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煒

(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 200433)

“水滸戲”即以水滸故事為題材的戲劇。在小說《水滸傳》誕生之前，水滸戲即已廣為流傳。元明以來，以水滸故事為題材的雜劇、傳奇更是源源不斷地被創(chuàng)作出來，清代中葉，隨著花部諸腔的進一步崛起，越來越多的京劇“水滸戲”被創(chuàng)作出來,很多流傳至今的京劇“水滸戲”劇目在此期間基本定型。當時“根據(jù)水滸戲曲、《水滸傳》及其衍生故事不斷生發(fā)出種類繁多的劇目，僅京劇就達百多種”[1]。這些劇目很快由民間進入清宮演出，并且得到清帝后的喜愛。

對于《水滸傳》戲曲的研究，一直以來，多集中在以水滸故事為題材的元雜劇、明清傳奇和雜劇作品。近年來清宮中演出的“水滸戲”也逐漸引起了學界的關(guān)注，尤其是關(guān)于清宮連臺本大戲《忠義璇圖》的創(chuàng)編時間、編者意圖、文本改編及上演情況等都已做了較為全面和深入的探討。相比而言，清宮中京劇“水滸戲”的研究則略顯不足。探究清宮內(nèi)京劇“水滸戲”的演出情況，不僅可以了解清皇室的審美意趣，同時，對于考查京劇“水滸戲”劇目的流變，以及水滸故事的傳播也意義非常。

一

清宮中設(shè)有專門管理戲曲演出的機構(gòu)，前期有南府，道光七年改制為升平署。升平署保存了大量的京劇“水滸戲”劇本和演出檔案，據(jù)《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宮升平署檔案集成》①中的“差事檔”和“恩賞日記檔”的統(tǒng)計，清宮演出過的京劇“水滸戲”劇目有四十余種。其中演出次數(shù)最多的京劇“水滸戲”是《翠屏山》和《烏龍院》。其他演出次數(shù)較多的水滸劇目依次為：《綠林坡》《艷陽樓》《蜈蚣嶺》《紅桃山》《探莊》《蔡家莊》《慶頂珠》《十字坡》《快活林》《丁甲山》《英雄義》《昊天關(guān)》《清風寨》《二龍山》《青峰嶺》《女三戰(zhàn)》《時遷偷雞》等武戲。

《翠屏山》演楊雄妻潘巧云與海和尚私通，被石秀看破，潘巧云反污蔑石秀調(diào)戲自己，楊雄怒驅(qū)石秀。石秀乘夜殺死海和尚，并告知楊雄實情。楊雄以燒香還愿為由，將潘巧云騙至翠屏山，問出奸情，殺死潘巧云。該劇為花旦、武生應(yīng)工戲?！稙觚堅骸费萼i城縣書吏宋江，在烏龍院納妾閻雪姣。閻雪姣與張文遠私通。宋江略有耳聞，至烏龍院，被閻雪姣惹怒，氣惱離去。該劇為老生、花旦應(yīng)工戲。作為演出次數(shù)最多的兩出戲，《翠屏山》和《烏龍院》都有花旦重頭戲。據(jù)《梨園舊話》記載：“從前京師各戲園，每日必有花旦劇，以各堂弟子當十余齡時學成一二劇即登臺試演，故賡續(xù)不絕。然所演者不過《黑松林》《賣餑餑》《女店》《闖山》各劇，聊博觀者一粲而已。若《雙釘記》《雙鈴記》《翠云庵》《十二紅》《翠屏山》《烏龍院》等劇，非具大本領(lǐng)者不能出色?！盵2]可見《翠屏山》《烏龍院》二劇作為頗有難度的花旦戲都是只有“大本領(lǐng)者”方可駕馭、方可演得出彩。而二劇作為花旦戲的代表作，自然最能表現(xiàn)出花旦戲的最精彩的技藝，也無怪乎深受清帝后的青睞了。

除了《翠屏山》《烏龍院》兩出戲，清宮中演出較多的京劇“水滸戲”大部分都是武戲，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演水滸綠林好漢之間的爭斗，如《十字坡》演武松誤投孫二娘的黑店，并與孫二娘、張青夫婦發(fā)生爭斗?！犊旎盍帧费菸渌勺泶蚴Y門神夫婦?！厄隍紟X》演武松血濺鴛鴦樓后，改裝行者，往二龍山去。行至蜈蚣嶺，遇蜈蚣道人王非天強搶民女，武松仗義相救，殺死蜈蚣道人?！都t桃山》演紅桃山山寇張月娥大戰(zhàn)林沖、關(guān)勝和花榮?！短角f》演石秀在梁山好漢攻打祝家莊之前，假扮樵夫探聽敵情，并殺出重圍，助宋江攻下祝家莊之事?！抖〖咨健费荻〖咨缴娇芡艚⒍＜侔缢谓瓘姄屆衽?，李逵不辨真假，大鬧忠義堂，誤會解除后，李逵向宋江負荊請罪，梁山眾人同擒汪董二人?！队⑿哿x》演曾頭市史文公射死晁蓋，終為阮氏兄弟擒獲?！肚屣L寨》演清風寨盜寇強娶民女，李逵喬裝新娘，與燕青混入山寨，殺死盜寇。第二類武戲是涉及梁山好漢與官府之間的矛盾斗爭。如《慶頂珠》演蕭恩、蕭桂英父女打漁為生，因被丁員外催逼魚稅，借獻寶貝慶頂珠之際殺死員外全家?！镀G陽樓》又名《拿高登》，演高俅之子高登強搶徐士英之妹徐佩珠。徐士英、花逢春、秦仁、呼延豹夜闖高府，殺死高登，救下被關(guān)在艷陽樓中的佩珠。《昊天關(guān)》演宋江等人被招安后遇害身亡，飛豹、李俊、花逢春等人欲報仇，相約攻打昊天關(guān)?！毒G林坡》演關(guān)勝前往梁山剿滅，與扈三娘發(fā)生打斗?！恫碳仪f》演梁山眾人混入蔡府，生擒蔡狄全、蔡芙蓉兄妹。

梳理清宮中演出的京劇“水滸戲”劇目，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大部分京劇劇目至今仍活躍在舞臺上，除了部分唱詞與今天的演出版本略有不同，劇情內(nèi)容也幾乎一樣。這些劇目在陶君起《京劇劇目初探》、王曉家《水滸戲考論》以及其他京劇辭典中均有收錄?？梢园l(fā)現(xiàn)，京劇“水滸戲”的傳統(tǒng)劇目在清代中后期得到了極快地發(fā)展并最終成熟定型。

二

京劇“水滸戲”的演出人員多是內(nèi)廷從民間挑選的伶人和戲班。根據(jù)王芷章《清代伶官傳》[3]統(tǒng)計，在清宮參與過京劇“水滸戲”演出的民間伶人有老生兼武生：譚鑫培、孫菊仙；小生：王桂花；花旦：于莊兒、楊得福、李子山；武旦：李燕云、朱四十；武生：楊隆壽、張長保；武凈：李連仲、李永泉、李壽山等。

能被內(nèi)廷挑選入宮演出的藝人都是民間戲曲界的佼佼者，是各個行當?shù)摹敖莾骸?。試舉幾例。譚鑫培和孫菊仙作為當時最優(yōu)秀的老生、武生，都曾在宮中演出過《烏龍院》《翠屏山》《慶頂珠》等戲。譚鑫培于光緒十六年被挑選入宮，有“伶界大王”、“菊部尚書”、“譚貝勒”之稱，也是慈禧太后面前最得寵的皮黃名伶。譚鑫培和孫菊仙二人唱腔各有千秋，“譚以悠揚婉轉(zhuǎn)勝，……孫則如黃鐘大呂悲壯淋漓，如讀賈長沙、蘇眉山之文，大氣流行，慷慨激昂，酣暢痛快，殆韓退之所謂‘氣盛則言之長短與聲之高下皆宜’者也”[4]。王桂花，又名王楞仙，是昆亂不當?shù)男∩饩w十四年選入宮。其長相俊美，“明眸皓齒，絕世豐神。一時有看殺衛(wèi)玠之目”[5]。此外，擅演《烏龍院》中閻婆惜、《翠屏山》中潘巧云的有于莊兒和楊得福。于莊兒是當時有名的花旦兼武旦，并深得光緒帝的欣賞，光緒十七年選入宮。楊得福以花旦著稱，是名旦角楊朵仙之子。在壬辰年的梨園花榜中十二歲的楊得福曾位列第二名?；ò袷敲耖g的文人士夫依據(jù)色藝對諸伶的品評排序。由此亦可見楊得福之出類拔萃。擅演京劇水滸武戲的伶人有武凈李連仲和李永泉、武生張長保、武旦朱四十和李燕云等，都是其行當中的佼佼者，各有其絕技?！拔涞┲幸灾焖?、燕云、余玉琴最有名。朱四名文英，武旦岀手是其先導。燕云虎跳、前潑、飛越臺桌，最稱絕技。玉琴先工武打，后改花旦，《兒女英雄傳》實彼排演之”[6]。

雖然清宮內(nèi)廷檔案中沒有演出現(xiàn)場的記錄，但是從當時人的筆記中可以一探當時名伶?zhèn)兊木始妓嚒Ｈ纭洞淦辽健分械木饰鋺颉拔璧丁币怀?，從時人鳴晦廬主人的隨筆《聞歌述憶》中可以管中窺豹，“外姑請予觀叫天，戲曰《翠屏山》，譚絕唱也。……《殺山》一場，真前無古人，后鮮來者也。酒保白：‘有酒’。面作慰容，色霽而氣雄。及白：‘有刀’，面見決絕之意。色快而氣，遂不能斂壯佼僄捷。旋舞，其始尚洞其條理，繼若驟風急雨，波立云興，奇詭縱橫，杳無涯矣。舞罷屹立，山岳無其安重，云得自少林，非同俗子。樂闋，尚使人驚駭無主也”[7]。鳴晦廬主人作為譚鑫培的戲迷，雖然難免有溢美之詞，但是“舞刀”一場確實是很多武生的拿手戲。比如武生楊小樓也擅演此戲。楊小樓“英姿颯爽，卓爾不群，其武技不師其父，而全仿俞菊生一派。所演武生各劇，如行文家，得清剛雋永四字為妙，非他武生所能望其項背。此中領(lǐng)袖，舍楊其誰？……而《翠屏山》之石秀、《鴛鴦樓》之武松最擅勝場，‘舞刀’一節(jié)，鋒利無匹，如浪花潑雪、疾風卷云，令人拍案叫絕”[8]。

清宮中京劇演出每次結(jié)束后，帝后都會根據(jù)演員技藝的高低進行獎賞，名角得到的賞錢要遠遠高于普通伶人。據(jù)升平署“恩賞日記檔”載，光緒十九年，民間演員在內(nèi)廷拿到賞錢最多的如名角孫菊仙、譚鑫培等人，賞銀大部分時候都是八兩。至光緒二十二年，賞銀最高者如老生孫菊仙、青衣陳德霖能拿到二十二兩，其他如老生譚鑫培、武旦于莊兒等皆在十幾兩左右。到了光緒二十五年的“恩賞日記檔”，這些名角的賞錢就都升到了三十余兩。武旦“(李)燕云每演必得重賞，嘗為三四十兩之多”[9]。而數(shù)年來戲班中普通演員的賞錢卻一直徘徊在一二兩左右，甚至不足兩。內(nèi)廷根據(jù)伶人的技藝進行賞賜之舉，一方面更加刺激了演員們苦練技藝，精益求精，促進了京劇“水滸戲”劇目表演的完善，對水滸故事的傳播影響深遠；另一方面，名角和普通伶人賞錢的差距，使得名角在戲班中的地位逐漸突出出來，并進而影響到了他們在民間的身價。從這一角度而言，又進一步加快了清末民初名角挑班制的最終成型。

三

京劇劇目中的水滸武戲在清內(nèi)廷大受歡迎，固然與名角的技藝關(guān)系密切，但是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這與“馬背上得天下”的清統(tǒng)治者尚武的傳統(tǒng)是一脈相承的。從入關(guān)前清太祖努爾哈赤統(tǒng)一女真部落，至入關(guān)后數(shù)次清除內(nèi)亂和邊患，靠的主要是“武功”。即使政局安定后，清朝皇族也會定期舉行木蘭秋狝、南海子圍獵，教導八旗子弟不忘騎射之本，保持尚武精神。誠如乾隆帝在諭旨中所言：“古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因田獵以講武事。我朝武備，超越前代。當皇祖時，屢次出師，所向無敵，皆因平日訓肄嫻熟，是以有勇知方，人思敵愾?！雹诓粌H如此，清代中后期深陷外侮內(nèi)患的困境，從統(tǒng)治階層到底層民眾無不強烈地渴慕英雄的出現(xiàn)。梁啟超作為文化階層的代表，則憤而著《中國之武士道》，希望喚起國人尚武的浩然之氣，拯救民族于危難之中。

所以對武戲的推崇，不僅是清統(tǒng)治者一直以來的尚武傳統(tǒng)的延續(xù)，也反映了時局動蕩下清朝各階層對英雄的呼喚。一方面，京劇的演出劇目多取材于列國、三國、隋唐、五代、楊家將、水滸故事等歷史戰(zhàn)爭故事，因此從一開始在徽班時就很重視武戲，并逐漸形成了固定的表演程式?！熬﹦〉奈鋺蛟谖掌渌麘蚯鷦》N原有技藝的基礎(chǔ)上，還進一步向傳統(tǒng)武術(shù)汲取營養(yǎng)，將傳統(tǒng)武術(shù)的套數(shù)、招式、兵器等吸收、化用到京劇的舞臺表演中”[10]。譚鑫培就曾得少林寺方丈親授六合刀、撒手锏兩套兵刃的武功，并靈活地運用到了武戲之中。譚鑫培倒倉后為生計所迫，曾“赴豐潤為史姓護勇，武術(shù)因之益精，故演賣馬之舞锏、石秀之舞刀，神采奕奕如生”[11]。另一方面，水滸故事本就以綠林人士為主人公，充斥著各種打斗戲，極適合改編為武戲，因此，刊刻于道光二十五年的初刻本《都門紀略》中記錄的京師徽班擅演的劇目有很多水滸武戲，比如和春班《打漁殺家》[12]、新興金鈺班《快活林》[13]、雙和班《翠屏山》《殺嫂》[14]、大景和班《慶頂珠》[15]等等。

四

與備受推崇的京劇“水滸戲”相比，傳統(tǒng)的昆腔“水滸戲”在清宮中卻呈逐漸衰落之勢。比如《打虎》《借茶》《戲叔》《殺嫂》《坐樓》《夜奔》等昆腔劇目的演出，相比清代前中期，在晚清內(nèi)廷的演出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其劇情分別是：《打虎》演景陽岡武松打虎之事?！督璨琛费輳埼倪h以向閆雪嬌借茶為由進行挑逗調(diào)笑?！稇蚴濉费菖饲稍茢[下酒菜，挑逗石秀?！稓⑸费菸渌蔀樾謭蟪饸⑺琅私鹕?。《坐樓》演宋江殺死閆雪嬌。《夜奔》演林沖被逼上梁山之事。

這種情況是清初以來花雅之爭最終以京劇的勝出而結(jié)束的真實反映。晚清民間昆曲的生存空間逐漸被壓縮，“道光朝，京都劇場猶以昆曲亂彈相互奏演。然唱昆曲時，觀者輒外出小遺。故當時有以車前子譏昆劇者”[16]。至光緒朝，這種情形更甚，以致昆曲在其發(fā)源地蘇州也不受歡迎，據(jù)光緒八年八月二十五日《申報》載：“蘇垣昆腔甲于天下，兵燹后梨園子弟半多白發(fā)。世風亦變，人皆喜二黃京調(diào)梆子等腔，而昆腔幾如廣陵散矣。今年七月初，城隍廟前開演文班，觀者寥寥如曉星之可數(shù)。”[17]所以至清末，民間梨園名角幾乎都是以皮黃戲擅名。比如楊隆壽，“其出色之劇，如《英雄義》之史文恭，《泗州城》之孫悟空，《八蠟廟》之褚標，力健氣充，英氣迸露，實可為武生之矯矯者”。[18]譚鑫培“于文武昆亂無所不能，自倒蒼后，專演武劇，如《八蠟廟》《盜魂鈴》《武當山》，凡武生戲皆能之。又能唱武老生戲，如《定軍山》《戰(zhàn)太平》《慶頂珠》諸劇，堪稱絕技”[19]。

隨著民間伶人和戲班進宮演戲，民間的觀劇風尚也影響到了內(nèi)廷，帝后對京劇的興趣也逐漸超過了昆曲。甚至于內(nèi)廷從同治朝時，就不甘于只聽太監(jiān)伶人們唱昆弋腔，而是開始命升平署的內(nèi)學太監(jiān)學習京劇劇目了，那時內(nèi)廷還習慣上稱京劇為亂彈。據(jù)同治八年九月二十六日“恩賞日記檔”：“印劉傳西佛爺旨，著劉進喜、方福順、姜有才學二簧鼓、武場，張進喜學武場。王進貴、安來順學二簧笛、胡琴、文場，不準不學。”[20]從“不準不學”一語可以看出，當時習慣了演唱昆曲的升平署內(nèi)學的太監(jiān)伶人對民間已經(jīng)盛行的二簧戲尚有抵觸情緒。以后陸續(xù)有令內(nèi)學太監(jiān)學京劇的旨意，比如同治十年五月二十二日的“恩賞日記檔”：“總管韓福祿奉旨，傳于中和樂首領(lǐng)，新進小人們著學昆亂戲?！罨厥聜髦迹瑐饔诳偣?，著內(nèi)學新進太監(jiān)學外邊昆腔亂彈?！盵21]“小人”是指升平署新進的太監(jiān)伶人。本來升平署內(nèi)學只會唱昆腔、弋腔，但是隨著皮黃戲的崛起，內(nèi)廷中的太監(jiān)伶人也開始學習這種來自民間的聲腔了。不僅如此，慈禧太后為了更方便地欣賞皮黃戲，專門在自己居住的長春宮組織了一個叫做本家班的戲班，專門學皮黃腔。很多民間名角都曾經(jīng)給這個戲班授過課。

清宮內(nèi)昆腔水滸戲不敵京劇，還有一個內(nèi)廷特有的原因就是演出人員的不同。演出昆腔戲的大多是升平署內(nèi)學的太監(jiān)伶人。這些太監(jiān)伶人是在太監(jiān)入宮之時，“由清帝擇其俊秀者來習藝”[22]，然后“由總管首領(lǐng)等，視其材質(zhì)可習某種角色，即令往拜年長而藝成者之某種角色為師”[23]。他們久在深宮，技藝水平自然不可能與在民間激烈競爭中成長起來的民間伶人同日而語。

五

京劇“水滸戲”在清宮里的演出頗受矚目，在民間，水滸戲亦頻頻出現(xiàn)在舞臺上。道光年間，和春班“每日亭午，必演《三國》、《水滸》諸小說，名‘中軸子’。工技擊者，各出其技?！盵24]在內(nèi)廷演出最多的《翠屏山》和《烏龍院》二劇，在民間同樣廣受歡迎。同治三年(1864年)翻刻本的《都門紀略》中譚鑫培擅演的戲就有《翠屏山》中的石秀一角?！捌渌荨犊粘怯嫛贰ⅰ洞蚬鞒鱿洹?、《翠屏山》、《桑園寄子》、《三國志》、《九更天》等戲，氣格蒼老，古色斑斕，如游龍夭矯，神化無方，可為千古絕唱，真所謂‘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也”[25]。上文引用過的《聞歌述憶》中也把《翠屏山》稱為譚鑫培的“絕唱”。而名旦田桂鳳和譚鑫培搭檔演出的《翠屏山》《烏龍院》在民間更有“雙絕”之美譽?！白蕴锕瘌P出，而花旦幾與須生為敵體。桂鳳姿容秀媚，作工細膩熨貼，尤能動人，嘗與譚鑫培演《烏龍院》《翠屏山》等劇，當時稱為雙絕。譚或因故不到，桂鳳獨演末劇，雖至天晚，坐客無一去者，其魔力可知?！盵26]據(jù)成書于光緒二年的《懷芳記》載：“都中菊部，曰四喜、曰春臺、曰三慶、曰和春。四部雖齊名，和春獨不為士大夫所與，衣冠公宴未有呼和春者。市井小夫乃樂觀之。有友呼別部群應(yīng)，而特從和春招松齡來演《翠屏山》，余得寓目，妖冶誠無匹也?！盵27]雖然士夫們不喜和春部，但是還是專門從和春部招來松齡演《翠屏山》，可見《翠屏山》一劇受歡迎的程度。

另外，據(jù)當時人的筆記，很多宮內(nèi)熱衷的“水滸戲”也頻繁地出現(xiàn)在堂會演出名單上，據(jù)《道咸以來梨園系年小錄》[28]，光緒二十三年，“本年敘雪團拜在福壽堂，堂會戲單”中有《翠屏山》、《探莊射燈》、《慶頂珠》等水滸戲。光緒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麻花胡同繼侍郎夫人生日，堂會戲目中有玉成部的《丁甲山》?！洞淦辽健犯窍群蟪霈F(xiàn)在光緒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日“福壽班外串代燈戲戲目”、光緒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四喜班外串代燈戲目”和光緒二十八年六月初六日“麻花胡同繼子受侍郎宅堂會”等戲目中。

京劇“水滸戲”劇目在清宮內(nèi)廷和民間都極受歡迎，在“水滸戲”的頻繁演出中，無疑，水滸故事在內(nèi)廷和民間都得以進一步流傳，無形中也促進了小說《水滸傳》的傳播。

結(jié)語

清代中后期以來，隨著京劇的發(fā)展和完善，大量的京劇“水滸戲”被創(chuàng)編出來，并隨著民間京劇演員和戲班進入清宮演出，并受到帝后的喜愛。這些來自民間的藝人，本就是各角色行當中的佼佼者，內(nèi)廷根據(jù)技藝對他們的不同賞賜，更加刺激了他們努力打磨自己的技藝，促進了京劇“水滸戲”劇目表演水平的提高。京劇“水滸戲”以武戲見長，契合了清代統(tǒng)治者尚武的傳統(tǒng)，也順應(yīng)了時代對英雄的呼喚,在清宮舞臺上大放異彩。相比京劇劇目中的“水滸戲”在清宮之受歡迎，傳統(tǒng)的昆腔“水滸戲”卻日漸式微，這是花雅之爭臨近尾聲的劇壇的真實反映，清初以來開始的花雅之爭，最終以皮黃腔的成熟、京劇的最終勝出而結(jié)束。

注釋：

①《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宮升平署檔案集成》于2011年由中國國家圖書館編纂，中華書局出版。共108冊，包括清宮演劇檔案和曲本兩部分?！安钍聶n”詳細記錄了內(nèi)廷演戲的日期、地點、時間和人名，是統(tǒng)計劇目的絕佳材料，但是有的年份“差事檔”缺失，故另用“恩賞日記檔”?！岸髻p日記檔”主要記每天的演戲及恩賞，亦有每日所下諭旨等記載。

②轉(zhuǎn)引自朱誠如主編《清朝通史 乾隆朝分卷》(上)，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版281頁。