關(guān)。

聽了他的話,我心里松了一口氣,趕緊說,哪里哪里,我只是小學(xué)生水平,不敢當此大任。

飯店的人當然不知道我的真實學(xué)歷,在外面謀生活,誰都要包裝自己,我斷然不能說自己只有小學(xué)畢業(yè),否則只怕連服務(wù)員都當不上。我對外宣稱,一般都以中專學(xué)歷來標榜自己。此刻我坦誠地說出來,在老板聽來,當然是謙虛的說法。

關(guān)于我文筆好的事情,緣于飯店的傳單制作。每個飯店開張,都要派服務(wù)員走街過巷大量地發(fā)傳單。傳單是廣告公司制作的,打樣送給許總審核。當時我已經(jīng)進入吧臺工作,開始著手吧臺酒水的進貨與記賬,還有柜臺擺放與冰箱的貯藏工作。傳單送過來,放在吧臺上,我第一時間便能看到。廣告公司給飯店做傳單,內(nèi)容版式都是千篇一律的,飯店簡介無非是“環(huán)境優(yōu)美,交通方便,菜味美好,服務(wù)周到”之類的通用語句,看上去特沒勁。我進入吧臺工作,得益于許總的特殊關(guān)照,所以不免力圖表現(xiàn),懷著感恩之心,絞盡腦汁,斗膽寫了一稿飯店的簡介,遞給許總。雖然我從來沒有寫過這類東西,但因為看書多,對文字也有感覺。何況我耗盡心思去寫的,比那些千篇一律的廣告詞要高明得多。許總看過之后,很是滿意,后來給了周董看,周董對我也夸獎有加,說我的文筆好。后來傳單大批量印刷,一摞一摞地堆放在大廳門口,當時我激動極了,就像出書一樣。畢竟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發(fā)表”呀,雖然沒有署名,但一印就是幾萬份,它們將會播撒在長安鎮(zhèn)的大街小巷,讓無數(shù)人讀到。

后來我每天下午在吧臺寫作,也成為了眾所皆知的事情。飯店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有文化的人,也知道我要當作家的夢想,那些暗戀我的女孩子更加喜歡我了。這些傳聞也傳到了許總和周董的耳中,兩位老總對我也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這天晚上,周董說要讓我把脈感謝信,我既高興又害怕,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并不高,擔心搞不好會讓他失望。

談完所謂的正事,周董就像和朋友聊天,跟我講起他的人生經(jīng)歷。我才知道他是日本留學(xué)生,在日本工作近10年,后來將日本的數(shù)碼產(chǎn)品引進到香港賣,有了資金后就開始搞金融,卻遭遇了金融危機,差點破產(chǎn)跳樓,經(jīng)過努力后又才爬起來。

周董把我當成了好朋友,剝下他神秘的面紗,袒露內(nèi)心,將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說給我聽。說到當年遭遇金融危機時,周董的聲音還有些低沉,那時候他面臨破產(chǎn),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辦,愁得快要得抑郁癥了,后來去看心理醫(yī)生才重新獲得了信念,硬是撐了過來。

我頗有感觸,才知道即便是成功人士,背后也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隨后周董話題一轉(zhuǎn),認真地看著我說,聽說你最近經(jīng)常出去玩,跟別人喝酒跳舞,總是深夜才回來。年輕人要趁著精力好,多學(xué)點東西,沉下心來做事,不要年紀輕輕就被酒水灌壞了身體。我聽了這番話,心里猛地打了個激靈,才知道周董的用心良苦,他前面說著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不過是為了鋪墊,最終目的是用來教育我的。

周董說,阿杰,我看你為人很不錯,現(xiàn)在我一個朋友的公司招聘一名主管,工資很高,但需要懂電腦,會英語,你想去嗎?我忙說,我不會電腦,也不會英語。周董語氣嚴厲地說,那你就要去學(xué)啊,誰天生就會電腦呢?如果你把時間用在喝酒跳舞上面,能搞出什么名堂?再過幾年,你還是這個樣子,再有機會留給你,那也是你自己的能力問題,你說這能怪誰呢?

我頓時誠惶誠恐起來,馬上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腦子似乎有些開竅了,為何自己的人生一直過得不順,不能像別人那樣過上好的生活?并不是因為老天爺?shù)淖脚?,終歸是自己的能力問題。因為我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而能力不是與生俱來的,必須要通過自身的努力學(xué)習(xí)和生活積累才能獲得。正如周董說的,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是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的,哪怕是炒個蛋炒飯,想要炒得好吃,也要比別人多下點功夫。何況是賺錢,那要比別人付出更多心血才行。

這天晚上,周董像一位親人長輩,又像一位心靈導(dǎo)師,對我諄諄教誨。仿佛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我即將誤入歧途,正在努力挽救我,希望我能把心收回來,找到正確的人生方向。

經(jīng)過周董一番教育,我終于幡然醒悟,那些宿命般的際遇和轉(zhuǎn)變,在一夜之間完成了輪回。從那之后,我沒有在燈紅酒綠或人世喧囂中迷失自己,因為我明白了人生最基本的道理:人活著是要靠本事吃飯的,沒有本事就要去學(xué)。

我曾以為,只要我勤勤懇懇地工作,火鍋店會讓我度過一段安穩(wěn)的生活。至少我可以在里面從容地調(diào)整好生活狀態(tài),聽從周董的話,利用閑時讀書學(xué)英語,并攢錢學(xué)習(xí)電腦,為以后再次出去找工作打下基礎(chǔ)。然而,時代在巨變,生活的轉(zhuǎn)折總是來得那樣不由自主,令人措手不及。2005年的五一過后,飯店就倒閉了。

飯店倒閉與蓮花小筑的開發(fā)商有關(guān)系,開發(fā)商覺得這么大一片地方,只建了20多棟別墅,實在是虧錢,后來申請舊房改造,要全盤推平,重建高樓大廈。于是開發(fā)商清退了所有的租戶,進行相對應(yīng)的賠款。火鍋店是小區(qū)的一部分,也被列入清退的名單中。

許總簽完賠款協(xié)議,宣告飯店倒閉,一夜之間,遣散了工作人員。最后許總留了兩個最信任的人,一個是我,一個是廚房的配菜師傅李長軍,讓我倆幫忙賣東西。

飯店倒閉,不能轉(zhuǎn)讓,所有的東西都要賣掉——桌子、椅子、碗筷、鍋瓢、冰箱、空調(diào),還有辦公室的電腦、辦公桌、茶幾、沙發(fā)等。我們將這些東西全都搬到飯店的大堂,排列整齊,像家具城一樣,貼上售價的標簽。那段時間,二手家具店和收破爛的人像蜜蜂聞到花香一樣,一窩蜂地擁過來。飯店的東西只用了大半年,有七八成新,許總不想低價賤賣,我和李長軍就按照許總給出的定價與底價,與這些人討價還價,每天都談得口干舌燥。一直到5月中旬,東西才基本上清完。

那些天,我仍像從前那樣,早上起床打開飯店的大門,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看外面的世界。陽光一如既往地將綠化園的樹木剪影撒在門口,如同歲月的斑駁,讓人產(chǎn)生一絲恍惚。看著三三兩兩的行人穿過門口的花園小路,消失在別墅的紅色圍墻后面,我的心總會泛起難過與不舍之情。

飯店加建在綠化園上面,一條幽幽的小道通出去,邊上有草坪、花壇,還有樹木,景色還算優(yōu)美。門口有一棵叫不出名的樹,不知道是被風吹彎了還是受了什么挫折,這棵樹長到一半時就彎了,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問號。為了招攬客人,許總讓我們在上面綁了探照燈和霓虹燈,夜晚開燈時,這個巨大的問號總會一閃一閃地發(fā)著光,仿佛警醒路人思考,不要迷失方向。我還記得,門口邊上有一個1米半深的四方井,不知道是用來干什么的,下面什么都沒有,是干涸的,用一塊大木板蓋住,有一次我抄近道去找人,結(jié)果掉下去,脖子擦掉了一大塊皮,疼得我好幾天都睡不好覺,留下了淡淡的疤痕。我還記得因為缺少娛樂活動,為了豐富員工生活,許總買來兩副羽毛球拍給我們鍛煉身體,早上起來,店面還不到開業(yè)時間,一幫人就會在小區(qū)里面打羽毛球消遣時間。那時的服務(wù)員大多是女孩子,一個個青春明媚,一個個活潑可愛,我跟她們打鬧嬉笑,開著沒心沒肺的玩笑。其中有一個暗戀我的女孩子專門為我撿球,還給我倒水喝,我記得從保溫杯倒出來的水有點燙,她還幫我輕輕地吹涼……

?。]想到我們這么快就被時間拆散了,支離破碎,像做夢一樣,一覺醒來全都不見了!

現(xiàn)在這些人的相片仍保存在我的相冊里,包括暗戀我的那兩個女孩子。有時候翻出來看,發(fā)現(xiàn)她們越來越像陌生人,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她們的名字,也想不起曾經(jīng)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漫長的時光侵蝕,許多熟悉的人與事就這樣被歲月一點一滴地隱藏起來,在日漸淡忘的過程中,這些曾經(jīng)熟悉的人開始保持沉默。沉默或許是他們唯一的尊嚴,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與時間對抗的勇氣了。我和他們曾經(jīng)說過的話,談笑過的風云,最終都只留下了模糊的表情,再也記不起一絲相關(guān)內(nèi)容。

但不管歲月如何變換,他們的身影依然會忠誠地存在我的腦海中,每次翻開照片,我仿佛都能看到一個個步履匆忙的背影,在命運的轉(zhuǎn)折點上交錯而去,從此各奔天涯,留下了各自的相思。這些人,一輩子不可能再相見了,而那些時光,也永遠不可能再重來。盡管記憶可以填滿時間的縫隙,卻無法填滿我們生命中的遺憾。

隱姓埋名

莫名地感到心慌。一個叫莫華杰的人突然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叫張征敏的人。

古人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我的老家,一個人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改變父母賜予的出生年月或名字。例如結(jié)婚,男女八字相沖相克,有妨婚姻,女方就要將八字的年庚改掉,換一個與男方大命相符的生辰。改八字需要舉行一個莊嚴儀式,找一個好日子,女方到神廟或祠堂里燒香祭拜,禱告天神地靈,燒掉自己的舊八字,將新的八字貼在神廟昭示3天。講究一點的,還要請來賒佛佬(道士)念經(jīng),厚重清冽的牛角號,可以把美好的心愿送達佛門圣地。而改名字,則是此人流年不利,或因作奸犯科,想重新做人,才會改名,也需要舉行昭告天地的儀式。名字可改,但姓氏連著老祖宗的根,萬萬不能動的,如果連姓都改掉了,那就成了不肖之人。

我曾有長達4年的時間是隱姓埋名的。誠然,我一無名氣,二無劣跡,不是那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文豪俠客,也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事情。改名易姓,全然是為命運所迫。那個陌生的名字,賦予了我新的生活歷程,現(xiàn)在我企圖從它的身上奪回屬于自己的時光。

科技時代的智能風暴,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臺手機就足以令人產(chǎn)生遺忘,往事隨風消散,已是人之常態(tài),并不是凄美的傳說。如果一個人能保持寫日記的習(xí)慣,不只是一件雅事,更是增加幸福的籌碼。用文字刻錄日雜瑣事,是對命運的尊敬與生活的虔誠,日后翻起,平淡無奇的日子因為時間的醞釀,陡然變得溫馨動人。

我以前也有寫日記的習(xí)慣,然而命運的顛沛流離,讓所有的日記都難逃一劫。不過我仍記得當年曾在筆記本上寫過一篇開頭,大約是這樣的:

2005年5月某日 周幾 天晴

我即將離開龍記火鍋店,心里很難過,但難過也沒有用。許總給了我400元,還有一張名片,讓我記住她的手機號碼,有時間找她喝茶。我知道這是她的客氣,我想借著這種客氣,讓她介紹我到工廠上班。她許多朋友都是臺灣廠和香港廠的高管,可以通過她的關(guān)系,讓我在工廠里謀到一個好的職務(wù)。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的身份證弄丟了……

且拿這個當引子吧。我的身份證是在龍記火鍋店丟失的,一段歲月因為身份的缺席,危機四伏。

火鍋店倒閉之后,我和李長軍幫許總賣東西,用了半個月時間,將飯店的東西賣完。那時蓮花小筑清理了所有的租戶,園區(qū)一片空蕩,小區(qū)里的保安們和花工合謀串通,起了賊心,將房子里面一些值錢的東西拆下來偷偷賣掉,連鐵門鋼窗都不放過。保安監(jiān)守自盜,夜里也不守夜,園區(qū)亂了起來。我當時住在飯店三樓的鐵皮房,進入初夏,樓頂悶熱,我和李長軍將一樓的大包房清理干凈,把木床搬下來,住進了包房里面。包房內(nèi)有空調(diào),夜里睡覺可舒服了。可是我沒有想過安全問題,因為小偷可以從窗戶爬進來偷東西。我的錢包沒有壓在枕頭下,隨手放在一邊,成為了引賊入室的誘餌。我懷疑是小區(qū)的保安干的,因為那一陣子,幾個保安有事沒事就探頭探腦地走進來,眼睛骨碌碌亂轉(zhuǎn),放出一股賊光,仿佛要從中撈點好處。

賣完東西,許總給了我400元,那是我最后的半個月工資。按照我當時600元一個月,應(yīng)該是給300元,但許總額外多給了我100元,說是獎勵我。

我本應(yīng)回老家重新辦理身份證,但飯店上班工資低,花費大,一直沒有存到錢,加上錢包被盜,當時身上只有這400元,略略計算了一下,除去車費和一些花費,回到老家頂多只剩200元。我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帶200元去見父母,顯然寒磣。何況重辦身份證,最少要等半個月才能拿到,窩在家里等待,肯定會把錢花完的,到時還得找家人要錢才能出來找工作。無疑這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我不甘心,就去辦了一張假身份證??墒羌俚恼娌涣?,別說大工廠,連小工廠都很難進去。找了兩天工作,都被人拒之門外。假身份證是在一家復(fù)印店制作的(我在飯店上班時,來這家店里打過傳單,跟老板相識),我問老板能不能把身份證搞得再逼真一點。老板無奈地搖頭,說身份證有激光仿偽,這是仿制不來的,建議我去買一張真的身份證。后來經(jīng)他介紹,一位摩的司機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時東莞尚未禁摩,街頭隨處可見飛馳穿梭的摩托車。摩的司機聽說我要買身份證,找我要了20元的車費,拉我去買身份證。

穿過幾條街道,來到宵邊村的上洋路。一排大榕樹進去之后,里面有一條老巷。時光大致保留了這條老巷原有的質(zhì)樸顏色,灰色的瓦片上閃爍著夕陽的余暉,青磚墻壁上的招牌光影斑駁,透出歲月的滄桑。這條巷子居住的都是河南人,整條街販賣的都是河南特色,一走進去,便能聞到燒雞和鹵牛肉的香味,還有糊辣湯的氣息。有人竟然在路邊殺牛宰羊,場面血腥,圍觀者甚多,都在等著買新鮮的牛羊肉,看上去就像傳說中的吉卜賽人聚集地(多年之后,我娶了一位河南姑娘,帶她到這里吃河南特色食品,她說味道很地道)。那時我是第一次到這個陌生又雜亂的地方,不免心里警惕,怕被人騙了。

摩的司機帶我到一個賣桶裝水的小店,跟店主說,老張,這人身份證丟了,給他弄一個。老張看了我一眼——我至今記得老張的相貌,長得有點像猴子,尤其是眼睛,寬大的額頭突出來,眼眶不像正常人那樣有起落地鑲下去,而是直接平地陷下去,讓人感覺到一股鬼氣。

老張轉(zhuǎn)身回房間,拿出兩捆身份證,每捆有20多張。他解開皮筋,將身份證一張接一張地過目。最后他挑出3張身份證給我,讓我選一張。那3張身份證的相片面目輪廓都很像我,讓我感到驚訝與欣喜(那時還是一代身份證,用的是黑白照片,因過了塑,五官不明顯,人臉輪廓相似就能蒙混過關(guān))。其中有一張叫“張征敏”的身份證信息跟我很接近,1982年出生,廣西上林縣人。另外兩張身份證是湖南的,我講的普通話帶著濃濃的桂北口音,理所當然選擇了“張征敏”。我擔心買到假的身份證,一邊付錢一邊問老張,如果是假的怎么辦?老張接過我遞上來的50元,很不屑地說,只要你的錢不假,我的身份證也不會假。

我到附近一家小賣店,買了一瓶礦泉水,然后拿出身份證讓店主幫忙用驗鈔機照一下。那時的驗鈔機大多是燈光驗鈔,把身份證放進去,在紫外線的作用下就能看到里面泛起的激光條紋。店主說是真的,我于是才放心下來。當然,我很好奇,老張怎么會有這么多真身份證。我想大約是找人收購的。那時東莞還沒有禁摩,飛車黨和小偷小摸很多,他們搶到身份證,也許就低價賣給老張這樣的人。所以每一張被販賣的身份證背后,都藏著一個不幸的故事。

我那張被偷走的身份證,或許也會被人拿去賣掉。有一天,也有一個不幸的人因為失去身份證,買走了我的身份證,從此借用莫華杰的名字,履行了一段屬于自己的卻又寄存在他人名下的時光。就像張征敏成了我那四年時間的合法繼承人,我雖然不情愿,卻無法將其拋開。每當回憶起雙重身份的四年時光,我總覺得張征敏才是真實存在的,而莫華杰不過是一個迷失在南方的人。

2015年6月,我在莞城買了房子,從工廠的宿舍搬出來,從此有了屬于自己的家。搬家的時候,許多無用的東西都要丟掉。一個跟我走南闖北的行李箱在這場喬遷中,也成了犧牲品,無法找到屬于它的最終歸宿。

行李箱是2005年,我在火鍋店工作時花80元買的。那時在飯店上班,宿舍簡陋,沒有個人物品存放的地方,大家都買來帶有密碼的行李箱,存放私人物件。我也買了一個,這行李箱的質(zhì)量特別好,全身是塑料做的,人坐在上面也不會變形。從2005年一直到2015年,整整10年的光陰,它終于被我拋棄了。

漫長的歲月,這個行李箱成了我生命遷徙的見證者,它跟著我融入他鄉(xiāng)與故鄉(xiāng)的旅途,以及闖南走北的顛簸,在我蛻變的同時,它也被歲月的風霜侵蝕,垂垂老矣,輪子已經(jīng)變得沉重不堪,拉桿也伸縮不利,如同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如果不是看在10年的感情,它早就被我扔掉了。然而它最終還是被我拋棄了。那一刻,不是故作矯情,我的心有些落空?,F(xiàn)在想起來,也很是后悔。我應(yīng)該將它帶回老家放在老家的屋子里面,與舊時光一同靜默。一個跟隨了我10年的行李箱,里面承載了曾經(jīng)的旅途情感與夢想奔波,在我的生命中占有的價值,遠比一個古董昂貴,有資格也有理由成為我畢生的收藏品。

扔掉它之前,我清理了行李箱內(nèi)部,發(fā)現(xiàn)內(nèi)壁的暗格里竟然藏有一張工作證。掏出來一看,證件上的抬頭商標是中國聯(lián)通的,中間貼著我21歲的稚嫩相片,相片下面是以下信息:

公司:中國聯(lián)通

代理公司:數(shù)立達

姓名:張征敏

職務(wù):業(yè)務(wù)代表

編號:181

天啊,沒想到曾經(jīng)的工作證竟然被我保存下來了??上厦鏇]有注明入職的時間,一段記憶因為缺少時間的開端,懷念的儀式因此被削弱,沒有強烈厚重的穿透力,讓我的記憶仍處于混沌之中。

我打開工作證的皮套,抽出里面的證件,發(fā)現(xiàn)暗藏玄機,一張“匯安人才市場”的入場券夾藏在內(nèi),掏出來時,票券已經(jīng)泛黃,但日期赫然顯目——2005年6月27日。

一個明確的日子,讓那段時光有了皈依。沒有日記承載的歲月,我們只能依靠這些老信物來傳遞時光的信息。它們既是信物,也是信仰,所有個人私藏的生活物件,因為人生的歷練,都蘊藏著生命的情感與溫度,哪怕它再多余、再平凡、再瑣碎,我們也不舍得丟棄。就像這張入場券,它本身的歸宿應(yīng)該是在垃圾桶,化作煙硝泥塵,消失在時光深處。我見過太多的人,離開人才市場之后,將入場券隨手丟棄,從不拖泥帶水,也毫無眷戀。被我無意中保存下來的這一張,是它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盡管曾經(jīng)的我并沒有通過它改變命運,但是上面用印章蓋上去的日期,卻讓我對那段消失的日子倍感親近。

那是我準備離開數(shù)立達公司,需要重新找一份工作,所以去了人才市場碰運氣。然而我碰到的是更多像我一樣找工作的人。人才市場里面的中央空調(diào)再涼,也無法壓抑人潮的熱浪,焦慮與不安是那個夏天最深刻的體會。我如同一只螞蟻誤入了其他的蟻窩,在黑漆漆的人頭中,兩眼茫然,找不到自己的棲身之處。每一個招工的檔口,都被排隊面試或駐足觀望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就像春運的檢票口,令人感到絕望或窒息。我被這股人潮瞬間淹沒,手中那張毫無分量的簡歷,竟然不知道要投向何方,像我薄薄的命運一樣,虛弱而縹緲。我想我不應(yīng)該來人才市場的,我有什么資格來呢?一個小學(xué)畢業(yè)生,連24個字母都背不齊,而且身無一技之長,拿著買來的身份證在里面瞎竄,簡直是開玩笑。那時的人才市場招工,是不招普工的,因為普工不是人才,直接貼在工廠門口招聘就行了。人才市場招工最低也是QC之類的職務(wù),并不知道OQC與IQC、IPQC職務(wù)的區(qū)別。我在火機廠、家具廠還有塑膠廠上班時,并沒有這種英文字母代碼的職務(wù)。

最終的結(jié)局,注定了我會狼狽不堪地逃離人才市場。在人潮密集的天橋上,盛夏的陽光上一如既往地明亮,我卻感覺到天空蓄滿了灰暗的云朵。陽光悶熱,卻一點也不親熱,落在身上是一種煎熬。我摸了摸口袋,身上只有10多元了。顯然這點錢連東莞都走不出去,更不要說回歸故鄉(xiāng)了。

我只能返回數(shù)立達公司,每天借著跑業(yè)務(wù)的幌子四處找工作。一直到了7月上旬,曬得跟非洲人一樣,我才終于找到了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小工廠。

可以肯定,數(shù)立達公司早就不復(fù)存在了。雖然它是聯(lián)通的代理公司,但是所代理的產(chǎn)品有局限性,歲月的無情也是時代的無情,許多行業(yè)在這場科技的變革中,被大浪淘沙的淤泥覆蓋,再也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數(shù)立達公司必然也逃不掉這個宿命。

這是一家給聯(lián)通代理IP電話的公司。IP這個兩個英文字母在當下很熱門,尤其是網(wǎng)游與影視,大IP也就意味著能賺大錢。但是IP電話在當時卻是廉價的代表。那時手機打電話還貴得狠,市話五六角1分鐘,長途則要七八角,也沒有什么可選擇的套餐。有的手機卡可以便宜到三四角1分鐘,但是接電話也要收費的,而且長途打來的電話收費也很貴。因此,手機對一般人而言,屬于奢侈品,雖然幾百塊錢可以買到一部普通手機,但買手機容易養(yǎng)手機難,停機換卡是許多人常做的功課。我從2002年出來打工,一直到2006年的4月份才終于買得起手機。為了挑選便宜的話費,中間還換過幾次卡,直到話費逐年下降,我的手機號碼也才終于固定下來,沿用至今。

IP電話也叫寬帶電話或網(wǎng)絡(luò)電話,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IP技術(shù)實現(xiàn)電話通訊,其建設(shè)成本低,通話成本也低。那時街頭小巷里面,有很多IP電話超市,一個簡陋的鋪面,用玻璃隔出一格一格的小單間,里面放一臺電話機和一個塑料板凳,可以讓人煲電話粥。店鋪的招牌一般都會寫,“IP電話超市,市內(nèi)3角,長途5角”。

數(shù)立達公司代理了東莞聯(lián)通的IP電話業(yè)務(wù),看起來這是一個有前景的行業(yè),但當時的東莞市場, IP電話幾乎是被電信壟斷了,想從電信手中分一塊蛋糕,無異于跟老虎搶肉吃。不過數(shù)立達公司當時有一個戰(zhàn)略,使用IP電話的基本都是打工族,東莞是打工仔的天堂,僅是長安鎮(zhèn)就有七八十萬的外來人口,他們大部分都在工廠上班。既然如此,聯(lián)通的IP電話業(yè)務(wù)就從內(nèi)部開始搶占市場,在每個工業(yè)區(qū)和工廠里面,安裝數(shù)立達公司的IP電話超市,讓打工仔在工廠里面便能打電話,不必跑到街上,從而淘汰街頭小巷的電話超市。

這是一個有想法的戰(zhàn)略,但也是一個殘酷的戰(zhàn)略,電信公司早就先入為主,工業(yè)區(qū)和工廠的小賣部,遍布電信埋伏,給了我們重創(chuàng)。我們想說服店主們由電信改用聯(lián)通,那是很難行得通的。電信給他們的底價是市話每分鐘一毛五,長途3角,我們聯(lián)通給出的底價比電信便宜2分,但是這些人用慣了電信,又擔心聯(lián)通的通話質(zhì)量和服務(wù)各方面跟不上,所以不會為了兩分錢而去冒險。

市場資源被壟斷,受傷的往往是業(yè)務(wù)員。我們每天都去工業(yè)區(qū)或工廠打轉(zhuǎn),尋找所謂的商機。工業(yè)區(qū)還好,登記了就可以進去,某些工廠即使有小賣部,但我們沒有認識的人,人家是不會放人進去的,連保安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即使過得了保安這一關(guān),去拜訪小賣部的老板,想說服人家改用聯(lián)通的IP電話,那也要費盡心機,沒有三番幾次造訪是不可能的。

難以置信的是,這樣一份工作竟然沒有底薪,全靠拿提成,而且只包住不包吃,一日三餐都要自己解決?,F(xiàn)在回想起來,自己當初怎么會奮不顧身并且飽含熱情地投入這樣一份沒有任何保障的工作呢?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被洗腦了。

我和李長軍一起進數(shù)立達公司。李長軍是吉林長春人,臉蛋圓圓的,個子矮矮的,戴著一副圓圓的小眼鏡,像個卡通人物,如果不是一口正宗的東北腔,誰也不敢相信他是北方人。我和李長軍關(guān)系很好,飯店倒閉那陣子,我倆一起幫許總賣東西,每天同進同出,就像鐵哥們。李長軍中專畢業(yè),喜歡泡網(wǎng)吧打游戲,在他的影響下,我也學(xué)會了玩QQ和瀏覽網(wǎng)頁,還有看電影,覺得自己一個小學(xué)生也能玩電腦,那是人生的一大突破。

李長軍以前跑過業(yè)務(wù),沒有成功,后來進了飯店當配菜員。火鍋店倒閉后,我想找個好一點的工廠進去上班,但李長軍說打工一輩子也沒有什么出息,要去跑業(yè)務(wù),許多老板都是從業(yè)務(wù)員開始做起的,就像李嘉誠。

說來慚愧,我那時并不知道李嘉誠是誰,在李長軍的推薦下,特意去地攤買了一本厚厚的李嘉誠生意經(jīng),叫《做人做事做生意》。雖然是盜版書,但內(nèi)容齊全,主要是結(jié)合李嘉城的人生故事,闡釋做人做事做生意的原則與精華,讓我看得如癡如醉,因此能量滿滿,也立志要去做一名業(yè)務(wù)員。

幾經(jīng)折騰,我們進了數(shù)立達公司。該公司的總部在常平鎮(zhèn),想在長安鎮(zhèn)設(shè)立一個分公司,派出一位姓于的主管過來招聘員工,我和李長軍是第一批業(yè)務(wù)員。

我們最初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進這家公司的,因為他們給出的待遇實在太差了。但是每個周六,我們都要去常平總部開會,該公司的總經(jīng)理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能說出許多人生大道理給我們洗腦。什么“俗話說‘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這是騙人的話,一塊金子落滿灰塵的時候,光芒就會被掩蓋住,要抹掉身上的灰塵,才能讓它發(fā)出光芒來。只有不斷地學(xué)習(xí),不斷地工作成長,我們才有能力抹掉身上的灰塵”“世界上有后悔藥,我們也不要吃,如果你真的后悔,應(yīng)該去吃老鼠藥,因為后悔藥是留給失敗者吃的”“人生如果選擇錯誤的方向,就是停止進步,進工廠打工,在那樣一個封閉的空間里,得不到生命的陽光,就是停止生長”“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做事業(yè),錯過了事業(yè)就是錯過了人生”……諸如此類??偨?jīng)理還會說許多名人勵志的故事,喬·吉拉德、李嘉誠、卡耐基、金克拉等。這種激進的思想灌輸,跟傳銷組織開會洗腦差不多。我當時沒有見過世面,一下子腦子發(fā)熱,像打了雞血一樣。

盡管數(shù)立達公司沒有給我們底薪,但是開出的條件還是很誘人的,跑成一單業(yè)務(wù),只要這家IP電話超市的門店不倒閉,我們就一直有提成拿。例如我們給店主的底價是1角3分,這1角3分當中,有10%的提成歸我們,相當于我們在這家店鋪里面有了股份。跑成一家店就有一份股,若能跑成10家店,那在家里睡覺也有提成拿,這比拿工資去跑業(yè)務(wù)更加劃算??偨?jīng)理說,這才是真正值得我們干的事業(yè),當你們跑出10家IP電話超市的時候,每天都有錢進賬,不管你出去旅游還是在家里看電視,甚至你回老家了,這10家電話超市只要不倒閉,提成還是你的,生活不用發(fā)愁。

這無異于神仙生活了,我最想過這種日子,每天不用做事也有錢進賬,可以窩在家里寫作,完成當作家的夢想。所以,一份沒有任何保障的工作,卻讓我一頭扎進去,企圖從中獲得美好人生。

再美好的憧憬,也抵擋不住現(xiàn)實的擠壓。半個月后,我們都因為吃飯的問題產(chǎn)生了精神松動。數(shù)立達公司沒有底薪我們可以忍,但是只包住不包吃,這就有些過分了。我們身上的錢少,別的東西可以儉用,但是吃飯是省不了的。盡管我們吃很便宜的路邊快餐,但錢包很快就被掏空了。于是我們一起找主管訴苦。主管找總部反映,總經(jīng)理再三審議,決定每天每人補貼5元的餐費。但5元能吃什么?就一頓飯錢而已。就在這困惑的時刻,李長軍一拍大腿,既高興又帶著驕傲地說,我有辦法讓大家吃飽,大家湊錢買菜,我和瘦子給你們做飯吃。

瘦子是我的綽號,因為我長得清癯高瘦。聽李長軍這樣一說,我也激動起來,誠然我和李長軍都是從飯店出來的,李長軍雖然不是正規(guī)的廚師,只是一名配菜員,但在廚房浸泡久了,廚藝自然不錯。而我也喜歡炒菜,在飯店時也學(xué)過幾手,炒菜時能拋起鍋來。主管疑惑地看著我倆,不太相信地問,你們行嗎?

我和李長軍為了應(yīng)聘業(yè)務(wù)的工作,造了假履歷,沒說自己在飯店上班,只說在某某工廠跑業(yè)務(wù)。李長軍說,絕對沒有問題,事先說好,我倆只負責做飯炒菜,洗碗不管。

主管也知道眼下如果不解決吃飯問題,剛建立的分公司只怕會面臨人走鳥散。于是他掏錢置辦了鍋碗煤氣灶等廚具,并購買了一袋百斤重的大米。而買菜的錢,則用我們每天的補貼。

長安的分公司加起來才個7人,3女4男,住在1棟出租樓的2樓。房子70多平方米,2房1廳,加廚房和衛(wèi)生間,生活還算便捷??蛷d是公司的辦公室,放了4張辦公桌,每張桌面有兩部電話。我和李長軍當時沒有手機,名片上只能印辦公號碼。主管一般不去跑業(yè)務(wù),每天就在公司里面等著接電話,或者去常平開會??偛康臅h特別多,大約是總經(jīng)理給主管們洗腦,再讓主管回來給我們洗腦。每天晚上都有一個總結(jié)會議,主管給我們講許多勵志的話,鼓士氣的同時,也傳達總部的一些事項。

女業(yè)務(wù)員住在較小的一個房間里面,男業(yè)務(wù)員則睡在大臥室里面,以凹字形放了3張鐵床。主管和另外一名老員工各睡一張床,我和李長軍同睡一張上下鋪。

7個人,每天35元的餐費補貼,只要不吃山珍海味,用來買青菜和五花肉也足夠了。我和李長軍的廚藝一下子把他們給征服了,他們沒想到,一個平常的土豆絲也能炒得這樣美味。這樣一來,我和李長軍的地位水漲船高,只管煮飯炒菜,買菜、洗菜、洗碗和打掃衛(wèi)生等活兒,都不用我倆出手。

有得吃有得住,我們也就安心地去跑業(yè)務(wù)了。這種業(yè)務(wù)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無非是每天去工業(yè)區(qū)里面亂竄,找工業(yè)區(qū)或工廠里的小賣部,說服老板改用聯(lián)通的IP電話。那時我們也傻,天天跟著工廠打交道,竟然沒有想過找一個好的工廠上班。可能與當時的理念有關(guān),總經(jīng)理知道我們天天和工廠打交道,怕我們意志不堅強,說不定跑著跑著,就跑到工廠里面上班了,所以給我們灌輸了大量的“進工廠打工是可恥的,浪費青春”之類的思想。我們當時一個個心高氣傲,是很不屑進廠上班的。何況那時我們的身份證都押在主管手中,即使突然心血來潮想進工廠,但沒有身份證,也是行不通的。

時間一長,才發(fā)現(xiàn)這個業(yè)務(wù)特別難。怪不得公司沒有底薪給我們,就是因為知道該業(yè)務(wù)難跑,人員流動量大,所以不設(shè)底薪。我跑了一個半月的業(yè)務(wù),曬得跟非洲人一樣,也沒有搞成一單。當時已是盛夏,嶺南的陽光像現(xiàn)實一樣殘酷,在灼熱的陽光下,每走一步都像是掙扎,把人曬得叫苦不迭。

出租屋里面的生活也乏善可陳。四男三女住在一間屋子,每天晚上吃了飯,輪流洗澡洗衣服,差不多就是9點鐘了。主管會給我們開總結(jié)會,讓大家說說這一天拜訪了什么廠,遇到了什么事情,順便報銷公交車費。開完會,大家吹一吹牛,然后倒頭睡覺。跑業(yè)務(wù)沒有午覺時間,奔波勞累了一天,晚上睡得特別早。房間里面沒有風扇,只有客廳才有一把吊扇,幸好住在2樓,出租房的大門外是一大口長方形的水塘,沒有悶熱到睡不著的地步。

那3個女孩子姿色平平,但性格外向,跟我們開葷玩笑也不臉紅。夏天熱,洗澡后她們穿得少,全身散發(fā)出一股清香,給平淡無奇的生活添了一些味道。其中有一個女生特別豐滿,每天晚上洗完澡,就站在客廳的吊扇下面,歪著腦袋捋頭發(fā)上面的水。因為沒有吹風機,只好靠吊扇風干。她穿得少,睡衣又緊,豐乳肥臀的身姿,讓我們這些男人看得春心蕩漾。她是個開放的人,有時洗澡出來,竟然不穿文胸,而睡衣卻又是薄薄的,我們能看到里面的內(nèi)容,搞得連主管開會時,眼睛都時不時地朝她瞥一眼。

數(shù)立達長安分公司從5月中旬成立,到了6月底,人心動蕩,沒有人愿意再熬下去。雖然大家有床睡有飯吃,但是沒有錢,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總經(jīng)理和主管那些勵志的金句名言,慢慢地使我們精神麻木,再也聽不進去。后來3個女生陸續(xù)離職,而李長軍和那個老業(yè)務(wù)員去了景田公司當業(yè)務(wù)員,給超市和小賣部推銷礦泉水。他們也想叫我一起去景田公司,但我覺得跑業(yè)務(wù)太累了,景田公司的底薪也低得很,1個月只有300元,基本上是靠業(yè)績拿提成的,想賺大錢不太現(xiàn)實,而且天天奔波對身體也沒有好處。跑業(yè)務(wù)要走很多路,我曾患有風濕骨痛病,路走多了骨頭磨損厲害,風濕病會復(fù)發(fā),夜里睡覺翻身都痛。

我找主管申請了身份證,說有些大廠需要用身份證登記才能進去。主管也知道我不想干了,并沒有為難我,把身份證給回了我。我一邊跑業(yè)務(wù)一邊去找工作。

不知道為何,找工作竟然如此艱難,這么多大廠,沒有一個愿意收留我。當然跟我當時的自身條件有很大關(guān)系,我沒有文憑也沒有技術(shù),又是個男生,一般工廠是不要的。而且夏天大部分工廠缺少訂單,有句諺語叫“五窮六絕七上吊”,說的是5月、6月、7月是工廠的淡季,基本上是不招工的。一些大型工廠的人事部和外面的中介公司合作,即便招工也不對外招聘,需要交錢才能進去。我沒有錢,只能找一些小廠面試,可是找工作的人特多,周邊的小廠早就招滿人,很多找不到工作的人也在四處徘徊,臉上寫滿了像我一樣焦慮不安的神情。

輾轉(zhuǎn)多天之后,我終于在蓮花山腳下的咸西工業(yè),找到了一家叫意華電子的工廠。這個廠當時才六七十號人,是做電子連接器和電話線的。那天下午,工廠貼出招工啟事,招聘10名普工:男工2名,女工8名。我運氣好,正巧碰上了,于是進去試工。當時一起進去面試的還有七八個男工,競爭力很大,只錄取兩名。

沒想到張征敏的身份證給我?guī)砹撕眠\,身份證上面的地址和人事部招工的文員是同鄉(xiāng)。因為這一點,人事文員暗中關(guān)照我,讓我優(yōu)先到生產(chǎn)線試工,從而順利地面試上崗位。假如我用的是莫華杰的身份證,也許事情就不一樣了。

這張買來的身份證,因為一份工作而融入了我的宿命中。辦完入職手續(xù),拿到以張征敏命名的廠牌,用夾子掛在左邊的胸口上。那是挨近心臟的地方,上班時間或是進出廠門,所有工人的廠牌都要掛在左胸口。從此張征敏的名字與我的心跳貼近,在長達4年多的時間里,一直與我的命運緊緊相連。

遠在家鄉(xiāng)的父親,總是收到一筆筆以張征敏名字寄來的匯款。父親憂心忡忡,以為我在外面犯了什么事情,因此才要用別人的身份證。盡管我跟他講過,我的身份證弄丟了,迫不得已才用別人的身份證進工廠,但是父親并不相信,因為后來我回家補辦了身份證,仍是一直沿用張征敏的名字,并沒有改過來。父親覺得,肯定是我在外面犯了事,所以不敢用回真名。

一直到2009年9月,因為工作出色,我被提拔為意華電子廠的生管員,與廠長走得比較近,于是寫了更換身份證的申請書。獲得廠長批準后,到人事部重新填寫個人真實資料,換回了屬于自己的身份。父親收到了以莫華杰名義的匯款,才終于放下心來,仿佛真正的兒子回來了。

父親肯定沒有想到,一張身份證會承載著兒子在東莞的辛酸苦辣。

責任編輯? ?韋毓泉

特邀編輯? ?張? ?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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